盛允桢被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是谁敢在他的地盘上扮鬼?可转头一看,他却怔住了,是虞静姝,她在干嘛,为什么说起话来变成这个样子了?
虞静姝见他终于肯正眼看向自己了,不由得十分高兴,心想他果然还是喜欢说话温柔又嗲气的女子。见他一动也不动的,只知道痴痴地看着自己,虞静姝心中窃喜,连忙迈着小碎步,端着盛了冰糖炖梨子的小托盘殷勤地凑上了上去,再一次拖慢了语调,柔情似水地说道:“夫君,您尝一尝嘛,这冰糖梨子啊,妾身可是炖煮了好久、好久的呢。”
盛允桢打了几个寒颠,再仔细看看今天的她,她舍弃了平时爱穿的浅色细棉布裙裳,竟盛妆打扮。只见她穿着茜红的罗裙、月白色的上衣,腰间还系了条织锦的腰带。好吧,虽然她这样打扮也挺好看的,但他还是喜欢看到她平时那副清清爽爽的模样。
“夫君?”虞静姝见他久久不接过冰糖炖梨子,也不动,很是奇怪,伸长了脖子看着他,“夫君,您怎么了?”
盛允桢终于回过神来,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虽然不知道她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但他还是决定让她知道他还是喜欢原来的她,现在的她真是好做作、好假。可直接讲会不会伤害她?盛允桢看看她,又看了看被她小心翼翼端在托盘里的那盅冰糖炖梨子,他突然计上心头,再看看四周,嗯,很好,并没有其他人在。
“这是什么鬼?”盛允桢皴眉道:“刚你说这是冰糖炖梨子?可你自个瞧瞧,这是冰糖炖梨子吗?”
虞静姝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这是怎么了,她炖的冰糖梨子有问题?可仔细看看,哪有什么不妥?知道他喜欢吃她亲手做的冰糖炖梨子,所以她就隔三岔五地做,他从来都是吃得连汁都不剩,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看看,这东西软趴趴又灰扑扑的,哪像冰糖炖梨子,谁让你拿这么个东西来忽悠我的?快拿走、快拿走。”盛允桢垮着脸说道。
“这怎么不是梨子了?”她嘟着嘴说道:“和往常一般手法炖的,梨子削皮去芯,裹上上好的黄晶冰糖,再把削下来的梨皮包在梨瓣上,隔水炖,定要用文火炖上一个时辰左右,才能将梨肉炖得既软糯又有些嚼头。”
说着,虞静姝又看了看炖盅里的冰糖炖梨子,疑惑地说道:“你连尝也没尝过,怎么就知道这不是你素日里爱吃的冰糖炖梨子,莫不是在唬我的吧?我试试。”
盛允植听她说话的声音与语速终于变得正常,这才松了口气。可一看到她想要嘻嘻炖梨子的模样,他马上就着急了,这可是他最喜欢的冰糖炖梨子啊。他连忙夺过了炖盅,忙不迭地用瓷匙舀了一口炖梨子塞进了嘴里,他惬意地魅了魅眼睛。唔,就是这个味道,真好吃啊。
秋天正是梨子丰收的季节,他们盛家在百余里之外的滁州有几个庄子,庄子里盛产上好的香水梨,个头不大,却十分清甜,而且汁水极丰富。
虞静姝选了用香水梨来做炖梨子,梨子炖熟之后会有些微微的酸,需用质地上好的黄晶冰糖来同炖。她做出来的炖梨子既酥软又有嚼头,而且味道酸甜可口,简直让盛允桢简直恨不得一日三餐地吃。
虞静姝怔怔地看着他将一盅炖梨子给吃了个一干二净,而且他连汁水都没有错过,全喝光了。她终于明白了,他这是在故意找麻烦吧?还没吃的时候就嫌三嫌四的,一转眼,吃得这么干净。
吃完了美味的冰糖炖梨子,又见她已经变得正常了起来,盛允桢心满意足地将空空如也的炖盅放回托盘里,然后意犹未尽地问她,“还有吗?”
“没有了。”这个人简直是莫名其妙好不好。虞静姝白了他一眼,端了托盘就走。
盛允桢怔怔地看着她娉娉袅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花园里。
吃晚饭的时候,盛允桢和虞静姝两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盛府规矩大,但厨娘做出来的饭菜味道其实很一般,但配菜和摆盘是极精美的。往常虞静姝会把晚饭的菜品当成书画一般鉴赏,兴趣来了,还会赋诗赞赏。可今日她为了扮斯文,所以不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的,而是安安静静,小口小口地吃着。
盛允桢每吃上两口就看看她,不知道她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先是说话怪里怪气的,然后现在好像还不开心?
