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勤孝侯世子是二叔,令贵族子弟们追捧的温家千金小姐是那些长在闺阁里的堂妹们,而不是她这个曾经流落在外,经历与清白在有心人士的故意造谣下皆令人质疑的温家大小姐。
所以,重生后未失忆的她明知道自己的身分,知道家在哪里,她却依然选择佯装失忆,和上辈子一样留在李家,不想回京城温家的勤孝侯府,因为那里已不是她的家,她的父母与弟弟皆已亡故,那儿只剩一群冷血、冷漠,吃人不吐骨头的血亲罢了。
上辈子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亲人,因为失忆流落在外五年多,因缘际会寻回自己的身分与亲人,她格外珍惜血脉相连的感觉,对那些所谓的亲人也毫不设防,因此才会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重生之后,她在过去五年里想了很多,愈想愈觉得疑点重重,甚至是破绽百出,不懂上辈子的自己怎会愚蠢到错把仇人当恩人、当亲人。
总之,老天既然让她重生一回,她这回再也不会蠢到识人不清,蠢到被人算计,蠢到失去幸福,蠢到年纪轻轻就吃尽苦头丢失了性命。
至于李家那些针对她的把戏,不管是几位李家少爷们肮脏的想法,又或者是几位少奶奶和小姐的刁难手段,对现在的她而言根本不具任何威胁性,她只是看在李爷爷对她有恩的分上才不与他们计较,否则要想整死这些人还不易如反掌?
因为她可不是真如外表所见,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单纯小姑娘,而是一个历经两世累加起来已超过三十岁的女人,不管是经历、心智或是见识上,都不是这些十几二十岁,未经风雨磨难,始终养在深闺、过惯安逸生活的千金小姐或少爷们所能比拟的。
她开口,柔声安抚福爷爷道:“您不必为我担心,不会有事的。”
“姑娘,您年纪还小,不懂那些肮脏事。事情不像您想的那般简单,您还是听老奴的话,找机会快点离开这儿吧。”福伯摇摇头,忧心忡忡的对她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这种事防不胜防啊,躲得过这一次,不见得躲得过下一次,只有离开才能放心,才能安全。”
“福爷爷的意思我明白,但离开这里,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我又能去哪里?”施伊苦笑道。
福伯瞬间愣住了,他完全忘了这件事。姑娘因为失忆记不起过往,根本无家可归,无亲人可护,若是离开李家,以姑娘的花容月貌也只是从一个狼群落入另一个狼群,甚至还可能是虎群,危险程度绝对超过继续待在李家。可是若真的留下来的话,这么好的一个姑娘……
“福爷爷,您别担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施伊柔声安抚面露愁容,为她忧心不已的福伯,感觉心里头一片暖洋洋的。
她刚才对福爷爷说她一直都把他们当成自个儿的爷爷奶奶全是肺腑之言,因为回顾前世与今生,只有他们是真心对她好,不带任何功利与算计,单单纯纯的毫无所求,这点连那些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至亲之人都做不到,她又如何能不感动、不感谢?
“福爷爷,如果哪天我要离开这里,您和福奶奶就跟我一起走吧,我帮您们俩养老。”她情不自禁的开口道。
福伯愣了一下,顿时红了眼眶,哑声道:“姑娘,老奴老了,对您来说只会是累赘,帮不上您什么忙的。”
“怎会帮不上?福爷爷自小跟在李爷爷身边,见多识广,有您在我身边提点着,我才能安心。福奶奶拥有一手好厨艺,这几年我的胃口都被福奶奶养刁了,离了福奶奶我怕用不了多久就会瘦得不成人形了。我是真的离不开您们两位了,福爷爷就当是可怜可怜我,答应我这个请求吧。”
施伊说着说着竟装起了可怜,让福伯有些不知所措又无所适从了起来。
从小他就生在李家,长在李家,从未离开过李家,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所以面对施伊突如其来的邀请,他是既惊愕又茫然又犹豫,因为他知道现在的李家已不是他所熟悉的李家,等老太爷辞世后一定会变得面目全非,他想在这里安享晚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老太爷似乎也意识到了,因而早早便将他与妻子的卖身契还给他。可是即使如此,他也——
“老头子你还在犹豫什么?”
福奶奶巴氏蓦然出现在厨房门口,对着自个儿的老伴说:“是姑娘才有这样的好心肠,还会想替咱们两个老不死的养老,不跟姑娘走,难道你真想等到哪天被人赶出去,做个老乞丐饿死在街头,最后连个可以替咱们收尸的人都没有吗?”
