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角落一间房,忽见一名男子推门而岀,在他掩上房门时,她不经意往屋里一瞥,瞟见里头坐着一名女子,两人视线恰好对上,白蕴惜微讶,下一瞬房门便被掩上,那男子转身离去。
她也没多停留,继续走往后园,只有替她研墨的丫鬟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云来寺后园种了一片梅林,此时有几株已含苞,再过几日兴许就要开了。
她披着一件白裘漫步在梅林间,心绪乱纷纷的想着夫君如今到哪儿了,身上穿的衣裳可够暖?能不能顺利打跑那些俺答人,他那张清俊的面容宛如化身为眼前那一株株的梅树,萦绕在她眼前。
“你要好好的回来。”她低声轻喃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白蕴惜回头,见到来人有些意外,但还是朝对方福身行了一礼。“见过六皇子妃。”
“乐安侯夫人好兴致,在这赏梅。”六皇子妃又白又瘦的脸上朝她露出一抹淡笑。
白蕴惜温声笑道,“我刚抄完一部经,出来歇会儿。”
“不介意陪我走走吧。”六皇子妃邀约道。
白蕴惜颔首,与她一块相偕走在梅林间。
“你瞧见适才从厢房里走出去的男人了?”六皇子妃忽地出声问。
两人方才眼神都对上了,白蕴惜没办法骗她说自己没看见,只好轻点螓首。
静默一瞬,六皇子妃说起一段往事,“当年,我心里想嫁的人是他,但他身分配不上我,因他只是我家的一名侍卫,我知道我爹娘绝不可能让我给他,我曾想过要不顾一切的跟他私奔,可他不肯,他说他没有能力让我过上好日子,所不能害我跟着他受罪,后来皇上赐婚,我不得不嫁给六皇子。”
白蕴惜不知这样的秘密,六皇子妃为何会告诉她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心里既疑惑又为她的遭遇而感伤。
倘若开平哥没有为了她拿自己的命去战场上拚博,那么她和开平哥如今也不可能结为夫妻。
想到开平哥对她的情意,白蕴惜神色温柔的轻抚着手腕上那枚玉扣。
“所以我很羡慕你……”六皇子妃回头,见白蕴惜不知想起了什么,竟满眼柔情,下一瞬,她笑问,“你可是想到乐安侯了?”
被她一语道破,白蕴惜腮颊微微泛红。
六皇子妃有感而发,“能与自己心意相合之人成为眷属,这是世上多少女子求而不得的事,你很幸运。”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想告诉白蕴惜这个一直守在心里的秘密,也许这件事积压在她心里太久,她想找个人倾诉,而恰好白蕴惜看见了他,她直觉白蕴惜不会把这事泄露出去,所以便找她说了。
白蕴惜颔首,“我确实很幸运,为了我,夫君他很努力。”他拚命在战场上杀敌,只为了拼搏一个身分,好风光回来娶她为妻。
六皇子妃沉默一瞬,轻声启口,“他要离开京城了,所以来见我最后一面。”
明白她口中所说的他就是适才离开厢房那人,两情相许却不能相守,白蕴惜忍不住为六皇子妃遗憾难过,她不知该怎么安慰对方,轻轻握起她的手,善意的说道,“我幼时在善有寺听寺里的师父说,抄经能积福消业,为了替我爹娘积福,所以我从小就开始抄写经书,六皇子妃可要试试?”
六皇子妃一愣,而后笑道:“也好,那我就为来世积些福吧。”今世不可能了,希望来世她和他能成为眷属,不再彼此错过。
久久的虚影忽然浮现在半空中,紫眸闪过一道亮光,轻嗯了声,在白蕴惜对六皇子妃说了那几句话后,她的命运轨迹竟又发生了些改变。
因着今日她的善念,日后,这六皇子妃会助她逃过一劫。
过年那几日,皇城里降下大雪,白蕴惜一直有些食不下咽,过完年,重新开朝这日,不仅吃不下,还有些反胃作呕。
赵婆正好来了,见状,心里一动,说道,“哎呀,夫人莫不是有喜了?快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闻言,坐在桌前的白蕴惜呆怔住,下一瞬抬起眼,惊喜道,“赵婆,你说我这是有喜了?”她怀了夫君的孩子了?!
赵婆也不敢把话说死,“我瞧着像。不过还是请大夫过来请个脉才能确定。”
青儿赶紧吩咐一个丫鬟去让总管请大夫过府。
不久后,请来大夫,那大夫请完脉,笑吟吟朝白蕴惜拱手贺喜。
“恭喜夫人,已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这乐安侯一个多月前领兵出征的事,京城的百姓都知晓,大夫推算这孩子约莫是在他成亲不久时怀上的。
她真的有孕在身了!白蕴惜欢喜得有些语无伦次的,“这孩子是男是女?”
