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心紧抓着他的手臂,她手无缚鸡之力,今晚是她毕生以来所遇过最可怕的一夜,她会害怕是必然,但是她没有出声示弱,只是尽力站稳,不让自己再成为他的负担。
“你们究竟是谁?”叶墨砚冷冷注视着那群黑衣人。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但却有一个黑衣人走出来,站在所有人前面,叶墨砚直觉知道,这个人是主谋。
“交出墨砚刀,我可以保你全尸。”同样是刻意压低的嗓音,很显然他怕声音会泄露出他的身份,所以才故意变音。
那么,这个人是熟人!
这项认知击中叶墨砚的脑海,握着刀的指关节因为愤怒而泛白。
“你是谁?”爹娘从不曾树敌,如果这个黑衣人!真是爹娘的朋友,那就更——不可原谅!
“老实说出墨砚刀在哪里,我可以饶你心爱的女人一命。”黑衣人的目标转向一身纤弱又狼狈的云水心。
叶墨砚立刻将她护在身后。
“云儿,如果我有万一,想办法活下去。”他低声对身后的她说。
“不要。”她抓住他手臂。“我不要离开你。”
“云儿,听话,一定要活下去。”他横下心,佛开她的抓握,举刀再攻向前。
前无去路,后无可退,他唯一的生路,是杀光这些黑衣人。然而云儿不同,由黑衣人刚才的话意,他知道那个黑衣人会对云儿手下留情。
他可以与他们同归于尽、可以成为冷酷无情的杀人者,但绝不可能妥协,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心甘情愿将自己深爱的妻子交给别人,除非他死!
叶墨砚手下不留情,将叶家刀法发挥的淋漓尽致,但是随着刀起力落、杀的快要筋疲力竭,黑衣人依旧团团围住他。
云水心在一旁愈看愈心惊,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下命令的黑衣人也在一旁冷冷看着。
“杀了他。”他无情地下令。
黑衣人顿时像不怕死似的涌向前,叶墨砚拼命挥砍,却怎么都脱不开黑衣人的包围,那个杀父仇人明明就在眼前,他却杀不到!
随着体力的消耗,叶墨砚的刀法逐渐变弱,黑衣人的攻势变强,叶墨砚负伤累累,已经分不清楚身上的血到底是谁的。
“墨砚哥哥……”云水心担心不已,却又怕自己靠近会变成他的负担,那名冷眼旁观的黑衣人却突然接近她。
叶墨砚注意到了。“云儿!”
黑衣人扑向她,叶墨砚不顾一切奔向前,黑衣人却突然转向,手中的刀横劈向叶墨砚。
叶墨砚及时举刀挡住,但黑衣人的攻势太强,在他来不及提劲的情况下,他被对方的刀劲震退,口中吐出鲜血。
黑衣人收刀再攻,叶墨砚节节后退,被逼到悬崖边。
“叶家的血脉,到此灭绝!”黑衣人冷酷地笑;再一刀劈向叶墨砚。
叶墨砚持刀硬挡,趁着近身时扯下对方的面罩,黑衣人一惊,旋身一踢,叶墨砚身体向后飞,直直坠人崖下——
“不!”云水心尖叫,立刻扑向崖边。 “墨砚哥哥!”
崖下没有回音,四周云雾渐渐弥漫,远处的天边透射出一道光亮。云水心站起来,缓缓转回身。
黑衣人全在,而那个被扯下面罩的男人离她最近,她苍白着脸,在天边的微曦中,清楚地看见这个人的脸——
“柯渡飞。”
竟然是他!
一个月前,叶庄主无意中救回的人,却恩将仇报的杀尽叶家人,世事,多么可笑!
“云水心,只要你肯跟我、告诉我墨砚刀的下落,我保证好好待你,比叶墨砚对你更好。”面对她,柯渡飞放软了声音。
她顿时放声大笑,笑声却凄厉无比。
“就为了那把墨砚刀,你狠心杀了这么多人?”
“为了墨砚刀,当然也为了拥有你。只有叶墨砚不在了,你才会死心。”柯渡飞向前一步,她却没有他预期中的后退反应。
“为了我?”她有什么行情?
“墨砚刀会属于我,而我会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只有最美的女人,才够资格站在我身边。”他有妻子、有女儿,但那是属于一文不名的柯渡飞。
一旦扬了名,他要女人,就只要最好的。
云水心又震惊、又愤怒,却更有一股想笑的冲动。
美色……就因为她生得美,所以为叶家招来灭门之祸?
