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他身边尽是些酷爱理智,和火气绝交的人?害得他总像个蠢蛋,一有人点火,立刻烧得旺盛。
“杜小子,我不是在问你,而是问总管大人。”偏偏石幸礼像是嫌刺激他还不够,又补了一句。
终于,杜晴春忍无可忍,宽大的衣袖一挥,打翻了盛着甜糕的盘子,吓了众人一大跳。
“她不会跟你走!”愤怒的站起身怒吼,他握紧方扇,唇抿成一条线,神情阴惊地瞪着石幸礼。
就算他比起旁人还要容易动怒,显得缺乏冷静和理智也无所谓,只有她,是他永远不会轻易让步的!
原本正欲去捡掉落地上的糕饼和碎裂盘子的阮秋色,被他厉声厉气的话给影响,不自觉停下手边的工作。
杜晴春此刻的注意力压根不在她身上,大步走到石幸礼面前,俊美的脸庞有着坚如磐石的决心。
“这是我最后一次告诉你,她必须一辈子待在我身边!无论你来几次都一样不可能,就算我死了你也别想,因为她得替我守坟,绝不能离开!”
“呃……杜小子……我说你也用不着这般激动……”石幸礼被他的气势给遏住,矮了姿态。
“把银令拿来!”杜晴春恶声恶气地向他索讨一直收不回的银令。
石幸礼怔愣住,“现在是提哪件风马牛不相干的事?”
“不是要我别激动?”杜晴春终于又开始挥动手中方扇,试图冷静下来,“只要你交出银令永远别再出现在杜家,我一定马上大笑三声给你听!”
“银令可是你爹当家时给我的!”石幸礼急了。
“而现在杜家是我当家,不是吗?”对手一急,杜晴春反而不慌了。压下不快,他佯作一脸闲适,慢慢的说:“所以无论我想怎么做,都没有人能——”
“少爷。”阮秋色不能放任他继续说下去,出声打断他。
他为她做的一切,都是她无偿回报的,所以至少,她得替他树立起威信,不能让他在重大的决定和事情上随兴所至,尤其是不能为了她。
她早已打定主意,绝不令他因她而留下任何是非口舌!
杜晴春因她的话而收敛张狂的态度,先是睨了她一眼,好像还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撇撇嘴,乖乖噤声。
若说杜晴春是把刀的话,阮秋色就是刀鞘,能阻止刀锋伤人。
“石老爷,如同少爷说的,我不会走。”阮秋色用没有受伤的左手默默抬起甜糕,语气不容置喙。
“咦?可是……”银令和能干美丽的女总管,石幸礼两个都难以放弃。
“石老爷说的条件我并不符合。”阮秋色指挥下人将打碎的盘子收拾好,随即看向石幸礼道:“‘乖巧温顺’这四个字,无论是任何人都不会用在我身上。”
杜晴春咕哝着“你也知道”、“算你有自知之明”的话。
“不,阮总管确实——”
阮秋色态度坚决的打断他的话,“我当然也非倾城之姿,容貌最多算是能入眼;家父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却没能侍奉在他身侧,自然也不会是个孝顺听话的媳妇。石老爷所见都只是表象,我并非您想像的那般好,事实上,我是个贫乏的人,每天做着一成不变的工作,活得也很单调,不懂得讨好别人。”
“这……”石幸礼看看她,又转头看向杜晴春,希望他能解释发生了什么事?
他可未曾听过她一段话超过二十个字啊!
可杜晴春只是静静听着。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得已,石幸礼出声问。
阮秋色沉默片刻,似乎琢磨着该如何说明,未几,才抬头,定定地说:“如此贫乏的我,有的只是少爷而已。”
***
隐冬送走了石幸礼,结束一早的折腾。
杜晴春轻抚着小锦盒里刚收回的银令,凤眸不自觉地跟着阮秋色打转,显得心不在焉。
如此贫乏的我,有的只是少爷而已。
贫乏?她真的觉得自己贫乏吗?还是她根本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也许她厌倦了每天和观书楼的书为伍的生活……
“那个……”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打断了杜晴春的思绪。
凤眸跳跃着被打扰的不耐,杜晴春望向来人,先是一愣,后道:“石老头都走了,你们这两个家仆还留着碍人眼干嘛?”
留下的人,是稍早一直没说话的两名男子。
“杜公子误会了。”开口的是两人中看起来较为平凡的那个。“在下夏茶蘼,这位是在下的夫君,落晓。我俩和方才那位石老爷并非同伴,只是刚好一起进来。”
“喔。”杜晴春懒洋洋地应了声,随即拧眉,怪叫道:“你是女的?”
“是的。”夏茶蘼端正容颜回答,似乎对别人怀疑她的性别习以为常。
这也难怪,因为她习惯穿男装,相貌平凡,又总是一板一眼的模样,丝毫没有女人味。
“而你是男的?”杜晴春将目光看向另一边的落晓。
只见那个漂亮的男人挑起眉,似乎不打算开口。
交代小厮送上足够杜晴春吃的甜品后,阮秋色自在地插话:“两位是今年年初,才搬到巷尾马大娘家隔壁那间屋子的,对吧?”
她向来习惯留意周遭环境的变化,先不说夏茶蘼近来改建自家,创立学堂的事,要街坊邻居忽略落晓这么一个极具吸引力的男人,不好好议论一番是不可能的,因此她自然有现成的消息可听。
“是的,不过我们以前都曾在风翔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仍是夏茶蘼开口。
这句话引起了杜晴春的注意。
住过风翔,夏茶蘼……姓夏……
蓦地,杜晴春大嚷着:“秋儿,送客!”
