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找我有事?”崔子仁颇意外地问。
“有几桩事想跟大哥商量。”
崔子仁扬起眉注视他半晌,打发身边的小厮去备茶,穿着官服便在厅里坐下,“如果是庄子或铺子的事,你大可以作主,不需问我。”
“我不会拿那点小事烦大哥。”崔子信在他左侧的位子坐下,斟酌着用字,“大哥应该知道水丰城水患一事。”
“嗯。”
“朝中决定要赈济,由户部备粮银,但这一回却是由民间马队运送,这事……”
“二弟,你不会是要我想法子替你争取吧?”崔子仁眉头微攒。
崔子信笑了笑,“不是这样,事实上已经决定由崔家马队运送,只是这桩事里藏有许多阴谋,我会把所知的都告诉大哥,还请大哥相助。”
不再给崔子仁打断的机会,他一鼓作气将赵义与姜正全的阴谋都道出,就见崔子仁的神情从平静到震怒,甚至再也坐不住。
“荒唐,你竟跟着合谋,到底是在想什么?!利用运送粮银嫁祸靖王,一旦黄家出事,连崔家都逃不过,这是可以诛九族的大罪!”
“大哥,我知道错了,所以想要弥补,我想了个法子,可以让粮银平安送抵水丰城,但必须请大哥帮忙说服黄侍郎让崔家马队运送,好让我可以将计就计,届时大哥也可以查长阪县的庄子,如此一来多少可以让宁王安分一阵子。”他边观察崔子仁的神色,边道出自己的计划。
崔子仁听完,神色稍霁,长指轻敲着桌面,似在斟酌这个庶弟该不该信,这个计划能不能行。
“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请托大哥。”
崔子仁睨着他,“我想不起上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是什么时候了。”
崔子信笑了笑,还是不客气地请托,“我对母亲身边的丫鬟宜冬极为上心,我想请大哥帮我,求母亲将宜冬给我。”
“宜冬?”
“不瞒大哥说,我能改变这么多,都是因为宜冬。”
崔子仁思索片刻,微眯起眼,“二弟,我可以信你吧?”
“请大哥信我,我绝不负爹所取之名。”
“好,这两件事我就帮你一把。”
“多谢大哥。”
崔子信离开后,崔子仁稍作梳洗便进了玉禧苑与黄氏一道用膳,他暗自打量着布菜的宜冬和宜春,待两人退到厅外时,他才启口。
“母亲,儿子有一事相求。”
黄氏和蔼地笑了笑,“怎么,有什么天大的事不成,要你这般中规中矩的说话。”
“儿子想代二弟请求母亲,将宜冬赏给二弟。”
崔子仁话一出口,站在门外的宜春惊愕地转头看着屋内,反倒是宜冬老神在在,猜想定是学长请托,不禁佩服学长的动作真快。
黄氏顿了下,“……是你二弟要你来说情的?”
“确实是二弟请托,但我认为可行,要是能给二弟一点赏,换得二弟的忠心,怎么算都划算。”
黄氏噙笑暗忖着,确实是划算,况且宜冬要是跟了崔子信,等同自己安插了耳目在他身边,往后他做任何事都逃不过她的眼。
她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儿子代二弟谢过母亲。”崔子仁拱手一揖。
宜春闻言,急着想要冲进厅里,却被宜冬一把扯住,宜春直睇着她,泪水滴答滴答地掉,教宜冬不舍地抱住她。
“姊,没事的,二爷会待我很好的。”她细声喃道。
“他根本就是个无赖恶霸,怎么待你好……”宜春抱着她,声音哽咽,下一瞬就冲进厅里哭求黄氏收回决定。
然而任凭宜春怎么哭、怎么跟黄氏求,黄氏心意已决,当晚就将宜冬送进鹿林苑。
送宜冬进鹿林苑的路上,宜春早已哭得双眼红肿,宜夏和宜秋两人也泪流不止。
一开始宜冬还觉得好笑,想着崔子信的恶霸形象居然如此深植人心,有点小小地替学长打抱不平,但见她们一个个都哭成了小兔子,她莫名也想哭了。
唉,原来不是打哈欠会传染,哭泣也是有感染力的。
“宜冬,你要记住,二爷要是敢欺你,尽管告诉咱们,咱们虽整不了他,但可以找夫人整治他。”宜夏义愤填膺地道,大有崔子信无耻抢亲的意味。
“没错,二爷要是敢看轻你,就算夫人不管,我也不会吞下这口气。”宜秋紧抓着她的手,口气剽焊,彷佛肩上背着双刀,随时可以找崔子信拚命。
宜冬直睇着她们,本是想笑的,可不知道怎地,一开口竟哽咽了,“你们……”
“宜冬……”宜春万般不舍地搂着她,放声哭泣。
这一哭,宜夏也撑不住了,宜秋更是掩脸大哭,搞得宜冬莫名其妙也跟着掉泪。
四个姑娘的哭声惊动了鹿林苑附近的小厮,也惊动了正踏出鹿林苑的崔子信。
看她们哭成泪人儿,崔子信有些摸不着头绪,反倒是锄田像只母鸡似的冲了出来,指着她们劈头就骂——
“喂,你们这是做什么,居然跑到二爷的院前哭,是想哭衰二爷不成?”
