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浩天带着忐忑惶恐的尔沫过来,气定神闲地向父亲请安,“孩儿叩见父亲。”
平康侯铁青着脸,一声不吭,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尔沫。
尔沫平素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此时此刻却紧张得手脚发抖。
在古代,候爷是多么不得了的一号人物,她好怕自己又会因为太过惊惧,控制不住的呕吐。
在莲姨娘面前呕吐已经够了,要是又在平康侯面前吐,那她跟齐浩天的事可就真的没半点希望了,但她仍强忍着不安,行礼如仪,“民女尔沫,叩见侯爷。”
平康候冷冷地问道:“你当真怀了我儿的骨肉?”
尔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让翻腾的情绪平复下来,而后老实地回道:“回侯爷的话,没有。”
闻言,平康侯跟莲姨娘一震,不约而同地看向一脸自若的齐浩天。
莲姨娘气恼地质问,“浩天,你怎么能骗人呢?”
“姨娘问了,孩儿于是灵光一现,孩儿本想将计就计,但尔沫不同意。”
平康候眉心一拧,疑惑地看着她。“你不同意?”自古以来,以此招数骗得一纸婚帖的不计其数,这小头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尔沫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道:“候爷,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如果不是有了身孕,你为何会一直吐?”莲姨娘不解地问道。
尔沫恭谨地道:“回姨娘的话,民女一紧张或害怕,就会呕吐,这是好不了的毛病,让姨娘误会,甚感歉疚。”
平康侯端详着尔沫,看她的言谈举止也算合宜,倒不至于出不了厅堂,不过她的出身决计成不了侯府的世子夫人,浩天虽是庶出,但再怎么说都是世子,这事要是传出去,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可他太了解自己儿子是什么脾气,自儿子十七岁那年,就开始有人当面或托人向他提问亲事,可儿子听说此事,立刻离府游历。
一开始是两、三个月,后来是三、五个月,接下来便是一年半载,之后皇上亲自任命他为潜行使,他更有借口及理由在外飘泊。
这么多年来,没听他对哪家的千金动过心,如今终于有个姑娘入了他的眼、他的心,可惜却是个身分低下的民间女子。
他知道自己挡不了儿子,这儿子向来吃软不吃硬,要对他使强硬手段的话,恐怕他会带着这小丫头远走高飞。
沉吟思索片刻,他决定提出折衷的办法,“好吧,我答应让你先收房,这已是为父的最大让步。”
浩天神情凝肃,并未答话。
“难不成你以为她能当妾吗?”平康侯脸色一沉,“她顶多只能是个通房丫头。”
尔沫也无法接受,要她跟其它女人共事一夫,不管她有多爱齐浩天,她都做不到,喔不,就是太爱了才做不到。
“父亲,您误会了。”齐浩天直视着他,“我不是要她做妾,而是要娶她为妻。”
平康侯猛地一拍案桌,恐道:“荒唐!你知道你是什么身分吗?你可知道你的婚事有多少人看着?幸好你母亲如今在通法寺礼佛,否则她又不知道又要如何闹腾。”
“孩儿的婚事为何要母亲认可?”
“你明知你母亲一直想促成你跟冯家的婚事。”
齐浩天毫无畏惧地道:“父亲,您与母亲也明白我对冯家小姐并无意思。”
平康侯倒抽了一口气,“婚姻大事岂能尽随你那莫名其妙的意思?你对这丫头想必也只是一时迷了心。”
齐浩天语气平缓却强硬,“除了尔沫,再无任何女子让我想与她厮守一生,白首到老。”
“你——”平康侯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顿时说不出话来。
见状,莲姨娘连忙劝道:“浩天,你不可如此任性妄为,再说这事要是传到圣上耳里,恐怕也是不会同意的,难道你要娶一个不能在宗人府列名造册的女子当妻子吗?”
齐浩天唇角一勾,“是不是圣上同意了就可以?”