她是祸水?!
柯渡飞再向前一步,她立刻冷厉地望向他。
“站住!”
“到我这里来,站在那里很危险。”柯渡飞停住脚,转而以温柔的声音想哄她听话。
“我是叶墨砚的妻子,”她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清楚地说:“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魂。我恨你,就算是死,我也诅咒你!”
“你!”他眉一凛。不知好歹!
“墨砚哥哥,云儿来陪你。”她一转,纵身跳下满是云雾的深渊。
“云水心!”柯渡飞追到崖边,但已经来不及了。
可恶,没找到墨砚刀,也没留住云水心。
“寨主,现在该怎么办?”他身后的黑衣人问道。
掉下这种深不见底的悬崖,想活命也难;柯渡飞不再浪费时间,心思一转——
“所有人回到叶家庄,就算翻遍每一寸土地,也要将刀找出来。”
* * *
墨砚刀,就在叶家庄的金库里,并不难找。
找到了刀,柯渡飞下令放火,焚尽叶家宅。
那一夜之后,他们都以为从此阴阳相隔,再要相逢,除非下黄泉。但在没有确认对方丧生之前,谁也不愿意放弃寻找对方,就算那希望只剩下一丝丝,他们也不放弃。
她在他怀里哭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止泪。
他没有笑她、没有埋怨,只是在她哭完后,抬起她的脸,替她抹去脸上残留的泪水,动作轻柔的一如以往。
一场痛哭几乎耗尽她的力气,她不愿他一直看她的脸,他却一点都不介意,望着她的眼神始终没有厌恶与闪躲,只有一次比一次更深的怜惜。
“告诉我,在我坠崖后,你怎么了?”他轻声问。
“我也跳崖了。”她低声回答,语气淡的听不出喜怒。
“跳崖?!”他一震。他不是没想过这种结果,但真正听到,他还是震动的心惊胆跳, “我要你想办法活下去,你怎么可以跳崖!”
“与其苟且偷生,我宁愿跟你一起掉下悬崖,就算是死,也在一起。”她第一次真正抬眼看他,坚决地表明自己的想法。
他这才知道,当时没能护好她,对她也是一种伤害。她虽然单纯,但也固执,不可能学人迂回地为了生存下去就忍气吞声。如同他誓死护她的想法,他一旦出事,她也不独活。
好不容易才压下心神,他深吸口气,继续问:“后来呢?”
“也许是幸运,但也许是不幸,我没有掉下崖底,反而被崖上歧生的藤树缠住。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再醒来的时候,我的脸上、身上,全是干涸的血痕。
我抓着树藤一直爬,等我终于能站在地面上的时候,又因为体力不支又昏了过去。而后再醒来,我已经被救了,躺在一间木屋里。”她再度垂下眼。
“我记得你要我活下去、记得叶家的仇,所以我没有寻死,活了下来。救我的那个人,是个用毒的高手,我无法练什么高深的武功,就求他教我用毒,让我有能力找柯渡飞报仇。”
学用毒?!那么,她体内有毒素存在,是这么来的?
“我学会了用毒,才离开那里到处打听你的下落,来找柯渡飞报仇。”那时候,她身上的伤虽然不严重,但却太多,以至于她失血过多,调养了好一阵子才能再自由活动;而习毒,也用了她许多年的时间。
“所以,你进柯家堡当奴仆,为的就是取回墨砚刀,然后再找机会暗杀柯渡飞?”由她的神情和后来他所看到的,东方情轻易明白她的计划。
“是。”她点点头。
相较于她的遭遇,他显然很受上天眷顾。
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断崖下,其实是一片冷水湖,由于他是飞出崖外,距离崖壁有段距离,于是直接掉进湖底,被游历经过的前青龙堂主带回云流宫,医伤、受教导、习武,然后继承青龙堂主之位,扬名于江湖。
而她却——
“你的脸呢,为什么没医好?”为了这张满是伤疤的脸,她在乎到不肯与他相认,为什么当初却没有医好?
被树藤划伤,如果树藤不含毒,应该有机会治好的,最少,留下的疤痕会淡许多,不会变成暗红色的痕印。
她突然住了口,身体颤抖了下。
“云儿?”以为她冷,他立刻环住她,为她挡住山崖的风。
然而,她还是没有说话。
“云儿,怎么了?”他低首,却发现她刚刚才停的泪,又濡湿了满脸。“云儿?!”
