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眼里布满血丝,脸庞僬悴,她很心疼地抬手摸着他的脸,不等他问,她便开口道:“我那晚可没有想要寻短。”然而这次却意外让她见到父亲和妹妹一面,她当时有种感觉,只要她踏过那道门,便能回到他们身边,可她终究难以割舍下他,为他放弃了这个机会。
而且她有种预感,回去的机会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
“那你为何一个人在下大雨的夜里去荷花池?”景韶坐在床榻旁不解的问。
“是这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呼唤着我,叫我过去。”她回想起当时的事,比比自己的脑袋。
“你是说有人叫你去?!”他紧蹙眉头。
“没错,那时我整个人就像木偶一样,只能听从脑子里不停响起的那个声音。”当时周遭的情况她都能感知到,那时小朔一直拚命想叫住她,只是她的意识仿佛被谁给控制住,身不由己的听从对方的命令。
她接着不解地问他,“你怎么会及时去荷花池那里把我救起来?”要是那时他没有去荷花池,只怕她真要死透,无法再回来。
“那时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叫我,让我惊醒过来,一醒来,就发觉你不见踪影,我急忙出去找。”景韶说到这儿,脸上有丝迷惑,“我觉得当时似乎有人一直引着我往荷花池那边去,这才发现落水的你。”
是小朔,一定是小朔叫醒他,还一路引着他过去,他一定是在很着急的情况下能力大爆发,才让景韶能微微感应到他。
可惜现在还没到日落时分,她见不到小朔,她想向他道谢,若不是小朔,她就无法再回到景韶的身边。
思及差点就失去她,景韶紧紧握住她的手,“这件事可能同你前阵子常失神的事有关,也许是有人在暗中对你施法。”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这件离奇的事。
想到竟有人想害死她,他面色一寒,眼中透出一抹戾气。
“对我施法?”她一楞,原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这种事,仅凭着施法就能控制一个人的神智,但接着想起自己都能穿越过来,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早早就夭折,只有她才看得到的小小鬼魂呢。
她好奇的问:“那对方是怎么作法的?”
“这事我也不知,不过不管对方藏在何处,我一定会把他给揪出来。”
“对方会作法,你要小心一点,不要也跟我一样着了道。”她关心的叮嘱他,说到这里,她突然思及以前曾听一个家里开设宫庙的朋友提起,施法必须有一个媒介,也就是对方身上之物,例如指甲、血啊,或是头发一类的物品。
头发……对了,前一阵子简霜霜突然跑来她这里,在她房里给她梳头,该不会是那时候,她趁机偷拔了她几根头发?
直接想到简霜霜是因为除了她,她想不出还有谁会做出这种恶毒的事。
对了,还有汤家那对夫妇恐怕也恨她恨得牙痒痒,不过就算她以前在汤家时掉过头发,隔这么久,也早就清理干净了吧。
思来想去,最近这一阵子,只有简霜霜最有可能拿到她的头发。
“我知道,我会小心。”他握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面颊上,感受到从她掌心传来微微的暖意,不再如先前那般冰凉。
她回来了,回到他的身边了!
她再抬起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难得任性的要求他,“相公,是你把我唤回来的,以后我会赖着你一辈子,你要一辈子对我好、一辈子宠我爱我。”
他郑重颔首答应。“你也要答应,要陪伴我一辈子。”
“嗯。”她微笑的轻点螓首。
“明明看着她死了,她怎么可能又活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回到卧房里,简霜霜面寒如冰,满脸惊疑。
她处心积虑,好不容易才拿到汤水淳的头发,把它交给兄长施法,怎么会在最后关头出了差错?
先前几次都很顺利,从未发生过这种事。
她的心腹婆子想到一件事,迟疑的道:“该不会是……”
见她似是想到什么,简霜霜追问:“是什么?”
“那日我去找道长,道长便不太愿意再帮着咱们,奴婢想会不会是他手下留情,没有施法到最后?”
“我去找五哥问问是怎么回事。”当她走到房门口时,很快的及时冷静下来,“不成,我不能在这时候出门,会招人怀疑。”她吩咐那婆子,“你明天找个时间悄悄出府,找五哥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手下留情,没要了她的命?”
翌日,那婆子在午后找了个借口出了景府,前往位于城北的全心道观。
而比她早出门的霍翠鸾,去探望卧病在床的姊姊,恰好要从城北回来,她坐在马车里,闲着无聊,掀起帘子,往外头四处张望。
突然间瞥见那婆子,她认出了她的身分,见她神色匆忙的模样,觉得有些奇怪。
她一向对简霜霜她们没好感,心思一动,便吩咐车夫停下来,她领着个丫鬟下车,悄悄跟在那婆子后头,想看她究竟要上哪去。
一路跟着她来到一处道观,她见那婆子熟门熟路的同看门的小道童说了句话,那约莫十来岁的小道童便放她进去。
她抬眼打量这座看来悠久古朴的道观,怀着疑惑,走过去,让丫鬟取了块碎银塞给小道童,向他打探,“小道士,我有话问你。”
小道童见到碎银,眼睛一亮,抬眸问她,“不知施主想问何事?”
