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愈来愈不懂陈圣凯了。
他们交往的方式很奇怪,他不肯到她家里作客,也从不介绍她和亲友认识,现在又搞失联,让她心里很不踏实。
站在家门口,她踟蹰着不进去,现在才九点半,出门前说是去庆祝生日,结果才两个小时就回来,母亲恐怕会东问西问,在事情尚未明朗前,她不想让母亲瞎紧张。
她懒懒地往附近的便利商店走去,买了一杯热咖啡,坐在靠窗位置,抚额掐眉心,想过一会儿再回家。
坐了下来之后,一个人独处时她才发现,身体好累、肩膀很僵硬、太阳穴很痛。
眼前的难题很多,要怎么替陆之屋宣传、转型、开拓市场?与部落客要怎么合作?面对这么多让她心力交瘁的问题,她也很慌,可是怕母亲跟着担心,她根本不敢诉苦,这种感觉真的很累。
最近涌来太多压力,她快要撑不住了。
可笑的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二十九岁的生日居然会这样度过,又忙、又累、惊心动魄地应付人员异动的问题,感情上又满布疑窦。
她颓然地看着玻璃窗上烦闷的倒影,真惨啊!想不到生日最后的几个小时居然是空虚度过。
她拿搅拌棒下意识地搅动咖啡,一圈又一圈,像个黑色的小漩涡,她低头看着小漩涡,忽然有种就这么被卷进去也无所谓的感觉,至少,卷进去后可以不用面对很多事情。
电动门打开,有客人进来了,柜台的店员出声招呼。“欢迎光临。”
“冰咖啡一杯。”温润好听的男人声音传来。
没多久,有人端着咖啡杯和微波便当在她身边坐下。
陆佳茜下意识转头,接着,吓了一大跳。
是他?
他穿着西装、手提公文包,低头喝着咖啡、吃着便当,看起来像是忙到刚刚才下班,还没吃饭的样子。
可想而知,他能爬到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执行长地位,付出的辛苦与心力肯定比别人多。
曾劭永今天在卡麦旗舰店和各分店的店长开会讨论下个月的促销方案,开完会后,店长各自散去,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一直忙到旗舰店打烊后才离开,也直到松懈下来,他才感觉到饥肠辘辘。
往停车位走去的路上,他经过便利商店时,本想买个微波便当回家吃,可是……坐在窗边的陆佳茜奇异地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她低头看着咖啡杯发呆?
这有什么好看的,看得脸都快埋进去了。
那画面有点傻气,他看了不禁一笑,等他发现自己笑了的时候,又随即一愣,情绪怎么会受她影响呢?
还有,她是怎么了?身上散发出颓然无助的虚脱感,她似乎无声地向外界发出求救讯号。
他忽然无法漠然走开,脚步彷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往她走去。
对陆佳茜来说,今天所遇见的鸟事有一部分与他有关,要不是他把卡麦经营得太好,打击了陆之屋,她也不用费神处理张叔和小甄的事。
说她小心眼也好,总之今晚心情很糟,她不太想跟他打招呼,稍微点了一下头,打算起身离开。
在社会上混那么久了,曾劭永很会察言观色,他犀利地问:“干么躲着我?”
陆佳茜刚要离开椅子的屁股,在听到他这句话后,输人不输阵,硬生生又坐了回去。
“有什么好躲的?”说着,她倔强地仰起下巴,假假地笑了两声。
看到她坐下,不知为何,曾劭永居然有种想笑的感觉,尤其是她倔强的假笑,那笑容并不真诚好看,却螫着他的心。
她心里肯定有事,眉心忧郁、眼神飘忽,可能是因为陆之屋的生意——负责市场调查的员工每周都会回报十家分店周边店家的情况,他知道陆之屋的生意一直没起色。
当然,感情因素也有可能,她那个劈腿的男友出状况了吗?
“心情不好?”他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有和她聊天的兴致。
“没有。”她不想说。
“因为男朋友?”他问得一针见血。
陆佳茜愕然瞪他,呈现警戒状态,如果她是一只猫的话,曾劭永敢说她现在的毛已经全竖起来了。
光看她的反应,他就知道猜对了,扬眉问:“吵架了?”
其实那种男人最好趁早分手,但是他留点口德,不把批评说出口,也省得陆佳茜真的变成泼猫抓他一把。
她瞪得更用力了,死都不说给他听,那种什么事都被他料中、都在他掌握中的感觉真不舒坦。
她翻白眼。“没吵架,我们好得很,如胶似漆??”最后一句话还搭配很肉麻的表情。
“是吗?”他冷哼,颇不以为然。
此时,陆佳茜的手机响起提示音,有朋友传LINE,她滑动屏幕,坐旁边的曾劭永因此看见屏幕上的生日蛋糕图案,以及生日祝福。
惨了,要是被他知道今天是她生日,却独自一人过,一定会质疑她刚才所谓的如胶似漆,那岂不是自打嘴巴?所以陆佳茜赶紧遮掩住手机。
要是真的如胶似漆,怎么会放女友一人过生日呢?
