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烧伤而扭曲的脸上布满一片诡异的红色,她重喘着,嘴里仍喃念着不知什么话,但此刻,他已无心听。
在街道上狂奔,怀里的女人越抱越紧;身后的陈平追赶,竟追不及。
李崇傲已经发狂,使出浑身解数,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哪里,又该向谁求助。“云儿……没事了……”
陈平见状,知道这样不是办法,他奋力追赶上去,拉住李崇傲。此时此刻,不能再让这个显然已经失去理智的男人继续胡动乱撞,再拖延下去,对长公主绝对不是好事。“殿下,转角有一家客栈,我们先住进客栈,安置好长公主,然后属下立刻去请大夫。”
李崇傲已是六神无主,只能听陈平安排。
果然转过街角,那里有一家客栈,大门深锁,也难怪,已是夜深人静,客栈当然早已打样休息。
陈平急敲门,过了半响,里面的人姗姗来迟,开了门,才想大骂是哪家的冒失鬼要扰人清梦?陈平立刻将人推开,请李崇傲将人抱进去。
“你们做什么?”来人惊喊。
李崇傲大吼,“立刻给我们一间房!”
“现在已经打烊了……”店小二打着哈欠,不满的说着。
“闭嘴!”李崇傲怒骂,他从没这么失态,过去的他更不允许自己这样对老百姓说话,但现在为了怀里快要消失的气息,他豁出去了,“立刻带路,再啰嗦,我马上杀了你!”
那人一吓,赶紧带着人往后院那一排幽静的套房去。
到了后院,李崇傲将门踹开,不由分说的闯了进去。
店小二显然被李崇傲的气势吓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见状,陈平知道自己必须帮主子善后,更重要的是——
“店小二,我家主子急,请不要在意。这一锭银子就送给你压惊!另外……”
店小二看到黄沉沉的金子,眼睛都亮了,立刻忘记惊吓,兴高采烈地说着:“这位公子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您直说,我照办。”
“这事不麻烦。这里三锭金子,从今儿个起,我家主子还有那位姑娘就要住在这套房里,另外请告诉掌柜,后院的房间我们都包了,不要再让任何人住到后院来。还有请客栈派个人专门负责照顾我家主子,我主子随时有吩咐,你们随时照办。”
“没问题,这是当然的!”
“还有,要是有人问起,是不是有我主子长相的人住进客栈,你知道应该怎么说吗?”
“知道,就说没有!”店小二机灵。见得世面多,知道房内那男人非富即贵,很多有钱人家的人都有这顾忌的。
“很好!我先谢过了。”
店小二下去了,陈平走进房内,看见李崇傲忙着照料杨慈云,他将她安置在床上,用厚重的棉被包裹住,发现她还是不停发抖,所幸连自己也派上用处,由自己亲自将她抱住。可是他早已经全身湿透,不可能给她温暖。
他急嚷,“来人——来人——”
陈平立刻上前,“殿下!”
看着他,“取火炉来,快!取火炉来!”
