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路延和想带她回客房休息时,她说还不累,想看看“千驹阁”其他的地方,路延和只好带她四处转转,把少主住的上房、他和其他侍从住的后院,以及马房、厨房、水房、茅房等,一一指给她看。
玉蝉特别注意到,马房位于后院,而在整座建筑中,灯火最明亮的地方是门楼和后院。
看来,想逃离这里,就像想逃出“五仙堂”一样困难。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该逃走,虽然古淮南对她似乎不坏,也知道她应该带他找到他表弟的坟址,因为那是爹爹承诺过的事情,就算爹爹不在了,她也该按照爹爹的遗训,兑现爹爹生前的承诺。
可是,她惦记着老家的商队和伙伴。
或许她没必要逃走,直接跟他谈,让他允许她先回家去处理家里的事,等开春雪融时,她再来带他去找他表弟的坟址,这个要求他应该会答应,“后室是少主的卧房,你住左侧的耳房。”
沉思中,路延和的声音传来,蓦地,玉蝉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上房的前堂。
推开耳房房门,小而素雅的房间让她她一看就喜欢,尤其那盆烧得很旺的炭火,令屋里温暖如春。
“这里真舒服,是客房吗?”她在门边脱鞋,边赞美。
“是的,少主亲友来访时,就住这儿的左右耳房,不过已闲置很久,今天因为少主事先派人送信回来,所以总管已安排人整理清扫过。”
“这么费心,谢谢你。”
“不要谢我,要谢少主,是他安排。”
“是的,我也要谢谢他。”玉蝉开心地说,心想如果他能答应她的请求,让她先回家去,她会更感激他。
看着她进门后,路延和离开了。
不久,一个女人送来盥洗用的热水,离去前说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只需跟门外守卫说一声就可以。
“这里夜里还安排守卫吗?”她惊讶地问。“我以为门楼上有就足够了。”
“原来是那样,不过今夜少主怕姑娘有事,所以安排人守在屋外。”
玉蝉的心一寒,不用说,那是为了防止她逃跑而设置的门岗!
女人匆忙离去,她则生气地想起,自从走进这个院子起,路延和就一直没离开过她身边,这下她总算明白了,原来她只不过是个囚犯。不带枷锁的囚犯!
带着失望和愤怒,玉蝉注视着被关上的房门,然后忽然走过去拉开了门。
果不其然,门口坐着一个她没见过的男人。
“姑娘?”那男人一看到她站在门口,就急忙站起身面对她。
玉蝉看了眼他腋下那柄明晃晃的大刀,纳闷自己进来时为何没看到他。
“你在这里干么?”她生硬地问。
“是……路队主要我来……守着。”男人因她咄咄逼人的气势有点慌,但很快便沉住了气。“姑娘需要什么吗?”
“不……”她刚想否认,随即脑子一转,改口:“是的,我要见你家少主。”
“可是少主进宫去了,还没回来。”
“那我就去他屋里等他。”
“奴臣做不了主……”男人面露难色。
玉蝉不高兴,但也觉得自己不该为难一个奴仆,便说:“算了,你想法帮我传个话吧,就说我在这里等他,今夜他若不见我,我就不睡觉。”
说完,她“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摔了门,并没有让她好过一点。
玉蝉沮丧地坐在火炉边,握着腰间的白玉玉佩,伤心地想:古淮南花大钱买的玉佩送给她,因为那是冷秋霞亲手雕刻的,他想用它来安慰她,他替她擦眼泪,让她相信他是真的关心她。
可现在,他却将她像囚犯一样地看管,难道他对他的好并不是真的,只是为了把她骗来?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玉蝉心情极度郁闷地自问,像他那样,在十几岁就接掌这么大的家业,还在凶险的商道上一路高奏凯歌的人,必定有他的不凡之处,可是对像她这样的傻丫头,他需要玩弄心机吗?
她曾经相信他是好人,可现在,她觉得他是那种表面温柔、骨子里狠毒,为了达到个人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因此,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她得离开他!
晋阳是她的家,她要回去。
虽然宠爱她的爹爹不在了,可她还有世伯和其他商队同伴,大家一定还会像以前一样接纳她;而她,也会像从前一样,跟随商队春去秋来,东南西北到处贩货,就像从前一样……不,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了!
爹爹死了,她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
痛苦像潮水般涌来,玉蝉双手覆面,黯然饮泣。
她不喜欢哭,因为她认为流泪是软弱的表现、是最让人瞧不起的行为,因此无论遇到多么大的灾难,她都不曾在人前失态大哭过。
可是今天,从再次遇到古淮南起,她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般,挡都挡不住。
她不想流泪,却控制不住,她因而恨自己、恨他,是他害她成了这样!
