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疏桐面露不悦地站到她对面,一手护住粉衣女子说:「姑娘,平白无故就要取人性命,是不是太霸道了?」
尹清露怔怔地盯着他,困惑和惊诧让她一时忘了回答。她的辟邪剑自出鞘以来难逢敌手,今日居然轻易就被人用袖子化解了招式?
要知道,她这把剑可不是普通的利刃,而是饱饮三百余名妖精之血后化炼而成,寻常妖精只要看到它,无不吓得落荒而逃。何况剑身上还有当年法术高深术士暗藏的符咒,一般人是绝对无法挡住它一击的……这个涵王究竟是谁?竟能眨眼就将此剑攻势化解?
凤疏桐沉着脸不作声,拉着雪梅就要走。
尹清露迟疑了下,闪身让开道路。
今日初次交手,她已知道这男人的厉害,所以准备暂避锋芒再图后计。
待涵王离开后,寂明道人在她身后道:「姑娘,你不是凤朝人吧?敢在涵王面前随便动武,难道你当涵王的宠妾是妖吗?」
她圆睁秀目,不信地问:「涵王到底是谁?」
寂明道人呵呵笑,「这个答案你不如去市井街头,问问那些喜欢说书算命的闲嘴,恕我上清观规矩多,不愿议论别人的是非长短。」
就这样,尹清露讨了个没趣,被上清观的观主各各气气地「请」出了道观。
未出观前,她心中满是挫败,但真的走出观门后,她却又笑了。
自十二岁学得猎妖之术以后,她直到现在都一路顺遂,唯一的一次失手,是上个月在京城郊外收那两个小蛇妖时,被一个神秘人搅了好事。且自那之后,神秘人和小蛇妖即不知所踪,让她连查明对方底细都不能。
这一回,又遇到一个奇怪的涵王凤疏桐,让她再次折戟沉沙,可这却像是上天给她的机会,让她将那些断了的线索重新串起来。
虽然凤疏桐和那神秘人似乎不该有任何关系,但她对这两人都有浓厚的兴趣。神秘人是谁她不知道,但凤疏桐是谁,总能问出个大概吧?那道长倒是为她指了条明路,若想清楚一个人的底细,用不着去问他身边的人,街头市井的流言蜚语就足够她听的了。
她走进一间酒楼,门口有名说书先生正说得口沫横飞地讲着凤朝历代的传奇和典故。今天正巧讲到两百多年前皇室中五位皇子争权夺位的精彩故事。
其中,四皇子凤玄澈那「承命于天、身系凤国」的神奇身世,令在座的各人一半如痴如醉,一半嗤之以鼻。
「怎么可能一个人是天神转世,还能与妖王作战?」下面有人听不下去了,摔杯而起,用手指着说书人骂道:「你编故事前也不先打草稿,或者编到其他国家去,都讲到咱们凤朝来了还说得天花乱坠?我怎么从没听人说过咱们凤朝有哪位皇子是天神后裔?」
说书人倒是涵养极好,不愠不火地笑着,低头捡起碎了的茶杯,慢条斯理说:「这位各官,您年纪还小,当年的事过了上百年,难怪百姓们都不记得了。据说凤朝和妖王九灵那一战,可是惊天动地,不仅当时的二皇子凤玄钧亲自领兵与妖王作战,连天宫的天兵和地府的鬼卒都参与其中。那一天,凤朝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倾盆大雨足足下了七天七夜才止住……」
骂他的各人听了更是大笑,「真是胡说八道!你可知道我是谁?我在翰林院负责记录凤朝史,从未见哪本史记正传提到过这件事,你又是从何而知?」
说书人鄙夷地哼了一声,「官家正史向来只用来标榜帝王言行政绩,这些非正传所能道的秘史自然就只能在市井流传,传得久了,也就没人信了。可惜啊可惜,你不仅是肉眼凡胎,还没有慧根……罢了,我也说得口干舌燥,今日不说了。」说罢,他丢开说书本,转身就去收拾自己的包袱。
尹清露连忙上前,低声问:「我对这件事有兴趣,先生可否单给我说说?」
