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倒茶的轩辕弃因为她的声音,而将目光移向她。
她笑得好开心。这些天,已经很少看她这么笑过了。
「什么东西?」
「这个啊!是我要送你的礼物。已经做好了喔!」她摊开手里抱著的破布。
那是由上百块小方布拼成的一床棉被。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它没有他想像中的难看。
事实上,它看起来很温暖。他从来不知道,这些破布拼凑在一起,会有这么令人讶异的效果。
「你看,是不是很温暖的样子?你要不要摸摸看?它就跟看起来一样舒服喔!」她热切期盼的口气,让人无法拒绝,她脸上大大的笑容和乌黑晶莹的双眼,更是让她整张脸在瞬间仿佛亮了许多。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去碰触那床棉被了,可是他又勉力克制自己,紧紧将拳头捏在身侧。
「这种东西我不要。」
「为什么?你最怕冷的,不是吗?以后有了这床棉被,你就再也不会冷了。」
「谁说我怕冷?」他不承认。他绝对不承认天底下有他「怕」的东西!
况且,如果真的冷的话,他的王宫里什么都有,还怕找不到一条棉被?别笑死人了!
茉儿低下头,脸上原有的光彩消失了。
「你不喜欢的话,那也没办法。我总是想……也许我还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她苦笑。
他不喜欢她此刻的表情,她那双总是充满欢笑的眼眸,为何近来常常带著悲痛和哀伤?
虽然告诉自己,她的情绪跟他无关,轩辕弃这是莫名其妙的感到烦乱。
「那好吧!我先把它放在这边,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以拿走。」她将那床棉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不用了,他不会改变主意。他想这么说,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没说出口,反而开口说:「喝茶。」
「好啊!」
她倒是很快就又平复了心情,走过来,接过他端来的茶杯。
两个人选是坐在老位子--屋前的竹椅子上,边享受夜晚的凉风,边喝茶。
「弃,得到权势对你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她轻啜了口茶,偏著头问他。
「当然。」
「可是平淡的过一生不也很好?春天播种、夏天耕种、秋天收获、冬天休息,不也很幸福?」
「这种想法太天真了。没有力量,只会被踩在脚底下。所谓平淡的生活,根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嘲讽的扬起嘴角。
他是经历过什么事情,才会变成如今这么愤世嫉俗?她不知道,她只觉得心口很痛,悲悯著他的伤痛。
「那么,是不是要等到获得全天下最大的权势以后,你才可以变得快乐一点?」
「应该是吧!我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还有什么不快乐的。」
她审视他的表情,发觉这是他的真正心意。
「我懂了。」她低头看著手中的杯子,静静的微笑。
那一刻,她看起来很神圣,好像周身被一圈柔和的光圈所笼罩。
仰首,她饮尽杯中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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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想一个人睡。」她说。
轩辕弃没有反对。
他们又像他刚来的那时候一样,各自睡在屋子两边的木床上。
「晚安……」她轻轻的对他说。
轩辕弃没有回答。他在想,这也许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瞪视著黑暗的天花板,过了好久好久,才能入睡……
