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屋顶上的周堂飞和严庆相觑一眼,飞身跃下,绕到前门,走进净室。
“抱歉,我等不请自来,惊扰道长,还请道长见谅。”周堂飞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笑意,抱拳致歉。
严庆寡言,因此对外的应对泰半都由他负责。
“不知两位来此有何事?”除垢面无表情的询问。
“道长,咱们是来调查我家主母日前中了迷魂法术所害,险些落水溺毙之事。”
方才周堂飞和严庆躲在屋顶上偷听时,已听闻他和另一位道长所说的话,虽然只有最后几句,却也几乎可以确定施法行凶者就是此人。唯恐此人突然发难,他与严庆暗自戒备着。
听了对方的来意,除垢心中一凛,看向两人询问:“你们是景家的人?”
“没错。”周堂飞颔首。
得到两人的回答,除垢静默一瞬,接着坦诚不讳,“两位无须再调查,此事乃我所为。”
见他亲口承认此事,周堂飞再追问:“敢问道长为何要这么做?我家主母可曾得罪道长?”
“她欺凌压迫我妹妹与两个外甥。”他说出先前妹妹告诉他的事。
“令妹可是我家三爷的妻子简霜霜?”过来前,主子已提过简霜霜身边的婆子来过此处之事,由此可以推知除垢道长之妹应是简霜霜,但为求慎重,周堂飞出声确认。
“没错。”即使已有八成明白,自个儿约莫是遭到妹妹所欺骗,但此时的他仍怀着一丝希冀,期望妹妹没有骗他。
“不知道长为何会认为三太太被我家二太太欺凌?就我所知,三太太和两位小少爷在景家过得一向很好,上至老太太,下到仆人,从没有人亏待过他们母子,二太太更不曾欺辱过他们。”
除垢克制着心绪,一手紧握着手上的拂尘,再问:“那么景二爷先前几位妻子可有欺辱于她?”
听他问起,周堂飞肃声回答,“景家家风一向宽厚,自三太太嫁来景家,从未有任何人欺辱过三太太。”
“原来这一切全是她在骗我!”
得知真相后,除垢失望又绝望的徐徐闭上眼,未再开口。
他先前为妹妹造下的杀孽,自以为乃是替天行道,收拾作恶之人,如今,上天替她们来讨公道了,所以他的卦象上才会显示出死劫,这是上苍不愿再给他活路走。
周堂飞见状,与严庆交换了个眼神,便轻声离开净室,回去向主子复命。
书房里。
如实禀告两人先前与除垢道长所谈的话后,周堂飞最后语带惋惜地道:“看来这位道长是被三太太所欺骗利用。”
而听完他的话,景韶怒不可遏又不敢置信,“主使者竟然真是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水淳?还编造那样的谎言诬蔑水淳?!”
“二爷,恐怕不只二太太,前头几位太太的死,怕也是遭到她的毒手。”
得知前面几个妻子的死也与简霜霜有关,景韶惊怒又不解,“莫非她真正想对付的人是我?”可若是如此,她为何不让那道长直接对他施法,却要暗害他那几位妻子?
周堂飞对此也有些想不通,但有个最快的方法可以弄明白这一切,“二爷,现下除垢道长都亲口承认此事是他所为,已不容三太太狡辩,不如直接向她问个清楚。”
景韶颔首,即刻吩咐,“堂飞,你去把这件事禀告娘,严庆,你去将她押到娘那里,待会儿我会和水淳一块过去。”
即使不提前面几任妻子的事,单凭简霜霜胆敢谋害水淳,他便无法饶过她,她得为自个儿所做之事付出代价。
“是。”周堂飞和严庆各自应了声才离开。
怀着一股想看热闹的心情,周堂飞迫不及待的加快步伐。
啧啧啧,连他都没有想到在府里头素来和善柔顺的三太太竟是如此恶毒之人,老太太得知真相后,怕是更不敢相信吧。
景韶出了书房去找妻子,打算亲自告诉她这件事。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来到房里,见她似是在寻找什么,站在窗前,抬头四下张望,唇瓣一张一阖,似是在低声说话。
“怎么了?你在找什么?”他走过去问。
“我在找……”她及时收住话,轻摇螓首,“没什么。”这两日一直都未能再见到小朔,也不知他去哪,她有些挂心。
“天气渐凉,怎么也不知多披件衣裳。”景韶心里有事,也没再多问,轻斥了句,便搂着她的肩,与她一块走到桌前坐下,吩咐丫鬟给她拿件斗篷为她披上。
“不会太冷。”她微笑的倒了杯茶给他。
他接过茶,搁在桌上,握住她的手,道:“堂飞和严庆已从全心道观回来。”
“可查到什么?”从他的表情里,汤水淳隐约感觉出他们两人此趟过去,定是有什么收获。
“那位道长是三弟妹的兄长,他亲口向堂飞和严庆承认,确实是他对你施了法。”他接着将周堂飞先前所禀告的事告诉她。
听毕,她紧蹙起眉心,虽然心里早有几分底,但在听完他所说的话后,她脸上仍掩不住讶异,“她为何这么容不下我们,处心积虑要害死我们?”她口中的我们包括他的前几任妻子。
“这事只能问她,我已吩咐严庆将她押到娘那里去,咱们一块过去。”他牵起她的手。
待两人来到韩氏的院子,简霜霜已被严庆带过来,景昌也跟着过来,他正急切的想为妻子辩解,“娘,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那些事情不可能是霜霜所做,您也知道她平日里是多善良的一个人!”