他头也不抬地道:「我说书可是要钱的,姑娘出得起银子我就说。」
她笑咪咪地翻手,亮出一锭银,「这点茶资够不够?」
说书人随意抬头一看,只见那银子明晃晃、闪亮亮,足有十两重,立刻乐得嘴角都扯到耳根后面。
他一把抓过银锭子收进怀中,笑问:「姑娘想知道什么?」
「那个四皇子凤玄澈,真的是天神转世?」
「是啊。我爷爷的爷爷曾是一名宫中近侍,后来追随二皇子出征大氏国,对皇家事知道不少,他说的话自然不会有假。」
她一笑,「那这位天神有后人吗?」
「有啊。」说书人笑得有些神秘,「说到他的后人,那才有趣呢。听说凤朝那一代三位皇子所娶的妻子多少都有些诡怪,或说是仙、或说是妖,尤其是四皇子娶的那位,婚前没几人见过,婚后两人也很少在宫中待着,总是云游四海,每逢宫内有重大庆典时才回来转一转。
﹁最后一次回宫,是凤皇四十岁大寿,据说四皇子的妻子喝醉了酒,睡倒在皇宫中,可那一晚偏偏有小宫女吵着说自己看到一条青蛇盘在她的床上,却不见她的人影……此后,四皇子和他妻子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城了。」
「青蛇?」她惊讶地问:「是说她被蛇吃了?抑或她就是蛇妖?」
「四皇子是天神转世,怎么也不该娶个蛇妖为妻吧?不过五十年前,四皇子的后人突然出现了,亮出象征他身份的传世玉玦,先帝立刻认下这支手足血脉,立为忠王、封了府第。忠王去年去世,膝下只有一子,就是涵王。」
尹清露听得入神,情不自禁地咬着手指,「若他们是仙人后裔,难道不该长生不老吗?还会死?」
「可不是吗?就算不是仙而是妖,也不该就只有这几十年寿命吧?而且忠王这人容貌普通,看上去没什么特殊,虽然封了王却行事低调,很少参与朝中事,只喜欢莳弄花草,甚至下地耕作,百姓都叫他平民王爷,就是个寻常的普通人。
﹁而涵王就不一样了,只要见过他的人,无不慨叹他必有先祖的仙人血脉,哪怕光和他说句话、见个面,都觉有如清风拂面,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当今凤皇很想让他入朝做事,可惜涵王和他父亲一样不喜抛头露面,只是领个吏宫的闲差,十天半个月才去吏宫走走,平常时候就是在府中和侍妾弹琴作诗,或者到上清观和观主闲聊。」
尹清露听了说书人的一番描述,回想着凤疏桐的样子,确实不枉说书人的一番赞誉。
只是,从说书人这里听到的讯息,又令她添了许多疑惑——
凤疏桐如果真是凤玄澈的后人,那么他也就不是凡人了?不是凡人……
猛然间,她想起当初那个神秘人的一句话——一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闲人。
这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深夜里的涵王府总是很安静,偌大的王府中,护卫不过十余名,也只是半夜里在王府的外院象征性巡视一圈,便回去抱头大睡了。
这里从来没发生过任何的事,刺各、小偷、偷香窃玉的飞贼全不用担心会出现,因为没有任何人会想来烦扰王爷。再说涵王向来与世无争,王府中更没有倾国的财富,实在不值得任何人觊觎。
所以,除了树梢上偶尔会吗叫的几只禽鸟外,王府平静得就像无声之画,最起码,常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一缕红烟出现在王府内院的正房门口,一个娇小玲珑的影子破烟而出,战战兢兢地轻敲了下正房的房门,「倚翠求见大人。」
