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则直接守在土屋门前,软剑如灵蛇舞动,连连伤了三名欲要抢进的敌人,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
乔倚嫣道:“咱们的人算算约莫三十名,对方近百人,云大叔带出来的好手还有侯爷的亲兵们,要以一敌三应是可以,只是那名使长鞭的人……”
丹魄瞧见乔倚嫣说的那人了,既高又瘦,在混战中十分突出,尤其使的兵器非刀非剑,而是一条黑到发亮的乌鞭。
“夫人,咱也瞧出了,这个使鞭的是黑衣客们的头儿呢,擒贼先擒王,云大叔定然也看出了,两人缠斗得好厉害啊!”
云起阳边打边守避开乌鞭,对方打出的鞭子频频落在地上、石井上,造成明显痕迹。
乔倚嫣眉心微微蹙起,双眸细眯,低语。“原来是此人。”
“啥?夫人说什么?”丹魄好想冲出去帮素心、帮云大叔,但不行,她得守。
却在此际,使乌鞭的高痩男子另一手竟多出一把兵器,使的是软剑,云起阳一时不察,被他的软剑逼退一段距离,他就抢这短短瞬间往土屋飞冲。
素心才要对敌,他竟突然一个腾跃上了屋顶,茅草搭成的屋顶立时被破。
“丹魄!”素心大喊,退入土屋内。
“我在!”丹魄迅速将主子送回两张方桌围成的小所在,回身便跟黑衣客打起来。
屋里的状况变成一对武婢合斗黑衣客,该要吓到大哭的李氏倒不哭了,抱着瑟瑟发抖的,阿妞挤在封大进身边,芳姑姑抓着长凳子当武器,一张脸也是白惨惨的……至于乔倚嫣,则静静等着。
等什么?
当她的两名武婢没能顺利将黑衣客合围,纷纷被打飞,当那条乌鞭极其俐落地击碎方桌,破了这个小小屏障,当对方探手要来逮她……
乔倚嫣就等这一瞬!
她把用来迷昏封大进的药粉近距离撒向对方的脸。
她听到黑衣客发出一声闷哼,然,许是对方蒙面、见事又快,竟没能立即弄昏他,芳姑姑扬起长凳即要朝他砸下,对方手中软剑本能出招。
事情发生仅在转眼间!
乔倚嫣伸手拉住芳姑姑,软剑划破她一袖,整片杏花白的袖子立刻被血染成殷红,她还不忘提脚使一招压箱宝的裙里腿将黑衣客狠狠踹倒。
就这么一招裙里腿,师娘教她的武艺中,她也就这一招拿得出手。
但手,好疼,口子定然很长!
“夫人!”芳姑姑大叫,嘴角流血刚努力站起的素心和丹魄亦是惊呼。
砰!
土屋摇摇欲双的柴门被人从外头踹开,丹魄离得最近,倏地转身欲挡,待定睛看清楚来人是谁,双膝一软险些跪地,绷在胸间的一口气终于能吐出——
“侯爷……侯爷您终于赶来,夫人……夫人……”
众人皆松了口气,萧陌却要疯了。
凭着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风中肃杀之气他尚未进竹林就有所察觉。
他疯狂策马,几名亲兵追在他身后狂赶,他们被藏在林间的弓箭手袭击,花了些功夫才拔掉那些暗桩,之后快马加鞭赶至,马未停蹄他已翻身跃入眼前这片修罗场。
以寡敌众苦苦支撑的云起阳等人在他带人解决掉弓箭手后负担终于变轻,得到极大助力,一下子已控住全场。
萧陌直直杀进土屋,映入瞳底的是妻子染开大片鲜血的衣袖,她抱着自个儿的左前臂压在胸前,殷红亦瞬间浸湿她的襟口。
这不啻是拿刀直戳他心窝,要把他心尖上的东西挖走,试问,能不疯吗?