“方才那婆子常来你们这处道观吗?”
“来过几次,最近一次是前阵子,她先前过来都是陪着一位夫人。”小道童拿了她的好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霍翠鸾心忖那位夫人八成是简霜霜,接着再问:“你可知她们来这儿有什么事?”
“我不知她有什么事,只知她们每次来,都是来找除垢道长。”
“这除垢道长又是谁?”霍翠鸾好奇地问。
“他是我们前任观主的徒弟、现任观主的师弟,他的道术在咱们全心道观里可是仅次于观主。”提起除垢道长,小道童脸上流露一抹崇敬。
“道术?难不成你们这里的道长还会捉妖降魔?”她不相信的嘲笑。
“那当然,咱们观里的道长个个道法高深,平时除了修行问道之外,便是替人驱魔避邪、捉妖除煞。”说起自家道观里几位道长的本领,小道童骄傲的挺了挺小胸膛。
霍翠鸾不太相信这世间真有那些妖魔鬼怪,因为她长这么大,压根就没看过半只,只当观里全都是骗人的神棍,遂也没再问下去,嘱咐那小道童别同那婆子说自个儿来过的事,便掉头走了。
乘车回到景府,她没回房,先绕去探望汤水淳。
刚走进她房里,就听见她正与景韶说着话——
“……我看大部分的道士都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能对我施展这种迷魂法术的道士,一定不是寻常道士。”
“我已吩咐周堂飞和严庆派人一一查探城里的道观和白灵山上的道观,只要稍有能耐的,便记下来,再暗中详加调查。”
闻言,霍翠鸾不禁开口插嘴问:“二伯、二嫂,你们在说什么道观、道士,难不成你们怀疑二嫂先前落水的事,是有人对她暗中施法?”
汤水淳信得过她的为人,遂把事情告诉她。
“我前一阵子常常失神、睡不好,本以为是太累了,可找了大夫也没调养好身子之后便发生投池自尽的事,但我那一夜其实是一直听见有人在我脑子里命令我去荷花池……除了中了邪法,实在也想不出别的可能。”
“二嫂落水竟是被人操控而身不由己?”霍翠鸾诧异地道,下一瞬她想起全心道观的事,连忙说出来,“我今儿个去城北看望我姊姊,回来时瞧见三嫂身边的一个婆子鬼鬼祟祟的走向一处道观,我好奇之下偷偷跟着她,见她进了道观,我便没再跟进去,在外头问那看门的小道童,小道童说那婆子先前和三嫂去过几次,且前阵子两人才去过那道观,小道童还说她们去那里都是找一位除垢道长。”
听完霍翠鸾所说,汤水淳几乎敢肯定,找人施法害她的就是简霜霜。
“除垢道长?”景韶记下这名字,打算派人去调查。
得知汤水淳先前落水,可能是中了邪法,霍翠鸾再提起几年前的事,“二伯,这事让我想起先前几位嫂嫂的死,此时仔细想想,似乎也颇有蹊跷。第一个淋了场雨就病死,第二个是骑马摔死,第三个更离奇,她是一头撞向假山死的,第四个也不知是吃了什么,弄坏了肠胃,撑了一天就死了,会不会她们的死也是因为中了什么邪法?”她是在他第二任妻子过世后才嫁进景家,前面两人过世的情形她并不清楚。
听她这么一说,景韶眉峰微蹙,仔细思索那四任妻子死前之事,但仍一无所获,因为她们过世时,他都外出谈买卖不在府里,等回来后才得知消息,那时见到的已是她们冰冷的遗体。
霍翠鸾因为脾气跋扈急躁,与后头那两位二嫂也不亲,因此虽然亲眼见到她们的死状,可对她们生前发生过何事也不甚了解。
见两人都没能想出什么,汤水淳温声道:“相公,这件事待调查过那位除垢道长后,说不定便能水落石出。”
听出她意有所指,景韶有些意外的望着她,“你觉得施法者可能是除垢道长?”那婆子是简霜霜的心腹,但他无法相信这件事会与简霜霜有关,在他眼里,这位弟媳性格温婉柔善又任劳任怨,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汤水淳明白这时候若告诉他简霜霜的真面目,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未必会完全相信,毕竟这些年来,简霜霜在府里头一直很成功的扮演着一位好媳妇,要突然揭穿她那虚假的面具并不容易,因此只回了句,“相公,知人知面不知、心,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象。”
霍翠鸾闻言也附和道:“没错、没错,二嫂说的对,有些人表面上一套,背着人又是一套,最是虚伪不过,二伯你可莫要被某些人骗了。”
当初她刚嫁进景家时,也一度被简霜霜朦骗,但在吃了几次闷亏之后,便特别留意简霜霜,才发现这女人表里不一,表面上柔顺温婉,私下里却是个会算计的,因此令她不喜,偶而会在言语上讽刺她一两句。
在小朔死后,更让她发现她阴毒的一面。小朔死后不久的一个月圆夜,她一时兴起,在园子里散步赏月,一路走着来到后院,无意中发现有个婢女偷偷烧着纸钱,嘴里一边喃喃说着——
“朔少爷,奴婢知道您生前受了不少苦,一直到死前也没能好好吃上一顿饭,可您可千万别怨恨奴婢拿那样的饭菜给您吃,那全是三太太吩咐奴婢做的,奴婢不敢不从……”
她隐约听见了几句,吃惊的上前质问:“你在说什么?小朔生前为什么没能好好吃上一顿饭?”