不等大夫开口,赵婆便笑道,“夫人,孩子才两个多月,哪能知道。”
白蕴惜傻笑摸着自己的腹部,“我是一时太高兴了。”夫君已离开一个多月,若是让他知晓她怀了他的孩子,也不知会不会高兴坏了。
“我开帖安胎的药方给夫人,头三个月要当心点,少做事,多卧床养胎。”离开前大夫叮嘱道。
“我知道了,多谢大夫。”送走大夫,白蕴惜想到大夫的交代,乖乖躺到床榻上养胎,把赵婆和其他的丫鬟们都遣了出去,房里只留下青儿一人。
她高高翘起的嘴角漾着止不住的笑意,对着青儿问道,“青儿,你说我要不要写信告诉夫君,我怀了孩子的事?还是等他回来再给他一个惊喜?”
青儿想了想答道,“这会儿写信给侯爷,他怕是在打仗,多半也没那么快能收到信。”
“你说的没错,他这会儿在打仗,我不能让他分心,还是等他回来再告诉他好了。唉,都过了一个多月,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轻蹙起眉,忍不住有些担心,会不会孩子都生下来了,他还没能回来。
这么一想,她躺不住了,又下了榻,“不成,我得再多抄几部经书,青儿你去帮我拿纸墨笔砚过来。”
青儿提醒她,“夫人,您怎么转眼就忘了,大夫不是让您少做事,多卧床养胎。”
“可抄经书又不是什么粗重的事,你快去拿笔墨过来。”她与夫君便是因她在善有寺里抄经书而结缘,白蕴惜信抄写经书真的能积福,所她和他才能克服了种种阻挠,结成夫妻。
她不由得想着多抄写几部经文,也许也能为夫婿和腹中的孩子积福。
青儿说不过她,去取来文房四宝,站在一旁替她研着墨,看着主子神色虔诚恭谨,提着笔写下一个一个娟秀端正的经文。
“……崔开平已夺回四座城池,你父皇大喜,又赏赐乐安侯府不少东西,才三个月,他就连连夺回几座城池,看来确是有真本事的,我看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班师回朝了。”沁宁宫里,张贵妃与儿子邹谦在说着话。
“这可难说。”邹谦手里把玩着一柄扇子,意有所指道。
“怎么,难道他传回来的奏报是假的?”张贵妃讶问。
“奏报不假,他夺回城池的事也是真的,不过儿臣私下里收到消息,说这俺答人拉拢了另外几个部族,集结了二十万兵马准备反击。”
闻言,张贵妃当即盘算了下敌我两方的兵力,“咱们边关的守军先前被俺答人杀得只剩下六、七万,加上崔开平领去的五万兵马,才十一、二万,这可不好打。”
“崔开平必会上书请求父皇增兵,不过崔开平请求增兵的奏报都还没到,听说父皇已准备让兵部调派北陇的驻军的去驰援。”
“你父皇还真看重崔开平,请求增兵的奏报还没到,就准备要给他调兵遣将了。”张贵妃酸了一句。
“这崔开平确是难得一见的将才,若能拉拢他站在咱们这一边,可说是如虎添翼。”对他屡出奇计夺回那几座城池的经过,邹谦已有所闻,对此人在用兵上的大胆和谋略,他心下佩服。
“可你先前屡次向他示好,不是都被他给拒绝了?”
“看看吧,倘若他仍是不能为我所用,那也不能留着。”邹谦脸上带笑,语气却透着一丝杀意。他得不到,也不能让老二那边有机会得了去。
张贵妃略一思忖,提议道,“他很宠爱他那娘子,要不你让五皇子妃从他娘子那里下功夫,说不得能藉由他娘子将他招揽过来。”
“也好,那儿臣回去就让她去试试。”
得了丈夫的吩咐,因此五皇子妃在两日后,特地登门拜访白蕴惜。
但恰巧这日白鼎然回京述职,这趟因长子和次子都要来京参加会试,也带着他们一块过来。
父子三人本是要暂住在白鼎然的堂兄府里,但在女儿相邀下,遂住进了乐安侯府,三人刚抵京城,正在厅里与女儿叙着家常。
五皇子妃见状也不好多留,让人将带来的礼物留下后,便识趣的暗示改日来访。待她离开后,白鼎然询问女儿,“你与五皇子妃常来往?”