“圣上可能同意?你太荒唐了!”平康侯怒斥。
齐浩天气定神闲的说:“如若圣上同意,孩儿还望父亲及姨娘莫再为难。”
平康侯怒瞪着他,一脸想拿家法痛打他的表情。
这时,厅外传来下人的通传声,“启禀侯爷,定安侯府世子在外求见。”
继慕声带来了好消息,其反间计秦效,他成功的离间了桑子鱼跟萧展鹏,让桑子鱼误以为萧展鹏为求自保欲将她灭口。
一个女人的复仇,绝对可以教一个男人万劫不复。
当桑子鱼决定报复萧展鹏后,不只将其犯行一一细数并写下自自,还把她跟萧展鹏之间多年往来的书信文件及帐册,全数交给继慕声。
为求慎重,继慕声决定亲自将这些证物带来京城转呈给齐浩天。
于是,两人决定一同进宫面圣,将这些证据交给圣上,以做定夺。
齐浩天一跟继慕声离开平康侯府,莲姨娘便来到客房,想要劝退尔沫。
“尔姑娘,相信你一定知道我所为何来。”莲姨娘在黄花梨木圆桌旁坐下,望着恭谨站着的尔沫。
尔沫心跳加速,一种对现实无能为力的愤怒油然而生着。
她没怪齐浩天的爹娘,她知道她所身处的是封建时代,而不是王子可以娶离婚女星的二十一世纪。
她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艰难,也想起齐浩天在来京的路上曾对她说过他会排除万难,当时她没多想,以为这只是种形容罢了,可如今她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平康侯说的一点都没错,就算他们当爹娘的首肯,也过不了圣上那一关,就算是寻常的富裕人家都不见得能接受她这种出身的女子进门当少奶奶,更何况是平康侯这样的贵族。
她不由得幽幽一叹,“尔沫明白自己的处境。”
“我看得出来浩天真的很喜欢你,且浩天那脾气我是明白的,他要的,就势必要定了。”莲姨娘明白这种相爱却无法驻守的苦楚,不过天意如此,相爱亦难违。
“你坐下来说话吧!”
尔沬摇摇头,“不敢,尔沫站着便行,姨娘请直言无妨。”
莲姨娘见她不像是贪权爱财的女子,自然也是敬她几分。“我看你亦是有骨气的女子,要是以金钱与你谈条件,那是羞辱了你。老实说,浩天是我儿子,自然是他欢喜,我便欢喜,若他必须有你在身边才能得到喜乐,我又何忍折散鸳鸯,伤了母子之情,不过……”她幽幽一叹,脸上有着怅然无奈。
尔沫看出她似有难言之隐,便道:“姨娘请说”
“浩天虽是庶岀,但因为才智在他嫡兄长之上才被封为世子,夫人想把浩天牢牢掌握,因此一直想将外甥女许配给他,虽然浩天一再闪躲,但夫人势在必行。大夫人的娘家与当今皇后是姻亲关系,在宫里算是说得上话的人物就连侯爷都要忌惮她三分,所以……”
“我明白您的意思。”尔沫的心隐隐作痛,但表面上仍相当淡定,“您希望我怎么做?”
“我相信你是聪明之人,必然理解这其中有着错综复杂的角力斗争,身为人臣及人父,候爷有他的为难及苦衷,我请求你能退让,别要正室这个位置,劝浩天娶冯家小姐为妻,纳你为妾。”
尔沫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听到莲姨娘提出这样的要求时,她还是有种被人在心头狠狠割了一刀的感觉。
没错,她岀身低微,别说是妻,就连妾,她恐怕都是沾不上边的,她相信此事也不是莲姨娘能够做主,必然是平康候要她来当说客,她当然明白这对她来说已是恩典,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她,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及安排?
她神情凝肃地问道:“莲姨娘,若我不肯,而浩天又如此坚决,那么……浩天会如何?”
“此事惊动皇后,皇后又在皇上耳边抱怨,对浩天恐怕是有百害而无一利。”莲姨娘眼底满是对儿子的不舍及忧心,“尔姑娘,求你退让吧!”
世家大族之间的斗争及爱恨纠葛,尔沫虽然不曾亲自经历,但看了那么多宅斗小说,多少还是能够想象。
浩天虽是庶出,但如今破了大案,声势想必是扶摇直上,候爷夫人早在他身上押了宝,如今怎可能善罢甘休?
齐浩天执意要她,就算免受苦刑责罚,也有可能被拔去世子之位,落到一无所有的地步,她若爱他、惜他,哪忍心见他如此。
可要她拥抱一个不完整的爰情,她又办不到。
她不想勉强自己,也不能因为一个爱字害了他,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她派深的吸了一口气,眼角含着泪光,毅然地道:“好,我退让。”
莲姨娘先是一惊,旋即露出感激的表情。“尔姑娘,真是太感谢你了,你放心,虽说能是妾室,但我们齐家不会亏待你的,若是你能劝浩天接受这个安排,那就……”
尔沬平静地道:“我想您误会了,我的退让并非为妾。我爱浩天,所以我无法跟另一个,甚至是好几个女人分享他,但因为我爱他,我绝不会害了他。”
莲姨娘明白她的意思了,顿时胸口一阵抽紧,对她生出了怜惜及敬意。
“我会立刻离开候府。”尔沫直视着她道。
莲姨娘急了,“那你要去哪儿?”
