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夫人显然就是属于后者,她淡淡的质问道:“你说是雅儿找你的,可无缘无故的她怎么会邀你一道儿?再说了,现在那个小丫鬟也没找到,雅儿如今还昏迷不醒,谁知道这会不会只是你想脱罪的一面之词?”
“不……不是的,苗姑娘醒来之后就能证明我的清白,我真的没有做,我……还有我姊姊和府上的大公子能够证明我说的是实话,他们都看见有个小丫鬟领着我们过去的。”
靖安侯夫人的眼里闪过厌恶,不知道是因为对于闵雪莲现在狼狈不安的模样感到心烦,还是因为她刚刚提起了她最不待见的那个人的名字,总之,靖安侯夫人的脸色又冷了许多,她端起了茶盏,慢慢地用杯盖拂去茶水上的泡沫,等着她说的那两个证人来帮她作证。
靳熹凡是在外头等闵雪滢换好了衣裳才和她一起进入厅里的,靖安侯夫人懒得看他,直接看向外表看起来比闵雪莲年纪还要小的姑娘,把刚刚闵雪莲说的话复述了一次,然后问道:“所以说,你真瞧见有个丫鬟把人给推下水了?”
文氏紧盯着闵雪滢,紧张得连帕子都要被扯烂了,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替她答了,可眼里又有着期盼,想着她只要老实说话,肯定就能马上替女儿洗清身上的污水,至于凶手是谁,她可是半点也不关心。
闵雪莲也是一脸期盼的看着靳熹凡,她还记得他刚刚安慰她的话,他说他相信她,那就代表他一定会帮她作证,不管阅雪洼说了什么,只要有他在,靖安侯夫人肯定也会多考虑考虑他的证词的。
闵雪滢刚换了套衣裳,就被靖安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给急急忙忙地带到这里来,连头发都还是半湿的,看着一屋子的人全都专注的盯着她,她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红唇轻启,“没瞧见。”
闻言,文氏忍无可忍的站了起来,疾言厉色地骂道:“闵雪滢!那可是你妹妹,你说了谎话自己亏不亏心?你怎么就不想想这么做你难道就能得了好?”
闵雪莲也是愣住了,在自家娘亲大吼完之后,她忍不住哭了出来,百般可怜的扯着闵雪滢的衣袖,“姊姊,你明明看见了……你说实话啊!”
闵雪滢对于这对母女说哭就哭的表现只觉得莫名其妙,“我说了我没瞧见,你为什么要我说谎?”
靖安侯夫人也觉得这母女俩吵得很,挥了挥手,冷声道:“行了,既然如此,那你说雅儿是让其他人给害了这件事情就有待商榷,来人!先把闵二姑娘给请到后头的屋子里,让其他的夫人小姐们先散了……”
靖安侯夫人的话还没说完,被闵雪滢慢条斯理的打断了,“请等一下,我是没瞧见丫鬟推人下水,可是我的确看到有个可疑的丫鬟把两位姑娘引到后面的桥上去。”
此话一出,原本已经要下定论的事情又拐了一个大转折。
靖安侯夫人只觉得闵家人今日就是来给她添堵的,一个惹事不够,一个连说话都不会说,甚至还无礼的敢打断她的话。“你都说没见到丫鬟把人推下水,你又怎么……”
闵雪滢第二次打断靖安侯夫人的话,“我是说我没亲眼看见那个丫鬟把人给推下水,但是我亲眼见到的确有个丫鬟把人给引到桥上去,这两者是不一样的意思。”
她虽然是理科生,平日也不会太执着于文字表述,可是一旦牵扯到概念的问题,她就一定要分辨得清清楚楚。
靖安侯夫人冷笑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姑娘,倒是跟我绕起口令来了,你既然没瞧见,又怎么证明你妹妹的清白?再说了,你们是亲姊妹,如今异口同声的说有个古怪的丫鬟,可是又没抓到人,我方才也吩咐下去盘查刚刚不在自己位置上的丫鬟,根本没找到什么古怪的人,所以不能排除可能是你们姊妹俩早已经串好了话,想找借口脱罪,而且谁知道你是不是也跟着参了一脚。”她这是被闵雪滢给激怒了,怀疑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她们弄出来的。
闵雪滢哪里怕她这样诬蔑,不慌不忙的回道:“首先,我们不是纯的亲姊妹,起码我们的娘不是同一个,所以我没有必要一定要替她做伪证;第二,事发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两刻钟,可是夫人下令不让人出入,顶多也才一刻钟以前的事,这中间一刻钟的空档,别院里要走丢一个丫鬟是很容易的事情,更别说这别院本来就在城外,找不到人一点也不意外。
“而且我刚刚下水救人的时候,苗姑娘的脚上缠着一条绑了石头的绳子,摆明就是蓄意谋害,如果真是闵雪莲所为,那不就代表她必须随身带了绳子和石头?她只是笨了些,不至于会做出就连傻子都不会做的蠢事,必定是有第三人或者是第四人,一个将人推下水,一个在苗姑娘脚上缠上绳子,让她很快的沉到水里去。”闵雪滢把目前有的证据还有她观察到的线索都说个分明,然后沉静的看着靖安侯夫人,直言不讳的道:“所以说,与其猜测是我们这些客人所害,夫人应该先查查自家人才是。”
她只差没挑明了说,一个引人的丫头,一个能够在水下动手脚的人,要同时准备好人手和掌握下手的时机,如果不是靖安侯府的自家人动手,还真没有人有这样的能耐了。
靖安侯夫人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当众打了脸,她的一字一句就像在指摘她治家无方,才会出了这种事情。
大厅里瞬间寂静无声,就连文氏也没办法高兴自己的女儿是这样被洗清嫌疑的。
这个丫头是存心想害了自己家啊!把见到的事情说明白就好,还多嘴说那么多要做什么?
