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近来天天都往外跑,骑着马说要到城郊外,咱们拦都拦不住。」常嬷嬷万般无奈地道。谁料想得到当年那个病弱体虚的小姑娘,一晃眼竟成了匹野马?
「谁跟着?」
「夏煊和夏炬都跟着。」常嬷嬷说着,对燕翎也头疼得很。「去年开始,姑娘开始愿意和城里的人往来,本来看着也觉得挺好,可是往来得多,姑娘就常常外出串门子,打马球,这一个月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喜欢独自到郊外跑马,有时就连夏煊和夏炬都跟不上她,最终不知道她到底去哪,总是等到掌灯时分才回来。」
她说这话是给夏炽提点提点,既有意娶姑娘,就趁着及笄赶紧定下,否则她三天两头往外跑,就怕是心里有人了。
夏炽轻点头,正要回房时,常嬷嬷像是想到什么,赶忙道:「二爷,三爷来信了,信就搁在书房里。」
「知道了。」夏炽应了声,进到房里才差人去查查夏炬和夏煊跟着她去到何处。
趁这空档,他打开了信,一目十行看过,浓眉微微拢起,正思索着,听见外头通传声,不一会,夏炬进门,二话不说地跪下请罪。
「二爷,小的办事不力,还请二爷责罚。」夏炬满脸愧疚地道。
「起来说话。」夏炽说着,慢条斯理地把信收妥。
「二爷,今日姑娘外出,本是该我和夏煊一道跟着,可姑娘的骑术越发增进,小的已经跟不上,幸好夏煊还跟得上。」话到最后,他羞赧得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算了。
想他从小学习各种武艺,不敢说是最出挑的,但输给一个才学骑马两三年的姑娘,他真的羞得无地自容。
夏炽微扬起眉,笑意轻浅,想了下才又问:「她近来与谁走得近?」
「姑娘其实与谁都走得不近,倒是和江布政使府上的二姑娘能聊上几句。」
「既是如此,她又怎会常到各家走动?」
「小的想,姑娘八成是在家中待得闷,所以才去赴宴,玩些游戏好比是投壶又或者是马球……姑娘的马球真的是一绝,不过玩了一会就上手,别说姑娘家了,怕是能赢过她的男子也不多。」
夏炽喻着笑意,再问:「近来呢?嬷嬷说她总是在掌灯时分才回来?」
说到这事,夏炬又觉得无脸见人了,只因他实在是被她甩开太多次。「姑娘都往城郊去,大约在十里亭附近就会把咱们甩开,几乎每次都跟不上,今天夏煊是硬拼着跟上,许是能探到消息。」
夏炽敛下长睫,思不透她刻意甩开他俩的用意,毕竟她也知道他让夏炬和夏煊跟着她……会刻意甩开,意味她藏着不让他俩知晓的事。
「可有男人接近她?」他突问。
「那就多了,简直多如过江之卿,前仆后继。」老实说,姑娘不是绝艳,胜在那双眼透着灵动味儿,尤其近来眼波流转犹如出鞘宝剑,再加上通身气势,有股教人不敢轻易靠近又忍不住想靠近的傲然气质。
「喔?谁?」
「这可说不完,大抵蓟州这一带官员公子,有哪个不想亲近姑娘的?」他猜,一方面是姑娘那股气质吸引人,一方面是姑娘身为二爷义妹的身分更吸引人。
二爷两年前因能州一案升官,接下蓟州提刑按察使兼兵备道副使,已是正三品的官职,冲着这尊贵的身分,谁都会想借着姑娘靠近二爷,只可惜二爷升官后就更忙了,一年里待在蓟州的时间连一个月都不到。
「她允许旁人接近了?」
「那倒没有。」他必须说姑娘那张嘴是淬毒的,心不够大的根本不敢靠近,不过……
「朱参政家的公子倒是打死不退,像个地痞般老爱接近姑娘。」
「朱参政家的?」
「朱参政有两个儿子,声名狼藉得很。」
夏炽轻点着头,算是记下了。「下回见到,不需客气。」
「小的记下了。」想到能够修理那两个没长眼的家伙,夏炬就觉得期待得很,唯有如此,才能将他老被燕翎甩开十条街的憋闷发泄出来……「对了,七日前小的瞧见姑娘和卢参议家的公子走在一块说话。」
「说了什么?」
「姑娘不让咱们靠近,听不清是什么,一开始瞧姑娘横眉竖眼的,可后来就喜笑颜开了。」要不是想到被甩开十条街,他都忘了有这么一件事。「对了,就是那次开始,姑娘都不让咱们跟了。」
夏炽靠在椅背上,状似疲惫地闭上眼,长指则在椅把上轻敲着。
「卢公子在蓟州一带倒也是小有名气的才子,外貌颇出众,脾气看着也挺温和,不管姑娘怎么摆脸色,始终笑意不减,看起来……二爷,姑娘近来接二连三地把咱们甩开,该不会是跟他私下往来吧?」
他本是跟二爷说点卢公子的底细,谁知道一路说下来,却是越说越有谱,忍不住觉得自己说的就是事实。
夏炽缓缓张眼看着他,神色浅淡,默不作声。
夏炬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却搞不懂到底哪里说错了,只祈祷着夏煊赶紧把姑娘带回来。
进城的官道上有两匹马急驰,前头那一匹动若疾雷,让后头那匹怎么都拉不近彼此的距离。直到逼近城门时,后头那匹马加了把劲才勉强并驾。
「姑娘,要进城门了,不能再急驰,一个不小心会闹事的。」夏煊扬声道。
易珂撇嘴哼笑,声薄如刃。「谁害的?」竟敢缠着她害她办不了正事,成了背信之人又白忙了一个下午,这笔帐难算了。
夏煊真觉得自己委屈到了一个极致,都不知道该找谁喊冤了。
二爷要他看着姑娘,他当然得跟着,前两日被甩开已经很难跟二爷交代,今日不管怎样都非得跟上不可,谁知道姑娘却把帐算在他头上……又不是他害她迟了回城的时间。
他忍不住想,姑娘肯定是交上坏朋友,要不怎会一出门就想将他甩开?