其实府里的饭菜一向不好吃,可自从她进了门以后,总是时不时地根据菜品的摆盘而赋诗,或者即兴讲个小故事、小笑话之类的。这么一来,盛允桢也就觉得自家的饭菜还是有优点的,至少颜值高啊,而且看到她吃什么都觉得香喷喷的样子,他似乎也觉得府里的饭菜也不像往常那么难吃了。
难道说,今天的饭菜得罪她了?盛允桢又看了看桌上摆着的菜品,不会啊,这几道菜前些天还吃过。
越女湾盛产青螺,但螺肉少又容易堆沙,所以盛府厨娘往往会用青螺壳来当盛具。将五花肉剁碎,调味后捏成肉丸子,再塞进空的青螺壳里蒸熟,旁边再摆一圈小青菜作装饰。
别管这菜好不好吃,至少卖相是很好的。前几天虞静姝还引用唐朝梦得先生的望洞庭来称赞这道菜,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怎么今天就不吭声了呢?但仔细看看,她好像也没有不高兴啊。只是她好像上了妆?盛允桢顿时有些不高兴,女子爱黛眉,这原本无可厚非,但她为什么非要在用饭的时候上妆,这面上的脂粉也就罢了,唇上涂着的口脂吃多了对身体有益处吗?啪,他把筷子重重地摔在了桌上,站起身,拂袖而去。
虞静姝吃惊地看着盛允桢离开了花厅。他这是怎么了?依照大户人家的规矩,难道不应该食不言、寝不语的吗?怎么她倒是学足了规矩,他却不快活了?虞静姝咬了咬嘴唇,想起下午她送冰糖炖梨子给他的时候,他那一脸的惊诧以及后来的故意刁难,是她学得不够好吗?
虞静姝不想看他的脸色,她想与他和和美美的,可是他却一直待她冷冷淡淡。她为了他改变,终日盛妆打扮,不但学着秀秀气气地说话,迈着小碎步走路,还小口小口地吃饭,可他为什么还变本加厉了?他到底想哪样,可不可以直说?
眼泪在她的眼眶里直转圈圈。出嫁那日,母亲告诫她,两个人成了亲,就像上了同一条船,得两个人共同使劲划浆,船才能稳稳当当地乘风破浪。可光靠她一个人使劲又有什么用?迟早有天会翻船的。
虞静姝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再看看帕子,帕子被脂粉和口脂给染得红的红、紫的紫。她愣了一下,有些嫌弃自己,又想着他都已经离开了,那还装什么装啊。于是她索
性倒了一点茶水在帕子上,然后用湿帕子把自己的脸给擦得干干净净,这才重新端起了饭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哎,饭菜好难吃啊。以前因为有他陪着她一块吃饭,而她又为了博他一笑,要嘛根据菜品摆饰,即兴编个有趣的小故事出来,要嘛就胡乱引诗一首……反正总会逗得他微笑,有时她故意偏得太离谱了,他还会一本正经地纠正。所以对虞静姝来说,每一天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和他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了。
可是他这么气冲冲地走了,她还有必要挖空心思地编故事吗,还留在这吃什么,本来就很难吃的好不好。
虞静姝胡乱吃了几口饭,没了胃口,更没了心思,索性召了侍女过来收拾,她也回了房。
一回到房里,虞静姝就更郁闷了。说起来,她嫁给他都已经好一段时间了。除了洞房的那一天之外,他一直都没有碰过她,按说洞房那天晚上,他也……可为什么后来他就不肯碰她了呢?
她也曾大着胆子暗示过他,但他不置可否,还总是拖拖拉拉的。有时说要再去小书房做功课,有时又说要去外院拿个什么东西,或者自己摆了盘棋说要解棋什么,让她先睡。反正到了最后,他总能找到各种借口搪塞她,等到她睡熟了再回来,第二天一早,她还没完全清醒,他就起身离开了。
一想到这里,虞静姝就觉得这日子简直没法过去下了。以前她还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其实他是喜欢她的,只是他不自知而已。可现在,他不但不愿意亲近她,连好脸色也不给她。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原本对她有好感的他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虞静姝忧心忡忡地坐到了美人榻上,顺手拿起了针线活,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脑子里却想着,她今年刚满十六岁,嫁给他尚不足三个月,难道说,以后一辈子都要与他相敬如冰?
执针捻线的动作突然一顿,她咬了咬下唇,暗道这样下去当然不能,她可不愿意在如花一般的年纪里让自己过得好似削了发的尼姑那样心如槁木。而且虞静姝笃定自己的猜测不会错,盛允桢是喜欢她的,可能是因为别的缘故,他才会这样待她。
这一夜,盛允桢果然也如往常那样,命侍女带了个话给她,只说让她先睡,他要看书。虽然已经预料到他今天肯定也会找理由不回来,但虞静姝还是有些难过,她忍不住将那块未绣完的针线抱在怀里,眼泪一下子就顺着面庞淌了下来。
侍女还站在外头等着她的首肯,见她迟迟不答,不由得怯怯地喊了声:“少夫人?”
虞静姝死死地忍住了啜泣声,解嘲似的说道:“好了,我知道了。方才想要找团珍珠色的银丝,不想怎么也找不着,所以没吱声,你下去吧。不,你传句话给公子,叫他、叫他早些歇了吧,读书固然重要,可身体更重要。”
侍女领命而去。
外头变得一片寂静,虞静姝终于小小声地哭了起来,直到哭到眼皮子发肿,她才放下了针线,自顾自地去洗漱了,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