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足够让熙风确定余安对自己的真心,而余安也对熙风推心置腹,把那年在冷宫外面听见的对话以及教导熙风武功的目的说了。
余安用写的跟他说:“我本是褚敬峰麾下的小兵,无意间得罪他,褚敬峰不用军棍惩罚,却将我绑在马后,要活活将我给拖死。
“此事被安将军知道,当时的褚敬峰只是安将军手下的小将,却仗着父亲的名号在军中形成势力,处处对安将军挑衅。
“看在褚家分上,安将军如果够聪明,应该不予理会此事,反正不过是一条贱命,但安将军道:“我的兵是要死在战场上的,不是要死于自己人手中。”他从马蹄下把我救出后,给我一笔银子说:“褚敬峰气量狭窄,今日之事,定会找机会还报,你还是快点离开军营。”
“没想到褚敬峰早就派人盯上我,我前脚刚离开,后脚就被抓住,几个恶人将我凌辱一番后把我去势,丢在山坳里。安将军知道此事后狂怒,他狠狠责罚了褚敬峰,安、褚两家就此结仇。
“后来安将军安排我南下,我的运气好,途中遇见高人,拜他为师,学成后下山,我便想尽办法进宫。当年的我太天真,以为可以混成皇帝跟前的红人,就可以报仇,没想到宫里步步惊险,皇子与皇子斗、嫔妃与嫔妃斗,便是宫女太监之间为了往上爬也争斗不休。
“一次,褚敬峰进宫,他认出我,我仗恃着一身武功不愿对他低头,我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本事与他对峙,没想到人家根本什么都不必做,只消告诉他的贵妃妹妹一声,半夜我便让人下药,再醒来时全身伤痕斑斑,喉咙被毒哑,丢进冷宫里,服侍那些被送进去的嫔妃宫女。”
服侍?不,那些女人进冷宫后,活不了太久就会变成一具尸体,认真说来,他的工作是把她们送到化人场。那回他不肯忍耐了,待伤势痊愈,他溜出宫外,将褚敬峰给杀死。
所以褚敬山并不是他杀的第一个褚家人。
听完余安的故事,熙风承诺,“早晚有一天,我定会为安将军洗刷清白。”
虽然出宫建府,但四皇子府并不是他可以放心的地方。
玥贵妃虽然对他放下戒心,却要确保他够听话,因此在府里安插不少人,至于皇后娘娘……似乎是不敢放心自己,即使他已经表现得够平庸,她却还是时刻提防,所以该布下的人一个不少。
因此就算在府里,他依旧演戏,演一个没心机、亲切和蔼、个性怯懦、与人交好、性情温和的四皇子,他很清楚,就算自己再没实力,只要他的身分是皇子,就会是其它皇子的对手。
不过,他不会放任这种状况太久的,那些棋子,或者收买、或者遣走,或者令背后的主子对他们起疑心……他不允许玥贵妃和皇后的暗中窥伺。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先建立自己的力量。
熙风从匣子里取出一迭银票,盗卖宫中宝物被抓是要砍头的,但自从他的轻功练出一点成绩后,他便经常干这种事,他不断累积金钱、制造财富,因为他清楚,建立势力需要靠银子。
窗口一阵风刮进来,熙风抬眸,就算不看,他也知道来人是谁。
是他的师父——余安。
他认下这个师父了,他以为自己再不会相信任何人的,却没想到自己会在余安身上重新拾回信任。
“师父,怎么来了?”熙风把银票放下,起身走到余安面前。
余安陪着熙风一起演戏,在皇子府邸,他就是个缩在角落、默默整理花园,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哑巴老奴才。
他拿起桌上纸笔,飞快写下一行字。“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先到悦来客栈等我。”
“去哪里?”