得找个时间好好查个底,否则二爷那头他无法交代。
易珂懒得睬他,迳自策马进了城门,放缓了速度。
只是在经过市集时,远远就瞧见前方有人潮围着,其中之人不就是……她咂着嘴,刻意加快速度,高声喊着,「全都给我退开!」
前头的人潮吓得赶忙退开,就见一辆推车挡在路中,推车边有几个男子正拉扯着一位姑娘,姑娘身边还有个老汉护着,怎么看都是一桩当街强抢民女的戏码。
易珂哼笑了声,微勒紧了强绳,算好角度,让马儿步子往旁偏移了些,作势要踩在那几个男子身上,吓得几个男人有的跌坐在地,有的则退上几步,现场惊呼声四起。
后头赶来的夏煊不禁搞着脸痛吟了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燕姑娘,原来是你啊。」
就在易珂拉住马时,前头退了几步中的男人便朝她这儿走来,堆得满脸讨好的猥琐笑意。她随即笑眯眼,想也没想抽了马鞭过去,那人没料到这突来一鞭,当场被打中腰间,痛得在地上打滚。
「喂,你竟敢当众行凶,眼里还有王法吗?」有个男人冲向前怒声质问着。
回应他的是易珂毫不客气的一鞭,这次直接打在鼻梁上,喷出了鼻血,险些吓晕了这个男人。
夏煊见状赶紧跳下马,想先将她劝回家,自己再留下善后,却听她佯傻道:「原来当众行凶不行?那么敢问你俩当街强抢民女,行是不行?」
话落,她跃下马,几步就走到两个男人面前,两个男人吓得只想逃离现场,却被她挡住了去路,马鞭扬到眼前,眼见似乎要落下,却中途拐了弯,疾如闪电般地打向护在主子身边的小厮腰间,顿时掉出了一个个的荷包。
她弯腰捡起,在手中掂了掂,笑问:「两位,咱们不如上官府说说,这些银钱到底是打哪来的,瞧瞧到底是谁目无王法,又是谁当众行凶?」
这两个家伙天天招摇过市,忙着收保护费,她都快搞不清楚他们是官家子弟还是哪座山头的山贼头子了。
「笑话,咱们财大气粗,出门银钱不过多带了些,这也犯法了?」那还喷着鼻血的男人硬着头皮杠上她。
易珂倒也不恼,打开了荷包,里头装的都是碎银,甚至是铜钱,她凑近嗅闻,笑眯眼道:「原来财大气粗的公子哥儿出门,带的都是染着菜味肉味的碎银跟铜钱,真教我长见识了。」
「我……」
「一个是参政家的公子,一个是都事家的公子,竟然当街要贩子给保护费,这城里的巡役更视而不见,两位的父亲也充耳不闻,你们说,这事要是传回京城,会怎么办呢?」易珂似笑非笑地问着。
两人闻言,神色紧张了起来。
几天前京城传来消息,说是皇上驾崩了,两岁的皇子登基,由睿亲王和肃王摄政,首辅夏烨为帝师……夏烨正是夏炽的兄长,如今正权倾一方,要是他们这点事传进京里,他们还能活吗?