一口气堵在胸口,她猛然坐起来,擦掉眼泪。
不哭,她绝对不能让他把她变成一个没用的泪人。再说,哭有什么用?
她忍住泪,瞪大眼睛,看着火盆里烧得红红的鸟金,打定主意要尽快离开,绝不留在这里做他的囚犯!
至于如何离开这里,她并不太担心,尽管门口有人守着,白天身边也一定会有人盯着,但她相信古淮南事多业大,不会有时间和精力亲自跟她耗;而要骗过他的那些手下应该不难。
不过,她得“借“匹马走,有了马,她会感觉安全些。
脑海里不明然地想起抓她的那几个强盗,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已经好久没有想起他们了,可现在,那几个可怕的混蛋,和已不再困扰她的往事,再次纠结在她心头;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些丑恶的嘴脸、听到令人恐惧的吼声,感到身上挨打的痛楚,和内心的恐惧……不,不能想那个!
她猛力摇头,把脑海里可怕的声音和画面摇掉,往好处想,两个多月过去了,他们应该已经因为找不到她,而放弃抓她的念头。
她知道他们抓她的目的,与古淮南找她爹爹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找那个被爹爹好心埋葬的人。
但古淮南是出于亲情想替表弟迁葬,可说事出有因;而那些强盗,要找一个两年多前被他们杀死的人,又是为什么?
就在她思索着其中的玄机时,听到门外传来了说话声;虽然听不清楚说什么,但她听出那是古淮南的声音,不由心神一凛。
可还不来及摆出最能表现她怒气和决心的姿态时,他就推门进来了。
玉蝉只好按兵不动,继续保持着原来的坐姿。
“这么晚了,你干么还不睡?”古淮南反手将门关上,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由于他坐得很近,对她形成了一种压迫感,让她感到不安,便没有说话。
他伸出双手在火盆上取暖,静静地看着她,从她通红的鼻头和双眼,他便知道她刚刚哭过;他后悔不该陪王上玩那些无聊的游戏,应该一说完正事就回来。
“干么瞪着火盆,它跟你有仇吗?”见她紧闭双唇不看他,他想引她开口。
她果真上钩,瞪着火盆冷冷地说:“它跟我没仇,可是我不想看到你!”
古淮南明亮的双眸,闪过有趣的柔光。“那就怪了,有人传话给我,说你要见我,若见不到,你今夜就不睡觉。难道是他乱说?那我得去查问他……”
以为他真的会去为难那个人,玉蝉急了,抬起头大声说:“他没乱说,是我让他传话给你的,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不想再见你!”
“为什么?”他眉峰微微一颤,半边身子侧转向她。
他居然还敢问她为什么!
玉蝉生气地说:“因为你跟我耍手段,你假装对我好,其实是把我当囚徒一样关起来,你只是想利用我带你找到你要的东西,根本不是真的对我好!”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却不见丝毫怒气或得色,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直到她的心不由得旁徨起来,脸上的怒气被迷惑取代,才轻轻地问:“我对你好吗?”
“我……”她没法面对如此温柔的眼睛说谎,而她发烫的双目,提醒她泪水正盈满眼眶;于是她转开脸,哀伤地说:“我不知道。”
泪水滑落,玉蝉用手背抹去,用力盯着火,希望灼热的火力能蒸发掉令人羞耻的泪水。“你没有打骂我,没有捆绑我,也没有把我关在黑箱子里吓我,可是你强行把我带来,让人看守我,不让我有离去的自由。你不告诉我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样、不说出你的真实想法,这比有形的绳索、棍棒和黑箱子更可怕,因为有形的东西还能让我防备,可现在,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
声音哽住,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顿住了。
古淮南没有立即开口安抚她,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线条优美而坚强的侧面。
由于泪水和火光的浸润,她的肌肤散发着细腻柔和的光泽;嘴唇红润而丰满,即便在悲伤和痛苦中,仍不失孩子气地微微噘起;她细腻的颧骨和略凸的前额,更展现出了她倔强的个性。
看着她,他心里仿佛被软绵绵的东西给堵住了似的,他没想过自己的个性,会伤害到另外一颗同样敏感而纤细的心。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可他偏偏又是一个感情细腻,对外界的反应相当敏锐的人。
加上自幼成长的环境和家庭的影响,他明白要广交朋友,就得收敛锋芒;要做大事,就得因地制宜、从善如流。
他学文,追的是“治大国若烹小鲜”的意境,习武,崇尚的是“后发制人”的绝招。
他善于将他的深沉、坚韧和魄力,掩盖在随和、大度与漫不经心中。
可如今,这个小女孩,竟轻易地看穿了他的伪装、直击他的本质,这怎能不让他心惊?
而她的痛苦也深深触动了他的心,也许。
她值得他冒一次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