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城科有些讶异,愣了下,看着还抓着他衣袖的妻子,绝望已久的心,又缓缓升起些许希冀。
是这样吗?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他静静的看着布御霆,过了好半晌,才轻叹一声,沉着声说:“不管怎么样,进去再说。”
寻子二十多年,范城科也看过不少招摇撞骗的,尤其是他靠着军功脱离了流放军户的身分后,这样的人更是多不胜数。
只是,不管是谁,他都总能戳破他们的谎言,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却看不透。
“你说你是寻亲而来,有什么依凭?”
布御霆摇了摇头。“我没有依凭,只是据我自己的调查分析而来。”他说着,就把自己调查来的消息还有从赵氏那里听说的话,一一说了出来。
温淮南越听心越沉,范城科也忍不住有些激动。
不说别的,这些年他就是用了依凭这件事情戳破了不少招摇撞骗的人,因为当初他的次子丢失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带任何的东西,唯一的一块衣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而这也是寻子的过程如此艰难的原因。
“我现在的养母赵氏说过她当年是我的乳母,但是却是由一个叫倩姨娘的人把我给抱出府的,又说我当初的家里是犯了罪流放西北,根据种种,我才想亲自至西北问问,我是不是……”
布御霆说得不疾不徐,但只有汗湿的里衣和冰凉的掌心说明了他现在有多紧张。
范城科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眼神垂下,想藉此掩下眼里的激动。
几乎信了九成,他就要相信他是自己的儿子了,因为当初是倩姨娘偷偷把孩子送出府的事情,除了家里人以外没有人知道,而且她偷抱了主母的孩子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心,她是想着报复妻子,才做下这样的事情。
当初跟着孩子一起消失的还有孩子的乳母,他们也从来都没和人说过,如今他却说得如此肯定,他是不是真的就是他的儿子?
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着答案,是或不是都没有任何的证据,只有彼此的推测。
这样的寂静无声最是折磨人,直到前院里又有人大声的撞门,打破了这一片的沉默,才让人有了短暂的喘息空间。
“我去看看。”布御霆急着想往外走,却被范城科给拦了下来。
“也不用你亲自去,让个小厮去吧!”
布御霆应了声,直接让身边的人去看看,不过一会儿,就听到一声声的吵闹声往这里而来。
布御霆一愣,范城科马上注意到他的表情,问道:“怎么了?你知道来人是谁?”
“……是我的养父母一家人。”
范城科还正想说什么,刚去重新洗漱的温氏红着一双眼,脸色激动的走了出来。“你刚刚说养母就是你当初的乳母,如果是这样,你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是不是!”
范城科一愣,觉得这真是一个好法子,没有物证依凭,但是若是有个人证,也能证明布御霆就是他们的孩子。
布御霆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直接请布家人进来,自己则是站起身来等着。首先传进来的果然还是赵氏的声音,她一路骂骂咧咧的进来,“布御霆你这个杀千刀的,我就知道你现在是彻底不把我们当成家人了,肯定是张薇薇那个狐媚子把你引得连家都不要了,竟然带着家当就这么走了,我告诉你,你想就把我们这样丢着,没门!”
那天她为了女儿和他们起冲突后,怕布御霆真的对他们一家子撒手不管,一直盯着他,才能追上来。赵氏骂着,看也不看坐在上位的人,见到布御霆就要扑过去打。
就在她的手又要抓到布御霆的脸上前,温氏黑着一张脸,大喝道:“放肆!这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你这样撒野!”
赵氏一开始还没搞清楚是谁在说话,还以为是张薇薇,马上回头吼道:“我在教训儿子,是哪个吃饱撑着的来多嘴了。”
温氏冷冷的看着她。“你说什么?赵氏!”
赵氏一转过脸来,温氏第一时间就认出她来了,虽说看起来比当年老上一点,但是因为这些年过得不错,还是相差不大。
赵氏第一次还没听清楚,这次看到了人又听了声音,忍不住双腿一软,直直跪了下来。
“夫、夫人……”
温氏看着她,真恨不得吃了她的肉、喝着她的血。就是她,就是这个女人害得她骨肉分离二十多年!
温氏恨得眼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的说:“好!真是好得很啊!当初就是你抱走了我的春生吧?就是你……硬生生的让我们母子分离这么多年?!若不是佛祖保佑,我是不是这辈子都见不到我的春生了?!”