「若照你这么说,你的义兄身为提刑按察使也有错,也该罚!」男人不死心地喊道,如果她当真不让他们活,大不了再拖个垫背的,大伙一起死。
「你这话可就好笑了,我兄长又不只是个提刑按察使,他还兼了兵备道副使,一天到晚在西北巡视军防、稽核官员,一年待在蓟州的时间不到一个月,怎会知道你们的恶行?不过你们等着,我兄长今日回来,一会我就告诉他。」
易珂笑得很坏很恶意,话到最后才想起夏炽回来了她竟还耗在这里,不由一把火又升了起来。
她干脆拿高手中的荷包,对着围观的一些贩子喊道:「他们刚刚和你们收了多少,你们自个儿取回。」话落,她将荷包往空中一抛,转身就回到马背上,压根不管身后一群人正奋力抢荷包。
「姑娘既要行善,就该将事处置好,怎好让他们抢成一团……那两位公子还躺在地上,这下子不是要被踩残了吗?」夏煊走到马边,语重心长地劝说,「而且姑娘的名声也会受影响的。」
两年前家中遭袭时,姑娘的指挥若定,沉着冷静,他至今还记忆犹新,可近来的她……
像是故意要把事闹大似的。虽说他也看这两位公子极不顺眼,但可以趁着月黑风高之时再把人绑到后山处置,如此光明正大地整人……打算不要名声了?况且明明是在帮人,不是吗?
易珂一脸好笑,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谁说我行善来着?我就是瞧那两个家伙不顺眼罢了,踩残他们刚好而已。」长得那副人嫌狗不理的癞虾蟆样,当街强抢民女的地痞之流,也敢靠近她……没多抽两鞭已经是她修养好了。
至于她的名声……对她而言还真不重要,要是能因此吓走一票想借她攀附阿炽的人,那才是最重要的。
夏煊张了张嘴,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对了,给我五两银子。」她说的同时,已经朝他伸出手。
「姑娘要做什么?」问归问,他已经自动自发地掏荷包了。
「你问题真多,没人教你别过问主子的事吗?」
问题是,你又不是我主子!夏煊心里想得慷慨激昂,实际上却是弱弱地掏出十两银子。「只有十两的银子。」
「都行。」易珂接过手,随即策马往前两步,直接抛给了一旁的老汉和姑娘家。两人错愕抬眼,她却已经台风而去。
夏煊见状,双手一摊。
瞧,明明就是个好姑娘,可最近怎么老朝他撒火?肯定交到坏朋友了!
易珂策马回家,才进门,就听见下人告知二爷回来,她连忙加快脚步,却一直乖乖遵守约定,快走,不跑。
好不容易到了书房,她摆了摆手,省下外头的人通传,直接踏了进去,却见他坐在案前垂眼不知道想些什么。
「哥哥,谁惹你生气了?」她偏着头问着。
虽说他神情极淡,不形于色,可她认识他多久了,哪里会不知道他心里正窝火?
夏炽缓缓抬眼,语气淡而无味地道:「知道回来了?」
易珂秀丽的眸子微转了下,拉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问:「我惹你生气了?」这两年来,虽然他没再提过要娶她为妻但她自动自发地严守男女大防。
「没有。」他睨了眼,声音淡淡。
「那会是谁?」她不解地问。
她所认识的夏炽本来就是个好脾气、甚少动怒的人,这些年虽是聚少离多,但他的性子早就定了,一直是她认识的那个样子,这些年他动气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完。
记得他上回动气,还是因为知府的儿子调戏她呢。
咦……还是说,他已经知道朱参政的那个笨儿子一再骚扰她?要不要跟他说,她刚刚已经教训过他了?
忖着,察觉视线,她抬眼望去,见他一双如海水般深沉的眸同样注视着自己,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直到她有些不自在地先移开眼。
她的脸有些烫,不禁伸手掳着风。
这孩子长大了呢,和她以往想像的一样,当他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时,肯定会迷死一票姑娘家,瞧瞧他,每当他上街就有姑娘家朝他丢手绢还唱曲儿呢,也亏得他能视若无睹,当那票姑娘家是死的。
也因此她越发担心他,才不得已开始物色一些姑娘家,先替他掌掌眼,瞧瞧有没有适合的。
然而蓟州城的美人少,善良的美人更少,一个个都工于心计,千方百计想得到他的青睐,只要有机会肯定直接爬上他的床。
温良谦恭的大家闺秀到底要上哪找?真是愁死她了。
「最近都上哪了?」
易珂侧眼望去,不知道该不该将那件事告诉他,其实就算不说也肯定瞒不了太久,可如果要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较妥当,让她再想想……
「也没上哪,到郊外跑马,透口气。」最终,她如是道。
「在这儿可有交到知心好友?」
虽不懂他怎会突来一问,她还是不假思索地道:「没有。」
「可有心上人?」
易珂蓦地瞪大眼。「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这思绪也跳得太快了,她全然跟不上。
他想迎娶她,又问她有没有心上人,为什么她有一种被质疑而令人恼怒的感觉?彷佛她红杏出墙似的。
「再过几天,你就要及笄了。」
「……那又怎样?」她警戒地问着。
不会强要她嫁吧?他不是这般强硬性子的人呀。
夏炽收回目光,低声道:「下个月要回京,我怕你要是有了心上人,会与他分隔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