“对不起……”她呜咽了声,忽然道歉。
东方情满脸疑惑,但看到她的泪,却忙不迭只想安抚她。
“别哭。云儿,你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什么。”
“是我的错。”她双手环住自己,不断摇着头,泪珠滚滚而落、情绪再度失控。“是我、是我害的!柯渡飞说,他要杀你,也是为了要得到我,因为我长得漂亮,他要我跟着他。我要美貌有什么用?它为你带来仇杀、为叶家带来灭门之祸,我不要美貌,我不要、我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东方情立刻紧紧拥住她安慰。“云儿,那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怪自己。”
“是我,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不会害你掉崖,爹和娘也许就不会死,是我——”尖锐的自责,乍失在他骤然低下的吻里。
他……在吻她?
她先是震惊,继而想到自己的模样,立刻转头想避开。
但是东方情不让她躲,他一手按着她的腰贴向自己,一手扶在她脑后固定住她,双唇温暖有力地锁住她,深黝的眼神则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她脆弱的眼。
在她震颤地忘了反抗时,他立刻吻的更深,温热的舌更探进她唇内,不放松地吮着、诱引着,直到她呼息低促紊乱、身体轻颤地发热,软化在他的怀抱里。
激动伤心的情绪渐渐被他的坚定所抚平,不停流的泪水渐渐只凝结在眼眶,低垂的眸光幽然而黯淡,她是顺从了、平静了,却仍忍不住自责。
东方情轻轻放开了纠缠的舌,指尖轻抚着她红肿的唇瓣。
“那不是你的错。就算没有你,为了得到墨砚刀,柯渡飞也会杀尽叶家人。”他轻声低语,“而柯
渡飞敢对你打这种主意,就是替他自己又找到一个必死的理由。”说最后一句话,他浑身散出冷酷的肃杀气息。
“可是……”
“没有可是。”他点住她的唇,以唇。 “你没有错,是我才该说对不起。是我无能保护你,才会让你受这么多苦。”
浑身是伤的爬出树藤,受伤会痛、治疗同样也会痛,而她的痛不只是身体、也在心里,又要坚强地学会用毒……那一年,她不过是一个不解世事的少女,却要承受这么多,怎么会不苦?
“不是,不是你的错。”换她摇头了。
他感慨一笑,接过她手里紧紧握住的新娘娃娃,收进怀里放好,放在靠近心口的位置。“十年来,我每次想你,就望着它,它从不离我的身。”
她低下头,同样握着她做成项链戴着,从不离身的新郎娃娃。
东方情张开双臂,将她搂人怀中,让她的脸就阽靠着他的心窝。
“云儿,别想要离开我,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他低哑地道。能这样抱着云儿,知道她还活着、就完整地在他怀里的感觉,他日思夜梦,想望了多久?而今梦能成真,他绝不要再失去她。
迟疑好半晌,她终于也伸出手,回搂住他。
他想她十年,她何尝不是?思念没有磨蚀掉感情,只让感情在心里愈积愈深。
她真的好想他。和他一样,没找到他的时候,她不也日日夜夜祈求上天保佑他安然活着。
但是,她不敢应声。
除了她现在的模样,还有一个她不敢说的原因。她对自己的生命一点把握都没有,又能承诺他什么?
* * *
柯渡飞面无表情地听着手下对他的报告。
不可能所有他经营的行业都同时出现危机,酒楼没客人们、药铺里传出医死人而被告进宫府的倒霉事、马场的订单被取消、预计该有的订单也没有进来,最后连护镖的生意也一落千丈,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柯渡飞只有惊、没有慌。他是老江湖了,没有什么他解决不了的事。在江湖上,柯家堡也许不算大家,但在山东,绝对赫赫有名。
“这些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
“回堡主,这些情况刚开始的时候都不明显,等我们察觉的时候,已经影响了店里收入的一半,虽然我们立刻开始补救,但是不管我们怎么做,亏损的情况却愈来愈严重,努力了十天,我们实在没办法,只好来禀告堡主。”各行管事的头都低低的,没人敢直视堡主。
也就是说,他费尽心思在五年内建立的事业,只在十天内就轻易被人逼上绝路?
柯渡飞气得脸色铁青。
“是谁搞的鬼?!”到底是谁敢在山东和他过不去?!
底下的管事没人可以回答,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啊!
真是一群没用的家伙!柯渡飞脑筋很快转动,想到密室被入侵、加上生意的危机,太巧合了。但是光一个女人就可以把他柯渡飞搞成这样吗?
