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可以和他靠这么近?”
一冷面,一臭脸,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站在竹篱笆边,脸色不悦的瞪视着缓缓走来的两道身影。
不等欧阳溯风开口解释,仙风道骨的司徒空空已先行一步扶住面色潮红的女儿,目光凶狠的瞪向不知哪儿来的野小子,就算他一身锦衣华服也有可能是不学无术的纨裤,专门骗取不解人事的少女芳心。
而个头小的小风像头恶犬,死守着门户不让陌生人进入,好似谁要是敢上前一步,他就会冲上去狠咬一口。
“你们在干什么,盘查犯人呀!我不过不小心扭伤了脚,麻烦这位路过的欧阳大哥送我一程,你看他还背着我的药篓子呢,对了,我采到了一株大人参喔!”司徒青青骄傲一笑。
“他没对你上下其手?”司徒空空在乎的是女儿的名节,她看似聪明,但在某些小事上还是挺糊涂的。
欧阳溯风放下篓子,抽了抽嘴角,暗道这位“道长”真风趣,凭他女儿的那副身板,完全勾不起男子的欲念吧。
“他敢动手还能活到现在吗?师父给我一堆毒药我还没用过呢!”
师父配制的毒药千奇百怪,有的边拉边放屁,有的腹胀如临盆妇人,有人吐了一盆血仍没事,回头大吃大喝,精力更旺盛,红光满面……司徒青青还真想找个人来试试。
毒药?欧阳溯风的眼角微微抽搐,敢情这丫头还是个使毒高手?
“不用省,该用则用,用完了再找你师父要,反正他就爱弄这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儿。”好好的神医搞成毒王,他乐和了。
“是的,爹,女儿知晓了。”装乖扮巧是司徒青青的看家本事,她口头上应得很顺,把她爹拿捏得死死的,一转身仍照着自己的意思行事。
“小子,哪家的,不知道人家的闺女不许碰吗?虽然她毫无自知之明。”司徒空空面对宝贝心肝肉是关怀备至,一副慈父脸孔,绝不落半句重话,可是外人如虎狼,不必给好脸色,面容略带恶意,一双墨瞳露出凶光。
“在下复姓欧阳,对府上千金并无不轨之心,救急扶危罢了。”看到温润如玉的中年道士,欧阳溯风兴起一股异样的感受,总觉得似曾相识。
“欧阳?”司徒空空的眼神微微一闪。“京城人士?”
欧阳溯风顿了下才道:“是。”
“你是景平侯府的人?”倒有几分相像。
欧阳溯风有些惊讶,这人怎么晓得他来自景平侯府,光凭一个姓氏?天下姓欧阳的并非仅此一家。“我……”
司徒空空长指一扬。“不用说了,瞧你这般年岁,该是景平侯府世子吧,看来欧阳展白那小子还没死。”
见他神态自若的喊出父亲名讳,欧阳溯风更是讶异。“道长认识家父?”
“不熟,你也别跟他提起,省得人家以为我攀高枝,当道士的什么人家都会去走几回,结识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有何稀奇,等你那继祖母死时我分文不取替她念七天经,助她免受地狱烈火焚身之苦。”那个恶婆娘是长寿相,想她死还真不容易,福寿占全了,唯独缺子。
景平侯府先侯夫人与当朝太后为表姊妹,打小感情甚笃,一入宫为妃,一嫁入侯府,自此再也没有见过面。
先侯夫人命薄,生下一子后撒手人寰,老侯爷再娶续妻季氏,也就是如今侯府中的老太君,她天生宫寒不易怀胎,调养了七年才生下一子,宠若宝珠,疼入心肝,全心全眼只有他。
可惜此子受母体影响,自幼便多病,身子娇弱得比女子还不如,老太君为了他居然三番两次欲谋害嫡长子,好让亲生儿子继承世子之位。
当时的世子,也就今日的侯爷,碍于孝道不能揭露她的恶行,只能由着她欺压,一步步夺权。
好在他有一票好朋友,包括当今圣上,他们暗暗帮他出主意摆平继母种种恶劣手段,其中一人更化身罗刹,以食物相生相克之道使其子的身子更加体弱,一病不起,再无活路,只留下刚怀孕不久的妾室。
那名罗刹不是别人,正是渡化苍生的司徒空空。
所以他对景平侯府了若指掌,只是为了某些因素不能与故人之子相认,欧阳溯风出生时他还抱过,如今欧阳溯风颈上所佩带的金锁片便是他当年所赠,能保平安。
欧阳溯风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何这般不屑,但表面上仍有礼的道:“祖母安好,身体康泰。”
“怎么作恶多端的人老不死,死的全是好人。”欷吁!欷吁!好人不长命,祸害成妖孽。
“道长……”欧阳溯风不由得皱起眉头,他这样说话不甚妥当。
面色沉郁的司徒空空在骤然抬头时,眼波掠过一抹锐利。“我自言自语,你别放在心上,人上了年纪总管不住这张嘴,一有机会就唠叨两句,绝不是咒老妖婆早死呀!”