“四、四太太!”那奴婢见到她,吓得满脸惊惶,“奴、奴婢没说什么。”
“我方才分明听见你提了小朔的名字,还说他生前没能好好吃上一顿饭。”
“不、不是的,您听错了,奴婢是在说奴婢的小弟,奴婢家里穷,小弟就夭折,所以才没能好好吃上一顿饭。”婢女不敢再待下去,匆匆福了身,“奴婢还有事,奴婢先告退了。”说完,她转身逃也似的走了。
知道她是简霜霜身边伺候的婢女,她亲自上了简霜霜那儿,想找那婢女问个清楚,但简霜霜却不肯让她见那婢女,翌日,那婢女也不知被她送去哪儿,从此她没在景家见过那婢女。
这事更让她怀疑小朔的死怕是与简霜霜脱不了干系,她把这事告诉丈夫,丈夫却警告她别说出去。
“这事仅凭那丫头的几句话做不了准的,你纵使告诉娘,娘也不会信你,再说小朔是三哥的儿子,三哥他自个儿都不管了,你也别多管闲事,省得让人以为你成心挑事污蔑三嫂。”
没证据,这事她也管不了,她只好把事情暗暗记在心里,在二嫂进门后,才会当着婆婆和众人的面,要求简霜霜把景家的事移交给二嫂,她才不想让简霜霜这种恶人继续当家!
景韶不难听出两人的弦外之音。
他略一思忖,很快派人叫回周堂飞和严庆,让他们先去调查那家道观和那位除垢道长。
淮州城北,全心道观的一间净室里,在那夜施法失败后,除垢便给自己起了一卦。
卦上显示大凶。
他那刚毅的面容上神色凝重,仔细再掐指推算,所得结果仍是如此。
这时,净室的门陡然被人推开,传来一道急切的嗓音。
“师弟,我方才打坐时,心头忽然感应到一股不祥。”而一推算这不祥竟是应验在他这位师弟身上,因此除尘随即来到他的净室,想问明白是怎么回事。
“师兄,我的劫数恐怕来了。”除垢面露一丝惊惧之色。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招来劫数?”下颔蓄着一绺山羊胡子,约莫五旬年纪的除尘不解的问。
“这……”思及近日所做之事,他略一迟疑。
瞥见他面露犹豫之色,除尘肃声追问:“你近日是不是曾做下什么有伤天和之事?”
除垢辩解,“那人心肠歹毒,百般欺凌逼迫我妹妹,我只是替天行道,除掉一个做恶之人。”
除尘道长捋着胡子,气急败坏的骂道:“糊涂、糊涂!倘若你真是替天行道,又怎么会招来劫数?我看你啊,八成是遭你妹妹利用了。”
“我妹妹她性情最是柔善宽厚,绝不可能欺骗我。”
他先前已帮过妹妹几次,不久前,听闻她又遭到长嫂欺凌,接二连三发生这种事,他也有些头疼,要她另寻他法,可妹妹一再苦苦哀求。
“五哥,您也知道我性子素来软,从不与旁人争什么,可哪里想到就因如此,却让我二嫂更加得寸进尺,放肆的欺凌我,这回不只我遭罪,连我那两个儿子她也不放过,因着一点小事便把他们打得体无完肤,差点就没了小命,要不是日子真过不下去,我哪里敢来打扰五哥你清修。”
她身边那个婆子也抹着泪乞求道:“道长,惩罚恶人也算是替天行道的一种,您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打小她就同您最亲厚,您忍心见她被人逼入绝境吗?求求您帮帮三太太,否则奴婢真担心她会活不下去,倘若连您都不肯帮她,她就真的求助无门,要被活活逼死了,我老婆子求求您,给她一条活路走!”
他最后禁不起她们的哀求,答应了下来。
“倘若你除的真是做恶之人,你这番劫数从何而来?”这可是无解的死劫,就连他也无法帮师弟破解。
除垢被他责问得一窒,莫非他真遭妹妹所骗?然而如今事情做都做了,即便真是遭到妹妹欺骗利用,也无法挽回。
除尘摇头叹道:“师父昔日在世时便曾说过,你过于重情,会成为你修道上一大阻碍,更会成为你命里的劫数,他老人家早有先见之明啊,可惜你不听他老人家的劝告,放不下俗世中的家人,以至于招此祸患。”
除垢默然良久,最后苦笑道:“师兄,我造下的孽,我会自个儿承担。”他接着朝除尘郑重行了个大礼,“今后恐无法再与师兄一块修行问道,这些年来承蒙师兄的指点,请师兄受除垢一拜。”
“你你你,唉……”最后除尘长叹一声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