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婵的肩膀微微一颤,但并未放下捂在脸上的双手,因此他看不见她的眼睛,只好轻轻叹了口气,续道:“我既然答应你爹爹要照顾你,就一定要做到。我派人看守你,不是要限制你的自由,而是要保护你。”
她的手指动了动,但还是没有放下来。
他从这个小动作中,看出了她的固执,以及既想恨他、又想相信他的矛盾心理,于是敞开心扉,往下说道:“为了守住王上的秘密,我没有跟你爹爹说实话,可现在,我愿意冒险对你说实话……你能答应保守秘密吗?”
玉蝉捂在脸上的双手忽然放下,盈满泪水的美眸望着他。“我能!”
“真莽撞,是什么秘密都不知道就承诺,那很危险!”他的责怪带着宠溺。
“只要你说实话,我不怕危险。”
她天真的保证让他情不自禁笑了,这笑容冲淡了忧伤的气氛。
“我是认真的。”她强调。“你到底欺骗了我爹爹什么?”
他注视着她的双眼,平静地说:“你爹爹埋葬的人,不是我的表弟。”
她一惊。“那他是谁?”
“替中山王护送宝物的侍卫。”
听到“宝物”二字,玉蝉明白了。“王三界为了抢劫宝物而杀了侍卫?”
“对。”她的聪明伶俐让古淮南很高兴,便把中山王追宝的事告诉了她。
听完他言简意赅的秘密后,她立刻说出了他的推测。“你认为失落的珍宝,就在张侍卫抱着的包袱里,对吗?”
“没错。”他直言。“我必须找到张侍卫的遗体。而出于同样目的,消息灵通的王三界也在找你,如今你是唯一知道坟址的人,我需要你的帮助;因为这个,也为了对你爹爹的承诺,我今天不得不粗鲁地带走你,你能原谅我吗?”
“知道了真相,我能原谅你。”听到他说需要她。玉蝉感到高兴。“你把秘密告诉我,也解开了我心里的疑惑,我不会再怪你。”
“什么疑惑?”他问,发现自己对她的所有事情都感兴趣。
她没有回答,转而问他。“你知道我们为何没能在九月初九赶到易县吗?”
没等他开口,玉蝉已自答。“因为我爹爹和几个伙计在清河染了病,但爹爹仍坚持赶去见你,可还是病倒在半路上,在那个小山村养了半个月才好一点。可立冬到了,爹爹让世伯带着病愈的伙计和货物先回晋阳,自己带着我们赶去易县。在仙女谷遭到强盗时,爹爹逼我发誓藏进山林里不许出来,我因此逃过一劫。”
“原来罗爷迟迟未到易县,是因为他病了。”古淮南这才明白罗爷当初迟到的原因。
“如果不是我爹爹病体未愈,他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打败……我亲眼看到王三界的刀砍在我爹爹的身上,强盗杀死了他们,还翻他们的衣服、拆毁我们的货车。
那时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那样做,现在我懂了,他们在寻找宝物。”
“是的,王三界得知王宫卫队中唯一逃脱的侍卫,曾与罗家商队相遇,因此怀疑宝物在你爹爹手中。”古淮南补充说明。
“可是那个侍卫死了,我爹爹什么宝物都没见过。”
“确实是那样,但王三界并不知道。传言只说那个侍卫逃下山,在山腰上遇到罗爷,并没人知道侍卫死了,就连我也是见到你爹爹后才知道的。”
“唉,我爹爹死得真冤!”玉蝉悲愤地说。“我见强盗走了,就想下山去看爹爹和其他人,就算他们死了,我也要为他们收尸。没想到才露头,就被几个强盗发现,他们抓住我,把我带去见王三界,那贼头嫌我太小,做不了盗贼,便要我烧火煮饭。两天后我逃跑,在山外迷了路,又被抓住,直到遇见秋霞她们;是她们帮我割断绳索,又带我逃跑,后来我们一起被苍头抓住,卖给穆堂主……”
原来这就是她在“五仙堂”,并成为冷秋霞的朋友的原因。
作为穆怀远的朋友,古淮南当然清楚穆怀远为了“金缕玉衣”,不惜花重金要奴市老大帮忙寻找能工巧匠,并广布眼线寻找冷秋霞的事。
看来,是冷秋霞落入“五仙堂”,连带她的朋友也成了陪伴。
“你是因为心怀感激,才不愿意离开‘五仙堂’吗?”
“是的,我喜欢跟秋霞、燕儿在一起,而且‘五仙堂’很安全。”
“在这里,你也会很安全。”古淮南冲动地说。
“我知道。”她给他一个紧绷的笑容。“但我不想再被王三界抓住。”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他说,并想起她提到打骂、捆绑,及黑箱子的事,不由心头一紧,面色阴沉地问:“王三界那伙混蛋无恶不作,尤其对女人更是残酷无情,他们污辱了你吗?如有,我定要他们生不如死!”