“我有一技之长,到哪儿都能活。”
交谈至此,莲姨娘已完全明白她对齐浩天的用心,“尔姑娘,齐家会给你一些……”
未待她说完,尔沫便拒绝了,“不,没有什么补偿得了我失去的。”
闻言,莲姨娘露出尴尬又愧疚的表情。
尔沫体贴的安慰道:“您莫自责,这不是谁的错,我也没怪谁,若一开始我便知道浩天的身分,或许我不会接受他的感情,也不会放任自己爱上他。既然决定要走,我就不多待了,就此告辞。”
莲姨娘伸手拉住她的袖角,“尔姑娘,你身上可有……”
“我有。”尔沫淡淡一笑,无怨无恨,只有深藏在眼底、不经意露出的一丝惆怅,“我在崇安时自己开了一家小小的包子店,生意不坏,攒了一些钱,您不必担心。”说完,她旋身走了出去。
莲姨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脸上难掩歉及落寞。
莲姨娘的陪房李嬷嬷上前一步,小声地道:“姨娘,尔姑娘看着是个好姑娘。”
莲姨娘沉默了一下,轻声一叹,“我可以明白浩天为什么会喜欢她了。”
她转头看着李嬷嬷,不安地道:“李嬷嬷,我心里真觉得难受,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这不能怪您。”李嬷嬷见她难过自责,连忙劝慰着,“这事也不是您能做主的,要是惹恼了夫人,别说是您,就连世子恐怕都会受到连累,世子如今正受到圣上重用,将来必能飞黄腾达,光耀门楣,在这重要的节骨眼上,牺牲小情小爱也是值得的。”
莲姨娘陷入了沉思,是吗?为了仕途官运的亨通,牺牲小情小爱是值得的吗?浩天是不是也这么想?如果他不快乐呢?如果他恨她这个做娘的呢?
她突然变得不确定了,她不知晓这么做是爱他,还是害他。
尔沬离开了平康侯府,踽踽独行,身影寂寞。
想着与齐浩天的情缘就这么结束了,方才在府中强忍住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溃堤,她贴在墙边,双手掩着脸,难过痛哭。
她以为没那么痛,毕竟从相识到相爱也才短短几个月,可她错了,此刻她的心就像是千把刀子划着,疼得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终于,两腿一软,她蹲坐在地,抱头大哭。
不知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一道慈爱的嗓音响起——
“孩子。”
她一怔,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眼前站着一位慈爱的老夫人,竟是在崇安时待她犹如孙女的周房氏,她难掩惊疑,“奶奶?”
周房氏看她哭得如此伤心委屈,不舍心疼全写在脸上,“孩子,是不是受季屈了?”
“奶奶,您怎么会在这里?”因为方才痛哭一场,尔沫耗了大半的力气,一时起不了身,声音也有些沙哑。
“我是来找你的。”周房氏说。
尔沬不由得一愣,周房氏如何知道她在京城?就算知道,京城那么大,周房氏又是如何找到她的?
“离开崇安后,奶奶就一直想着你、念着你,总想着要回崇安看你。”周房氏拿出手绢,轻轻替她拭去脸上的泪,“就在那时,周家收到一封信,然后……奶奶就来找你了。”
周房氏好像说得很清楚,但她听得却很糊涂。“信?”
周房氏深深一笑,“这事说来话长,不如你先跟我走吧!”
尔沫呆呆的反问:“去那儿?”
“周家在京里有座小宅,是我儿进京面圣时住的。”周房氏看出她的困惑,又道:“我儿是澶阳布政使周安庭。”她面带慈祥的笑意,眼底有抹黠光。
尔沫这下子完全惊呆了,她这是哪里来的福气,遇到的个个都是大人物阿!