欧阳溯风有些无语,他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可是话说回来,他对自家这位继祖母也小有微词,她偏爱二叔父所出的幼子,仗着长辈身分不顾祖宗礼法,硬是将妾抬为妻,让正室下堂,保她堂侄女坐上二房主位,让庶出幼孙成为嫡孙,如今欧阳耀风十二岁了,她又不安分,意图废掉他这个世子,让欧阳耀风成为世子,将来好承继侯府。
尤其她一个孝子的名头压下来,让人真的拿她没辙,好在祖父健在,能压压她的气势,不然早闹得鸡犬不宁了。
“不过京城离这儿有大半个月的路程,你来做什么?”那个乌烟瘴气的皇城司徒空空是_步也不肯踏入。
“在下友人受了伤,亟需血貂救命。”欧阳溯风看向缠在司徒青青颈上,睡得自在安稳的血红色小兽。
“友人?”司徒空空目光一利,口中轻喃,“还是发生了,命数将终,他终究不是九龙化身……”他带有深意的瞥了女儿一眼,似惋惜,又有点宽慰。
做过的事他绝不后悔,女儿是妻子留给他唯一的慰藉,他不会送她去世上最肮脏的地方搅和,他的女儿为什么要和一堆庸脂俗粉争宠,只为得到那一位宠爱,天生凤命又如何,他还不是给改了,虽然逆天之举减寿二十年,但他图的是痛快,早点去找孩子她娘也好。
想起早逝的妻子,司徒空空眼底有着淡淡的悲凉,心爱女子不在身边,饮水都带着苦味。
“道长,你在说什么?”谁的命数将终?欧阳溯风内心隐隐感到不安,道长的反应不太寻常。
“没什么,只是看到你想到一些旧事而已,你长得比较像你娘,可惜细皮嫩肉的,活像个娘儿们,你可别仗着你有一副好皮相就乱勾搭姑娘,惹错了后患无穷。”司徒空空意有所指。
欧阳溯风更惊讶了,他居然连他娘都认识?!他肯定与他们欧阳家私交甚深,可是父亲的知交好友他全都见过,并没有拖家带小当道士的。“容貌是父母所给……”
“停,别拽文了,道士我经念多了,耳朵不中用,禁不起自己以外的人唠叨,你有事请走先,寒舍屋小,就不留客了,援手之恩来日有空再报。”司徒空空早就算过了,女儿近一年并无血光之灾,偏偏遇到这小子后起了变化。
这小子的命格是福兵猛将,但是福兮祸所伏,相伴而来,在他看来,这小子根本是个灾星!
“道长客气了,在下正要告辞,有事待办。”欧阳溯风不卑不亢的抬手一揖。
“好走,不送。”司徒空空敷衍的点了个头。
“道长留步,晚辈先走了。”欧阳溯风看了一眼朴实的竹屋,心中多了一层盘算。
欧阳溯风离开后,司徒空空的表情有片刻的凝重,他看了看坐巢的母鸡,再瞧瞧一畦一畦油绿绿的菜蔬,竹架上挂着的丝瓜和胡瓜都可以收成了,一朵朵的黄花迎风摇曳。
虽然女儿孝顺,什么也不问,但他了解女儿有多渴望稳定的生活,她不喜欢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由她对屋子的摆弄可见一斑。
这儿已经不安全了,昔日旧事迟早会找上门,他们是该离去了,可是一看到女儿兴奋的说要做猪肉胡瓜丝饺子,他就不忍打碎她脸上的喜色,他能给她的太少太少了,而身为他的女儿,未来要面对的麻烦又太多了,他真的不忍心。
罢了,就多留一段时日,反正他刚接下刘家的道场,要做二十七天,充作二十七个月孝期,留个三天收拾行李应该还来得及,那些人不会来得太快。
“爹,你在发呆耶!”司徒青青惊奇的喊道。真是太稀奇了,天有异象,将下鱼雨,赶快拿笸箩去接,准是大丰收。
“什么发呆,爹在沉思,身为有宏远志向的睿智道士,爹所思所忧皆是为国为民,解万千百姓苦难。”司徒空空抬起手,很优雅的朝女儿脑门一敲。
一身黄色道袍穿在他身上有如春蚕吐尽丝所做成的金纱,显得庄严又圣洁,但事实上那是半两银子买来的道袍,是棉布染就,和昂贵的蚕丝扯不上半点关系,可他偏穿出飘逸仙气,人长得好看就是吃香,年届中年的他一如雅士般秀逸,眉目清隽。
