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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娃娃 第二章


  叶德全穿著一袭青色唐装与黑鞋慢条斯理地在院子里打太极,他中等身材、微胖,黑发油亮地梳在脑後,面色红润、方头大耳,今年约五十出头。

  他右腿抬起,右手推出,缓缓地转个圈,正好瞧见大女儿爬墙过来。

  「早餐煮好了?」他出声说道。

  「煮好了。」凝秋俐落地跳回自家院子。

  「好好的大门不走,爬什麽墙。」叶德全大摇其头,满脸的不赞同。

  「近嘛!」凝秋笑笑地说。「绕来绕去多麻烦啊!」

  「女孩子家这麽没耐性。」叶德全双手画圆,吸口气,收势。

  「不是没耐性,只是要证明你女儿我身体健康、宝刀未老,再过几年,或许连水沟都跳不过去了呢!」她大摇其头。

  「凝秋,你是在说阿嬷吗?」

  凝秋忍住笑,转过头,瞧见奶奶与母亲刚爬完山回来,两人自大门走进院子里。「当然不是在说阿嬷罗,阿嬷老当益壮、来无影去无踪,是武林中的高手……」

  「好了、好了。」叶奶奶挥挥手,眼角带笑,阻止她再说下去。「都几岁的人了,还这麽囝仔性。」她一头白亮头发,面容和善,穿著短衫与七分裤,年约七十。

  凝秋上前搀著奶奶。「这不是囝仔性,这是赤子之心,圣人说的,要保有赤子之心。」

  「哎呀!你不要跟阿嬷说什么圣人讲的,阿嬷活了这么久,也没看见过半个,他们的话我不信啦!」她不停的挥手。

  「是,阿嬷。」凝秋忍住笑回答。

  「雷先生吃饱了?」叶母问女儿,她的手上各拿著一粒西瓜。

  「吃饱了。」凝秋点头回答。「中午我会再过去。」

  「这麽麻烦?乾脆叫他过来跟我们一起吃。」叶德全拿著毛巾擦汗。

  「这话我已经跟刘婶提过了,但她说不好,咱们也别勉强人家。」叶母提著西瓜进屋。她年近五十,削著俐落的短发,身材偏瘦,五官清秀,看得出来年轻时定是个亮眼的美女。

  「人家雷先生比较怕生啦!」叶奶奶解释道。

  「都三十几岁的人了,有什麽好怕生的?」叶德全摇头。「我知道啦!台北人就是怪里怪气的。」

  「爸,你别胡说啦!」凝秋笑著扶奶奶进屋。「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豪爽好客。」

  「哎呀!反正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想什麽,我们这些老人都不懂啦!」叶德全摆摆手。

  「阿娟,帮我倒一杯冰水。」他叫了太太一声。

  「凝秋,啊你是不想去找工作啦?都闲在家一个多礼拜了。」叶德全在藤椅上坐下,忍不住叨念一声。

  「现在工作不好找。」凝秋耸耸肩。「我另有计画。」

  对於被开除的事,刚开始时,她也觉得很生气,但後来想想也就算了,毕竟公司的四个编辑里,就她没家累,其他人都要养家活口,尤其是茉莉,她正在跟丈夫办理离婚手续,这时候她更不能失去工作。