严庆也一并把简霜霜那个心腹婆子抓来,此时那婆子闻言,也急着开口喊冤,“就是啊,老夫人,这种事绝不是咱们三太太所做,定是有人陷害她,求老太太查个清楚,莫要冤枉了三太太!”
站在一旁的周堂飞已将事情禀告韩氏,闻言,他开口朝韩氏道:“老太太,依您看,咱们要不要派人上全心道观,亲自请除垢道长和除尘道长过来一趟?先前我和严庆从除垢道长那儿要离开时,恰好遇见除尘道长,他托我替他带几句话回来,说这一切全是因他失职,没有管教好师弟,才让他糊涂受骗,遭到自个儿的亲妹妹利用,而犯下杀孽。”
那婆子得知他竟已见过除垢道长和除尘道长,吓得面如死灰,噤声不敢再多言。
还在想着要如何脱身的简霜霜听见他的话,宛如晴天霹雳,惊骇得脸色骤变。
“你说,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韩氏震怒的厉声质问她。
简霜霜面无血色,十指紧掐着手掌心,“我、我……”
一向寡言的严庆,突然在这时出声道:“三太太,除尘道长说令兄为你犯下杀孽,因此招来死劫,此劫无法破解,只能以性命相抵。”
这话让简霜霜身子一震,她没有想害兄长,她只是想除掉那几个碍眼的人,但不知竟会拖累五哥,她唇瓣颤了颤。周堂飞和严庆既已亲自去过道观,见到五哥和观主,必然已将所有的事情调查个一清二楚,明白自己不论再如何狡辩,都已无法脱罪,片刻后,她惨然一笑,坦白招认,“没错,这一切全是我所做。”
见她认罪,韩氏痛心疾首的怒斥她,“你这是为什么?从你嫁来咱们景家,咱们可曾亏待过你半分?你竟如此狠心连害了你二伯这么多任的妻子,就连水淳也差点性命不保!”她真没想到这一切全是这个平日里柔顺温婉的媳妇在作祟。
简霜霜瞥了站在一旁,面色焦急的丈夫一眼,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只道:“因为我觊觎景家的家产,不想让二伯膝下有子,所以才这么做。”
景韶第一任妻子之死并非她所为,然而那时,她无意中得知自家兄长道术高深,可以施法暗中夺去人命,因此当婆婆为景韶再迎娶一门妻子进门时,她动了邪念,向兄长哭诉在景家受到欺辱,央求他替她除掉景韶的第二任妻子。
事情顺利得超乎她想象,尝到甜头之后,接下来,每当婆婆再为景韶娶妻时,她便故技重施,以遭到欺凌压迫之由再去央求兄长。
她以为这次仍会像前几次一样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不仅没能害死汤水淳,反倒让事情被揭露开来。
她跪在韩氏跟前求道:“娘,我知道我铸下这种大错,景家绝容不了我,请您给我一刻钟的时间,让我见见那两个孩子,交代他们一些话,再行处置我。”
韩氏沉痛的叹息一声,她做下这种事,她委实难以饶了她,摆摆手,让身边的几个心腹婆子押着她回房,去见孩子最后一面。
站在门口的汤水淳,在她经过身边时,冷冷出声质问她,“你知道心疼你自个儿的儿子,为何却对别人的儿子那般狠毒残忍?”
简霜霜讶异的望向她,接着似是想起什么,脸色遽变。
汤水淳冷声再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多行不义必自毙!小朔可是一直在你身边,等着看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嫡母的下场!你有今天,正是应“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听她提起那个被她害得早夭的孩子,简霜霜圆润的脸庞霎时一片惨白,她惊恐的抬眼望着四周,似是想寻找那个孩子的亡魂。
汤水淳肃声严厉的道:“别找了,你看不见他,但他一直盯着你,就算你死,也洗脱不了你所犯下的罪行。”
在她身旁的景韶,听见她所说的话感到很意外,难道那个早夭的侄儿也是遭到简霜霜所害?