周房氏紧紧牵住她的手,“走,咱们路上再说。”
齐浩天自宫中返回平康侯府时,莲姨娘早已在房等着,她知道儿子一回来一定会先来看看尔沫。
她认为自己有责任向儿子交代清楚,当然也希望能劝阻儿子,不让儿子去找他父亲质问,而引发父子间的战争。
可是当她将尔沫已经离开侯府的事情告知他时,他没有愤怒、没有伤感,甚至也没有追问她的去向,他如此平静的反应反倒教她莫名感到害怕。
接下来几天,京城起了骚动,乐户司监理萧展鹏被捕,相关涉案人等也一个个被缉拿,等着审理定罪。
此案至此,算是告一个段落,齐浩天自然功不可没,在一班王孙贵公子之间,他可是大出风头,扬眉吐气。
从早到晚,来平康侯府祝贺的人潮不断。
对于齐浩天像是忘了曾经有尔沫这号人物之事,平康侯是乐见的,他心想儿子一定是一时的鬼迷心窍,没他以为的那般死心眼。
可连姨娘不那么想,儿子越是平静,她的心越是忐忑难安。
这日,侯爷夫人返回候府,还带着外甥女冯嫣一道儿,莲姨娘立刻前往迎接。
冯嫣一见莲姨娘,立刻漾开笑意,“久不见姨娘,别来无恙?”
“托冯小姐的福,一切安好。”莲姨娘疑惑地问道:“冯小姐怎么会来?”
“嫣儿去通法寺接我,顺便跟我说了浩天的事。”总是神色威严的侯爷夫人,眼底有一抹不想被发现,却又藏不住的狂喜,“他呢?在府里吗?”
莲姨娘应道:“在,正跟候爷在厅里谈事。”
侯爷夫人随意的应了一声,立刻带着冯嫣、莲姨娘及一班仆婢往大厅前去,她今天的步子迈得特别的快,也特别的轻盈。
来到大厅,齐浩天跟平康候已结束对话,并准备回到自己的居苑。
候爷夫人迈了进来,唤道:“浩天。”
“母亲。”齐浩天站定,恭谨地道。
“浩天哥哥。”冯嫣亲昵的喊了一声。
齐浩天对她一笑,没有说话。
“浩天,嫣儿告诉我你这次立了大功,圣上正琢磨着该如何奖赏你。”候爷夫人说。
“不全是浩天一人之功。”齐浩天淡淡一笑,“最后这一招反间计其实是定安候世子继慕声所施。”
“不管怎样,圣上是交办于你,论理当属你功劳最大。”侯爷夫人藏不住喜意,“我看,圣上应该会给你封赏。”
她想,齐浩天破此大案,圣上必会给他一品或二品的官职,这么一来,平康候府声势更是水涨船高,齐浩天这样有本事的儿子,自然要牢牢捏在手心,外甥女必须要嫁给他,这平康候府才能全在她掌握之中。
侯爷夫人转而望向平康侯,“侯爷,浩天今年也二十有六了,早已是成家的年纪了。”
平康候当然知道正室此时提及婚事的理由,立刻回应,“我也正在琢磨此事。”
侯爷夫人轻轻的将冯嫣拉上前,“侯爷,嫣儿今年已十七,正是适婚之龄,我想今年过年前,便把浩天跟嫣儿的婚事给办了吧!”
冯嫣一听,虽面露羞色,却喜上眉梢。
“嫣儿蕙质兰心,知书达礼,与浩天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鐾人。”
平康侯满脸堆笑地望向儿子,“浩天,你已老大不小了,我看就今年吧!”
浩天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不喜不怒,“恐怕浩天得辜负母亲的一番心意了。”
候爷夫人面上隐隐带着愠色,“难道你认为嫣儿配不上你?”
“母亲有所误会。”齐浩天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地道:“嫣儿妹妹甚好,亦是京城众多贵公子梦寐以求的佳人,只可惜浩天心有所属。”
“浩天!”平康侯不悦地沉声一喝:“你还想着那尔沬?你死了这条心吧,她是进不了我平康侯府大门的。”
侯爷夫人一脸疑惑,“尔沫?她是谁?”
一时之间,平康候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说明解释。
齐浩天心平气和地道:“父亲,孩儿所说的并不是她。”
平康侯一怔,狐疑地看着他。
莲姨娘也感到极为困惑,“浩天,你到底在说什么?”
齐浩天面带轻松自若的微笑,环视他们每一个人,“孩儿已与澶阳布政使周安庭周大人的千金互许终身,也已取得圣上的口头同意。”
众人皆是一片震惊哗然,澶阳布使是从二品文官,比起冯嫣的父亲官阶那可是更高了,再说,冯嫣的父亲是靠着裙带关系才戴上那顶官帽,可周安庭不是,他是文举榜眼,爬至今日官位虽经历二十年时间,但是靠着自己努力得来的,他还是个受到百姓爱戴、众所皆知的清廉好官。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平康候问得急切。
“不久前的事。”齐浩天回道。
乎康侯忽地忆起一事,“慢着,周大人的女儿不是得了急病走了吗?”
齐浩深深一笑,眼底有着一抹得意,“父亲,确实是周大人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