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冬阳的余晖透过窗子照了进来,若是往常,陶凉玉这时候定然在花圔里散步,一边等着丈夫办完事回来陪她用晚膳。
可此刻,即使冬阳如此温暖,她也感受不到分毫的暖意,坐在桌案前,继续努力的拨动着算盘珠子,计算那一条条让她看了头昏脑胀的帐目,她算完一遍,弄梅再跟着核算一遍,查看有无错漏之处。
侍雨出去沏茶了,但她才走了不到片刻,便又匆匆折了回来,一进屋里,便欣喜的嚷道:“夫人,庄主回来了。”
“他在哪里?”陶凉玉顾不得手上还未算完的账册,惊喜的站起身。
“这会儿正在前头,说是召集了庄子里的人有事要宣布,管事让下人全都过去。”
陶凉玉不等她说完,便心急的提步往外走,按捺不住想早点见到他。
她匆匆来到大厅,侍雨与弄梅跟在她身后。
她们抵达大厅时,屋里已聚集了满满一屋子的下人,陶凉玉来到厅门前,恰好听见宋忆风的话传了出来——
“这位是我新纳的侍妾欢姨娘,从以后也是你们的主子,你们伺候她要如同伺候夫人一样,不可怠慢。”
下人们闻言一阵哗然,纷纷看向此刻站在他身畔那位妖娆妩媚的女子,没人料到庄主外出数日未归,回来时竟带回了一位姨娘,甚至他还要众人待这位新姨娘如同陶凉玉这位正室夫人一样,这无疑说明了他对这位新姨娘的重视与宠爱。
陶凉玉则彷佛被一道雷给劈中了,震惊得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僵愣住,不敢相信此刻听见的话是真的。
他纳了妾?!
连日来不曾好好休息的身子微微一晃,随即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夫人!”侍雨惊叫了声。
宋忆风闻声扭过头,见她倒卧在地,快步走过来扶起她,眉峰紧蹙的唤道:“凉玉、凉玉。”
弄梅在一旁说道:“夫人定是这几日来累坏了身子,方才又遭受打击,这才会撑不住厥了过去。”
明白弄梅话里那句遭受了打击是何意思,宋忆风面无表情的抱起妻子,吩咐吴天瞬道:“吴叔,派个人去请大夫。”说完,便抱着她朝寝房走去。
望着她憔悴的脸庞,他眼神阴晦,收拢手臂紧紧拥着她,这些时日他虽然没在乐云庄,但他在她身边悄悄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她,她所做的事他全知晓。
他知道她努力的在算着账册、知道她日夜盼着他回来。
然而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有些事他不得不做。
回到寝屋,他将她放到床榻上,并没有多待,在大夫来瞧过之后,说她是一时气血攻心才会厥过去,晚点便会清醒过来后,他便离开了。
离开时,他同时带走了她系在颈子上的那颗鸾凤和鸣珠。
侍雨见状出声想阻止,“庄主,那是您送给夫人的,夫人一直都很珍惜它,您怎能再把它给拿走?”他不只带回了个小妾,竟然连这珠子都要取走,这太过分了。
宋忆风神色漠然的丢下几句话,“夫人醒来后若问及此事,你告诉她,我暂时先借走,日后再还给她。”语毕,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侍雨气恼得直跺脚,“弄梅,庄主怎么能这样对夫人?”
弄梅也心疼夫人,却只能无奈的道:“你别忘了分寸,庄主是主子,咱们只是下人,这些事没有咱们置喙的余地。”
“可夫人那么拼命,日日夜夜努力在算着那些账册,盼着庄主回来,结果盼回来的竟是庄主带回了个小妾,这夫人怎么受得了?”
弄梅摇头道:“庄主要纳妾,谁能阻止,待夫人醒来后,咱们好好安慰她吧。”
“庄主以前是那么的宠爱夫人,怎么会说变心就变心呢。”侍雨无法明白,人心如何能变得这般快。
弄梅垂眸望着床榻上昏睡不醒的主子,幽幽叹道:“也许再深的呵宠,也有耗光的一日吧。男人一旦移了情、变了心,哪里还会再记得昔日曾许下的海誓山盟?”
侍雨替自家夫人难过得直抹泪,“为什么会这样?夫人是那么一心一意的对待庄主,如今他有了新人,夫人要怎么办?她岂不伤心死。”这些年看着庄主与夫人如此的恩爱,她曾以为他们会一辈子恩爱到老,孰料,庄主就如同其它那些男人一样,不再满足于只有夫人一个妻子,开始纳妾了。
这如今有了第一个,往后是不是还会再有第二个、第三个呢?
深夜时分,陶凉玉躺在床榻上,睁着木然无神的两眼,悠悠地回想起刚成亲那一年的事——
“相公,你在看什么?”她端了碟糕点走进书房。
“是二叔又要纳妾,派人送来帖子。”宋忆风随手往桌上一搁,搂过妻子坐在他腿上。
“二叔年纪那么大了,怎么还要纳妾?而且我记得他不是去年才纳了个小妾吗?”她讶道。
他喂她吃了块甜糕,笑道:“二叔蓄养了十几个姬妾,据说那一屋子的妻妾们天天吵闹不休,闹得家宅不宁、鸡飞狗跳,前几个月听说有几个小妾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其中一人被错手打死了。”
“啊,怎会闹出人命了?”