他是冷醒的。
已经许久不曾睡的那么不安稳了。可是昨夜少了一个暖烘烘的抱枕,他睡的不好。
算了吧!回了宫,他要多少女人陪他睡都可以。他不需要那个又瘦又弱,稍微抱紧就伯把她折断的「抱枕」。
他下床走到她的床畔。她的双手交叠在胸前,熟睡的脸上带著和醒时一样恬淡而平静的表情。他几乎以为那药没有效,一探鼻息才发现--
她已经死了。
他木然的站在那里,木然的看著她的尸体……
是那女人太笨、太蠢、太容易相信别人,可怨不得他。
「这么简简单单就死了……你算什么圣女……」讥讽的扭唇低语,他紧紧握拳,对床上那个像足沉睡了的女子低吼,
她不再像以往一样,被他骂之后缩肩吐舌,睁著又圆又大的双眼紧张的盯著他。
她只是躺在那里,平静的接受他的指控,没有反应。
烦躁、愤怒的情绪,在轩辕弃的胸口堆积,他咬紧牙怒瞪著床上的女子。
「你是笨蛋是不是?别人要杀你,你一点都感觉不出来?还让一个陌生男人住在家里,也不问清楚他的来历,就笨笨的什么都给了人,最后连自己的血、自己的命都赔上了。
有这种下场是你活该!笨!笨女人!笨女人!笨女人……」他不停的骂她。
他从来是个少言、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今天却失常了。他又骂了好久才停下来,目光却依然瞪视著床上的女子……
蠢透了!这女人,一点点小事就能让她很高兴、总是一厢情愿把天下所有人都当成好人,这种人他最受不了,最厌恶、最厌恶了……
心脏仿佛被戳了一个洞的疼,和空虚的感觉是什么,他不想去分析。僵硬的别过头,他阻止自己再看她。
没有理由,他已经没有待在这里的理由,於是他举步离开。
定出屋外,扑鼻的香味让他停下脚步--
原来是满地的落花……
茉莉,是她最爱的花。她就像茉莉,小小的、一捏就碎,不堪一击、不引人注目。但是茉莉枯萎了,香气却久久萦绕不散。
一种突来的冲动让他弯下腰,收集落下的茉莉花,拿回屋子,洒在她的身上。
「呜呜……汪呜……」
小灰狗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在茉儿的床前呜呜哀叫。它应该是感应到了主人再也不会醒过来。
他冷下脸,转身--
一团摺得整整齐齐的东西映入眼廉。
是那床被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竟把它抱起。他走出小屋,再也不曾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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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轩辕弃领军攻陷桃花源村。
果然不出他所料,整个过程易如反掌。一方面是因为进入桃花源村的路径已经熟悉,另一方面是因为桃花源村的居民根本无心应战。
当成千上百的黑色大军,骑著高大骏马闯入桃花源村的时候,村子里安静的出奇。那情景怪异至极,仿佛整个村子是空村。
然后他们才发现,原来村民们全都集中在圣女的屋子前面。
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四周一片肃穆宁静,偶尔传来悲伤的哭泣声。
简陋的木屋旁,有一个隆起的土堆,上堆上洒满了美丽的茉莉花瓣。那是圣女的坟,他们最敬爱的圣女的坟。
黑衫军的到来毕竟惊扰了村民。几个小娃儿一看到那么多高大骇人的武士,吓得哇哇大哭。但除此之外,村民们的夫现却出奇的镇定。
一个年长的老伯走小人群,来到黑衫军的领袖面前。
轩辕弃冷眼看著他。老人的表情很平静,甚至看不出来有认出他的迹象。
年迈的村长直视轩辕弃的眼睛,智慧的老眼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与哀伤。他朗声说:
「桃花源村的居民愿归降大王,老朽以村长的身分请求大王,不要伤害村里的人民。」
就这样吗?桃花源村的居民也未免太懦弱了!