白蕴惜摇首,“女儿鲜少与五皇子妃来往,不知她今日为何会突然上门来。”
“爹,这五皇子妃可是张贵妇的儿媳?”白家次子白浩问道。
白家两兄弟面容有几分肖似白鼎然,皆生得颇为俊秀,不过白浩的眉毛较兄长白栩更粗浓一些,性子也较为爽利。
白鼎然颔首,“没错,五皇子的生母就是张贵妃。”先前他们白家差一点就与这张贵妃成了姻亲,如今……抬眼打量着华丽宽敞的乐安侯府,白鼎然再一次庆幸与安定侯府的亲事没结成。
他在须州地多少听闻京里传来的消息,得知崔开平是如何得了皇帝的圣宠,甚至这次回京述职,他已从堂兄那里隐约得却,自己这趟兴许有机会能调回京里任京官,而其中多半是因为女婿的关系。
见大哥揉了揉肩,面露疲惫之色,白蕴惜温声启口道,“爹、大哥、二哥,你们一路过来也累了吧,我吩咐下人先带你们去歇着,晩上府里备了筵席替你们洗尘,我已派人去请堂伯父他们家也一块过来。”
半个多月前,她接到娘家寄来的信,得知父亲要带着两位兄长一块来京,这偌大的侯府还空着几个院子没住人,因此她写信回去,让爹他们来京后在侯府住下,堂伯父那里她也事先派人去说了声。
白家父子三人点点头,跟着下人去了暂住的客院。
这晚,侯府家宴上,白鼎然与堂兄久未相见,畅快的交谈着,白家两兄弟与几个堂兄弟也各自聊得起劲。
女眷则坐在屏风旁的另一侧。
白蕴惜刚嫁来京城时,便与丈夫去拜望过堂伯父和堂伯母沈氏,沈氏话不多,家教甚严,她还未出嫁的几个女儿和几个媳妇在她跟前也不敢多说,因此饭席间鲜少有人交谈,一干女眷安静的进食。
饭后女眷们移步到后院,沈氏望向白蕴惜,提了句,“三日后是二皇子妃生辰,蕴惜可要同伯母一块过去,给她庆贺生辰?”
白蕴惜委婉的拒绝,“不瞒伯母,我已有了身孕,大夫嘱咐我要多休息,二皇子妃生辰我就不过去了。我会备份礼物,届时再劳烦伯母帮我送过去。”她抚摸着已有四个月的肚腹,满脸温柔。
沈氏诧道,“你有身孕了?我方才竟没瞧出来。”她接着关心的问了句,“孩子几个月了?”白蕴惜身量纤瘦,穿着一袭淡紫色的衣裙,那肚子还不显,因此才没能看出她怀孕了。
“四个多月,快五个月了。”她先前寄信回去时,一时忘了把自个儿怀孕的事告诉母亲,因与大伯家也没常往来,故而也没特意知会她,直到此时才说起这事。
沈氏微笑道,“恭喜了,这是你头一次怀胎,当心点是没错。二皇子妃那儿,我再帮你说一声。”二皇子妃生辰的事,她也不是非要堂侄女过去不可,她不过是受二皇子妃的请托,来问她一声。
乐安侯如今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几个皇子难免都想与他结交,如今他不在京里,那些个皇子便想藉着自个儿的夫人来亲近堂侄女,好攀些交情。
她与二皇子妃的母亲是手帕交,所以这趟才会受托来探探她的意思。
“多谢伯母。”丈夫不在,但鲍总管曾提点她,如今皇帝尚未立储,朝中情势不明,她最好别与那些皇子夫人和其他的官家夫人走得太近。
她本就不爱应酬这些事,因此这段时日来自各府的邀宴她泰半都推掉了。如今有了身孕,她更不想出门,只想好好在府里养胎,一边等着夫君回来。
而此时白鼎然与堂兄白鼎则在饭后也移到书房继续畅谈着。
两人从崔开平征讨俺答人,谈到了皇储之争,白鼎则十分看好邹骐。
“二皇子性情稳重,处事公正,上殿议事时皇上也常询及他的意见,对他颇为看重。”
白鼎然则不以为然道,“二皇子生母已不在,舅父家又早已没落,五皇子生母张贵妃如今还得圣宠,舅父安定侯手里也握着须州的四万驻军,我瞧五皇子较可能从储君之争中脱颖而出。”
白鼎则与他看法不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为此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我认为是二皇子。”
“不、不,五皇子较有可能。”
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人唯一的共识是,以目前皇帝对崔开平的恩宠,若是他们两人谁能争取到崔开平的支持,这夺储的机会兴许能增加几成。
两日后,五皇子妃再次登门,但因白蕴惜有孕在身也无法与她相谈太久,两人聊了不久,白蕴惜便面露疲色,五皇子妃也不好多留。
接下来再有人来访,白蕴惜皆以养胎为由推了,安安静静的待在府里做着要给孩子的衣裳。
这日,白鼎然还未回来,白蕴惜已先一步从消息灵通的鲍总管那里得知,皇帝下旨将爹调回京,担任吏部左侍郎一职。
白鼎然回来后,满脸掩不住的喜色,虽然品秩一样是三品,但京官比起地方官无形中高一阶,所以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升官,且担任的还是吏部左侍郎,掌管着官员考核晋升一事。
白蕴惜瞧见父亲这般高兴,也为他感到欣喜,过来请安时,恭喜了父亲后,问道,“爹既然要调来京里任官,那么娘和姊姊、嫂嫂、侄儿他们是不是也要派人一块接过来?”