赵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虽然地板的凉气一个劲儿的往骨头里钻,她还是不敢站起来。
“不是的,是倩姨娘说……倩姨娘说若不把小少爷抱走,可能武陵侯府就没有半个活口了,所以我才……”
“才什么?”范城科也同样恨恨的看着她。
“才什么?才把孩子抱走,然后想着贪下了那两百两银子,等有一日我们会自己找上门来,又会得到一笔银子?!”
当初审倩姨娘的时候她都说了,她把孩子给人抱走了,给了对方一笔银两,还说会有人来接孩子,那时会再有一笔赏银,但武陵侯府的人早被发配西北,那人发现没有后面这笔银两时,孩子也大了,要找回亲生父母就更加难了,至于那家人会把孩子留下或者是扔去哪,那就得看孩子的造化了。
当年听到了这些话,温氏差点哭死过去,流放的路上硬生生大病一场,差点就要撑不过去。
赵氏发着抖不敢再解释,因为那字字句句的确都说中了她的心思。
布御霆没兴趣再看下去,转身走了出去,看到站在厅外的布老汉还有布燕西等人。
他避开布老汉的眼神,然后看向布燕西,他语气平淡的问:“沈慧心那件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情?”
沈慧心绑架他妻子那件事情,他已经打发人去和布老汉一家人说过,所以他们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没想到布御霆如今却劈头就问布燕西这样一句话。
布老汉惊愕的看着女儿。“你——”
布燕西目光飘移,没有回答,但是这样的表现无疑就是最好的答案。
布御霆点点头,冷笑道:“原来这就是我宠了许多年的妹妹。”
布燕西立刻反驳道:“你哪里对我好了?如果真对我好,就该把那女人休了……”
布御霆没有回应她,只觉得心寒,接着他再看向养父和弟弟。
布任武笑咪咪的说:“大哥,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兄弟,你总不能自己发达了就把我们给舍了……”
布御霆冷冷的看着他。“如果真是兄弟,你怎还能够睡了我名分上的妾?如何,沈慧心被卖掉了,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可惜?还是你也觉得摆脱了一个麻烦?”
这次换成布任武愣住了,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明明他也才得手过两次而已。
最后,布御霆转头看向布老汉,曾经他以为这个家里对待他还算有一丝感情的人。
“爹,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这么喊你了,你用那两百两买的那些田地,全给了他们两个人,你可有半分心虚没有?”
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偏厅里头正在质问的范家夫妻也是,温氏红着眼眶听着,范城科是冷着脸看着布家一家子。
布御霆目光冷冷扫过布家每一个人,轻声道:“从今以后,过去的情分就算两清吧!那栋宅子给你们,我再另外给你们一千两,以后……就好自为之吧!”
毕竟还有二十来年的相处之义,他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赵氏还不知足的抗议,“一千两银子,是打发叫花子呢!”
温氏见她这副贪心不足的模样,冷笑道:“你知道倩姨娘当初是什么下场吗?也是这样的下雪天,在外头剥得只剩一件里衣,狠狠的打上五十大板,全身的肉都给打烂了,这样可好?可不是打发叫化子了吧?”
赵氏是知道温氏为人的,绝对说得出做得到,连忙爬了起来跑到自家丈夫的身边,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流风,送客。”布御霆已经不想再看到他们,甚至连送这一程都不愿意了。
他站在那里,看起来孤单萧瑟,直到一个穿着缀白兔毛大红斗篷的女子,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缓缓从雪中走来,朝他锭放出一抹灿烂的微笑。
他走上前去,抱住了那个从雪中走来的女子,忽地,心中所有的失落与怅然若失,全都如雪融般消失无踪。
张薇薇在后头等久了,听到前面这边闹得不像话,也顾不得丫头不断的阻拦,还是坚持要来这么一趟。
她庆幸,幸好她来了。
独自站在那里的他,彷徨的面对新家人,怅然的送走了对他毫无感情的家人,这时候,只有她最应该站在他的身边。
他们彼此牵手,彼此依靠,会这样牵手一生一世。
她握紧了他的手,笑得灿烂温暖。“走吧,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我会一直这样爱着你、陪着你。”
她说的是他的上辈子,这辈子,即使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但其实他们早已用同样的灵魂纠缠了两世。
布御霆勾起一抹浅笑,也紧紧的回握着她的手,仿佛许诺般的低喃,“我也是一般,用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一直爱着你。”
她许诺的是他的前世今生,那么他许诺的就是他们的今生来世。
他们相视而笑,往温暖的屋里走去,两个人的手紧紧相牵,只愿能够这样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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