  「计画?什麽计画?」叶德全眼睛一亮。「嫁人吗?」

  「你要嫁人了?」叶奶奶吃惊地看了孙女一眼。

  凝秋哈哈笑出声。「男朋友都还没有,要叫我嫁谁啊?」

  「你啊!就是太挑了,看你小妹都嫁了,你是要放到」生菇「吗?」叶德全不以为然的摇头。

  「姻缘是强求不来的。」叶母端了一壶水出来。

  「还是妈有见地。」凝秋赞成的点头微笑。

  「对啦!」阿嬷突然想到,今天早上爬山时,阿福婶说她有一个外甥刚刚从国外回来……」

  「阿嬷,你不要介绍给我,我现在很忙。」凝秋一听苗头不对,就准备要落跑。

  「啊不是闲闲在家,在忙什麽?」叶奶奶一头雾水的问。

  叶德全正要说话时,忽然一声熟识的叫唤自大门口传来,「阿全——」

  「嘿!老张——」叶德全立刻起身应答。

  凝秋瞧见对街的阿伯来找父亲聊天,她立刻乘机偷偷的往二楼溜去。

  「凝秋。」叶母在楼梯口唤住女儿。

  她转过身问:「什麽事?」

  「那个……」叶母将她往厨房推。「诗语一大早跑哪儿去了?她不是放暑假了吗?」

  「她说她去学校跑步。」凝秋回答。

  「跑步?」叶母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对啊!多运动对身体好。」凝秋微笑著说。

  「她平常不是最懒得动的?」叶母一脸的狐疑。

  「人总会改变的嘛!」凝秋努力的隐藏笑意。尤其是为「爱」而改变,诗语听说他每天都会去跑步,所以打算跟他一起跑。

  叶母正欲再问下去,电话铃声却在此时响起。

  「我上楼去了。」凝秋赶紧道。

  「等一下,我话还没问完咧!」叶母拉住她的手。「诗语——」

  「凝秋,电话——」

  父亲的喊叫声自客厅传来,凝秋立刻松口气。「我去楼上接。」她不敢多停留片刻,急忙往二楼冲去,要是母亲再问下去,说不定就要穿帮了。

  她喘口气後,拿起话筒。「喂——」

  没有人应声。

  凝秋皱一下眉头,「喂!是谁?」

  那人叹了一声。

  她不耐烦的怒道:「再不说话我就要切断罗!」她直觉地想到那种无聊的骚扰电话。

  「凝……凝秋吗?」

  是个男人的声音。「你是谁?」凝秋不解地皱一下届。

  「是我……童伟。」

  她大吃一惊,话筒差点自她的手中滑落。「学……学长?」怎麽会是他?他不是在国外吗?

  彷佛知道她心里所想的事一般,陈童伟接著说道:「我前几天回国……没想到你搬家了。」

  闻言,凝秋愣住了,觉得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外太空传来的那般遥远。

  「你怎麽知道我的电话?」她好不容易挤出一句。

  「问了知道你近况的学弟妹。」他简短的回答。

  两人有半晌的沉默,终於,他轻咳一声说:「想见你,方便吗?」

  她诧异地扬扬眉,脑筋有些浑沌。

  「如果你不想见我,我可以理解,是我对不起你……」

  「学长这句话太严重了。」她截断他的话。「为什麽想见我?你未婚妻不在意吗?」她不想惹感情的麻烦。

  「她没有跟我一起回国。」陈童伟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我这次回国是为了休养……顺便看看老朋友……」

  她听出其中的不对劲。「休养?你生病了?」

  「肝病,不是很严重,只是需要好好的休息……在国外的日子压力太大了……」他皱紧眉头。

  凝秋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好吧!什麽时候?」

  「明天可以吗?」「可以啊!」她大方的说。

  「那……明天中午——」

  「中午不行,我有事,一点半好吗?」她得先替雷浚煮中餐。

  「好,一点半,老地方见。」

  凝秋忽然笑出声。

  「怎麽了?」陈童伟被笑得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

  「已经没有老地方了,那里拆了,变成银行。」凝秋笑著回答道。

  「是吗?」他微扯嘴角。「我太多年没回来了,这儿变了好多。」

  「银行对面开了一间花茶店,就去那儿吧!」凝秋提议道。

  「好……凝秋……」陈童伟欲言又止的开口。

  「什麽?」

  「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还有你的笑声。」

  她微愣,但随即恢复正常。「明天见。」

  「明天见。」

  凝秋挂上电话,呆愣了几秒,没想到学长回来了……她以为他会一直待在国外……

  她无意识地抓了一下头发让自己清醒些,他们有……她屈指算了一下……三年没见面了吧!

  当初,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他,可没想到他才出国半年,两人的恋情就告吹了,虽然这样的事就像八点档那种洒狗血式的剧情般不断上演,她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可能是最後一个,不过想想,还是同样令人伤感。

  现在,她不知道他想见她是为了什麽?

  但两人好歹还是朋友……她记得这是当时他跟她分手时对她说的话,这样的对话,在那时听起来著实虚伪透顶,不过,当时因为她想著两人从此不会再见,所以也就应了一句——

  「还是朋友吧!」

  「虚伪、虚伪!」她大摇其头,当时她想说的其实是:见你的大头鬼,谁还跟你是朋友啊!

  如今想想也真好笑,不过,没想到他竟然回来了,还生了病……

  她的眼睛骨碌碌地溜转了一下。「不会是什麽不治之症吧?!」她心头一惊。

  拜托!可不要在她身边上演这种悲情的戏码!