“从现在开始,各商行只留顾守的人,其他人全力去查出究竟是谁要和我们柯家堡过不去,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是。”各商行管事赶紧点头,所有人争先恐后地退出去。
柯无双才来到门口,就看见几名管事从里头跑出来,连寒暄都不敢就离开柯家堡,一想就知道,一定是爹发脾气了,才会把这些人给吓个半死。
“爹。”她走进书房,果然看到一脸铁青的父亲。
“无双,你来的正好。”柯渡飞挥手要她过去。
“爹,出了什么事吗?”柯无双走近,自从密室被闯进后,柯家堡里似乎就没一件事是顺利的。
“无双,爹要你去吴山寨住几天。”
“吴山寨?为什么?”柯无双大约知道吴山寨的寨王很听爹的话,可是为什么好好的柯家堡不能待,她得去吴山寨?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柯渡飞不得不预先作防范。
“最近堡里的生意一落干丈,爹怀疑是有人蓄意要跟柯家堡作对;为了避免你受到伤害,爹想来想去,让你去吴山寨最安全。”
“不要。”柯无双一口拒绝。“爹有困难,我才不要在这时候离开柯家堡。”
“双儿……”
“谁想跟柯家堡作对,就是我的敌人,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爹。”柯无双一脸倔强。
“无双,你还小,不懂得江湖险恶,你是爹唯一的女儿,爹不要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爹不用担心我。”柯无双依着父亲,软着声音道:“爹,柯家堡有事,我是你唯一的女儿,怎么可以自己先躲起来?如果有人想欺到我们头上来,女儿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你呀,要真能保护好自己就好了。”柯渡飞可没忘记前不久南山上发生的事,对了,说到这个,他就想到——“救你的那位东方公子呢?怎么爹才出去一趟,回来就没看到人了?”实在是太忙了,堡里又接连出状况,让他一时忽略了这个人。
“他早就走了。”说到他,她就生气。
“走了?为什么?”如果他记得没错,他女儿应该还挺中意那男人。
柯无双更生气了。
“爹,你知道吗?他居然为了那个丑女人跟我起争执,我只不过是教训堡里的下人,他却好像我做错什么事一样,对我没有好脸色,还一直护着那个丑女人,在他眼里,我的价值居然还比不过一个下人!”
东方情跟丑女人?
“你的意思是,东方情护着那个想要潜入秘室的女人?”他再确认一次。
“就是她。”一想到东方情那么护着她,柯无双就忍不住怒火。
柯渡飞突然觉得不对劲。
一般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护着别人的家仆!更何况那个家仆又不是什么天仙美女,东方情没有道理为了她而得罪无双,他们一定是旧识。
旧识?!
云娘隐藏身份到柯家堡当杂役工,目的是为墨砚刀,如果东方情和她认识,那么他们是预谋而来的!
他们究竟是谁?叶家庄的人早在十年前已经死绝,他们会是为叶家庄人报仇而来的吗?
不可能,十年前的事天衣无缝,他没留下任何活口,而且五年前他以叶庄主朋友的身份杀了一群替死鬼,名为叶家庄报仇,实则让他能名正言顺的拥有墨砚刀,如果他们两个是叶家庄的朋友,应该会先以礼来拜访柯家堡。
除非……十年前坠崖的两个人没死!
但是,这有可能吗?那是无底深渊,一般跌下去不可能不死,尤其云水心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更不可能从那么高跳下去却没事。
而叶墨砚坠崖的时候已经受伤,但……叶墨砚、东方情……叶墨砚、东方情……柯渡飞仔细一想,这两个人的长相,愈想愈相似。
“爹,你在想什么?”怎么发呆这么久?
“柯超,”柯渡飞立刻唤人。“你带着小姐到吴山寨去住几天,没有我的命令,先不要回来。”
“属下遵命。”柯超在柯家堡的最大任务,就是保护、跟紧柯无双。
“我不要……”柯无双才要反对,柯渡飞立刻打断她的话。
“双儿,听爹的话,柯家堡的事爹会处理,你去吴山寨住,别让爹在忙的时候,还得担心你。”他板起脸说道。
“好嘛。”柯无双不甘不愿地回道。爹一旦板起脸,就表示全意已决,说什么都没用了。
“柯超,你记住,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小姐,以照顾她为第一优先。”柯渡飞交代。
“属下明白。”柯超赶紧回答。
安顿好女儿,柯渡飞心思转了回去。
东方情,如果你是叶墨砚,下一步,你会想怎么做?杀了我?还是先夺回墨砚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