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伊,谐音失忆,顾名思义,是一个忘了自个儿姓名的小姑娘——不对,五年前当她昏迷在桃树林被人发现时,的确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而今五年过去了,她早已不是什么小姑娘,而是一个长得亭亭玉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姑娘,而且还是一个在桃林镇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能干美姑娘。
五年前,施伊在桃树林被李家老太爷的长随福伯所救,醒来发现失忆无处可去之后,便一直留宿在李家。
听说小施伊被救时,身上衣着虽已残破不堪,仍能识别出其布料乃是缎类织品,贵不可言,再加上清醒后小施伊虽然失忆,但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显示其教养,最重要的是小小年纪的她竟然还识字,而且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光凭这几点便显示其身分不简单。
为此,李家也曾派人外出打听有无名门世家或贵胄府上走失孩童,无奈却一无所获,而失忆小姑娘也就这么由失忆的谐音化名为施伊,在李家长住了下来。
李家世代都居住在桃林镇,原本与其他居民一样都是看天吃饭的农民,但在七十多年前李家生了一个聪明子孙,几年内就将家产翻了数倍,之后又生了一个几乎与他一样聪明的儿子,父子两代人便将桃林镇民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土地收购了近七成之多,不仅成了桃林镇的首富,也是附近八个城镇中的首富。
现今李氏家主李老太爷便是那对父子中的那个儿子,名李拓,现年六十一岁。
李拓共有六名子女,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出嫁的三个女儿不提,三个儿子成亲后也都替他生了不少孙子孙女,几个年纪较大的孙子如今也成了亲,生了孩子,儿孙满堂,可谓财丁两旺、富贵双全。
当年决定收留失忆小姑娘施伊的便是李拓,目光长远的他考虑的是将来有一天倘若施伊能恢复记忆,又或者有亲人找来,定然不会忘记李家这些年对她的恩情,以她不凡的身分,李家定然能受大恩惠。
不过这只是李拓个人的想法,李家其他主子们或下人们大多皆不以为然,只是碍于老太爷的命令与袒护,大伙也只能把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当作小姐对待了,至于心里是怎么样的,随着施伊在李家待得时间愈来愈久却依然失忆,还有老太爷的年纪愈来愈老迈、身子愈来愈差之后,那些人肮脏的心思也随之愈来愈不加遮掩的展露了出来。
大老爷想将施伊许配给自己的儿子六少爷,二老爷有着同样的心思想让行八的儿子娶施伊,已成亲的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更是想将施伊纳为己有,以至于让三位少奶奶把施伊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连同三位小姐也对施伊不喜,平日刁难找碴的小动作不断,让施伊苦不堪言。
福伯将这一切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对施伊未来在李家的处境充满了忧虑,无奈他虽自小跟随老太爷,在李家的地位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但毕竟身分是个奴仆,就算老太爷已经将他们夫妻俩的卖身契还给了他,他依然还是李家的下人,想插手主子决定的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对此事完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是要他眼睁睁的看一个聪明、善良、乖巧、懂事又漂亮,而且身分明显不一般的姑娘,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设计,将一生葬送在这里,他真的是于心不忍。
李家的少爷们,除了年纪尚小、性子未定的九少爷之外,其余五位少爷皆为纨裤子弟,根本就配不上施伊姑娘。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在他这个经历李家最高瞻远瞩,能力最卓越的两代家主的老奴来看,李家绝对避免不了这个结局,因为李家现今的少爷们一个比一个好逸恶劳,三位老爷又都自私自利,根本不愿齐心协力,一旦等老太爷辞世,三兄弟定会为分家争产而结怨,首富李家也定将四分五裂,荣景不再。
这便是他明明身为李家奴仆,却宁愿站在施伊姑娘这个外人这边,不想让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毁了一生的原因。况且当年若不是他将小姑娘救回李家的话,今日也不会面临这样一个困境了,他难辞其咎啊。
福伯一个人坐在厢房里,无声的叹息。
“老头子,你在不在家啊?姑娘来了。”
前厅突然传来老婆子的声音,他闻言赶紧出声应道:“在呢。”然后起身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后,这才走出厢房迎向这两年来长得越发明丽动人、明眸皓齿,有如出水芙蓉般的施伊姑娘。
“姑娘来了,欢迎欢迎。”
“福爷爷,我又来打扰您和福奶奶了。”施伊朝福伯微笑道。
“说什么打扰,姑娘愿意来老奴这儿,是您看得起老奴,老奴高兴都来不及呢。”福伯迎上前道。“姑娘快点请坐,请坐。”
“福爷爷不需要对我这么客气,您应该知道,我一直都把您和福奶奶当成自个儿的爷爷奶奶,况且您对我还有救命之恩。”施伊坐下来,对福伯说道。
巴氏见他来了,便进厨房准备午膳。
“请姑娘别这么说,老奴愧不敢当,救您的不是老奴,而是老太爷才对。”福伯摇头道。
施伊摇摇头,正色道:“李爷爷和福爷爷两位对我都有救命之恩,施伊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福伯表情有些犹豫,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那么姑娘可有想过要如何报答这份恩情?”