屋子的厨房就在厅堂隔壁,连门都没有,之前在厨房里忙着张罗午膳的巴氏自然能听见他们刚才的所有对话,因而才会在老伴迟迟没有答应姑娘的请求之际,忍不住现身出声道。
“你在胡说什么?”福伯蹙眉轻斥老伴。
“我是不是在胡说,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巴氏不避不让地走进厅堂,在施伊身边坐了下来,继续对老伴说:“三位老爷他们现在还愿意恭敬的唤你一声福伯,让咱们继续住在这里,那是因为老太爷还没死,等老太爷死了之后,他们又怎会容许咱们这两个卖身契已不在他们手上的老不死继续待在这里占地方又浪费米粮呢?那三个人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说他们之中有哪一个会看在咱们膝下无子女,愿意发点善心帮咱们养老的?你说。”
福伯顿时无言以对。
“不需要靠他们,我会帮福爷爷和福奶奶养老的,一定会。”施伊铿锵有力的开口道。
“姑娘有这个心,老婆子就已经很感动了,不需要勉强自己。”巴氏慈爱的握起施伊的手,柔声的摇头道。“老婆子只希望在自己还能动能做时,能多帮帮姑娘,即使是替姑娘多煮一顿饭,老婆子也乐意。”
“福奶奶,您相信我,咱们以后一定会有好日子过的。”
“老婆子相信,老婆子相信姑娘说的每一句话。”巴氏毫不犹豫的用力点头道,眼角余光刚巧看见老伴手上那一小捆没能送出去的银票。
那是他们夫妻俩存了一辈子的积蓄,虽然银票有一小捆,但面额都不大,累计起来也不过两百多两,和姑娘手中所拥有的银钱根本不能相比。
除了她之外,没有人知道姑娘拥有一大笔钱,而且那些钱还全是姑娘靠自个儿本事赚来的。
不骗人,因为姑娘从赚第一笔钱开始,便是经由她来操办,每一笔都是,因此世上除了姑娘本人之外,就只有她知道姑娘身怀数万两的钜款。
姑娘是她见过最聪明的人,恐怕连老太爷都没姑娘聪明,没姑娘厉害。
说真的,虽然姑娘从无到有的过程她全程都参与其中,不仅亲眼所见,更是亲身参与,但是她仍想不透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感觉就像是一场梦般的不真实。
她还记得姑娘的第一笔钱是怎么赚来的,那是姑娘被老头子救回李家之后第二个月,当时大病初愈的姑娘瘦巴巴,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大得惊人,来到她和老头子住的地方说要感谢老头子对她的救命之恩。
小姑娘有着极好的教养,虽然失忆却从不让人怀疑她有着良好高贵的出身,难能可贵的是她知礼又平易近人,和府中骄纵的少奶奶和小姐们完全不同,让她相当的喜欢,便与这小姑娘多说了些话,忽然间,田家的突然跑来跟她说邻镇张家的金孙不见了,张家心急如焚,请大伙帮忙寻找,寻到者可获赏银五十两。
田家的告诉她这个消息之后就跑出去帮忙找人了,毕竟五十两对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听了也很心动,正烦恼着要怎么让家里的小贵客提早告辞,不料小姑娘却率先开口问她有没有空,可不可以陪她到外头走一走,介绍一下桃林镇。
那件事说起来真的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的,总之张家金孙就在小姑娘拉着她到处乱走乱看的时候被她们找到了,五十两的赏银则在两人推让下一分为二,一人获得二十五两。
有了这二十五两做本钱,不久之后姑娘又突然找她做一种她从未吃过、味道极好的酱菜,然后偷偷卖到城里的酒楼,赚了近百两银。接下来,姑娘到李家后的第二年遇上大旱灾,粮食欠收,姑娘早有先见之明,在粮食大涨之前便让她将所有的银钱拿去买粮囤积,在大涨后卖掉,大赚了一笔。
之后又有几次赚钱的机会,姑娘总是眼光独到,有先见之明,而且胆大心细,让她佩服不已。
天灾在这五年里共发生了两次,第二次就发生在半年前,水淹良田,颗粒无收,她原以为姑娘会和上次一样买粮囤积,不料姑娘却毫无动静,直到她忍不住开口询问,姑娘才对她摇摇头说:“这次不一样。”
她原先不懂哪里不一样了,直到朝廷公布将开义仓放粮,她这才恍然大悟,得知这次的天灾范围不大,国境内大多产粮地都大丰收,朝廷只需下达赈灾命令,饥荒的威胁立解,粮价自然也就涨不上去了。听说想靠这次天灾投机取巧大发利市的人不是蚀本就是赔大了,完全是悔不当初。
总之姑娘真的很厉害,从很久以前她便不再怀疑姑娘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帮姑娘行商之事,她家老头子始终都不知道,因为姑娘不让她说。
姑娘说:“福爷爷是个忠心而正直的人,藏不住心事,倘若让他知道,那么李爷爷肯定也会知道,李爷爷若是知道,三位老爷大概不久后也会知道,然后全部的人都会知道,到时候我还能继续赚钱、我手上的钱还能为我所有、我还能拥有自由而不沦为李家赚钱的工具吗?”
