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同坐一辆马车的二媳妇武兰打趣小姑,“邵公子这回高中探花,看来不久咱们家又要办喜事喽。”
“二嫂怎么也来笑话我。”嘴上虽这么说,白昭娴掩不住满脸的骄傲和期待。
想到什么,武兰笑吟吟再道:“自打蕴惜嫁给崔开平后,先是公公调回京里,之后大哥考上今科进士,然后再过不久昭娴你也要出阁了,喜事可真是一桩接着一桩。”白家的家运这阵子可说是蒸蒸日上,虽然丈夫今科落榜,但白家好,她和丈夫也能得到庇荫,所以她倒也没嫉妒过什么。
听她提起妹妹,白昭娴心好,对妹妹也关心了两句,“你还漏算了一件事,蕴惜不是已有了身孕吗,这也算是一桩喜事。”
“哎呀,我竟把这事忘了,不过蕴惜怀孕,最高兴的数婆婆了,再过两三个月她就要当外祖母了,乐得这阵子都阖不拢嘴呢。”
此时坐在另一辆马车里的顾氏和长媳江蓉婉也正兴高采烈的提起女儿有孕的事。
“也不知蕴惜生产那日,开平能不能赶得回来。”
“不管能不能赶回来,有咱们帮忙看着小姑,孩子定能平平安安生下来。”
而此时在侯府里,等着迎接母亲前来的白蕴惜,正脸色凝重的听着鲍总管的话。
“……俺答人联合了几个部族设下埋伏,皇上派去驰援的北陇车队一时措手不及中了埋伏,士兵溃逃。侯爷接获消息前去援救,先遇上那群溃败的士兵,命人收拢,没想到这些士兵里竟混入不少敌方的细作,趁机在营寨里纵火。
“趁着火烧大营,俺答人的联军迅雷不及掩耳的突袭,致使我军大败。而后在那一场混战之后,侯爷下落不明,不知所踪。”这是鲍总管不久前从古总管那里得来的第一手消息,得知此事,他即刻前来禀告夫人,好让她心里有个底。
听完,白蕴惜脸色发白,她紧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战场混乱,说不得侯爷是一时同大军失散,很快就会回去。”这话既是对鲍总管说,更是在安抚自己,让自己不要慌乱。
“夫人说的是。”鲍总管一揖应道,见她没因此事就乱了方寸,他心中暗自赞许了声。
鲍总管离开后,白蕴惜将下人都遣了出去,出声叫着久久。
“久久,我夫君不会有事对吧?”她需要有个人告诉她明确的答案。
久久的虚影浮现在她面前,那张精致的小脸瞟了眼她的肚子,没回答她,反问了她个问题,“倘若在孩子和你丈夫之间,让你选择,你想选择哪一个?”
被她这么一问,白蕴惜心头一紧,“我为何要选,不能两边都要吗?”
“如若不能呢,你会放弃哪一边?”来到最后一个阶段,她已隐约可以看清白蕴惜已隐然成形的命运轨迹了。
“我……”她哪一边都不想放弃,丈夫她要,孩子她也无法割舍,但如若真的非选边的话,她不舍的轻抚着鼓起的肚腹,孩子是她的心肝宝贝,但丈夫则是她的命,若失去他,她无法独活。
久久一直注视着她,望见她脸上的神情,已明白她的选择,稚气的嗓音说了句,“这世上有所得必有所失。”而后虚影便消失不见。
白蕴惜心中陡然一震,久久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方主帅下落不明,怕是凶多吉少,为免俺答联军节节进逼,还请皇上尽快指派一名将领,另设防线,抵御入侵的俺答人。”
“没错,皇上,俺答人来势汹汹,大败崔将军后定会趁胜进击,万一让他们攻下西南重镇固方城,西南一带将全落入俺答人手中,情势危急,还请皇上速速另派将领率兵前往。”
“臣推举管将军,管将军能征善战,有他领兵,定能率兵击溃俺答的各部联军。”
“臣举荐包老密军,他纵横沙场数十年,战功赫赫,我朝无人能及,有他前去,定能威镇俺答各部,击退来犯的俺答人。”
此时朝堂上众臣你一言我一句的开始推举前去的将领。
皇帝面沉如水的看着底下的朝臣,为着要指派何人前去争执不下,他接着听见有大臣竟批评起儿子来。
“……崔将军贪功冒进,才会使得全军大败,被细作纵火烧了大营,他死不足惜,但全军不能没有主帅,还请皇上尽速决定派往西南的将领,整顿我军,击退来犯的俺答人。”
他儿子死不足惜?皇帝被这话给气得吐血,恨不得命人将说出这话的大臣给拖出去斩了。
朝臣们见状大惊,“皇上!”