胜利来得太容易,反而让嗜战的士兵们觉得无趣,不禁对桃花源村的居民产生鄙视之意。
好像能读出武士们的思绪,村长接著说:
「我们村里最受尊敬的圣女过世了。她是天底下最慈悲、最善良的女子,她生前最怕见到血腥,我相信她死后,也不会想要见到她从小一起相处的村民们,受到任何伤害。」
身为黑衫军的领袖,轩辕弃当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他交代了副将几个指令,几百名武士就开始撤离。
黑衫军的纪律森严,来的时候迅速有效率,去的时候也一样寂静无声,没花多久时间,就整齐的散去。只剩下约三百名武士驻守,准备接下来的接管领地事宜。
轩辕弃高踞在马背上,对属下的来去皆不在意。他直直盯若那个隆起的土堆,神色阴沉,没有人能猜透他此刻的心思。
「告诉我嘛!在你心里,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
「一统天下,成为全天下的霸主。」
「为什么你想要成为霸主?」
「成为霸主,就拥有最大的权势。」
「权势?拥有这种束西很有用吗?」
「当然。谁不想呢?一旦有了权势,就有了财富、有了高高在上的地位,可以操纵别人的生死、可以让所有人都怕你。」
「那么,是不是要等到获得全天下最大的权势以后,你才可以变得快乐一点?」
「应该是吧!我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还有什么不快乐的。」
他果然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也完成了一统天下的美梦。可是……为什么此刻他、心里……
一点快乐的感觉都没有。
只有可怕的空虚……
山谷里吹来一阵微微的清风,空气中飘散著茉莉花的香味,仿佛是她正甜甜的笑著,抚慰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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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王朝建国元年,收复最后一块土地--桃花源村,天下从此由轩辕王一人独尊。
轩辕王朝建国二年,各地战事平息,饱经战乱的人民终於可以回到各自的土地,重新开垦种植。惨遭战火肆虐的房屋、建筑、道路、桥梁也都--重建。各地是一片生气勃勃的景象。
轩辕王朝建国三年,轩辕王以铁腕方式实行新政。先是大刀阔斧的裁编一些大而无当的机关,再来又杀鸡儆猴的下令,将一干平日倚仗所谓开国元老身分作威作福的官吏,一一斩杀。
从此朝中官员无不战战兢兢,克尽职责,再无贪赃枉法之情事。人人都道轩辕王公平正义,却也不禁畏惧他的残酷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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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过去了,他已经记不太清楚那个女子的长相,也很少再想起那段在桃花源村的日子。偶尔他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一些片段,但也很快的被他压抑下去。
如今他是万民之王,日理万机,每一个决定都影响著上百人,甚至是上千、上万人的生命、财产和命运,他不能把时间跟精力拿来凭吊一段过去。
轩辕弃高坐在御书房的黄金龙椅上,俯视一群垂首伫立的臣子。
早朝从天未亮就开始,进行了约莫两个时辰,到现在还没结束。
不过,这对轩辕王朝而言,并非罕见的情况。常常有年纪稍长的官员,因受不了长时间的站立,和新工的强悍压力而晕倒。
即使如此,早朝也不会因此而缩短时间,或是改变方式。
从新王上任以来,一直以这种高压的方式鞭策著所有的官员。这也就是王朝为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稳定天下情势,并朝向史上从未有过的富裕繁荣前进的理由。
不过,可怜了这些在朝中仕事的大官。告病假归乡的、隐退的,苌至是过劳而死的人数,正以可怕的速度增加当中。
「接下来。」在听过中书省、门下省及翰林院的各项报告之后,轩辕弃冷峻的目光转向尚书省的户部尚书。「李卿,你有何要说的?」
行列中,弯腰上前的正是户部尚书。
「王上。微臣斗胆,有一事向王上请求。」
「说。」
「是有关墨记药坊。」户部尚书困难的咽了口口水,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是否会触怒圣颜。
「这……这药坊是王上下令设立的。王上体恤万民的心意,天下人有目共睹,也都很感激。
看病吃药的费用,视病人的经济能力收费……这……这实在是王上的德政。只是……只是……」
「讲重点。」轩辕弃不耐烦的长指在椅臂上轻敲。这户部尚书办事能力没问题,就是讲话太冗长。
经过王上的指正,户部尚书不敢再拖延,壮著胆子,直言:「启禀王上。人性本贪婪,每个上门求诊的病人哪个不哭穷?药坊的人力又不够,根本就无从查起。
三年下来,药坊亏损连连,国库为了应付这笔开销,每年花费了百万两。
请王上明察,这药坊是否……是否该停办?」
说完,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户部尚书的一颗心怦怦直跳,紧张得背后的宫袍全被冷汗给染湿了。
轩辕弃绷著脸,久久不发一言。
早明白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执意而行?