“女人平时柔柔弱弱、手无缚鸡之力,可一旦嫉妒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那相公你以后也会纳妾吗?”她担忧的问。
他宠溺的亲了亲她的小嘴,“纳妾做什么,来欺负我的心肝宝贝吗?我呀,这辈子能得你为妻就足矣。”
寒冷的冬夜,床畔不再有温暖的怀抱,她只能自己抱着自己,整个人蜷缩在厚重的被褥里,仍是觉得浑身发冷。
那是一股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寒意,她被冻得全身僵硬发麻。
先前醒来时,她曾询问侍雨和弄梅,“相公呢?”
侍雨忿忿不平的回答她,“他去了欢姨娘那里。庄主他如今是有了新人忘旧人了。”
弄梅低斥,“侍雨,别胡说。”
“我有说错吗,庄主先前送夫人回来后,便不闻不问,他甚至还拿走了之前送给夫人的那颗珠子。”
“珠子?”她急忙取下戴在颈子上那只弄梅为她绣的锦囊,打开来看,里头已空无一物。
弄梅出声安抚她,“庄主说他只是暂时借走,日后会再归还给夫人。”
望着空荡荡的锦囊,她心口一痛,“他为何要拿走这颗珠子?”
“我瞧他说不得是要拿去送给那个新姨娘。”侍雨嘴快的说道。
“侍雨!”弄梅来不及阻止她,只能投给她一个责备的眼神,庄主纳妾夫人已够伤心,她不该在这当口还说这种话。
侍雨冲动的脱口而出后,也很后悔,但这会儿话也收不回来了,只好想办法缓颊,“夫人,这全是奴婢瞎说的,您别当真……啊,您怎么哭了……”看见自家夫人泪流满面,侍雨慌得手忙脚乱。
“相公他是不是不要我了?!”陶凉玉骇然的泣问。当初他送给她那颗珠子时说,那珠子能庇佑他们白首偕老、永结同心,而今他拿走了,是意味着他不愿再与她共结白首了吗?
“没这回事,庄主他只是纳妾,又不是要休妻,您别多想。”侍雨急忙拿着手绢替她拭泪。
弄梅冷静的劝慰她,“夫人,奴婢知道您此刻心中定然不好过,可这已成事实,庄主都把人带回来了,咱们不认也得认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如何让您能重新得回庄主的心。”
想起从今而后丈夫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她的心便酸涩痛楚得犹如刀割。
“他定是嫌弃我笨,是个没用的废物,所以才厌了我……”她哽咽的捉住弄梅的手,“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变得聪慧一点?”
弄梅轻拍着她的手,劝慰道:“夫人先别着急,让奴婢好好想想,咱们得先摸清这新姨娘的底细,再来合计合计要怎么夺回庄主的心。”
思及此,陶凉玉悲伤的想着,相公的心里真的已经没有她了吗?以前的那些呵宠恩爱,就这样烟消云散,一去不回了吗?
想到此刻他躺在别个女子的床榻上,拥抱着别个女子入眠,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泪湿枕巾。
凄寒的夜里,她独自一人,无声的悲泣着。
一早,侍雨看见俞欢带着两名婢女过来,连忙挡在她面前不悦的质问,“你来做什么?”
“我是来拜见姊姊的,让开。”
俞欢伸出纤纤玉手拨开挡路的侍雨,径自走到坐在桌案前算帐的陶凉玉面前,屈身盈盈一福,娇笑的启口。
“妹妹向姊姊请安,妹妹初来乍到,很多事情不懂,往后还得请姊姊多多提点关照。”
陶凉玉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性情质朴单纯,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有些语无伦次,“我……你……坐。”
站在她身侧的弄梅出声解释,“欢姨娘,夫人让您坐下再说。”说完,她投给陶凉玉一个安抚的眼神,借着端起桌上的茶杯递给她时,轻声在她耳畔提醒她。
“夫人别紧张,您把她当成下人就好,无须太过客气。”有不少地方,侍妾的地位比起奴仆也没高多少,她认为夫人不用太把这人当回事,否则以夫人这软性子,只怕会被这新姨娘给吃得死死的。
陶凉玉轻轻颔首,表示知道了,她让自己镇定下来,看向已自己坐在椅子上的俞欢,这才发现这位新姨娘的模样生得极是妖媚,就连笑起来都彷佛会勾人似的,怪不得相公会被她给迷了去,纳她为妾。
想及此,她胸口又是一阵涩然。
“姊姊在忙什么?”俞欢娇声问道。就在陶凉玉望向她时,她也暗自打量着这位夫人,外头传闻乐云庄的庄主夫人生得清艳动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芙蓉面、桃花腮、樱桃嘴,一身肌肤吹弹可破,可惜的是那一双翦水秋眸如今微微红肿,看起来像是昨儿个哭了一夜。
这也难怪,丈夫纳了妾,做妻子的哪个能不愤怒悲伤。
“算帐。”陶凉玉简单的回了她两个字。
俞欢抿唇而笑,“夫人可真能干,换了我可做不来这事儿呢,我大字认不了几个,只识得自个儿的名字怎么写。”
陶凉玉闻言心头一酸,她也做不来这种事,可是他却逼得她不得不做。
俞欢接着说:“我只会唱曲儿和跳舞。”彷佛存心挑衅似的,她再说:“当初我在寻欢楼里,凭着一首曲子一支舞,就迷倒了不少大爷,就连庄主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对我一见钟情,非要为我赎身不可呢。”她边说边笑,那清脆的笑声彷如银铃乍响。
可她的话听在陶凉玉耳里,却犹如句句带刺,刺得她心口抽痛。
侍立一旁的侍雨对她怒目相向,更加替夫人感到不值,庄主竟纳了个青楼女子为妾,还可恶的跑到夫人跟前来耀武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