皇帝抬起衣袖抹了抹嘴边的血,面露倦色的摆摆手,下旨道,“那就请已告老的包老将军去吧。”
他这病是二十年前被贬回封地那时,遭人追杀时落下的病,数日前不慎染了风寒,已抱病在身,方才听朝臣们一再批评儿子,一时气急攻心才会呕了血。
即使恼怒朝臣批评儿子,但他很清楚此时不是意气用事之时,俺答人已打过来,前方不能没有主帅。
已赋闲在府里的包老将军接到圣旨,立即进宫面圣。
“包老将军已告老退隐,朕本不该再请老将军披甲出征,但眼下俺答入侵,先前领兵出征的邹熙如今下落不明,只能再请老将军出山,替朕扫平俺答各部联军。”皇帝面色凝重的开口。
“为保江山社稷,臣义不容辞。”包老将军拱手一揖。
皇帝再与他叙了几句,而后嘱咐他,“老将军到了西南后,记得派人搜寻邹熙的下落。不管他是死是活,这人总要找回来。”
包老将军抬眸瞥了眼面露一抹哀痛的皇帝,出声领命,“臣定会派人找回邹熙,请皇上放心。”
对崔开平可能已命丧战场之事他亦十分惋惜,若假以时日,崔开平定能成为一个不逊于他的出色将才,可惜了。
“皇后娘娘吩咐我来看你,让你莫要多虑,好好养胎,乐安侯福大命大,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你莫要担心。”二皇子妃神色温婉的对着白蕴惜劝慰了一番,瞟了眼她鼓起的肚腹,再瞥了眼桌上搁着的一叠手抄经文,她心下暗暗叹息一声。
崔开平少年得志,年纪轻轻就被封侯,就连她夫君也有意想与他结交,没想到西南一败,他竟会下落不明,她适才虽这么安慰白蕴惜,但心里却也跟其他人一样,觉得他这回多半是凶多吉少,回不来了,可惜白蕴惜肚子里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注定没了爹。
白蕴惜握着手腕上的玉扣,脸色虽苍白,神色还算平静的回道,“多谢二皇子妃,劳烦二皇子妃回宫后替我谢过皇后的关心,这几日我身子有些不舒坦,就不多留您了,还望二皇子妃见谅。”
“不打紧,你身子重要,可要宣太医过来瞧瞧?”二皇子妃关心的问了句。
“不用了,今早已请大夫来看过。”白蕴惜撑着后腰,要站起来送客。
二皇子妃连忙阻止她,“别送我了,你快回床榻上躺着,小心动了胎气。”
白蕴惜点点头,喊了赵婆一声,“帮我送送二皇子妃。”
赵婆应了声,恭敬的送走二皇子妃。
青儿想扶白蕴惜回床榻上躺着,但她不肯,“我想再多抄几部经文。”
“您都抄了一晌午了,还是歇会儿吧。”青儿劝道。
明白青儿是担心她,但白蕴惜此时听不进她的话,将她遣了出去,“你别吵我,让我安静会儿。”
青儿抿着唇满脸忧色的离开,自打得知侯爷下落不明后,夫人就拚命的抄写经文想替侯爷祈福,就连夜里睡不好也半夜爬起来继续抄经,她实在很担心夫人的身子会吃不消。
不久,顾氏过来,见女儿只顾着埋首抄经,也不搭理她这个娘,她叹口气,沉声道,“别抄了,开平眼下失踪,难不你也想累坏自己,连累你腹中的孩子吗?”