这一边,芳姑姑已丢开长凳忙掏出帕子帮乔倚嫣止血,萧陌死寂般的两眼挪向倒在地上仍企图保持神识的黑衣客头头。
他几个大步走近,一把揭掉黑衣客的面罩,露出的那张褐脸颧骨明显、两颊削瘦,萧陌面上无半点讶然,揪着对方衣襟,铁臂一振,将人直接提了起来抵在土墙上,撞得土墙都龟裂开来。
“袁教头,好久不见啊,你没好好在萧侯爷身边当差,倒有闲情逸致逛进竹林子来,你说,都成什么事了?”萧陌嗓声沉静且幽柔,却听得人心底发毛,两名受了些内伤的武婢离他近些,都有些想用爬的爬回她们家夫人身边寻求庇护。
“啊,不好说吗?让我替袁教头说说吧。”萧陌五指成爪按住他的喉,笑呵呵又道:“是萧侯爷萧延盛给阁下派差事,要袁教头领着侯府中你带出来的一票精锐手下,又跟踪又埋伏的,最后直闯竹林里抓人,是吗?”
姓袁的黑衣客根本无法回答他一字半语,乔倚嫣当成暗器撒出的药粉正在发挥后劲,多少已吸入体内,任他再如何顽抗也徒劳无功。
“是吗?”萧陌执抛又问,提着对方身躯再次狠狠撞墙。
他语调很沉静,手段很暴力,刚意识到已经安全无虞的阿妞吓得又钻进娘亲怀里。
“你回答我,是吗?是吗?说啊,是吗!”问一次就抓着人撞一次,袁教头即使没被迷昏也要被他抓着撞墙撞昏过去。
“夫人别去……夫人啊……”芳姑姑拦不住乔倚嫣,眼峥睁看着自家夫人快步上前,未受伤的一手攀在侯爷粗臂上。
素心和丹魄瞪大双眸蓄势待发,就怕自家侯爷疯得太严重要六亲不认,她们俩若是再让夫人受伤的话那就太糟糕了,所以即便是侯爷,该出手时亦要出手,绝不能心软!
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乔倚嫣没有力气管旁人了,眼里只有萧陌一个。
他招住袁教头的颈子,她则轻轻掐着他的粗腕,引来他显得空洞深寂的目光,彷佛一时间规叫不出她是谁,又为何靠近他。
乔倚嫣心头纠起,菱唇却是俏皮高扬,脆声道——
“侯爷不行喔,你可不能弄死这位袁教头,悄悄跟你说句心底话,唔……侯爷听了可不能吃醋。”略顿了顿,她还当真踮高脚尖、凑上红唇在他耳畔轻吐。“他是我很想要、很想要的,侯爷别跟妾身争啊,把他让给我,好不好?”
眼前严峻又英挺的面庞直直面对着她,乔倚嫣想慢慢等他回神,但心上的疼痛越扩越大,她的指不知不觉抚上他刚硬面庞,带着避无可避的鼻音低声细语——
“我都知道的,他的乌鞭击在地上、石上造成的痕迹,跟你背上的鞭痕是那样相似,萧侯爷当年就是命他当众鞭打你……即便仅是个听令办事的‘执行者’,他那样伤你,妾身是不会善罢干休的。”苍白雪颜露出既娇又艳的诡笑。“既已捕获,侯爷不能轻易说杀就杀,妾身可是想了好多法子回报,你别跟人家抢嘛,好不好、好不好嘛?”最后连耍赖撒娇的招式都用上,非常地没脸没皮。
但……棘手了!
竟然还是召不回她家侯爷的神识,而那只掐住袁教头喉颈的巨掌则越缩越紧,大有猛地使力便要掐断对方颈骨的气势。
乔倚嫣银牙一咬决定跟萧陌赌了。
她螓首微垂,双眸微微转了转呈现涣散状,软唇一嚅——
“好、好晕……侯爷……我看不清楚你了……”
跟着,她放任身子软倒。
都做好要重重跌落地面的打算,一双铁臂在千钧一发间把她搂进怀里,将她打横抱起,抱得又牢又紧,而她仍然听到“砰”地一声巨响,那重重跌落地面的人,却是另有其人。
“嫣儿!”呼唤胆战心惊,在她耳边爆开。
乔倚嫣双眸瞬间泛潮,喉头发堵。
她到底是赌赢了。
她终是赢过他多年积压在内心的那一股愤恨,往他心里又深进一寸。
乔倚嫣假装昏迷,一路被快马加鞭带回定远侯府。
竹林中的土屋遭近百名的恶徒破坏,后又被发疯的萧陌抓着人狂撞,撞到墙面几要坍塌,根本不能住人,况且住在土屋里的人不是深眠未醒就是大腹便便的,外加一个稚龄娃娃,如何能够安心?