这不是白白让靖安侯夫人就这么恨上了她们吗!
一直被晾在边上的靳熹凡没想到自家的小姑娘本事非凡,一下子就把嫡母给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在心里偷偷笑着,表面上则是端着一副平静的样子,“母亲,刚好那时我也在附近,所以一听到落水声,我马上过去察看,虽然也没见到到底是谁将人推入水中,但我也的确见到了一个小丫鬟匆匆离去,而且穿着打扮跟母亲身边的二等丫鬟几乎一模一样。”
这句话说明了许多,苗靖雅常常在府里走动,府里丫鬟的服饰都有定例,她自然也是清楚的,加上她自视甚高,一般的小丫鬟肯定叫不动她,想来那个丫鬟也算是有点地位的,再者,如果是闵雪莲这个客人下的手,那丫鬟若是待在原地,至少能够当个证人,说不得还能将功抵过,可她却在见到有人来就匆匆离开,岂不代表心中有鬼?
闻言,靖安侯夫人自然也想明白了里头的弯弯绕绕,既然是自家府中闹出的事儿,就不能把事情闹大,她心里暗恨着这一个个都没个省心的,急着想要把人给打发出去,忽然又想到一个疑点,“今日男客全都在前院的西头院子里,你忽然又往后头去要做什么?”而且就这么刚好那三个小姑娘也都往后院里头去?难不成这个庶子还跟这几个姑娘有什么牵扯不成?
靳熹凡阵光一冷,就知道嫡母会以此质问他,他不疾不徐的回道:“前几日公务繁忙,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歇息一下,又想着后院今日没人……却没想到正好碰巧遇见了这事儿。”
嫡母怎么就没想过,如果今日不是他和闵雪滢在那儿,她那宝贝侄女就得死在莲花池里了。
靖安侯夫人也不知道信没信他的说法,她看向仍旧一脸惶恐的闵雪莲和一脸“我很正直”却把她气得半死的闵雪滢,心里忽然有了想法,只不过这些事还得往后压一压。
既然出了事情,靖安侯夫人也不留客了,让众夫人去找了自家的姑娘离去,前头也让人去传了话,就说今日府上有事,花会到此为止。
把事情给弄明白了,靖安侯夫人也不留着,让丫鬟搀扶着离去。
文氏连忙上前揽住女儿,上上下下的检查,深怕她也受了伤,文氏一边抹着泪,一边气愤的道:“方才我听见那该死的丫鬟居然还想要推你下水,我这气差点都喘不过来了。”
闵雪莲也是怕,紧紧回抱住自家娘亲,过了一会儿她抬头一看,靳熹凡就站在那里,一身的清贵气息让她忍不住红了脸,她轻轻推开娘亲,规矩地站在一边。
文氏一开始还不懂女儿这是怎么了,正想要问,就瞧见女儿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似乎还带着羞涩,她下意识朝着厅里唯一的男子看去,先是一愣,紧接着心头里许多想法闪过,可眼神一扫,见到差点害了全家的闵雪滢还一脸悠哉平静地站在边上,想到自己刚刚被弄得一惊一乍的,还在外人面前把自己多年来装得贤慧的外表都给撕了,就忍不住恨得牙痒痒的。
若不是还有外人在,她肯定早就教训她了,可现在……文氏忍得胸口都疼了,却还是努力压下骂人的冲动,得体的朝着靳熹凡笑了笑。“多谢公子替小女说话,今日之恩,必有厚礼回报。”
文氏说得体面,可是她的话才刚说完,就听到一声小小的喷嚏声,让她的脸色倏地又是一沉。
闵雪滢拿出帕子檫了檫鼻涕,发现继母用彷佛要吃了她一般的凶恶眼神瞪着自己,她倒也不怕,慢条斯理地把帕子给收了回去。
怎么?现在是不能打喷嚏也不能擤鼻涕了吗?