比她高一个头的曾劭永已经看见了,他心里愕然却没表现出来。
她今天生日,却一个人在这里望着咖啡杯发呆?一定有问题。
他彷佛又看见两年前的自己,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周末也加班到深夜,不断努力地想匹配上某人,可是徒劳无功,那个人已经接受父母的安排,和别的男人相亲。
陆佳茜收好手机,偏头看曾劭永。喝!吓了好大一跳。
他干么用那种可怜同情的眼神看她?
他不会看到了吧?已经知道今天是她生日了?她顿时头顶发热、耳根发烫,既是困窘,也有恼羞成怒。
呿!她在心里O。S。看什么看?有人规定生日不能自己一个人在便利商店过的吗?
心里想的是很呛啦,可是形于外的反应却是想逃。
“再见,我要回去了。”可恶!他的眼神能不能不要那么犀利?像是能洞悉她的想法似的,在他面前她觉得困窘,便站起身要走人。
见她神色狼狈地起身,曾劭永几乎可以猜到,她等下回家后肯定是一个人关在房里,孤单、落寞地等着时间流逝,等时针过了午夜十二点,跟一年一次的生日道别。
光是想象那画面,他就于心不忍,下意识地喊住她。
“等等!你找到你那家店的故事性和可以宣传包装的特色了吗?”他把话题转到她会感兴趣的事情上头。
“还没……”
陆佳茜自己都觉得丧气了,但是不想在敌手面前示弱,强打起精神。“不过我会找到的。”
他点头,相当欣赏她坚定的表情。
他看了手表一眼,十点钟。还好,还有两个小时她的生日才结束,很多特色店家也还开着。
“我知道有些曾经经营不良,后来因为找出特色、创出知名度的店家。”他挑着眉,问道:“怎么样?你敢不敢上我的车?”
“啊?!”她愣看着他,什么意思?
“我带你去看看那些店家。”他这么一说,陆佳茜的眼睛亮了起来,实在不愿承认他比陈圣凯更有见解,有他引导,她一定能茅塞顿开。
可是她觉得上他的车很冒险,有点怕,但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见她迟疑,曾劭永嘴角噙着笑,露出“你不敢跟我走”的表情。
昀!看得她都被激起战斗欲了。
陆佳茜不服输的脾气涌了上来,她仰起下巴。“去就去!哪有什么好不敢的,还怕你不成?”
曾劲永笑了。
笑她这禁不起激的个性,不过很直爽,相处起来没压力,他喜欢。
曾劭永开车载陆佳茜到一间营业到凌晨五点的串烤店。
一进到里头,陆佳茜被座无虚席的盛况吓到。
“生意这么好?”
串烤店里没有高级装潢,多是木头矮桌、矮椅,而客人族群偏向年轻人,个个率性豪迈地打开脚坐在矮木头凳上。
烤肉的香气、服务生的招呼声、客人欢乐干杯的笑声,背景音乐是很HIGH的〈三天三夜〉,这些热闹元素交织成这家店的独特风景。
不知道为什么,陆佳茜有种很放松的感觉。
彷佛沮丧与郁闷都散开了,她喜欢这里。
曾劭永好像跟员工顶熟的样子,有些工作人员看他来了,冲他笑着打招呼。
曾劭永也不用服务生带路,熟门熟路地领着她入座。
坐下后他解开钮扣、拉开领带、褪去外套,将白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上,前一分钟还是西装笔挺的上班族模样,下一分钟,落拓不羁、潇洒帅气的味道却显露无遗。
他很自在。陆佳茜突然想到稍早和陈圣凯坐在拉面店里的情况,一样人声鼎沸的人潮和生气勃勃的气氛,但是陈圣凯浑身不舒适,他只喜欢高级餐厅的氛围。
“想吃什么?我超级推荐这里的烤大肠头、豆干跟米血,这几样食材的火候掌握不好就容易烧焦,但是这家店有办法烤得入味又不焦了表皮,搭配冰啤酒更是一绝。”
每当面临孤单一个人的周末夜时,他就会来这里,吃着美味的烤肉,喝下冰凉的啤酒,抛开工作一周的压力。
陆佳茜听了他的建议点餐,又点了烤青椒、甜不辣、培根卷,她每一道都吃一点,味道真不是盖的,冰啤酒灌下肚后,胃口更是大开。
“啊??”又喝了一口冰啤酒,她放下杯子,舒适满足地赞叹:“真棒!咦?你怎么不喝?”
