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慈云眼用力一睁,将身处的环境,眼前的他看的一清二楚.。她不禁大惊,整个人奋力的弹起身。“这是哪里?”
“这里是客栈,是我带你来的,你昏睡了三天,病得好重……云儿?”
杨慈云突然下了床,却还站不稳,整个人跌倒床下;李崇傲惊喊,要伸手去拉,杨慈云却赶紧躲开。
“我怎么能在这里?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你要回去哪里?我在这里,你就在这里!”
杨慈云摇头,“我必须回去,这里已经完全不属于我了,我不能在这里……啊——”
李崇傲抱起她,“什么话?当年是谁说,只要有我在的地方,你就跟!现在我在这里,你就必须住在这里。”
“不是……不是……”杨慈云甚至慌乱的哭喊着,“我不是,你认错了,我不是什么云儿……”
李崇傲不敢置信,“你在说什么?你不是云儿,那你是谁?”
杨慈云挣脱他的怀抱,退了好几步,来到桌子的另一头,“我不是、我不是!我是丑儿,我是东城张老爷家的婢女,我是丑儿……”
李崇傲跨步上前,“你是云儿,你是我的妻子,是清平长公主杨慈云……”
李崇傲内心疼痛,“你是不是公主没有关系,难道你也不是我的妻子吗?”
杨慈云看着他,泪水掉得更凶,“我不是!我不是……我好丑,我怎么能当你的妻子……”她往门外逃。
李崇傲当然不肯放她走,几乎使用轻功飞到门边,把门挡住。
杨慈云立刻退后,退回了桌子旁。“放我走!我拜托你,放我走,我不认识你,我真的不认识你……”
李崇傲愤怒大吼:“为什么不认识我?为什么——”
“我……我不是,你不要逼我……”她捂着自己那伤了的半边脸,痛苦的喊着。
她不要认啊!这七年,她活了下来,可是她总是告诉自己,这样就好,他飞黄腾达了,他有大好的前途;而她自惭形秽,容貌已毁,肢体已残,身败名裂,天地同弃,她就不要去拖累他了。
“杨慈云,你把我当什么?”李崇傲的眼眶湿透,不能理解她的反应,对于她的拒绝相认更是感到痛苦,“我等了你七年!绝望了七年、痛苦了七年,你却告诉我,你不认识我?!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这是,外头的陈平冲了进来,才进客栈,到了后院,就听见主子的怒吼,他吓得跑了进来。“殿下!”
“出去!谁准你进来!”
“殿下……”
“我说,出去!”
陈平退下,不敢再待。房内的气氛依旧紧绷,李崇傲与杨慈云对望,两人眼眶里都是泪水。
她在想什么?她以为他会嫌她吗?他一直告诉自己,全天下就他,就他李子谦是最没资格嫌她的!没有她,他怎么走到清城?又怎么从清城打回京城?天地可鉴,他死守这对她的誓言,七年了!
擦干泪水,李崇傲看着她,突然动手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将衣裳抛在地,然后,脱下自己的里衣,露出一如当年强健的胸膛。
杨慈云哭泣着不敢看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每说一句,都会让她哭泣,都会要动他的意志与决心。
“这伤是我在围攻京师时中的剑!剑穿透了我的肩胛,一时还拔不出来,我只好将剑柄砍断,留着中端在体内,继续打仗!”他说着,像是无关紧要说着别人的事,却引起她的目光。
她带着泪,看着他肩上那到早已结痂的伤。“这把是我在打入关中时,被敌军砍伤,当时深可见骨;还有着结痂,是我在围城是被三个管军包夹,在我身上连砍四刀,还有着鞭痕……”他就这样一一诉说着身上的伤痕,每一道刀疤,每一个箭矢伤过的痕迹,都诉说着出清城后那斑斑血泪。
而他是为了她才要出清城、入关中,维京师,乃至今日的种种局面,一切都是为了她!
杨慈云看着,不停哭着,不忍、伤心、痛苦,她摇着头,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李崇傲又说:“还有你自己你脸上的伤,挹翠阁的大火,你也受了伤……”
“呜呜呜……”
“我们这样,每个人都把自己搞的伤痕累累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也放声怒吼,“如果今天还这样不相认,你要与我形同陌路,那我们当年受的苦是在做什么?”