  ***

  九点零二分。

  凝秋趴在床上,眉头紧蹙,直盯著瘫在床上的稿纸看,纸上一片空白,四周则散了一些纸团。

  「凝秋——雷先生来了。」叶母朝楼梯口喊。

  「哦——」她自床上惊跳起来,瞄了一眼闹钟,九点多了。「哎呀!差点都忘了。」她赶忙下床,却一个不留神,踏到地上的盒子。「噢——」她吃痛地哀嚎一声,抱著脚乱跳。

  「痛死人了!」她大叫一声,而後弯身拿起被她踩扁一角的拼图盒子往楼下一跳一跳地跑去。

  「雷先生,坐啦!」叶奶奶笑开一张脸。「第一次看到你,你长得很英俊哩!」

  雷浚没说话,很中规中矩地坐下。

  「喝果汁。」叶母端了一杯柳橙汁给他。

  「不用了,我就要走了。」他一本正经的浅浅地点个头。

  「哎哟——不用这麽快啦!多坐一会儿。」叶奶奶坐到他身边,笑容可掬的说:「虽然第一次看到你,不过很有亲切感呢!因为刘婶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她说你在台北开了一间公司,是那个……盖房子的。」

  「建筑公司。」他补充说明。「是我父亲的。」

  「呵呵呵!哎哟——你怎麽那麽「古意」,爸爸、儿子,一样的啦!」叶奶奶笑得很开心。「啊你还没娶太太……」

  「阿嬷——」凝秋刚好走进客厅,打断奶奶的话。「你不要跟人家做身家调查啦!」她走到鞋柜旁,拿出布鞋。

  「什麽身家调查,问两句不行哟?」叶奶奶哼地一声说。

  「没关系。」雷浚扯出一抹浅笑,她让他想起自己死去的奶奶。

  「雷先生真有礼貌。」叶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啊——那个……你觉得我们家阿秋怎麽样?」她压低声音。

  「阿嬷」凝秋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不要问人家这种事啦!」

  「哎呀!你别吵啦!」叶奶奶瞪她一眼。

  凝秋大叹一声。「雷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可以走了。」

  「再坐一会儿啦!」叶奶奶拉住雷浚的手。「我们家阿秋是很不错的啦……」

  「阿嬷!」凝秋再次打断她的话,急忙拉起雷浚的手。「你再说下去的话,全世界都知道我嫁不出去了。」

  雷浚微挑浓眉,嫁不出去?

