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
头戴金冠、身穿黄金绣龙袍的皇朝天子负手临窗而立,背对姚谦的神态淡漠而无表情,语气里渗透几分冷冽。
“谢皇上。”姚谦起身站在一旁,低着头,垂手静默等待,不敢稍有踰越。
皇帝年纪虽轻,三十不到,却天生帝王之风,气质英冷,性格强势,冷眸慑人。虽然行事独断,但睿智英明,凡事亦自有主见,不受他人影响蒙蔽。那双冷冽的眼眸似乎能看穿人心,让人在他面前不由自主颤畏。一干朝臣都不敢轻慢,就连太后,对自己儿子亦多有顾忌,也使得外戚一党多所收敛。
“听说你与相国即将结为亲家,恭喜你了,尚书。”语气冷淡,仍背对着姚谦,直呼姚谦官衔。
“臣惶恐。皇上,相国千金已届婚嫁之龄,犬子亦正当成家之时,缘巧而天定,臣与相国仅是顺应月老安排。”
在朝多年,侍奉过两任君主,姚谦深谙官场道理,亦懂得以古为鉴。伴君如伴虎,然而帝王君主的性格往往能决定一朝的面貌。前朝孝皇,事母至孝,加之性格温和近乎软弱,朝政长期为其时太后及其人马所把持,当朝太后即为太皇太后一族之女。
“说得极是。再者,尚书与相国素来交好,不与相国谛亲,又该与谁家结盟。”
姚谦摸不清皇帝的用意,未敢轻待,连忙恭敬道:“臣不敢。”
皇帝轻哼一声。
“皇上。”皇帝近侍善尚及时进来。
姚谦顿时松口气,听见善尚禀道:“皇上,卫尉大人回来了。”
姚谦心一凛!卫尉煌玉堂?皇上为什么召见他?
即位之初,少年天子即利用太后与太皇太后之间的不和,将太皇太后跟前的红人——权倾一时的重臣、六卿之首的太宰宋郢下狱去职。朝中宋党领着一群年轻朝官长跪殿外请命,甚至将国子监的士子牵涉在内,罢朝罢学,让朝政停摆,以对少年皇帝施压。少年皇帝不为所动,下令六军清场,给予十二个时辰宽限,对逾时仍冥顽不灵罢朝罢学者,或下狱或去职或流放或剥夺科考资格;同年更打破皇朝陈规,特举两次科考,拔擢一批年轻朝官,取代被拔除的宋党一徒,成就一批拥护皇帝的势力。当时统领六军的,即为原来管辖东宫六率的统领煌玉堂。
“玉堂参见皇上。”姚谦见煌玉堂走进来,站定在一旁。
皇帝出动禁卫统领,想必是极为重要重视之事。当年还是东宫的皇帝,在太后暗地支持下建立东宫六率禁卫;即位后,将原有东宫六率军府扩充为禁军十二卫,以卫尉煌玉堂掌皇宫诸门屯兵兼领皇帝近身侍卫,以中尉展延统领皇城驻兵。除此之外,据传皇帝尚有一支为数百多人的精锐卫军,这些卫军隐在暗处,专门为皇帝扫除障碍。卫尉与中尉皆出身东宫六率,是皇帝私人亲信;朝中新进年轻朝官,又以皇帝马首是瞻,如此,皇城内外,皆在皇帝势力掌握下。
顷刻间,姚谦内心已寻思百转。只听得皇帝说道:“玉堂,你回来了。查到了什么?”
“皇上猜想得没错。不过,奇怪的是,名字有一字之差。”
“是吗?”皇帝点点头。“朕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姚谦满是狐疑,但又不敢擅自发问。卫尉离开后,皇帝才负着手,转向姚谦。
“尚书,”冷眸彷佛洞悉一切。“尚书府与相府联姻,乃可喜可贺之事,不过,你打算怎么处置殷重煜之女?她上京来投靠你,不是吗?”
姚谦大惊。“这……皇上怎么会知道?”
“你不必多问。朕问你,那殷莫愁人呢?你打算怎么安排?”
“这……”姚谦顿时语塞。这一瞬间,他心思又已飞快转了好几回,有了许多揣测。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帝召他入宫竟是为了这件事。“回皇上,臣目前暂时将殷莫愁安置在府中,生活起居都差人侍候着。”
“很好。”
“这是臣应该做的。殷莫愁本为臣故旧独生之女,如今她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前来投靠,于情于理于道义,臣都不能弃她不顾。”不知道皇帝知道了多少、究竟有何用意,姚谦小心谨慎解释。
“尚书当真有情有义。”皇帝竟然轻笑起来。“不过,尚书,殷莫愁与你独子姚文进从小指婚、早已订亲一事,你打算怎么办?”
姚谦浑身一震,满脸错愕诧异。
“皇上……”过度的惊讶,让他说话变得有些结巴。“皇上怎会知道此……此事……”有些后悔没有当机立断,早早将殷莫愁打发了事。
“哼。”皇帝哼了一声。“朕不应该知道吗?那殷莫愁为前翰林大学士殷重煜独生之女,殷重煜于两年前身染恶疾去世,殷妻跟着约于一个月前病故,殷莫愁四顾无亲,所以上京投靠姚府。”
“皇上圣明……”姚谦听皇帝的口气似乎有些不满,内心一凛,勉强维持镇定,说道:“皇上,当年臣与殷大人同榜及第,又同在翰林院供职,是以结为莫逆,指婚一事,原也只是当年两人谈笑时的戏言一句。而今旧友故去,当有照顾故旧之女之责,至于婚订一事,臣未敢强人所难,当以莫愁意愿为主,请皇上明——”
“够了,不必多解释,这些朕都知道,朕找你来不是想听这些。”皇帝挥个手,打断他的话。
当年殷重煜与姚谦同榜进士及第,奉召入阁,拜为翰林。而后,姚谦因得罪臣要,被眨放至外地为官,甚至差点丢官,幸赖殷重煜鼎力相助,在圣上面前为姚谦进言,力保他回朝,殷重煜辞官多年后,先皇终召姚谦回京。姚谦后来结交上太傅,成为当今太后人马,官运日益亨通,终至坐上吏部尚书之位。
“殷姚两家指婚在先,加上殷重煜已经故去,殷家无人代为作主,于情于理,没有毁婚的道理。如此一来,尚书对相国可能不好交代。所以,朕想了个法子,朕可下令赐婚,成全殷姚两家旧缘。如何?尚书可要朕下令赐婚?”
“皇……上!”姚谦脸上肌肉不停抖动。
“万……万不、不……”无法将话说完整。
“瞧你高兴成这样子,话都说不清了。”皇帝唇角一扬,似笑非笑。“好了,你下去吧。”
“皇上!”姚谦急得冒汗。“大人,请。”善尚上前,挡住姚谦。
等姚谦下去后,卫尉煌玉堂走了进来。皇帝背后似乎长了眼睛,头也没回,问道:“还有什么事?玉堂。”
“皇上。皇上料得没错,太傅与国舅近来过从甚密,还前往杜邑侯府。”
“那么,相国与尚书呢?”
卫尉摇头。“尚未见现身。不过……”
“有事直说。”
“杜邑侯妃与国舅近日曾进宫觐见太后,太后还召见了太傅。”
“是吗,杜邑侯妃与太傅原就是太后的人。”皇帝点点头。“暂且无妨继续盯着。”
“遵命。”
“善尚,准备妥当了吗?朕要出宫。”眸中神色晦涩,看不出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