宜春一抬眼,目露凶光地吼道:“怎么,哭不得吗?二爷的院前又怎样?这儿是崔府,咱们是夫人身边的丫鬟,想在哪哭就在哪哭,你管得着吗你,什么东西,这里哪轮得到你说嘴!”
锄田被骂得毫无招架之力,赶忙退回崔子信身后,催促主子主持公道。
崔子信摸摸鼻子,猜想她们姊妹情深,如今宜冬被推入火坑了,她们才会替她打抱不平到以泪相送。
如此说来,他这个火坑是不是该安抚她们一下?况且学妹这状况就跟出嫁没两样,身为相公的他,是该对女方家属好好说几句话。
想了想,他走上前,就见几个丫鬟对他面露不满及恼怒,甚至还有着愤恨不平,他苦笑了下,轻握着宜冬的手,“我跟各位保证,绝对不会辜负宜冬的,请三位宽心。”
宜夏和宜秋闻言,不禁对看了一眼,觉得他和她们所听闻的二爷似乎有所不同,哪里有什么嚣张恶霸模样,姿态这般卑微,连个主子样都没有。
宜冬反握住他的手,正想说什么,就听宜春冷沉地警告着,“二爷,宜冬虽是丫鬟,但也是我最看重的妹子,倘若二爷违背今日所说,哪怕要我豁出性命,我也要二爷付出代。”
此话一出,别说崔子信呆住,就连宜冬也不敢相信奴性坚强的宜春胆敢以下犯上,说出这大不敬的话来。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这么做的,我可以起誓,我会宠着宜冬,永远地疼她爱她,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倘若我违背了誓言,我必定——”
未竟的话被宜冬的手给捣住,“谁要你胡说的?这誓言是可以胡乱说的吗?”她不快地低斥着。
“我……”
“还不都怪你动作那么快,托了大爷去求夫人,时间这般紧迫,难怪姊姊们会担忧。”
崔子信垂着头乖乖听训,“都怪我不好,是我太心急了。”
崔家的恶霸二爷低头认错,教锄田简直快要把眼珠子给瞪凸,更别说宜夏、夏秋偷偷地以视线交流,怀疑二爷是被邪祟附身了。
当着姊姊们的面前将崔子信管得服服贴贴,宜冬才朝姊姊们福了福身,“姊姊们别担心我,回去吧。”
宜夏和宜秋不约而同地看着宜春,就见宜春挣扎了会,终于松开了紧握的手,深深地看了崔子信一眼,“只盼二爷记住今晚所说的每句话。”
“我会的。”他严肃且认真地回看着宜春。
宜春深吸了口气,朝他福了福身后,又看了宜冬一眼,才带着宜夏和宜秋离去。
宜冬直睇着她们离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瞧不见为止,感觉他紧握着自己的手,带着她进了他的房。
察觉到她异样的沉默,崔子信想了下,打趣道:“学妹,怎么我觉得咱们今晚好像成亲了一样?”
她懒懒抬眼,“有什么不一样?你托大爷跟夫人要了我,不就是这个意思?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通房丫鬟了。”
崔子信强烈地感觉到她的不满,姿态继续摆低,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直接趴在地上任她踩着出气了,“学妹,我没想到子仁的动作那么快,况且通房是别人想的,你知道我是把你当成妻子的。”
宜冬扬起眉,要笑不笑地问:“那请问学长,今晚我睡哪?”
他愣了下,显然没想到这个严肃又甜蜜的问题,回头看着房里的床,怎么也不敢在这种状况下提出同睡一张床的要求,只好指着花罩旁的小暖阁,“那里也有一张床。”
“如果我说要睡这张床呢?”她指着他身后那张。
崔子信下意识地抚着胸口,依他对学妹的认识,他绝不会认为这是学妹甜蜜的邀约。“当然是可以,那我睡暖阁那张。”
“学长不想跟我一道睡?我刚沐浴过呢。”说着,她自动自发地将她的包袱交给他,越过他爬上了床。
崔子信紧抓着包袱,回头看她已经躺下了。
照理说是男人就该爬上去,可问题是现下他不怎么想当男人,因为他一点也不想惹学妹生气,可是看着学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保证,他要是不躺上去,学妹一样会发火。
于是,他褪去外衫,乖乖地躺在床缘,压根不敢越过楚河汉界。
下一刻,他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偷觑着她的笑脸,那是发自内心的笑,虽然很浅但是很真心,让他也跟着满足地笑了,然后严厉地警告自已要当个君子……
该死,到底是谁发明君子这个名词的!