  「呸呸呸!说这个不吉利啦!」叶奶奶皱著眉头挥挥手,大摇其头。「你是不积极,所以才会这样,阿嬷帮你多留意,马上就可以嫁出去啦!」

  叶母笑出声。「好了,你们先去看刘婶,一会儿回来再过来坐。」她站起身。

  「对啦、对啦!」叶奶奶起身送他们两人到门口去。「雷先生要来坐喔!」她拉了一下雷浚的手臂。「我跟你很投缘哩!」她笑得眉毛眼角都弯了。

  雷浚颔首。

  「阿嬷,我们要出去了。」凝秋拉著雷浚往前走。「你不要十八相送啦!」

  「什麽十八相送?」叶奶奶不赞同地应了一声,看著他们走出街道。「阿娟,雷先生不错,不多话、老实,又很有礼貌哩!」

  叶母笑了笑。「我没意见,凝秋「呷意」就好。」

  叶奶奶笑咧著嘴。「一定的啦!这种事我老人家最敏感了。」

  当两人走到外头後,凝秋才放松地吁了一口气,放开雷浚的手臂。「不好意思,我阿嬷喜欢问东问西的。」

  「没关系。」他并不觉得困扰。「你不结婚很严重吗?」

  她因他的问题而挑眉,严肃道:「比台湾股市崩盘还严重。」

  他扯出一抹几不可辨的笑意。「那真的挺严重的。」

  「这整条街。」她指了一下。「大家都知道叶家有个没嫁出去的老姑婆,也就是我。」

  「阿秋。」斜对街的陈母唤了一声。「男朋友喔?」她笑看著雷浚,觉得他好像有点眼熟。

  「男「的」朋友。」凝秋大声回应,随即压低嗓门对雷浚说:「知道了吧?就算你想抱独身主义,一人一句也够让你脑袋嗡嗡作响,失去判断力的随便找个人嫁了。」

  他低头看著她。「可你没有。」

  她露齿而笑。「因为我练的是最高深的功夫,左耳进、右耳出。」她笑问他,「你父母不会逼你吗?」

  「不会。」他回答。「他们从来没提过。」

  她拍拍他的手臂。「你是幸福的。」她露出一脸羡慕样。「对了,拼图。」她将手上的盒子递给他。「刚刚盒子被我踩了一下,凹进去了。」

  他注视著盒上的图案,是一对吻别中的男女,女生站在火车上,男生仰头拉下她的脸亲吻。

  「很久以前买的,很诗情画意吧?」她微微一笑。「以前的男友送的,送完後就分手了,本来想丢掉的,後来……」她耸耸肩没再说下去。

  「为什麽分手?」他转头看向她。

  她仍是耸耸肩,轻描淡写地带过。「他跟别的女人跑了。」

  他挑起眉。

  见状,凝秋笑著说:「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已经不在意了。」她顿了一下,好奇地道:「你呢?你谈过恋爱吗?」

  他摇摇头,刺眼的阳光让他眉头纠结,虽然才早上九点多,可夏天的太阳仍是炽热。「没有。」他眯起眼,不太适应这样的炎热。

  「为什麽?」她有些吃惊,随即冲口而出,「自闭症不能谈恋爱吗?」一说完,她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对不起,天啊!我不是有意的。」她急忙解释。

  她是怎麽了?有话直说虽是她的个性,可她从来没这麽失礼过啊!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瞧见她似乎有些懊恼。「为什麽道歉?」

  「我不应该提……」她踌躇地顿了一下。

  「自闭症?」他替她接下话,在瞧见她不好意思地点了一下头後,他说道:「为什麽不能提?这是事实。」他小时候的确是有自闭症。

  凝秋看他一副丝毫不以为意的模样,才安下心来。「没谈恋爱跟这个有关吗?」见他态度坦然,她也就不需要这样战战兢兢的了。

  「或许吧!」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要了解别人的情绪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她颇有同感的微微一笑。「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谈恋爱不就是靠感觉的吗?」

  「感觉?」他挑起眉。

  「你不会对某个女人有特别的感觉吗?」她追问。

  他歪著头思考了一下,老实回答,「我很少注意人。」

  她停下脚步。「等一下。」她拉住往前走的他。「如果你很少注意人,那你怎麽会记得我们去年见过?」她一脸狐疑地瞅著他。

  「我只是看到一个脸。」他回答。「每个人的脸都不一样,我只是记住,但没有去感觉。」

  他的话让她不解的眨眨眼。「你的话有点深奥,不过,我大概懂一点点你在说什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至今没对任何一个女人有过特别的感觉。」

  他与她走至对街,弯进另一条路。「什麽样特别的感觉?」他不懂她的问题。

  「就是……嗯……」她停顿下来,思考著要怎麽说才好。「喜欢的感觉,欣赏她、喜欢跟她在一起,只要看到她就很高兴之类的。」

  他想了一下,一会儿才道:「青少年的时候会对女人好奇,现在不会了。」

  她微笑。「我懂了,你是说荷尔蒙旺盛时期。」

  对於这一点,她倒是不讶异,毕竟她没听说过自闭症会让男人性无能,他或许有情绪上的理解及表达「障碍」,但她想,这不会因此而让他有「性障碍」吧!

  「根据阿澈的说法是:原始的本能、野性的呼唤、滚烫的血液。」他像背书般正经的回答。

  闻言,凝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雷浚不解的低头看她,再次讶异於她的直接与爽朗。

  「我……」她笑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喜欢你的诚实,你……你是我见过最诚实的男人。」

  「诚实是美德。」他顿了一下又说:「奶奶教导的。」

  「你奶奶说得对。」她点点头。「不过,能做到的人不多。」

  「做到很容易,不伤人很难。」他摇头。「有时,实话是很伤人的,虽然我一直很难理解这个观念,不过,我还在努力学习当中。」

  「为什麽要学习?」她不解。

  「我的母亲告诉我,不能说一个女人很胖、很丑,就算她真的长得很丑、很胖,这样还是很不礼貌。」他像在背书似的说著。「这跟说实话冲突,它叫做「善意的谎言」。」

  她点点头。「我懂你的意思。」

  「一般人很容易理解,不过,我就必须学习,理解情绪跟表达情绪是一道很困难的习题,我必须靠眼睛观察跟学习。」他面无表情地说著。

  凝秋望著他,忽然不知要说些什麽,只是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她想,她开始明白自闭症的问题在哪儿了。