所以即便重新接骨的封大进其实不适合挪动,两害相权取其轻之下,萧陌还最下令把他们一家全带回定远侯府安置。
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可说是被定远侯府的人直接架上马背强行“抢”进府里。
这事定然又要引起言官们不满,但萧陌绝对没在怕,因为他真真疯了般干出更出格的事——
他让手下将倒在竹林里约莫百具的黑衣客尸身拖回帝京,整整载了十车。
尸体堆叠拢摆在板车上招摇过市,拉车、推车的定远侯府亲兵和护卫们一脸肃穆、半身浴血,而尚未干涸的鲜血则从尸身上的各处伤口一路滴落,在青石板道上迤逦出长长一条殷红。
十辆板车通过帝京繁华大街,帝京百姓们先是惊骇不已、背贴壁墙噤若寒蝉,随后发现自身没有半分危险,窃窃私语便如石块投入水中激起涟漪,一圈圈一层层不断往外扩散——
“听说定远侯夫人回门呢,结果回京的半道上遭埋伏,受了伤。”
“莫怪定远侯府的人会冲撞了太医院,救人如救火啊,还是当家主母受伤,也怪不得他们。”
“所以这些黑衣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呀?他们要被拉去哪儿?这么大阵仗,那也是定远侯府的人功夫强,真有两把刷子,要不,谁躲得过?”
“就是就是,有能力养这么多刺客的定不是寻常人家……咦?咦咦?咱好像瞄到几张熟面孔,是萧侯府里的几个护卫啊,常来咱们酒馆捧场的……天啊!我的老天爷!咱好像能猜到幕后主使者是谁!”
百姓们骚动起来,被扒掉面罩的黑衣客渐渐被一些人认出,十辆板车经过的地方简直万人空巷,大伙儿一路跟随,闹得实在太大,把六扇门办差的大小捕快也都招来。
六扇门的掌翼当街问话,问定远侯府的人是否要报官,结果人家并不报官,近百具的尸体也没要送义庄,定远侯府的人清朗回话——
“侯爷吩咐了,人从哪儿来,就往哪儿送回,吾等仅是听命办事。”
人家只是把尸身归还,干你们六扇门什么事?
但死了那么多人,不该好好追根究底吗?
哼哼,追根究底?那是嫌活得不够久,想把定远侯府与萧侯府全给得罪吗?
围观的百姓们继续交头接耳,议论得好不快活,六扇门的大小捕快更非榆木脑袋,很快意识到事情有多棘手,还想在帝京走踏的就别傻傻撞上去。
于是十辆板车被放行了。
即使众人已猜出板车最终前往的目的地在哪里,当亲眼目睹定远侯府的人在萧侯府前停车,人群中仍此起彼落发出阵阵惊呼。
上前叫门,门环敲得山响,里边应门的仆人才开出一道缝,定远侯府的几个人就起脚踹门硬闻进去,将两扇大门尽启。
“把人送还给萧侯府!”
“是!”
定远侯府为首的汉子一声令下,候在外边的板车立即猛推上前,一车车往门槛里倾倒。
整整十车倒落的尸身乱七八糟叠在萧侯府门内,无比的触目惊心,萧侯府内闻声赶来的管事和仆婢们登时呆若木鸡,几个婢子还吓到腿软倒地。
差事办完,没了板车当累赘,定远侯府的人退得好快,留给百姓们满满的冲击和话题,只管回府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