陈平立刻道外头唤来店小二帮忙,自己则事不宜迟,想说就不再通报,直接去找大夫——不管花多少钱,都要将大夫请来。
店小二端来火炉,房内顿时温暖许多甚至还拿来许多干净的毛巾,然后退了下去。
李崇傲则乘此机会为妻子卸下衣衫,为她擦拭身体,看她全身湿透,身体又冰又冷,自然不好受。
而这一身湿透的衣裳,自然是不能再穿回去。
这时,店小二又自作聪明拿了一些女人的衣服来。想来陈平那锭银子,果然已经发挥功效了。
一刻钟过去,杨慈云安安稳稳的躺在被窝里,双眼闭紧,沉沉睡去了。可是她的身体依旧发烫,李崇傲完全没有办法。
就算是盖着厚重的被褥,就算自己已紧紧地抱住她,都无法让她的身体暖起来,她不停喘息着,全身发抖,甚至紧咬嘴唇,都沁出血来。
李崇傲低吼,“云儿,放松,不准咬着自己。”
可是昏睡的杨慈云听不懂,还是痛苦的用自己的牙齿咬着自己;李崇傲担心她伤了自己,扳开她的嘴,将自己的手指伸进她嘴里。
李崇傲眉头皱也不皱,尽管手指已经流出血来,依旧不退。
要咬就咬他,是他让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他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他该死,所以她不准咬自己,要咬就咬他。
“主子,大夫请来了……”陈平带着一个年约七旬的大夫,进了房间,来到床畔,立刻看到这惊人的场面——杨慈云咬着李崇傲的手,留出来的血几乎将雪白的被褥染红。
“主子,快放开……”
“不,就让她咬,我总不能让她伤了自己……”
陈平不知如何是好,那名大夫也是,反而是李崇傲赶紧出声,“大夫请来了,就快为云儿诊脉,还发什么愣?”
大夫赶紧上前为昏睡中的杨慈云诊脉。
只是杨慈云全身发烫紧绷,手也不停颤抖,让大夫难以确诊病况。“这样不行!”大夫从袖袋里拿出一包针,“这位姑娘全身抽搐,这样子还没确定发生了什么病之前,恐怕自己就先抽断了筋脉,况且这样咬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先动针,让姑娘全身缓和下来。”
大夫从袖袋里找出一根看起来相当惊人的长针,就对着杨慈云的心窝就要扎下去。
李崇傲见状大急。“不可以!伤到云儿怎么办……”
老大夫很无奈,“请公子相信老夫,这位姑娘的病症不严重,无非染了风寒,但这样全身抽搐,可见姑娘内心焦虑,无法放松,这样子除了可能抽断筋脉,也可能让她咬到舌头,伤了自己。”
李崇傲还是不愿意,可是老大夫还是下了针,这一针刺进了杨慈云的胸口,杨慈云当场痛哭大喊,冷汗直冒,同时也松开了咬住李崇傲的手。
“不——”
李崇傲眼眶湿透,痛声怒吼,原先几乎要出手教训那位老大夫,可是他亲眼看见,杨慈云扎了这一针,竟真的乖乖的躺在床上沉沉的睡去,不再挣扎,也停止咬唇。
陈平欣喜,“主子,老大夫说的没有错!长……”差点叫出长公主,赶紧改口,“杨姑娘已经安静下来了。”
李崇傲定睛一看,杨慈云真的已沉沉的睡去,相较于方才不安挣扎的摸样,现在明显缓和许多。
老大夫很满意,“现在老夫可以诊脉了!”
而看到杨慈云安静了下来,李崇傲也不敢再阻止大夫。
大夫坐在床沿为杨慈云把着脉,整整一刻钟,大夫一句也没说,李崇傲忧心等待,他好着急,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经过这七年,他竟然如此懦弱,一点风吹草动也无法承担。
末了,大夫将杨慈云的手放回被褥中,自己拖退到了一旁的桌子,开始开药方。
李崇欢也跟上,急急的追问:“大夫,我妻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令夫人感染风寒,寒气进了五脏六腑,是病得很重,但这不是她不安的原因。老夫认为,令夫人有心病,她的内心焦虑、惶惶不安,像是在忧心着什么,这服药只能治身子,不能治心病。但不管如何,我先开药方,连续三日昼夜服用,先去风寒,其他的再说了。”
李崇傲满是感谢,深深鞠躬,“感谢大夫……救我妻一命,方才若有冒犯,请见谅。”
挥挥手,不在意,老大夫跟着陈平走了出去,由陈平负责拿药。
这时,陈平跟老大夫说:“大夫,深夜请你出诊,真是过意不去,这是一点意思,请收下。”又是一锭银子,“另外,今夜出诊一事,请您绝口不提,我家主子会感谢您。”
点点头,知道今夜他出诊的这个姑娘,以及那名男子绝非等闲之辈。
陈平送走了大夫,前去拿药,再命人煎药,当他在回到房间内时,天已大白,一夜未归,宫内不知是何情况?