她发现曾劭永只喝柠檬茶。
曾劭永一脸认真地说:“等一下要开车送你回家,不能喝。我既然把你带出来,就得对你的安全负责。”
他本来就不是无酒不欢的人,其实看她开心吃食、畅快喝酒的样子,也是种满足。
陆佳茜听了他的理由后,心里一阵赞扬。
大概是他职位太高的关系吧?总给人严厉、难以相处的感觉,可是今天一看,他其实很体贴,让人有安全感。
“说说看,带我来这里是要让我看什么?”吃饱喝足后,她仔细环顾四周,想找出生意兴隆的原因。
曾劭永解释:“这间串烤店刚开幕的时候生意清淡到不行,一个晚上不到十个客人,老板准备的肉串只能丢掉。”
“怎么可能?”陆佳茜不可思议地瞪眼,生意这么好的店曾经那么落魄过?
曾劭永点头。“当然可能,每个人、每件事都会有低潮期。”
陆佳茜不得不点头。因为陆之屋现在经历的正是低潮期。“后来呢?怎么熬过去的?”
“后来老板找上我。”
“你?”陆佳茜惊讶一叫。
“嗯!”他挑眉点头。
“我除了是卡麦的执行长外,其实另有工作室,专门帮人营销规划和包装。
我建议老板将营业时间拉长,吸引夜猫子族群,反正今天卖不完也要丢掉,不如延长营业时间,多少卖一些。再将折价券发往夜间仍灯火通明的办公大楼,这样熬了两个星期后,一群电视圈的工作人员凌晨三点收工后拿着折价券吃宵夜,一试成主顾,电视圈的又介绍记者圈来,媒体的力量最好用了,我编写一套‘老板为了理念,不惜放弃高薪也要创业’的故事让那群媒体报导,你也知道,现在美食节目很受欢迎,自然有人看了报导而来。”
“哇……亏你想得出来。”陆佳茜赞叹,再次觉得他超高竿的。
虽然她过去曾觉得他利用媒体的力量有点假,但还是很佩服他有办法把棋子安排得这么妥当。
不得不说,他在营销这一块很有本事。
“不,”曾劭永浅笑。“我只是擅长替产品说故事,并且找到可以把故事传播出去的管道。想想看,陆之屋最感动人的故事是什么?”
“是……”
脑海一闪,她想到父亲生前在烘焙间工作的那一幕:父亲将揉好的面团切割、包入内馅,技巧纯熟地揉和、放入模具、敲出精巧美丽的糕饼,当时,才幼儿园的她绑着两条马尾,吵着父亲陪她玩……
回忆如此清晰,让她一阵鼻酸,她眨了眨眼,从回忆里回神。
她不懂怎会想起那一幕,如此生活化的回忆,怎能令人感动呢?
“我……”她表情显得困窘,跟他说她想起父亲,会被他笑吧?
“嗯?”他挑眉,露出鼓励的眼神请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到的是……”她有点难为情地咬了咬下唇。“我想到我父亲生前和我的互动……”
她喝了酒,脸颊红艳,加上欲言又止、咬下唇的模样……居然很可爱,像幼小的猫咪在舔嘴巴。
曾劭永的目光不受控制,一直胶着在那两片粉嫩的唇瓣上。
“喂?”陆佳茜发现他恍神了,疑惑地叫了叫他。“会很无趣吧,不能当成宣传故事是不是?”还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很没内容,让他听不下去。
“不。”
曾劭永回神,懊恼地暗笑自己的失控。他甩甩头,找回理智,中肯地给予意见。“只要能感动人心就是好故事,我觉得你可以朝这方面发挥。”
他点到为止,不替她编排操刀。这是她的事业,得学着克服困难去经营,他毕竟是外人,身份又是敏感的竞争对手,只能稍微提点一下。
“真的?”陆佳茜柳眉扬高,喜形于色,能得到曾劭永这个行家的肯定,她整个信心都来了。
“嗯哼!”他慵懒地撑着下巴,点了点头,露出赞许的微笑。
陆佳茜看着他的微笑,忽然心悸了一下。
要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关系,人变得松懈没防备,她居然觉得他微微勾起的唇雏很有魅力,不像初次碰面时那么严肃,还觉得他长得俊酷好看,尤其那深邃炯亮的眼眸,真迷人,害她有被电到的错觉。
脸好热、身体也好烫,要命!她可是有男朋友的人耶!怎么可以因为别的男人而心慌?她赶紧拿起冰啤酒灌下,企图浇凉发烫的心。
既然他眼睛的电力那么强,那她就仰头喝酒,不去看他的眼睛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