  她转个话题。「阿澈是谁?」

  「我弟弟,双胞胎弟弟。」

  「他小时候也有自闭症吗?」她轻声问。

  「没有。」他摇摇头。

  她在心里叹口气,发现自己好像换错话题了。「你到这儿度假,公司没人管,可以吗?」

  「我不在的期间,都由我姊夫代为打理。」他回答。

  一路上,她又问了他许多问题,知道他父母喜欢旅游,常国内外跑,他的双胞胎弟弟叫雷澈,是一个作曲者,他上面还有个姊姊雷祯,大他十岁,今年四十五岁,还有一个已经二十一岁的外甥女茵茵。

  因为他一直有问必答,所以,她不知不觉地就问了这麽多事,当他们来到刘婶家中时,她觉得自己好像做完了身家调查。

  当她打开纱门正要进去时,一个小娃儿正好爬到她面前,她差点踩到她。

  「哦——小心。」她惊呼一声,弯腰抱起女娃儿。

  女娃儿大大的眼睛注视著她,穿著小背心与纸尿布,头发上系了个小红结,也不怕生,只是一个劲儿地瞅著她,咿呀咿呀地叫了一声。

  「凝秋——」坐在藤椅上的刘婶在瞧见她时,惊讶地喊了一声,随即发现站在她身後的雷浚。「阿浚?!」她诧异地就要起身。

  「别起来。」凝秋抱著女娃儿进屋。「你的脚不是扭伤了吗?」

  「没什麽要紧的啦!」刘婶露齿而笑。

  雷浚看向刘婶右脚上的纱布,整个眉头都压了下来。

  「坐啦、坐啦!」刘婶挥手示意他们坐下。她是个五十出头的妇人,身材微胖,穿著暗青色的碎花上衣,下面是同色的七分裤。

  凝秋坐到刘婶身边,雷浚则在单人的藤椅上坐下,将手上的拼图盒放在桌上,凝秋则抽起放在茶几上的面纸,抹了抹女娃儿的口水後,才放她回地上爬。

  女娃儿从雷浚脚下穿过,高兴地咯笑起来,来回地在他长腿下穿过来穿过去的。

  雷浚有些讶异地低头看著女娃儿,不知道她在做什麽。

  凝秋因他的表情而微笑,他似乎没有跟小孩相处的经验。「她在过山洞。」

  雷浚蹙起眉,不懂这样竟然也能让女娃儿笑得这麽开心。她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脚想站起来,雷浚怕她会撞到他的腿,於是拉开膝盖的空间让她自中央探出头来。

  刘婶笑出声。「阿妹,过来阿嬷这里。」

  阿妹扭头看了奶奶一眼,口水流出来,呀呀地叫了两声,而後转头冲著雷浚笑,双手放开,手舞足蹈地拍著他的膝盖。

  他扬起眉,下一秒,她却一个站不稳地摔坐在地上,吓了他一大跳,他急忙扶起她,眉头打结似的纠结在一起。「小心。」

  女娃儿攀著他的手,笑得很开心。雷浚的双手搀在她腋下,感觉她软软的身子扭个不停,他的眉头皱得更紧,深怕不小心弄伤她。

  凝秋不自觉的微笑,随即转向刘婶。「医生怎麽说?有伤到骨头吗?」

  「没有,只是筋扭了一下,人老了就是这样,一个不注意就扭到了。」刘婶开朗地说著。「大概休息一个礼拜就差不多了。」

  「你慢慢休养没关系,雷浚的三餐我会替他弄好的。」凝秋保证道。

  「实在是不好意思啦……」

  「不用客气。」凝秋笑著打断刘婶的话。「反正我闲著也是闲著。」

  这时,雷浚完全没听到她们在谈些什麽,因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女娃儿身上,她不停地扭来扭去,他只好抱她坐在膝上,她高兴地挥了挥手,但随即又滑下他的膝盖。