但见到李崇傲坐在床边握着长公主的手,口中喃喃不知在说什么,这黑夜是过去了,但就不知这分离七年的苦难夫妻,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天明?
*
李崇欢暂时将杨慈云安置在那间客栈,考虑到她的大病,短时间内恐怕无法移住它处,只能暂时呆在这里。
她昏睡了三天,这三天,药都是李崇傲一口一口喂她喝下,连续三天,昼夜如此,李崇欢侍奉汤药必定躬亲,不假手他人。
老大夫的药方果然神灵,妻子身体不再发烫,脸色不再红的惊人,紧绷的身体也渐渐缓下,更不再咬着自己,他心里的大石也渐渐放下。
想起这段时间,他几乎都呆在这里,不肯离去,只要他有一丝的不安、一丝躁动,他就紧紧的抱住她、安抚她,在她耳旁说着许多的事情,说着当年,说这两人共同的记忆,说着他这七年的痛苦,点点滴滴都告诉她。
陈平很无奈,眼下时刻是不可能请太子回宫的,事实上,李崇傲也明摆着拒绝离开,他只好假传太子口谕,禀报皇上称太子离京,视察邻近地区的驻军防守。
皇上对太子深信,自是不疑有他。
反倒是捏了谎的陈平很是过意不去,但现在又能如何呢?长公主竟还在人世,太子那活过来的神情让人不忍浇冷水。
这七年,他是太子殿下身边最近的近臣,陈平知道太子殿下对长公主的一往情深——这七年来太子心灰意冷,若说还有什么支撑着他,自始对天下百姓的责任,自始对皇上、皇后的孝敬,对弟妹的扶持,对几位世子与郡主的抚育,而这些,说来心酸,都是当年长公主殷殷期勉太子殿下应该尽的责任。
*
李崇傲待在这房里已过三天,这段时间他不曾离开——他心急,自然希望云儿快醒;可他也不急,知道云儿在这七年必是吃尽了苦头,若可以,就乘此刻好好歇息,不管如何,他都在这里,绝不离开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了!
七年前在青城,他放手过一次,那是他无能,让妻子陷入这样的苦难;但这一次,他不再放手,既然重新回到他身边,就是上天赐给他的恩惠,他是不会错过的!
那天,住进客栈的第四天——外头早已不再下雨,一整天,李崇傲还是在一旁做着三天来不断重复的事情,为云儿擦汗、喂药,然后抱着她,跟她说这话,每一字一句,都是发自肺腑。
突然,杨慈云眼睛一眨,但他没注意到,兀自说话,“当年在青城,你每天总是忙东忙西、跑上跑下,仿佛全清城的将领与百姓都是你的使命,忙到你都不像是我李某人的妻子,反倒成了百姓的母亲
“唔……”她低吟。
李崇傲听见了,他全身一怔,低头凝视着怀里的女人。
她挣扎着,似乎想逃出什么,却又深陷其中。
“云儿……你醒了吗?云儿,醒了就张开眼睛看看我,云儿……”
杨慈云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开始无法凝聚视线,无法分辨东南西北,只知道着了好舒服、好温暖,有许久她没有体会到这种滋味,这种宁静祥和的温暖,这种幸福……
难道她死了吗?
七年前她没烧死,七年后,她病死了吗?
杨慈云很努力的张开眼睛,想知道自己的下落,或者说她想知道自己的下场,想知道自己究竟已经上了黄泉路,还是已经进了枉死城?
可是,都不是!
她努力看着,竟然发现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她永远无法忘记的脸,这张脸时而在她梦里出现,却从不是真的!
她知道他与她已是前缘难续,所以就算是出现在梦里,也只是上天的垂怜,清醒时,摸不着,她依旧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