反观司徒青青,不能说长得不好看,但和她天人一般的爹一比,就显得平凡多了,少了受人注目的风华,不过那双眼倒是生得不错,熠熠发亮,满是朝气,让人感受到她无穷尽的活力,乐于亲近。
什么为国为民、解万千百姓苦难,意思是要到别处过活了。“爹呀,你还是多想想怎么赚银子吧!我们要走
远路就得多点路费,出外讨生活不容易。”她故作烦恼地叹了口气。
女儿的贴心让司徒空空心头一暖。“丫头片子管得真多,你的菜还能多种几日,别急着晒干。”
“暂时不走了?”司徒青青讶异的抬眸。
“刘老夫人六十冥寿,孝子孝孙要大作法事送她一场,三百两订银都收了,还走得了吗?做完这场再说。”看着女儿越发明亮的双眼,他知道他的决定是对的,女儿还舍不得离开。
她掩住嘴边的笑意,故意说道:“唉,真是可惜了,我当咱们的老马要牵出来溜溜了,我都准备要打包了,将桌椅锅瓢往破马车上一挂。”
他们司徒家的马车从外观来看绝对陈旧不堪、萧瑟狼狈,小偷看了不会偷,盗匪一瞧不感兴趣,就连自家人也嫌弃到不行,可事实上整辆马车是以铁木打造,沉重结实,刀剑不入,箭射不穿,还不易点燃,不生蠹虫不漏水,风雨再大仍屹立不摇,车顶有棚盖不怕日晒,耐用得很。
这是司徒空空特地请最好的匠师打制的,方便出外搭乘,车内有数个暗柜可藏物,藏人更不是问题,一遇到危险还能反制,两面车壁能射出上万支细针,前后有细孔喷出毒烟,不怕死的尽可一试。
“青青,你这貂儿是怎么回事,它怎么就跟了你了?”野生野长的貂有兽性,不适合饲养。
“不知道,从在山上它就像一条脖围挂在我颈子上,我脚疼没注意,方才听欧阳大哥说了,才发现它一路跟着我下山。”
司徒青青好玩的逗弄蜷着身体睡觉的血貂,它不耐烦地用小爪子拨开。
“都肿了。”生着闷气的小风久久才开口。
“是呀,肿了,不过我上过药了,明天便会消肿,不打紧。”也没先前那么疼了。
“你这样明儿一早能到道场帮为父的忙吗?”看来是有点困难,女儿的脚肿得不象话。
“爹,你可别小看女儿的医术,别人七天好不了,我睡一觉起来就好得差不多。只要递递法器和符纸,不要走太多路就无妨,晚点我再喝两帖药,针灸两下便能好全了……”司徒青青逞能地将脚往地面一踩,立即痛得哇哇大叫。
“小心点,别真把脚给折了。”司徒空空不舍的道。如果不是他自作主张,女儿此时有婢仆服侍,身着月绫裙,头簪玲珑宝钗,喝着莲子汤漱口,手拿绣线绣起并蒂莲,岂会跟着他吃苦。
“爹,我没那么娇气,你别一副天快塌下来的样子。”她有时真受不了爹的多愁善感,她受这一点小伤也愧疚得要命。
“司徒叔叔,我代青青去,她的脚不能走动。”小风毛遂自荐。小道童嘛,他有信心可以扮得比青青还像。
“小风,你的身体吃得消吗?”司徒空空不放心,就怕他的毒又发作了。
小风咬牙一点头。“我行的,青青给我吃了很多补身的汤药。”
“是青青姊,你这小鬼老是教不会,不过你真是有福了,我这回上山挖到一株大人参,够补到你喷鼻血了。”司徒青青像个姊姊似的揉着小风的头。
小风不领情的撇开头,加上听到又要补,他的小脸顿时一苦,双肩也跟着垮了下来。
“道长,你说说,我这宅子是不是出了问题,要不府里怎么接二连三的出事,总没个安宁……”
不是长子骑马跌断了胳臂,便是柳姨娘滑了一跤小产,老二家的闺女修个眉,居然把脸给划破了,他差三天就六十岁的老母亲不过吃了颗汤圆,硬是噎死了。
这些发生在主子身上的是顶破天的大事,其他诸如碗摔了、烫伤、被暗影吓着、耗子为乱、猫狗打架等小事更是层出不穷,搞得府内人心惶惶,谣传有邪物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