姑娘真的是目光如炬。
“老头子,如果姑娘哪天真要离开这里,咱们就跟姑娘一起走吧。”她转头对老伴说,又叹息道:“跟着姑娘至少百年后还有人替咱们收尸,李家这些小主子们咱们是指望不上了。”
“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我跟了老太爷一辈子,老太爷又对我不薄,要我丢下现在卧病在床、剩没几个月可活的老太爷离开,我真……”福伯摇了摇头,他真的做不到。
“福爷爷,我没说现在就要离开啊,我是说将来如果有一天,也许那一天在半年后,也许在一年后也说不定啊。”施伊开口道。
“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老奴愿意跟姑娘走。只要姑娘能让老奴待到老太爷寿终正寝那一天,让老奴能够送老太爷一程那就够了。”福伯点头说。他之所以犹豫不决,无法下定决心便是为了这件事。
“那就一言为定了,福爷爷事后可不能反悔,又说不跟我走了。”施伊开心的微笑道。
“姑娘放心,有老婆子看着不会让他反悔的。如果他真的反悔的话也没关系,老婆子跟姑娘走,看他一个人留下来,没人替他煮饭,没人替他烧水,没人替他洗衣,他一个人要怎么活。”
巴氏哼声道,逗得施伊忍不住笑出声音来,李福则是一脸无奈的摇头。
“欸,差点忘了锅里还在煮着菜呢,老婆子回厨房忙了,你们俩继续聊呀,一会儿就能开饭了。”巴氏蓦然起身道,说着说着人便走向厨房,转眼消失不见。
“这老婆子总是这样风风火火的,年纪都一大把了,也不见她有长进。”福伯摇头说,一副挑剔抱怨的模样,但望向老伴身影消失方向的目光却是宠溺的。
施伊好羡慕这种夫妻情,看似平淡无奇,每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却历久弥新,数十年如一日,而且还是一世一双人。
她当然知道有本事的男人才能三妻四妾,只有奴仆、佃农、贫困的老百姓才会一夫一妻,因为没有多余的银钱可以纳妾。可是她总觉得只要夫妻能够同心,一家能够温饱,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比家财万贯更重要,因为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真感情。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这是她上辈子经过血泪的教训之后才领悟的道理,但是这个道理对她而言却不适用,因为她的身分是勤孝侯府的千金小姐,注定得嫁个门当户对的男人,而能与她门当户对的男人,又有几个不纳妾的呢?
想到这,她便一阵郁闷心烦,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根本无须如此悲观,反正听话的千金小姐她已经当过了,结果是一场恶梦,这辈子她是绝对不会再做个顺从的愚蠢千金了,既然如此,她的婚事自然要由她自己决定,她只要睁大眼睛,找对良人不就行了?她相信有过上辈子的悲惨经验,这辈子的她一定能够做得更好,能够掌握住属于自己的幸福。她深深地相信着。
“姑娘,咱们若离开这里,您有打算要去什么地方吗?”福伯开口问她。
“京城。”她毫不犹豫的答道。“既然大家都觉得我的身分不凡,肯定出身富贵之家,京城贵人多,咱们就到京城去看看,看我是否能想起什么,又或者能否遇见认识我、知道我身分的人。”
“老奴知道了,老奴会去打听有关这方面的消息。”
“这事不急,慢慢来就行。重要的是别引起怀疑,让老爷们和少爷们发现咱们正在计画离开的事,以免打草惊蛇。”
“好,老奴会注意的。”
“另外,咱们要离开的事也别告诉李爷爷了,知道也只有徒增感伤罢了。最后这段期间,让李爷爷尽量无忧无虑吧。”
“嗯。”提到老主子,福伯顿时充满了感伤。
“福爷爷,对不起,虽然我说了要帮您和福奶奶养老,但是短时间内却无法兑现这个承诺,不仅如此,还有许多事得劳烦福爷爷帮我,真的很对不起您。”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其实老奴很高兴自己还有用处、能帮到姑娘,不然老奴也没脸跟随姑娘,还让姑娘帮老奴夫妇俩养老了。”一顿,福伯又道:“其实有事做比没事做好,有事做有奔头,没事做闲得慌,日子都不知道要怎么过了,老奴反倒还要感谢姑娘让老奴有事做呢。”
施伊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福奶奶便布桌喊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