“对对对,我得写封信回去,让你娘安排来京的事。”下一瞬,白鼎然不禁皱起眉头,“不过这一大家子来京后要住哪儿?”
“侯府很宽敞,还有几个空着的院子,可以给娘和嫂嫂她们住。”
“总不能老住在女婿府里,说出去可不好听,要不你差人帮忙打听打听,这京里有没有宅子要卖。”白鼎然要面子,可不愿让外人说他这岳父带着妻小死赖在女婿家,白吃白喝占女婿便宜。
听父亲这么说,白蕴惜也没多劝,颔首道,“也好,我再请鲍总管留意。”
十来日后,白鼎然在鲍总管引介下买下了一座四进的宅子,但尚待再整修。
翌日,会试放榜,白家长子白栩考上进士,名列榜上第九十八名,次子白浩此番榜上无名,而邵由则是榜上第三名。
虽然有个儿子落榜,但还有一个儿子上了榜,白鼎然十分高兴,但更教他喜出望外的是,邵由竟高中第三名,殿试后,若不出意外极有可能被皇帝圈为探花。
这日午后,白蕴惜领着两个侍婢,带着厨房刚做的甜汤来到二哥房里。
白浩意兴阑珊的躺在床榻上,瞧见她进来,懒洋洋的说了声,“大家都去为大哥贺喜,你怎么跑来我这儿了?”
“我让厨房熬煮了你爱喝的八宝甜汤,二哥起来尝尝。”白蕴惜挺着快六个月的肚子,替他盛了八宝汤,一边温言安慰着他,“二哥,你比大哥小了三岁,今次没考上也不打紧,毕竟大哥比你多考了一次,这三年里你再多加把劲,说不得三年后也能榜上题名。”
两个兄长待她都不错,尢其二哥以前常在姊姊欺负她时替她责骂姊姊,所以从她心里更亲近二哥一些,不愿见他因落榜便郁郁寡欢。
听妹妹这么一说,白浩想了想,一扫脸上的颓色,翻身下床坐到桌前,接过妹妹递来的甜汤,抬眉笑道,“你说的没错,大哥比我多考了一次才考上进士,我这次落榜不算什么。”
有了安慰自己的理由,他胃口也开了,尝了几口八宝甜汤,赞道,“这八宝汤煮得比咱们府里的都还好吃。”
见二哥这么快就想开,白蕴惜轻笑道,“那你多吃点。”
白浩一边吃一边说道,“想不到这次那个邵由竟能考到第三名,真是小看他了,等昭娴知道后怕是要乐坏了。”
“他这回高中第三名,爹应当很快会给他们办婚事吧。”姊姊终于能如愿以偿嫁给邵由了。
“只怕昭娴等这一天都等不及了,不过我觉得呀,这邵由不是个良配,比不上崔开平可靠。”
听二哥这么说,白蕴惜讶异问,“这是为何?”
白浩耸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我总觉得这邵由看着斯文,但肚子里花花肠子不少。”
白蕴惜想起先前那场预知梦里,姊姊婚后与邵由为了他要纳妾的事,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不禁觉得二哥的直觉真是敏锐。
她接着想到自家夫君年纪轻轻就被封侯,日后也不知会不会纳妾?她无法想像若有那一日,她将要如何自处?
最后她再思及,在梦里他悲能欲绝抱着她的情景。
白蕴惜紧握着腕上那枚玉扣,让自己别胡思乱想,她的夫君绝不会像邵由对姊姊那般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