“啊——”她抱着自己的脸,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李崇傲拍桌,怒吼,不是气她,而是气自己,“你是不相信你自己,还是不相信我?若是不信我,你杀了我!当年是我的错……若是不相信你自己,你……还是杀了我吧!也好过不认我……”
“子谦……”杨慈云跪在地上,用爬的爬到他面前,放声痛哭、省省催泪;而他也瘫坐在地上,紧紧抱住她。
这苦,只有尝过的人才能懂。
*
夜又深了,以为已经停的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滴滴答答,转而滂沱,打着屋檐、打着地面、打着树梢、打着花蕊、打的听的人都心痛了。
李崇傲坐在床沿,怀里紧紧抱着妻子,两人的脸上的泪水都未干,下午撕心裂肺的告白,反倒让现在,大家都不知该怎么说话了。
千言万语,自清城别离后的点点滴滴,种种惊心动魄的场面,都成了昨日记忆,坦白说,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
那她呢?
杨慈云靠着他,背着他无语,偶尔可听见她的几声抽泣,想来这七年的光阴,对他来说也是苦不堪言。
“谁是丑儿?”方才听见他自称这名,听来让他颇为不悦。
杨慈云摇头,不是不肯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
而这些,他懂,因为那也是他的无奈。“离开清城后的事,通通告诉我。”他想知道,他每一件,每一分,每一寸都想知道。
杨慈云人随思绪回转,依旧保持同样的姿势,诉说着过往的点点滴滴。
房内烛火昏沉,窗外凄风苦雨,风透进了窗,吹得令人寒。
李崇傲拉起被子盖住妻子,不让她再受风寒,耳里则是继续专心聆听。
说道伤心处,她会哭,泪水直落;而他只是温柔的拍扶,也不开口,任由她发泄心中的苦楚。
说道挹翠阁那把大火,她浑身一僵,仿佛再度身临其境——火焰在四周跳动着,杨镶淳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阁外兵马踢踏、呼声震天……
“我倒在地上,以为自己死定了,这时,两个老宫女冲了进来,拿了条浸湿的布幔盖在我身上,抱住了我,他们在大火中将我带走,把我推进挹翠阁的地道,要我赶紧往外跑……可是……那是大火烧到我们身后,他们要我先走,他们就来不及逃了……”语断,她哭,这些年,她不知道在私下哭了多少回,她活,是多少人舍了性命相救。
李崇傲抱着她,泪水也湿透了。
“我死命往外走,走了好远好远,我好象曾经昏过去,又赶紧爬起来再走,我的身上好烫……出了地道,我又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有人救了我,那人就是张老爷家的管家,他收留了我,我就在张老爷家住下……”
她自顾自的说:“我想我变成现在这样,大概也没人认得出我了,所以我隐姓埋名,告诉张老爷,我生来长的丑,就叫丑儿,到现在,我都在张老爷家帮佣……”
这时,她又哭了出来,“我这腿大概是给大火……烧坏了,去看了大夫,大夫直说太晚了,没救了……”
李崇傲热泪盈眶,胸口胀满痛苦,“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我常常出宫,我甚至常常去太庙,你一点有机会碰到我……”
摇头,“我想,算了!这是我的命,走到这一步,活下来对我而言是万幸;而你,你已经完成了一件大事,此刻的你,飞上巅峰,而我已摔落地面,你说得对,我不信自己,我没有勇气再去找你了……”
李崇傲痛苦的低吼,末了却换成粗噶的哭泣,“这对我公平吗?这七年,我每每到太庙给你上香,对着你的牌位,每拜一次,我就想杀了自己,你这样对我公平吗?”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哭泣。
李崇傲抱着她,两人的泪水直流,良久都无法停止。
李崇傲是男人,率先收起泪水,“也只有你,能让我这样,一哭再哭,像什么男人样?简直成了娘们,真是的……”擦掉泪水,“好了!说开了就没事了,只要知道你还活着,我什么都无所谓了,真的……”
“子谦……”她终于转过身看着他,抚摸他那张英俊的脸,同时也更胜当年沉熟的脸孔,他真的还是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李崇傲。
“看看,验验货,看是不是同一个李子谦?”他说笑着,她也破涕为笑。
倒是他伸出手,抚摸她受伤的脸庞时,让她一阵畏缩,他不太高兴。“在我面前不要害怕,你还是你,还是我的妻,你没有变,知道吗?”李崇傲告诉她,语气认真。
“可是大家看到都怕……”
“我不怕……知道你为什么受伤骂我更不可能怕;喜爱那个烦的我心疼……当年我如果够强,就不会把你交给伍宗汉,我们也不会分离,说不定……我们早就去了西域,全家人在哪里过着快活的日子……”
“可天下也就没了李家,没了好皇帝,好太子……”杨慈云无奈苦笑,“这也算是我的贡献,对不?”