白藴惜闻言,停下笔,抬起脸,眼里噙着泪。“娘,我帮不上夫君的忙,不抄经书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顾氏劝道,“你眼下照顾好自己和腹中胎儿才是最重要的,否则等开平回来,你要怎么同他交代?”
白蕴惜唇瓣轻颤,是的,他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再与母亲叙了几句话后,待她离开,独自待在房里的白蕴惜想到一件事,出声问道,“久久,他不会死的对不对?在那场预知梦里,他活得比我还久,他绝不会就这么死的对吗?”
久久安静的没回应她。
白藴惜不死心的追问,“久久,你说话呀,你回答我,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想起一件事,她急切的再出声,“对了,锦囊,久久,我不是还有一枚锦囊吗?你快给我。”
“那锦囊是让你扭转命运所用,无法用在崔开平身上。”久久稚气的嗓音在她耳边拒绝道。
“我与他是夫妻,他的命运不也就是我的命运吗,为何无法用在他身上?”白蕴惜质问,她现下心中惶然不安,只能寄望那锦囊,没料到久久竟不给她那最后一枚锦囊。
久久白发紫眸的浮现在她面前,小脸一脸正色的说道,“你们虽是夫妻,命运相连,但正如你不可能替他笑、替他哭,替他感知冷暖一样,他的命运你也不能干涉,你能扭转的只有自个儿的命运,何况眼下并不是用最后一枚锦囊的时机。”久久没办法泄露太多事,只能这般提示她。
先前因她一时失察,不慎让白蕴惜用掉第二枚锦囊,此次她不能让她再轻易用掉最后一枚,那枚锦囊得留在最后关头用。
真的没办法?白蕴惜紧皱着眉心,刚生起的希望瞬间破灭,仿佛久渴的人好不容易瞧见一汪湖泊,满心欢喜地走近,结果却发现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那种绝望让她几乎快窒息。
久久摇头,不忍心再面对她此时的神情,虚影顿时消失。
不是不肯告诉她结果,而是天机不能泄露。
瞟了眼窗外,白蕴惜看着被风吹得徐徐飘着的白云,有些漫不经心的听着大嫂的话。
“……所以这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年底前,邵家将娶昭娴过门。”白家一家已搬出侯府,住到新买的宅子里,但顾氏担心女儿,不是自个儿亲自过来探望女儿,便时常遣两个媳妇过来看看。
江蓉婉这次过来,说起了小姑白昭娴即将嫁给邵由的事。
“姊姊盼着这日盼了很久,想必很欢喜吧。”白藴惜神色淡淡的回了句。夫君还没消息,她的心就像凝固了似的,无法为姊姊的婚事感到高兴。
江蓉婉笑道,“可不是,婚期定下后,她呀,高兴的拉着你二嫂,让她帮着想喜服要绣什么的花样呢。”
白藴惜想起当初她得知要嫁的是夫君后也是那般欢欣,当时开平哥就睡在她房里,她守在床榻边,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厌似的,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
他来迎娶她的前一夜,她紧张又兴奋的整宿睡不着,当他紧握着她的手,扶她坐上马车时,她的一颗心宛如雷鸣般怦怦怦的响着,那声音大得就像是要撞破胸腔似的。
还有洞房那夜,她终於成了他的妻,被他拥在怀里,那时她觉得自己是这天下最最幸福的女子,能与倾心钟情之人结成眷属。
可成亲才多久,他便奉命出征,恩爱的日子是那般短暂,如今她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若是可以,她愿意牺牲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换得夫君平安归来,只要他平安回来,要她怎么样都可以。
江蓉婉见她没再答腔,神情木然,怕她累了,也不好再打扰她,站起身准备回去,离开前劝慰道,“你好好歇着,莫太忧虑了,眼下先把孩子好好生下来才是重要的。”
白蕴惜轻点螓首,“我知道,我会把孩子好好生下来。”
就是为了腹中的孩儿,这段时日她才一直努力强撑着,这是她和他的骨肉,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就在白蕴惜准备吩咐青儿替她送大嫂离开时,就见一向稳重守礼的鲍总管快步走了进来,也顾不得行礼,满脸喜色开口便道——
“大捷、大捷!夫人,侯爷打退了俺答人!”