“没有。”见他如此关心她,玉蝉深受感动,反过来安抚他。“那时我是男子装扮,第一次被抓时,他们只逼我干活,动作慢一点就踢打我;可第二次抓到我时,他们就很凶,一直逼问我,爹爹把那个侍卫埋在哪里,我说不知道,他们就骂我,晚上把我关在黑箱子里,白天绑在牛车上。”
知道她未受玷污,古淮南略感安心,但也被她的话弄糊涂了,于是问道:“我知道王三界抓你,是因为他认定你知道罗爷埋葬张侍卫的地方,可是为什么第一次他们没有问你?”
“因为第一次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可是第二次,他们不知从哪里找来几个隶妓,其中有个娼妓认识我;好在她并不知道我是女的,只说我是罗爷的儿子。王三界知道后就打我、教人看着我,我趁他们忙着跟隶妓玩耍时逃跑了。”
听说她挨打,古淮南的眉头皱了皱。“你受伤了吗?”
玉蝉做了个鬼脸。“没有,倒是他痛得哇哇叫。”
古淮南惊讶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得意地说:“那女人揭我底时,我见王三界眼露凶光,就留了心;当他大巴掌甩来时,我故作害怕跌倒。他也许是独眼不好使,把我刚从火上端下的铜锅当成了我的脑袋,一掌拍下,烫得他哇哇叫。
他气得抬脚踢我,我滚到铁爪后面,他踢到铁爪上,痛得又跳又骂,说要杀了我,倒是那个害我的女人救了我。那时如果不是她贴到王三界身上,劝他消气,那贼人说不定真会杀了我。后来看到隶妓把贼子们都迷住,我便赶紧逃跑了。”
“你真是莽撞!”她说得轻松,古淮南却听得直冒冷汗。为了宝物,暴躁的王三界不一定会杀她,但定会让她受一番折磨。如果他发现了她的女儿身……
古淮南闭了闭眼睛,将那可怕的后果排除在脑海之外。
“以后你不能再单独行动,王三界一直在找你。”他警告她。
玉蝉脸色微微发白。“还在找吗?你怎么知道?”
看出她对王三界的恐惧,他想安慰她,但又想让她心存恐惧感,这样起码可以约束她的冒险心,于是严肃地说:“是他的一个心腹告诉我的。”
“真的?”玉蝉挺直身子追问。“那老贼的心腹,为何告诉你这样的事?”
她那刨根问底的样子,让他紧绷的心略微放松。“去年夏天我去黑牛山寻坟,与王三界相遇,他想抢我的车队,我们打了起来。我拿刀劈了他,他的手下扛起晕死的他慌忙逃走;当时我抓了他的亲信大金牙,那家伙贪财如命,我用金钱和大刀从他口中问出不少事情来。”
“劈得好,你真该一刀宰了他!”玉蝉愤愤不平地说,并翻了个白眼,不满地问:“那个大金牙也是个坏胚子,你真的相信他的话吗?”
“信或不信,端看他说的是什么,和想要的是什么。”古淮南微笑着瞥了她一眼,平静地说。“坏蛋也是有利用价值的。”
“那倒也是。”就算恨透强盗,玉蝉也知道他是对的,但新的疑问困扰着她。
“可是我爹爹埋那个侍卫的事,王老贼又是怎么知道的?”
“听大金牙说,是他们的眼线从晋阳打听来的。”
玉蝉恍然大悟。“一定是伙计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既然王老贼的眼线能听到那事,恐怕我爹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的事也瞒不住他。”
话音刚落,紧闭的窗户板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老天!”正满脑袋被王三界、大金牙那班凶神恶煞,搅得不得安生的玉蝉受此惊吓,大叫一声,猛地扑到古淮南身上,惊慌地问:“什么东西?”
他连忙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别怕,是风卷着冰块打上了窗板。”
玉蝉惊魂未定地屏息侧耳,果真听到窗外呼啸的风声,才长长吁出了口气,坐正身子拍拍胸口。“好吓人!我们别说强盗了,不然今夜我恐怕不敢睡觉。”
没想到她也有胆小的时候,古淮南好笑地宽慰她。“你安心睡吧,这院子四周都有守卫,而且我就在你隔壁,有事大喊一声,我准能听见。”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难为情地笑了。“唉,是我自己吓了自己,其实一旦睡着,就算雷电打到身上我也醒不来,所以根本不会有事。”
古淮南笑而不语,想想下午她睡在他臂弯的情形,他丝毫不怀疑夜里熟睡时,若真发生了什么事,她恐怕根本不会知道。
他的笑容,让玉蝉的思绪立刻跳到另外一件事上。“既然你说这院里安全,干么还要派人守着我?让他离开吧,我不喜欢被人看管。”
“我已经说过,那不是要看管你。”她的恳求让人很难拒绝,古淮南想了想。
“这样吧,你得答应我,无论想去什么地方,都必须先让我知道。”
玉蝉秀眉一扬,挑衅地问:“去茅房也要告诉你吗?”