“安将军死后,我联络上他身边的人,把安将军死亡的真相告诉他们,我们约定好要替安将军平反冤屈,今天我带你去见他们。”
“是怎样的人?可靠吗?”他要做的事太大,半点风声都不能透出去。
“他们都是安将军的心腹,多数像我这样,缺手断脚,是不齐全的人。从战场上退下来之后,安将军并未因此弃之不顾,他买下一座山头、盖房建屋,后来住的人越来越多,便形成一座村庄。
“后来的几年,皇帝渐渐忌惮安将军的功劳,军粮、军资东拖西欠,要十万给一半,谁都知道打仗是最烧银子的事,没有钱、没有米,连吃饱都谈不上,让官兵怎么打仗?有一回,安将军在打南蛮,打到一半,军粮接济不上,眼看就要断炊……”他无声的叹气。
“然后呢?”熙风急问。
“安将军原本安置那些人,是想给他们一条活路,没想到他们当中有几个是经商好手,还有个善谋能断的上官先生,他们拿着将军给的银子,在短短几年内以安将军的名义在大齐王朝买下不少铺子,经营各种买卖。
“村里能做事的都派上用场了,那些铺子大大小小,每年的营收惊人,有的还能在京城排上名号。就在将军为银子的事搅得头昏脑胀时,上官先生带着上百人,押粮押银,一路送到安将军手上。
“那次,在缺米少粮的情况中,安将军还能打出大胜仗,举国上下欢腾不已,还有人立祠塑像,替将军招福延寿。许是那件事在皇上心里种下杀机的吧,百姓歌功颂德、万民景仰,连说书人都拿安将军的英雄事迹当成段子,这样的声势让皇上无法安枕,以至于酿出后来的祸事。这让上官先生万般自责,深感愧疚,于是歃血为盟、立下毒誓,要用尽所有的力量替安将军平反。
“五年前,我把你的事情告诉上官先生,上官先生决定用五年的时间来考核你的人品与能力,如果你是可以为安将军平反之人,他们便愿意鞍前马后、供你驱使。这段日子,他们努力把生意做得更大,还开了一家本善钱庄,把赚得的银子存放在里头。”
“本善钱庄是安将军名下的产业?”
“对,本善是安将军的号。熙风,这些年你身边出现过不少人,邱娘、雁儿、小顺子、平子……他们都是上官先生送进去的,目的是想近身观察你。”
“师父怎不早点告诉我,当初建府,我可以把他们一起要出来的,现在……”
“放心,他们已经平安离开后宫。”
熙风的反应让他很满意,他不是生气被人暗中考核,而是担心那些人的安危,多年的权谋算计没有算走他天性里的善良,光是这点,他就比皇帝和其它的皇子好太多,难怪上官先生也同意齐熙风是个可以追随之人。
余安微微一笑,继续写下,“熙风,你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斗,你有我们暗中支持,你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要为安将军平反,要当个心胸宽阅、仁民爱物的好帝君。”
郑重点头,他的表情凝重。“师父,请您睁大眼睛仔细瞧,继续观察我、考核我,我不会令你们失望。”
“好孩子。不管哪一天、走到哪一步,你都是我的徒弟,我不会放任你走歪路。”他安慰地拍拍熙风的肩。他知道,那个晚上自己做对了,他为熙风留下的同时也为万民留下一个好帝君。
他相信熙风,一如相信安将军,他们脸上有着同样的凛然正气。
悦来客栈竟也是安将军名下的产业之一?!
看过帐簿后,账面上七百多万两,差点儿闪花熙风的眼睛,原来一个深得民心的将军,就算死后也会有人为他效忠尽力,百姓不会停止对他的歌颂,即使那个事件太震惊人心,依旧无法抹黑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熙风经常在外头转,他倾听百姓对安将军的看法,民心单纯,他们相信宫里的说词,却只埋怨酒醉闹事,害得千年名将殡落,也有人担心万一南蛮带兵打进京城,满朝廷还有谁可以与之对抗。
有人为此埋怨皇帝。“皇帝寿辰干么要宴请将军,自家人关起门来乐一乐就是,这不是没事惹事吗?”
他们说:“后宫侍卫不尽责,安将军酒后乱性,他们怎能让人满宫乱闯。”
他们说:“谁晓得是不是有人讨厌徐常在,恶意侵害她名节,却利用上咱们安将军。”
各种说法形形色色,口气里不乏埋怨皇帝的,可惜这些话传不到父皇耳里,否则他会晓得自己默许的这场戏结果有多荒谬。
但这些话教会熙风,一个好将军可以得到百姓如此爱戴,那么好帝君呢?是否可以得到百姓更多感念?