  女娃儿自顾自玩得很开心,一手抓著他的裤子,另一手扶著矮桌,试探性地往前踏了一步。

  「阿浚,你爸妈怎麽样?」刘婶询问。

  雷浚没听到她的问题,仍是专注地扶著小女孩。

  凝秋出声。「雷浚……」

  「没关系。」刘婶打断她的话。「他只要专注在一件事情上就会这样,听不到其他声音,很执著。」

  凝秋挑挑眉,了解地点一下头。

  刘婶微笑著说:「他现在已经比小时候好很多很多了,我还记得,他奶奶以前叫他的时候,都要走到他的面前,让他看著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根本不会理人,不管怎麽叫他他都不会应一声,有时甚至会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现在他虽然也不会主动跟人家说话,可是你问他,他会回答你。」

  「我知道。」凝秋轻声回答。自他们见面至今,都是她不停地在跟他说话,可她并没有刻意在维持两人的话题,她发现自己还满喜欢跟他聊天的,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是聊天啦!因为都是她问话、他答话,可或许就因为他不会探究她什麽,所以,有些话反而更容易说出口。

  「凝秋,你有空就多跟阿浚聊一聊。」刘婶拍拍她的大腿。「不然,他一个人闷著,就会愈来愈不爱说话了。」

  「没问题。」她爽快地答应,并笑道:「就怕他会被我烦死。」

  刘婶笑出声。「不会啦!」

  「啊——啊——」

  两人在女娃儿尖叫的当儿同时转过头,瞧见她涨红著脸想抓桌上的拼图盒,可雷浚却抓著她不让她往前;女娃儿气愤地尖叫,双手乱挥,雷浚则是皱紧眉头,显然有些不知该拿女娃儿怎麽办。

  「阿妹,不可以喔!来,来阿嬷这里。」刘婶拍拍手想吸引她的注意。

  阿妹的双手扶著桌缘,咿呀咿呀地叫著,缓缓一步步往前走。

  雷浚慢慢的松开她,担心她又会摔跤。当她走到拼图盒旁边时,她以双手抓住,他想制止,却晚了一步,只见女娃儿高兴地用力甩了一下,盒子散开,拼图散落一地,她呵呵笑著摔坐在地上,一脸笑意地看著他。

  凝秋毫无预警地爆笑出声,连刘婶都不由自主地笑出来。

  「阿妹,你怎麽这麽调皮!」她的语气虽带点责怪,却也有一丝宠爱意味。

  雷浚则是挑高眉头,似乎不知道该怎麽办,不过,当他瞧见女娃儿要将拼图塞进口中时,他下意识的立刻做出了动作!

  只见他伸手欲拿下她手上的拼图,但女娃儿却握得死紧,且大叫著不肯放手。

  凝秋见雷浚一脸的不知所措,急忙上前解围。「好了、好了,乖乖。」她软言软语的抱起女娃儿,将她安署在雷浚的大腿上;女娃儿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她站在雷浚的大腿上,咿呀咿呀地伸手想碰触他的脸,握住拳头里的拼图自然落下。

  「抱好她,我去捡拼图。」凝秋微笑地对雷浚说,瞧见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她忍不住开怀大笑。

  雷浚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女娃儿身上,他抽了几张面纸擦拭她不停流下来的口水,她则抓著他的衬衫,咿呀地讲著只有她自己懂得的话。

  刘婶看著她自小看到大的雷浚,心中不禁掠过一抹欣慰,他现在与小时候可说是天差地别呢!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他只要一压力大、心情紧张,就会慌张地开始大叫,甚至想伤害自己,每次雷奶奶都要紧抓住他,才不至於让他伤著自己,可现在……她露出笑容,他已经很会控制自己的脾气了,雷奶奶若是地下有知,不知道会有多欣慰呢!

  凝秋一边跪坐在地上收拾拼图,一边注意雷浚是否会应付不来,当她闻到一个奇怪的味道,像是……像是某种排泄物……她抬眼看向雷浚,而他的表情只能用「惊恐」两字来形容,只见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盯著手上的小女娃儿,彷佛手上拿的是一颗引爆弹。

  小女娃儿也盯著他瞧,露出下面两颗小牙,表情显得有些无辜。

  凝秋努力的克制笑容,因为她知道,如果笑出来那就太失礼了。

  「哈哈哈……」

  怎知,刘婶先笑出来,接著,凝秋忍不住加入她的行列,然後是小女娃儿高兴的叫嚷声。

  凝秋笑得前俯後仰,第一次,她发现自己是没有同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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