“瞎说!什么贡献……我知道往后的人会拿我当笑柄,说我一怒为红颜,为了个女人就起兵打仗……但我无所谓,我只是知道为了我的妻子,这是我该做的事情。“
她听着,他则是发自肺腑的说:“我并不想当什么太子,这个位置好累,不适合我,我……其实没你聪明,国政大事经纬万端,根本不是我处理得来,那比打仗难了许多,可是现在时骑虎难下,大局已定,不干不行。”
她安慰他,“可以的!你有一颗仁慈的心,这是最重要的事情,至少经历过我弟弟之后,天下百姓需要的是你这样的皇帝。”
“天知道!”
这时,杨慈云突然看着他,“该你了!我说了好多,该你告诉我,这些年你经过了哪些事?”
笑了笑,“我以为你在明处看着我,你早就很清楚了。”
“那小青呢?”
抱着她,让她躺在自己怀里,两人动作亲密,“她啊!你走了之后,她跟倩倩成了好友,一直到三年前,她其实一直跟在倩倩身边服侍着倩倩。不过三年前,她跟我手下一个将领看对了眼,我就请爹做主,把小青嫁给他,她现在是将军夫人了。”
杨慈云笑了,心里真的开心,“真好!这样太好了,至少我不用再为她担心了。”
身为一个女人,最终还是期待能拥有自己的家庭,有疼爱自己的丈夫,有自己的孩子……而这些,是她自己不敢想的,又抬头,“那倩倩呢?”
李崇傲敛去笑颜,一时没有言语;杨慈云再追问,他才说出来。
“她去世了。”
杨慈云一愣,不敢相信,“怎么会呢?当年离开清城时她还好好的啊?怎么可能呢?”
“我一直以为你已经……离开我了,于是倩倩为我传子嗣,生了两子一女,去年她在产女时难产,孩子生下来,她就走了。”
杨慈云听着,眼眶一红,没想到倩倩竟然比她早走了一步,世事怎么会如此无常,教人难以承受?
“倩倩走时说,她已经做到了你的交代,不会愧对你了。”
流泪、摇头,难以置信,更不知从何说起,漫漫往事、历历记忆,堆叠而来,看似云淡风清,却也惊心动魄,惹人流泪。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就注定这样对不起两个女人,一个是我爱的女人,就是你,云儿;一个是我欠的女人,就是倩倩,我以为这两个女人相继离开我,她们给我的爱意与恩情,我注定无法报偿……”
看着她,死命的看着她,再也不想让自己将视线移开。
天地悠悠、生死苍茫,七年前一个松手,他们死生交关;现在,他不能再放手……“天可怜我,将你还给我,这是要告诉我把握这最后机会,好好报答你给我的爱,云儿,经过七年,此心不变,如同当年在清城不曾变过……”
此心不变、此爱不变,甚至因为失而复得,变得更为狂烈。
她凝望着他,被他的言语所感动,紧紧抱住他,脸上净是喜悦的泪水,似乎想把这七年的光阴统统补齐,把自己的痛苦、把他受到的折磨统统抚平。
天可怜见……
前尘往事消散在身后,眼前只有他、只有她,只有彼此,她投入他的怀抱,心里不断低喊……
天可怜见……天可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