***
在深秋的第一波霜降时,前往水丰城的崔家马队已经出发,由崔子信亲自领着队伍前往。
宜冬掀开车帘往后望去,道:“二爷,赵义执意要跟,这么一来,二爷的计划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会,横竖那些装着粮货的竹篓顶层确实都是要赈济的粮,就算他要检查也不可能耗着时间往深处挖。”他单手撑在窗边,以防车子颠簸,她会一个不小心跌出车外。
“不知道他马车里那两只箱笼到底装了什么?”
“我会再找机会打听,你不用太在意,他会随行不过是要盯着我罢了。”
“锄田带的马队会不会被发现?”
“放心吧,黄关元特地派人护送,而且是分批出城,不会引起注目。”他想了下,凑近她一些,“学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一连几日的朝夕相处,又是同床共寝,于是乎昨晚他应酬完回府,看见了已经入睡的学妹,一个不小心就当了采花贼,结果学妹用好冷好冷的眼神逼得他自动跪在床边道歉,从那之后,学妹再也不肯用正眼看他,让他好受伤。
宜冬回头看着他,扬起冷到极点的笑,用冷进骨子里的声音道:“怎会呢?我是二爷的通房,二爷想做什么,我又能如何呢?”
崔子信咽了咽口水,差一点就要在这狭窄的马车里跪了下去。
“学妹,叫我二爷太生疏了。”
“咱们很熟吗?”
崔子信无力地叹了口气,“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犯,只要学妹没答应,我绝对不会越雷池一步。”
“这年头男人的保证管用吗?”
“学妹……”他只是亲了一下、亲了一下而已,有没有这么严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况且还是情意相通,互允终身的男女……早知如此,他应该要忍住的,可谁要学妹的睡脸那么诱人!
她几不可察地哼了声,撇过头懒得理他。
崔子信悲情地缩在角落,不敢再轻举妄动。可怜他面对姜正全还能神色自若,可面对学妹……好棘手!
马车一路不停地直往南而去,过了长荆县,照道理说应该再往南,约莫五天就会抵达水丰城,然而马车却拐了弯朝西往长阪县而去,当他们夜宿在离长阪县尚有一天路程的长道县客栈时,已有长阪县的官员在客栈等候。
当晚,在官员大略看过篓里的粮物后,官员作东,打算带着崔子信和赵义到花楼吃喝玩乐。
“学妹,我会早点回来。”崔子信边换锦袍边叮嘱着,压根没察觉宜冬的脸色越发冰冷。“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你千万别乱跑,知道吗?”
等了一会,没等到她的回应,他回过头,惊觉她正用冰山级的目光看着自己,“怎、怎么了?”他又做错什么了?
“没事,学长好好玩。”玩到天荒地老吧。
观察入微如他,立即察觉她的不快,赶紧保证道:“学妹,那家花楼就在隔壁街而已,我只是去喝酒,很快就回来。”这种应酬他压根不想去,偏偏不去又不成,况且他也得去听点内幕,日后才知道如何应对。
“嗯,多喝点。”喝到不省人事吧。
“我尽量不喝,我会尽快将他们灌醉,赶快回来。”
宜冬耸了耸肩,表现得压根不在意,就在崔子信一步一趑趄,硬是被赵义给拖出门后,她眯起了眼,认为改天应该跟学长好好聊聊花楼这个话题。
当着她的面,很自然地告诉她要上花楼?她还真不知道学长的神经有这么大条!
他以为她会答应吗?到底是打哪来的自信?!
恼火地砸了床上的枕头,但这么一丁点东西根本宣泄不了她的怒火。
想来想去还是现代最好,身为警察的学长根本不可能上酒店,两人之间完全没有身分问题,学长会无所不用其极地疼她宠她,而不是碍于现况不得不做些自己都讨厌的事。
无奈叹口气,她往床柱一靠,心知学长也是无奈,尤其眼前又是非常时刻,这场应酬该可以挖出不少小道消息,甚至是内幕,怎能不去。
但学长要是三杯黄汤下肚就被花娘给拐了可怎么好?甚或是旁人给的好意,逼得他不得不接受,去时形单影只,回时人影成双要是又逼出了她隐藏的暴力因子可怎么好?
抬眼瞪着屋顶梁柱,她觉得自己就是太闲才会胡思乱想,便抛开无谓的猜想,把心思转到赵义身上,想起赵义马车里的箱笼,决定去一探宄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