靳熹凡看着她们这对继母女交锋,觉得着实好笑,之前他还想着这样一个“可爱单纯”的小姑娘在家里会不会受了欺负,但现在看来,他倒是不用太担心了。
也幸好文氏和闵雪莲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要不然肯定一口血都要喷了出来,可爱又单纯什么的,这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最佳代表了,她们可一点也不觉得这个把全家都送到靖安侯夫人面前当眼中钉的罪魁祸首哪里可爱单纯了。
既然事情告一段落,文氏母女俩的情绪也平静多了,便想着该离开了。
靳熹凡跟着她们一起往外走,权当是帮着府里的人送客。
他有意落后在文氏母女后方,和闵雪滢并肩走着,两人之间虽然还有些距离,可是这样让他隐约觉得满足。
闵雪滢同样趁机偷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今日他似乎又比之前更好了,至于确切好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只是心里头有着淡淡的甜味儿,似乎都弥漫在嘴里,让人忍不住想微笑。
靳熹凡看着她半湿的头发,想起文氏只关心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对她不闻不问,忍不住叮咛道:“等等上了车,让你的丫鬟赶紧拿块布再把头发擦干,还有,回府之后赶紧熬一碗热姜茶,喝了好祛寒,听见了没有?”他发现她的眼神有点放空,一个冲动,手指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嗯!手感果然跟他想像的一样好。
“听见了。”睨了他一眼,闵雪滢鼓着腮帮子不说话,毕竟刚刚他那一捏,边上的丫鬓都看了过来,让她莫名有点尴尬。
他也知道自己的动作太过亲昵了,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直到快要走到马车那儿,她才把手里一直握着的东西偷偷地传给他,与他手指轻轻交错后又放开。
他一碰到她递过来的东西时,先是一愣,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可是当她放开手后,他又追了上去紧紧握了下。
两人之间什么名分都没有,好不容易能够亲近的时间也被这突来的意外给打乱,只能趁着这个机会多亲近亲近了。
闵雪滢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因为他放手之前手指还轻挠过她的手心,这挑逗的动作加上他望过来的柔情眼神,令她的心脏像是猛然被重击了一下,浓烈的情绪就在那一眼瞬间交流完成。
霎时间,她咬了咬唇,似乎明白了恋爱是怎么一回事。
为了一个人而微笑,为了一个眼神而甜蜜,轻轻旬勾手指也觉得情意无限,即使隔了那么久才见上一面,可一次次的欣喜都更胜从前。
闵雪滢轻绽一笑,可爱的小脸上多了一丝女子的妩媚,引得靳熹凡贪恋的眼神追随。
两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即使没有任何过分的表情或者是动作,可是若是有心人见了,马上就能够明白他们之间是容不了第三者介入的。
闵雪莲就是那有心人,她落后文氏上了马车,回头想多看看那个今天解救她的男子,对一个刚受了惊吓和冤屈的少女来说,这样一个男子,迎着光走来,就像是话本里那种温柔体贴、宛如谪仙般的男主角。
她不否认自己对靳熹凡存了爱慕之心,只是母亲就在身边,她刚刚甚至连回头多看一眼也不敢,可就在上车前她鼓起勇气看了这一眼——她却感到有些后悔。
她关注的那个男子,满眼温柔的望着她的方向,可是他眼神却是落在闵雪滢那个贱人身上!
她甚至注意到他们之间离得并不远,刚刚很多被忽略的小事都在瞬间涌上心头,包括刚刚为什么是两个人一起出现解救了她?还有刚刚明明她是跟着他的脚步一起走的,为什么是她先到了厅里接受靖安侯府夫人的质问,他却与闵雪滢一同姗姗来迟?
少女的心思无比的敏感,这许多连遮掩都不遮掩的证据,一个个让她马上想到自己最不喜欢的一个结论。
她就看着他,看着他一直望着闵雪滢也上了车,然后他才像是猛然发现了她的注视,淡淡的笑了笑。
可闵雪莲却笑不出来了,眼眶瞬间泛红。
如果没有比较过,就不知道原来会有差别。
他看着她笑的时候,笑意很浅,甚至带着疏离和客套,和他对待其他不相干的人一样,可是当他面对闵雪滢的时候,那眼里的温柔和宠溺……让她嫉妒得满心怨恨。
闵雪莲进了马车后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扑进母亲的怀里大哭。
文氏温柔的抱着女儿,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以为女儿是被今天的意外吓到,却不晓得里得还参杂了小女儿的不甘和怨恨。
闵雪莲在心里大声呐喊,为什么?闵雪滢抢走了她嫡长女的位置,还抢走了父亲的关爱,为什么连她好不容易上了心的男人也要抢?
是不是这世间什么都顺着闵雪滢?是不是只要闵雪滢不在了,原本被抢走的东西就会回到她手里?
她没有探究这样的想法有多么可怕,可是这种念头一旦在心里扎了根就无法拔除,直到某天,恶念长成了参天大树,再也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