这问题他问过自己很多遍,却又并不真想知道答案。
记忆的底层有个模糊的声音、有一张仿佛阳光般的笑脸……
「我的梦想是开l家药铺。那里有很多大夫、有全天下最齐全的药,而且最棒的就是,没有钱的人也能够来看病,不需要银两。
你想想看,这样就不会有人因为没钱看病,而延误病情了。」
「蠢……真是蠢……」他闇下眸子,反覆低声喃语。
蠢--是在说她……还是那个居然这么做的自己?这个问题恐怕没有答案。他自嘲的扭曲嘴角。墨记药坊、墨记药坊,记的又是哪一个「墨」……
「王上……』户部尚书终於忍受不了这种快要憋死人的氟氛,他鼓起所有的勇气问:「王上的决定是--」
轩辕弃仿佛这才自远颺的思绪中回神,他挥挥手。
「药坊还是照现在的方式经营。」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然也没有人敢有异议。
不过,精神一直处在紧绷状态的户部尚书,却再也撑不下去了,他咚地一声,晕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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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尚书被安排在皇宫的某个房间里休息。
宫廷御医立刻被召来。
郑御医今天肩痛的老毛病又犯了,临时找了他的女儿郑芙帮他背药箱,跟他一起进宫为尚书大人看病。
「爹,为什么要人家跟你来嘛!好累喔!」
「乖女儿。帮一下爹。爹也是没办法,几个徒弟刚好都出去办事了。」
虽然这么说,郑芙仍嘟著嘴,一脸不甘愿。
父女两来到尚书大人休息的寝室。郑御医立刻为仍昏迷的尚书大人把脉。
过了好一会儿--
「尚书人人没事,脉象稳定。只是一时情绪过於激动,加上劳累过度,才会晕厥。让他休息片刻就没事了。」他对照顾尚书大人的宫女说。「我开几帖滋养的方子给大人服用。」
郑御医坐在桌前开药,他的女儿则百般无聊的在一旁等著,这时--
「王上驾到。」
门口传来的喊声,让屋内的所有人神经紧绷,连忙跪了下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这房内,一瞬间气氛好像变了,男人身上的气势似乎让这个空间变得好狭窄。
「李卿情况如何?」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犹昏迷的老人,他脸色一沉,转头问郑御医。
郑御医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轩辕弃点点头。「好吧!给李尚书最好的药。他醒了就告诉他,明日一早把墨记药坊的摺子送上来。」
听到王上这么说,郑御医与一旁的宫女们都暗暗咋舌。
本来还羡慕李尚书能获得圣上的眷顾,想不到王上来的目的竟然是……可怜的李尚书,恐怕会希望不要醒过来吧?
轩辕弃交代完,又对著郑御医说:「开些安神的药方给朕。」
「王上可是近来又睡得不好?」郑御医问。就他所知,这已经不是王上第一次有这种情形了。
轩辕弃微蹙眉心,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照做便是了。」
正要往外走,眼角的余光瞥见室内穿著不同於宫女服饰的女子。
「这是谁?」他不悦的问。
「启禀王上,这是小女。」郑御医连忙解释。「她跟著老朽来,学些医术。」
「她会医术?」
轩辕弃的心似乎被某种东西勾动了。
「抬起头来!」他沉声命令。
女子当然不敢不从,抬起头来。
不是……但是眉眼之间有点相像……
他恶狠狠的盯视著她,盯得郑芙双膝发抖,害怕得牙齿直打颤。
郑御医也同样提心吊胆,因为王上的举动是没有人可以预料的,他害怕自己的女儿得罪了圣上,那可就糟糕了……
过了好一会儿,轩辕弃才敛下可怕的眼神。
「明日送她进宫!」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走了。
郑氏父女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