阮秋色还没来得及反应,夏茶蘼已经跳起来。
“杜公子,在下并没有恶意,也不是有何过分的要求,只是——”
“啊、啊,吵死了,给我滚!”杜晴春捂住耳朵,背过身,说要赶人,可一点也不留情。
“杜公子,在下是来——”
夏茶蘼还想说什么,杜晴春锐利的目光瞪向阮秋色,责备她,“秋儿,我叫你送客,难道你听不懂吗?”
阮秋色虽然不懂主子为何突然发这么大脾气,嚷着要赶人,但是服从的天性使得她起身,做出请的动作。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夏茶蘼见她挡在面前,有些着急。
“走了。”这是落晓开口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夏茶蘼转头看他。
落晓先是看了背对着他们侧躺的杜晴春,然后跳过挡在中间的阮秋色,直接把目光放在夏茶蘼身上,朝她伸出手。
原本还有话要说的夏茶蘼,仅仅迟疑了瞬间,回握住他的手,只留下“在下先行告辞”的话,便不再多说一句,乖乖跟着他走。
阮秋色望着他们携手离去的背影——虽然是两个男人的模样,却一点也不突兀,仿佛他们生来就如此毫无扭捏地牵着彼此的手,不在乎外人怎么看。
“秋儿,我累了。”后头的乖僻少爷又再发难。
阮秋色收回目光,回到杜晴春身侧。
他坐起身,习惯性举高双手要她背,但看到她挂在胸前的伤臂,又把手放下,迳自站起,准备回房好好补个眠,并思考一些事情。
“以后那两个人要是再来,尽管把他们赶出去便是。”离去前,杜晴春留下这么一句。
阮秋色即使满肚子疑惑,也只能乖乖应好,“是,少爷。”
***
杜晴春回到房内没多久,隐冬便跟着进来。
“如何?他们说什么?”杜晴春立刻追问。
他指的不是别人,正是别人,正是刚刚走才赶走的夏茶蘼和落晓。
一开始他真的没有察觉,甚至不觉得夏茶蘼这个名字耳熟。直到她提起以前曾经在凤翔往过很长一段时间,他突然想起来了。
他确实没有见过也不认识夏茶蘼,但是和她哥哥夏桑实交情可不浅,自然听过他提起妹妹的名字。谁教夏桑实向来宣称自已为徐州人,住过凤翔一段时间,才让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想起夏茶蘼这个人的来历。
照理说,既然是故友的妹妹,他应该好好招待才对,可问题就在于,他和夏桑实以及另一个人殷尚实之间的关系,是不能被披露的。
现今御央台内设有台院、殿院、察院,分别由待御史、殿中待、街史、监察御史负责。
其中所属台院之内的待御史,从六品下,掌纠举百僚及入合承诏,知推、弹刻等事宜,置六人,其中有两名待御史声名天下,分别是夏桑实和殷尚实。
他们刚正不阿,公平正义不偏私,借由他们纠举出的贪官污吏,绝无翻身机会,又因他们的名字里都有“实”这个字,在朝中便有了“厉二实”的称号,虽然官阶不高。却为百官所忌惮,极欲除之而后快。
因此,他们的处境危险,更从不公开家族和同一个地方停留,四处奔走搜集贪官污吏的犯罪证据。
说来他会认识他们也算是孽缘一段,总之,他现在透过信件往来,替他们写下弹刻书,并汇整他们所纠举过的贪官事迹。
要分辨寄来的信是谁承办的案件内容,对他来说不是件难事,殷尚实总用飞鸽传书的方式,夏桑实的方法则较为危险些,他让他的妻子来送信,庆车的是,朝中没有人知道夏桑实已成亲,当然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妻子随他行走于各地。
毕竟要掌握“厉二实”的行踪根本不可能,连他也不料中何时会有信送来。
他们三人最后一次见面时候,他听过“历二实”说了正在追查某位大人物的来历和贪污的证据,当时他并没有追问那位大人物是谁,反而嘲笑这位大人物竟厉害到需要他们联手出击,听他这么说,他们难得严肃的没有反驳。
而今夏桑实已有整整一年没和他联络过,殷尚实派人送来的消息又是如此简短,从笔迹能看出他写下那四个字时有多匆促。
于是他在隐冬送走石幸礼回厅时赶走夏茶蘼和落晓,并用眼神暗示隐冬追去洵问夏茶蘼此番来杜家,是不是有夏桑实的消息。
虽然他不认为夏桑实会把家人牵扯进来,但是瞧夏茶蘼似乎急着想告诉他什么,杜晴春不得不猜想也许夏桑实真的的碰上了难以解决的情况。
“没有,他们什么也没说。”隐冬据实以报。
“没有关于姓夏的任何消息?”他又问。
“是的。”替杜晴春收信多年的隐冬,自然了解主子指的是谁。
“连封信也没有?”
“那位夏姑娘只说有个人要他们来,而且还说只要他们出现。少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就这样?”杜晴春不相信。
“嗯。”隐然颔首,突然想到什么,忙改口:“还有。那位姑娘说那个人有口信要给少爷。”
“是什么?”他催问。
隐冬模仿夏茶蘼在告诉他时模仿那人语气的模样,说“尽快。”
杜晴春马上确定了一件事——“那个人”绝对不是夏桑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