施伊明显一愣,眨了眨眼后,露出有些尴尬讪然的表情,说:“我现在年纪还小,能力有限,以后等我有能力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忘了报答福爷爷和李爷爷对我的恩情,我可以发誓。福爷爷,请相信我。”
“老奴相信姑娘,也愿意耐心等待那一天的到来。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和老奴一样,愿意等到姑娘有能力报恩的那一天。”
“福爷爷,您的意思是李爷爷要我现在就报答他对我的救命之恩吗?”施伊瞠大双眼,惊愕的问道。
“不是老太爷的意思,老奴指的是李家大老爷、二老爷他们。”福伯摇头道。
“但我的救命恩人是李爷爷,又不是大老爷他们。”施伊说。
“他们是李家的主子,一旦老太爷哪天不在了,你的恩人便会变成李家,变成他们。”福伯告诉她这个不争的事实。一顿后,又语气沉重的问她:“如果到那一天,他们要你报恩,要你嫁给六位少爷中的其中一位,你会愿意吗?”
施伊不由自主的蹙紧眉头,开口问道:“这是李爷爷的意思吗?要我嫁给他孙儿中的一位?”
“不,不是老太爷的意思,老太爷从头到尾都没有这个意思。”福伯摇头说。
“那么我的答案是不愿意。”施伊毫不犹豫的答道。“我从未考虑要以以身相许的方式来报恩,我的婚事只能听从父母之命,虽说我现在仍然想不起我的父母亲是何许人,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想起一切,并且回到父母亲身边,到那时,我的亲事自然要由父亲母亲来决定。”
“老奴就怕姑娘还没等到那一天,大老爷他们就要姑娘您报恩。”福伯一脸忧心忡忡的看着她。“老太爷身子愈来愈不好了,听大夫说就是这一年的事,如若到时姑娘仍想不起自己的真实身分,继续待在这里的话,老奴只怕姑娘可能会身不由己的被迫成亲嫁人。”
“被迫吗?”施伊喃喃自语般的念道。
福伯一脸严肃的点头。
“老爷们和少爷们的性子姑娘想必应该知道,他们和老太爷不一样,老太爷重情义、守信用,但是老爷和少爷们却……”说着,福伯摇了摇头,不想批评现今主子们的唯利是图。
“姑娘,老奴很担心您,但是老奴只是个奴才,没办法帮您太多。”他忧心忡忡的对施伊说,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小捆银票,不由分说的塞进施伊的手中,说:“老奴身边有些积蓄,反正老奴和老婆子就两个人,也没有孩子,银钱留下来没用,您就带着这些钱,找个机会想办法离开这里吧,走得愈远愈好。”
“福爷爷,我不能拿您的钱。”施伊摇着头将银票塞回福伯手中。
“拿着,这是老奴唯一能为姑娘您做的。”福伯坚持道,又将那一小捆银票塞回施伊手中。“当年若不是老奴将您带到李家,姑娘今日也不会遇到这种事,这全都是老奴的错。您收下这些钱,老奴的罪恶感也不会那么重。”他说。
“福爷爷,当初若不是您在桃树林救了我,说不定我早已不在这人世间了,您这么说不是在折煞我吗?”施伊摇头道,再度将那捆银票塞回福伯手中,然后紧紧地压着他的手,不让他再将银票塞给她。“况且,这些年我在这里吃好穿好住好,若不是您和李爷爷的疼惜,我能否平安长大都是未知数,所以您千万别再说什么是您的错,更不需要有什么罪恶感,您只需要记得您是我的恩人这就够了。”
“姑娘,别管恩不恩人这件事了,您若不想成为李家的媳妇或是姨娘,您就该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福伯一脸着急的说,“您知不知道,大少爷已经开始计画要用肮脏的手段将您得到手了?您得赶紧离开才行,否则迟了恐生变数啊,姑娘!”
施伊紧抿了下唇瓣,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问道:“福爷爷怎会知道这件事?”
福伯张口结舌的看着她,惊愕的脱口道:“姑娘,您为何一点都不惊讶,难道您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除了大少爷外,恐怕二少爷和三少爷都有着一样的肮脏心思吧?”施伊微撇了一下唇瓣,不疾不徐的冷笑道。
福伯倏然瞠大双眼。“姑娘,您怎么……您都知道了吗?包括大老爷和二老爷—— ”
“大老爷想让我嫁六少爷,”施伊截断他,缓声说道。“二老爷则是想我嫁八少爷,若不是九少爷年纪还小,恐怕三老爷也不会这么与世无争、隔岸观虎斗了。他们之所以会这么看重我,全是为了我那未知、可能的富贵身分,以及李爷爷说出我有经商之才这点对不对?”
福伯怔怔的看着她,半晌才讷讷的低语道:“原来姑娘看得比谁都明白,您真的全都知道。”
施伊当然知道李家那些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因为她是个重生人,而这一切的一切,她在上辈子全都经历过,又怎会不知道呢?
五年前,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回到十五年前,回到当初她被救的桃林镇李家客房中,发现自己竟重生了一回之后,她就发誓今生绝不再重蹈覆辙,那些曾经害她、伤她、设计过她的人,她都不会放过;那些曾经帮她、怜她、待她好的人,她都会找适当时机回报恩情。
失忆是她上辈子的事,这世重生她并未失忆,不仅记得自己是谁,还记得未来十五年将会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那些孤立无援的悲戚,哑口无言的悲苦,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这一世她要为自己的人生搏斗,为自己的幸福奋斗,不再认命凄楚过生活。
上辈子的她只活到二十五岁,其中的前十年因失忆,只能从别人口中的记忆拼凑出来,剩下的十五年中,竟是在李家待的这五年最为平和喜乐。虽说她后十年的人生被毁也和李家有着极大的关系,但是没有温家那些人恶意的迫害,她也不至于落入那悲惨的绝境之中,年纪轻轻便吃尽苦头,最终断送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