可在她嫁过来前,小朔便死了,她是怎么得知这件事?
简霜霜两手颤抖地紧紧掐着掌心,被几个婆子带着出去,景昌也跟在她身后出去。
回到房里,简霜霜叫来两个儿子,嘱咐他们几句话。
“照儿、宣儿,往后你们要好好用功读书。照儿,你是哥哥,要多照顾弟弟一点,以后不能再任性,不能再挑食,更不能再随意胡闹,要好好听你爹的话,知不知道?”她做下的那些事被揭露,身为她的孩子,两人日后必然会遭到牵累,被人瞧不起,因此她不得不这般叮嘱两人。
“还有,往后要堂堂正正做人,别像娘这样自以为机关算尽,却没能落个好下场。”说到这儿,她哽咽的抹泪。
两个五、六岁年纪的孩子懵懵懂懂的,不太明白母亲的话意,只是脆声应道:“知道了,娘,我跟宣儿肚子饿了,想吃如意糕。”两个孩子在她的宠爱之下素来任性,即使瞧见母亲流着泪,也不懂得关心她,只惦记着自个儿的肚子。
“好,我让人带你们下去吃。”她不舍的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想起那个遭她虐待而死的另一个孩子,在临死前的这一刻,她忽然后悔曾经那样狠心的对他做下那些事。
两个孩子离开后,她看向那几个看守她的婆子,求情道:“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只要半刻钟就好,不会太久。”
那几个婆子见她也没地方可逃,遂点头答应,走到房门外守着。
她们离开后,她从暗柜里取出一只蓝色瓶子,即便要死,她也要由自个儿决定自个儿的死法,不让别人插手。
但景昌突然进来,一把抢走她手上的毒药。
“你想寻死?!”
“我不死,难道你以为我还有活路吗?”她再从丈夫手上抢回毒药,这毒药是无意中得到,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才留下来的,没想到最后竟是要用在自个儿身上。
“我知道你没有对娘说实话,你之所以对二哥那几任妻子下手,不全是因为觊觎景家的家产,而是因为嫉妒她们,因为你原本想嫁的是二哥,不是我!”他愤怒的说出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
被丈夫说中心中想法,简霜霜也没再隐瞒,“没错,我当初想嫁的是景韶,我也一直以为我会嫁给他,可是那时候为什么会是你来求亲?我根本不想嫁给你,你可知道当时,我有多恨你吗?!”提起当年的事,她哭着捶打丈夫。
“可二哥压根对你无意,他从未打算要娶你,那时我与二哥一起在花会上邂逅你,是我对你一见钟情,这才求了二哥派人去你家求亲;自你嫁进来后,我自问从未对不起你,甚至在那帖方子的事被揭发时,还替你除掉何管事,让那方子的事永远死无对证。”
“原来何管事是你所杀?”她愕然。
“没错,他不死,若被抓到,就会泄露那方子是你交给他的事,我知道你起先弄来那张方子,是不想再生,所以才每月都服用那药,后来你才吩咐何管事暗中偷天换日,把那药当补药给府里的女眷服用,来避免受孕。”
他接着再道:“我还知道你容不下小朔,你对他所做的那些事我全都知道,可是我从未阻止过你,我心想若是那样做能让你心里快活些,就算牺牲小朔又何妨。”
最后他满眼失望的望着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你心里还是始终没有我。”
这是她头一次听他提起这些事,她错愕又惊讶,她没有想到这个她压根就瞧不起的丈夫,竟做了这么多事,竟然是这么想的。
她啜泣道:“是我对不住你,今后你再找个更好的妻子吧。”说完,她仰头饮下瓶子里的毒药。
喝了一半,便被他抢去。
但那些服下的鸩毒,已足够毒死她。
她一手掐着灼热疼痛的咽喉,一手按着绞痛的肚腹,口中涌出殷红的鲜血,摔倒在地。
景昌双膝跪下抱住她,粗扩的脸上带着决然和深情,“霜霜,你等我,我这就去陪你。”语毕,也饮下另一半的鸩毒,倒卧在她身边。
几个婆子推开门进来,纷纷摇头叹息。
“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有个婆子感慨了句。
适才两人在房里的谈话,她们都已听见,却没有阻止两人服毒自尽,因为凭两人所做下的那些事本就难逃一死,且让两人这么死去,对景家来说也体面一些。
而另一边,就在简霜霜死去的前一刻,全心道观里的除垢也自绝心脉而亡,为自己先前造下的杀孽负责,他若不自尽,以他所做下的事,景家也不会饶过他,必会将他扭送官府,接受该得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