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是的。”
她对着他皱了皱鼻子,纳闷自己以前怎么会觉得他为人随和。
可是,他的要求虽然听起来很不合理,但如果那些坏蛋真的在找她的话,她又何必计较?他提供的,正是她需要的保护,因此她回道:“好,我答应你。”
对玉蝉终于做出明智的决定,以及首度表现出的合作态度,古淮南感到十分开心,微笑着问:“你现在完全信任我了吗?”
他的问题让她略感吃惊,那带着恳求的语气,不像他这种人会说的;但想到自己先前对他的态度,她便爽快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完全,但我信任你。”
“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后悔。”古淮南坚定的目光,凝在她脸上。
玉蝉回望着他,双目明亮而有神。“我信任你,那你呢?你信任我吗?”
“是的,我信任你。”看着她清澈灵动的美眸,他想,她单纯得如同透明的冰凌,他如何能够不信任她?
“那你可以让我先回家吗?”
听到她的要求,他脸色微变,但目光依然平静。“你想离开我?”
“不是的。”她解释。“我本想一获得自由就去找爹爹的遗体,既然你已经把我爹爹安葬了,我想该回去,给世伯和商队同伴们报个信,开春再来找你。”
他思考片刻,觉得她的计划也有理,便问:“你想什么时候去?”
“明天。”
古淮南眉峰一挑。“这么急?”
“是的。反正如今黑牛山冰雪覆盖,就算我们能进山,也不可能挖雪凿冰地寻找坟址,所以不如让我先回乡把该做的事做了。”她不想让他们刚刚缓和的关系又陡生争执,便急切地解释:“我爹爹一向待人不薄,如今突然去世,我该替他安抚死者家人,也算是对爹爹尽一份孝心。”
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古淮南无法拒绝。“好吧,明天我陪你回去。”
“你陪我?”她惊讶地望着着他。“你的时间宝贵,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有充分的理由。”他坚定地说:“除了刚才我们说过,你不能再单独行动的原因外,罗爷和那些伙计,是为了赴我的约而丧生的,且罗爷去世前,把你托付给我,所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陪你回去,亲自向大家解释这一切,并把死者的遗物交给他们的亲人。”
面对他细心的思考和合理的解释,她无法拒绝。
“既然这样,那我听你的。”玉蝉答应他,并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因为只要想到有他陪伴在身边,她就不那么胆怯和悲伤了。
***
然而,翌日清晨,当看到古淮南的属下牵马待发,而她则得坐院子里那辆小马车时,她的情绪就一落千丈。
她跑去找古淮南。“古大哥,你没有多余的马吗?”
正在廊廉下跟总管道别的古淮南,一听她的问话,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匆匆结束与总管的交谈,将她带进屋内,问道:“当然有,你要马干么?”
“我不喜欢坐车!”她急切地说:“让我跟你们一起骑马吧!”
古淮南坚决地摇摇头。“不行,你不能骑马。”
她小脸一垮。“你还是想把我当囚犯!”
“不是。”他耐心地解释。“我这样做是为了你的安全。王三界的眼线就在附近,如果让他看到我的队伍里有个女人,恐怕我们到不了晋阳。”
他的话让她一惊。“你认为王三界的人在附近吗?”
“不是认为,是肯定。”
玉蝉感到脊柱发凉。“是大金牙告诉你的?”
“不,是我亲眼看到的。”
“那……能找套男装给我吗?扮成男人,他们就不会注意到我了。”
“绝对不行!”他依然反对。“他们熟悉你扮男装的模样,你以后都不能再穿男装了,那样只会让王三界一伙更快认出你来!”
听他说得有理,玉蝉沉默了。她担心王三界一旦知道她在古淮南的保护之下,就会祸及古家,而她不愿连累古大哥。
与凶残邪恶的强盗相比,憋闷的马车算不了什么。
于是她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我坐车。”
古淮南笑着安慰她。“别太失望,等确定没有人跟踪时,我会让你骑马的。”
玉蝉却摇了摇头。“算了吧,我还是躲着点好。”
知道她对王三界一伙心有余悸,他向她保证。“别害怕,我会保护你。”
“我知道你会。”她看着他,脸上复露笑容。
“这就对了。”她的信任令古淮南深感满意,他眸光闪亮地看着她。“我在车上给你放了毛毡,你盖上睡觉吧,说不定等你一觉醒来,我们已经到了晋阳了。”
听到他爽朗乐观的话,玉蝉心头的那份惧意和不快,也跟着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