上官先生是个知识渊博的人,而其它几个掌柜的也各个不简单,他们有在军中的经验、有当官的经验、有营商的经验,他们不是坐在家里寒窗十载苦读出来的文官,他们懂的、会的,全是自己亲身学习而来的。
看着他们残缺的肢体,熙风脸上露出不忍。
上官先生却道:“从悬崖下来的小鹰,学会飞翔以后,会有自己的一片天空;而学不会飞翔的便只能摔死,老鹰并不会多看它一眼,更不会为它悲鸣。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活着本身就是残酷,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我们都是摔跌过的小鹰,但我们很幸运,得到将军的眷顾,因此我们告诉自己,即使只有一只翅膀,我们要飞得比别人更远更高。
“四爷,你和我们一样,我们的伤在形体上、你的伤在心里,你没有选择放弃,而是选择再次展翅,既然做出选择,就该不畏刀风箭雨、勇往直前,不只为自己,也要为天下苍生谋得一片蔚蓝天空。”
熙风郑重点头,他会做到的,做一个仁民爱物、以天下百姓为己任的好皇帝,他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他要延续安将军的精神,保大齐百姓千秋万代,平安富足。
短短两个时辰的谈话,熙风收获丰硕。
上官先生道:“如果四爷想要突破眼前格局,就别留在京城,皇后、玥贵妃的势力太大,四爷根本无法作为,再加上其它皇子的虎视眈眈,您动辄得咎。
“与其如此,不如把别人不要的、需要离京的皇差捡起来做,这段时间,尽量在暗中观察朝堂里有哪些可用之人,不要高官大臣,挑选真正有能力肯做事、能为四爷臂膀者,日后,办皇差时便带着他们,待差事办成返朝——”
“将功劳归于他们,一方面可以在皇后等人面前隐藏实力,一方面可以收拢人心,暗中培养自己的实力。”熙风接下话。
几个掌柜暗暗地点了头,学得真快,看来他们没挑错人,安将军的冤屈定能平反。
离开悦来客栈,熙风往京城附近的慈云寺方向走去,他得再绕上几圈,尽力表现出游手好闲的模样,教人放松戒心。
慈云寺是个香火鼎盛的寺庙,不必特定节日,每天都会有许多香客。
香客要吃要喝要逛街,因此在庙外形成一整条卖东西的街道。
有人说:“许是菩萨保佑,在这里开店的商家,没几年功夫都能买房买田,成了大户。”
以曾五福的看法,这种事哪能扯到菩萨身上?不就是香客太多嘛。
游客进庙里拜一圈,再欣赏一下庙里的好风景,了不起花一、两个时辰,可一趟远路过来,这样就回去未免不尽兴,所以拜完观音便顺道拜拜自己的五脏庙,因此外头卖小吃的店家生意鼎盛。
生意好、财富多,几年功夫下来理所当然成了大户。
所以啊,店家的事扯不到菩萨身上,娘生孩子的事儿更扯不到菩萨身上。
尽管她满肚子不以为然,但长辈的想法是不能随便更改的,长辈说有关就是有关,因此五福跟着祖母到庙里,替娘和新弟弟祈福来了。
烧过香,祖母碰见老友,两人在香客厢房里聊起来,曾五福便带着丫头出来逛街,东看看、西看看,她打算挑个好玩意儿送给刚满月的弟弟们。
没错,是弟弟“们”,娘生下一对双胞胎,个头挺大的,很难想象娘小小的肚子怎么装得下两个娃儿?
这在曾家是天大地大的好消息,娘自从生下五福之后,肚皮再没有动静,愧疚之余不时向爹爹提纳妾,但这个话题是曾家的禁忌呐。
为什么?因为曾家有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祖父有个孪生弟弟,依祖父的说法是,“这个弟弟虽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可脑子比我灵光得多,他五岁就会做买卖,八岁能开店。”
这样优秀杰出的叔祖父后来怎么啦?死了!怎么死的?被女人害死的!
曾祖父死得早,兄弟俩是寡母一手带大,家里给祖父和叔祖父各娶一门亲,叔祖父的妻子温丽婉淑,人人满意,可叔祖父就是不喜欢,生下儿子给家里交代之后就不再进妻子的房门。
不久,从外面领一个女子回来,自此门庭不安。
据说那女子美得不象话,像九天狐狸下凡尘,连祖父这等正人君子遇上都会脸红心跳。女子进门后开始争权夺势、抢地盘,叔祖父被她迷得天旋地转,她说什么全依。
正妻就这样被活活气死,儿子没有娘的照顾,再加上继母刻意虐待,活不过五岁也死了,这会儿二房只剩下两个人,总该消停吧?
确实,很会赚钱的叔祖父和娇妻过了一段富足美好的生活,后来不知摊上什么恶运,叔祖父的生意越做越差,还被倒好几笔货款,曾祖母对九天狐狸不满意,认为是她带来的恶运,又嫌弃她生不出儿子,硬是买个女人回来传宗接代。
偏偏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你买一个、我弄死一个,你买一双、我杀一双,曾祖母就这样被活活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