乍然听见鲍总管的话,白蕴惜一愣之后,霍地站起身,神色激动的问,“你说什么,侯爷怎么样了?”
“侯爷大败俺答联军,不仅夺回所有城池,还斩杀俺答人的首领,俘掳数万俺联军。”已年逾五十岁的鲍总管在说起这件事时,没了平日里的沉稳,语气十分欢快。
还未离开的江蓉婉闻言诧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侯爷不是下落不明吗,怎么会转眼间就大破俺答人?”
白蕴惜也心急的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鲍总管的话里得知夫君无碍,她凝聚在眉心的愁郁之色整个都散开了,不住催促道——
“鲍总管,你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鲍总管笑呵呵的将适才得来的消息告诉她,“事情是这样的,原来侯爷并未失踪,而是先前在细作火烧大营时受了伤,他倒在一处草垛里,昏迷两天没人发现,当时木参将一时找不到他,误以为他失踪便派人送了急报回京,两日后侯爷才苏醒过来,与木参将等人会合,重新收编整顿了军队。”
说到这里,鲍总管赞叹道,“侯爷真是天生将才,收拢士兵后,他分兵设下几处埋伏,突袭俺答各部联军,然后以一路诱兵将对方的主力诱出大营,以牙还牙也派人潜入敌营,伺机烧了敌军的大寨。”
听到这儿,白蕴惜抬手按在胸口上,紧张的继续听下去。
“而那路诱兵将敌方的主力引往映川河,此时侯爷早已暗中派人在上游截断河水,等敌军一踏入映川河时便炸掉堤防水淹敌军的兵马,再派一队箭驽埋伏于高处,趁乱放箭射杀,这一战俺答联军死伤惨重。”
一旁也听见鲍总管话的青儿,忍不住脱口赞道,“侯爷真了得!”
“可不是,之后侯爷一路乘胜追击,斩落敌军数名主将,最后连首领也死于侯爷刀下。”鲍总管也对主子甚是钦佩,竟能一举扭转败势,大获全胜。
听说捷报送抵宫里时,皇帝大喜,卧病在床的龙体竟好了一大半,这会儿正召集各部大臣,商议后续事宜。
听完,白蕴惜先前郁结的心情一扫而空,忍不住抓着青儿的手,喜笑颜开迭声说着,“青儿,你所见了吗?夫君他没事、他没事。”
青儿满脸兴奋的应着,“夫人,侯爷他不仅没事,还大败俺答人,又立下大功,这回皇帝不知要怎么赏他呢。”
对白蕴惜而言,皇帝的赏赐丝毫不重要,夫君能安好的回来才是最重的事。
江蓉婉笑道,“这真是太好了,我赶紧回去把这好消息告诉娘,好让她也高兴高兴。”崔开平无事,还立下大功,对白家来说也是一桩喜事。
白蕴惜抚着肚腹满脸欢悦,低头对着腹中的孩儿说,“你爹平安无事,你是不是也很高兴?”
下一瞬想到什么,她吩咐青儿拿银子去买些吃食,让府里家丁去分送给城里的乞丐们,再让人送些香油钱到云来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