房门一响,白天在上清观现过身的雪梅打开门,娇笑着说:「倚翠这丫头又来了,王爷,您还要不要见?」
「我的规矩她既然知道了,这次敢来,必不至于空手而至吧。」
房内响起的懒洋洋嗓音有着说不出的优雅,却让倚翠肩膀一抖,垂下头说道:「倚翠知道。倚翠带来了一面铜镜,不知大人是否看得上眼?」
「拿进来吧。」又是慢悠悠的一句话声。
雪梅退至一旁,让倚翠捧着那面铜镜戒慎恐惧地走进房内。
房里,凤疏桐倚着百禽樱木拔步床的床架,手中正拿着一把小刻刀,有一下没一下地刻着什么图形。
「大人。」倚翠跪在他的脚边,双手将铜镜奉上,「小的族内不比那些富庶大家,没有更多的宝物了,这铜镜也算是祖传,能照过去和未来……」
「这还真是个希罕的东西。」雪梅接过铜镜,笑着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忽然惊叫,「呀!这铜镜上怎么破了一道缝?原来是个残器?」
倚翠苦笑道:「虽然有残,但法力还是有的,不信您照照看。」
雪梅好奇地对着镜子中照了照,赫然看到一株红梅树被当空落下的一道闪电劈成两半,吓得她一下子把铜镜丢开,恼骂道:「大胆小妖!竟然用法术吓我」
「倒也未必。」凤疏桐伸手一抄,将铜镜拿在手中,却并没有照,只是倒扣在床上。「好吧,这礼我收下了,你的事情我也记下了,你可以走了。」
倚翠嗫嚅着,似还有话想说,却又不敢张口,只好道了谢悄悄退下。
雪梅靠过来坐在他身边,用手指一点他手中的木雕,哼了声,「这铜镜真的很邪门」,竟然谕示我将遭天打五雷轰……王爷,若真有那么一天,您可要救我。」
「我几时不救你了?」他浅浅笑着,随手一丢,手中那块小小的木头突然化作一只五彩斑斓的翠鸟,叽叽啥喳地在屋内飞了起来。
「白天那个丫头实在吓人,不知是什么来头,竞能一眼就看出我是妖。若不是王爷罩着我,只怕我要被她的金铃摇碎三魂七魄了。」她贴着他的臂磅,纤手缓缓探进他衣襟,一边擦拨着为他轻解衣衫,一边柔媚地说:「王爷,要不然我去吓唬吓唬她,把她赶出去吧?留着她在京城,真是个祸患。」
「你?吓唬她?」凤疏桐好笑地替她一眼,「你真以为你那点道行能吓得住她吗?夺魂铃、碎邪剑,尹氏家的人可不是好惹的,连我都得避着点。」
雪梅一征,「可她明明不是王爷的对手啊。」
「她祖上与我家祖上有点渊源,很是难缠,所以你没看我都不和她计较吗?不过,她应该就是皇兄找来的猎妖师,蝙蝠精不规矩,死在她手里是活该,现在她留下来,也的确会碍点事儿。」凤疏桐敛下眼,看着她的手掌已经摸上了他胸膛,不动声色地说:「雪梅,忘了我怎么和你说的吗?你跟着我,也要守规矩。」
雪梅嘟起两片粉盈盈的樱唇,「王爷是怕奴家伺候得不好吗?听说当年莲花精还能嫁给凤皇呢。我不过就是伺候王爷这点风月之事,又算什么?」
「莲花精是脱了妖皮才能嫁给凤皇,那种不但要遭受五雷轰顶,还要历经地狱十八层苦劫才能达到的极致痛苦,你受得住?」
雪梅愣了下,又笑道:「可王爷不同于当年的凤皇啊,王爷法力高强,妖界谁不敬服……说着,她靠过身子吻上他的双唇。
那双唇,冰凉得如同她当年还是梅花时,冬日里最常亲近的雪花,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却有着让人难以抵御的清新气息。她虽然恼恨雪花的清寒,却又忍不住一年一年盼着它的到来,滋润得自己更加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