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
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天净沙乔吉
十五月圆之约,言子虚蒙着睑去见红叶。
红叶一见到恩人,就苦着脸直说:“莫大爷,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这话怎么说呢?︶“我……我只偷到这么一点点。”红叶将她手头上的 一百两全贡献出来。
以后她可能没有机会再回报恩人的救命之情,所以,趁这最后一次机会,她能帮恩 人多少就帮多少。
言子虚看着手上的一百两银票,知道这是红叶全部的家产了。
他把银票推还给红叶,又在纸绢上写着:︽你想不想离开马家?︾“想啊!当然想 。”红叶很用力的点头,因为这想法她已经想了十年之久。
“我本来是想筹够了钱之后,就离开马家,自个儿开个小店糊糊口,谁知道──”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言子虚来坏她的大事!
言子虚在心里帮红叶接下她的难言之隐,随即,他在纸上写着:︵开个茶铺好吗? ︶“好啊、好啊:”红叶点头如捣蒜。
在这个家里,她最常做的就是泡茶了,而马家对茶叶又很讲究,所以,在马家十年 ,她多多少少也学了点品茶的技巧,她若能开一间茶铺,这当然是最好的了。
只是──“我没有钱。”
︵钱的事你别担心。︶言子虚以含笑的眼神鼓励红叶。︵你上回给我的银票,我擅 自做了决定,帮你顶下一间茶铺。︶言子虚顺手写下新铺子的店址,递给红叶之后,低 头又写道:︵这铺子后头有间两进的宅子,虽不大,可也够一家人住。︶言子虚简单的 把那茶铺的概况写进去。
红叶看着那张纸,双眼顿时发亮。
她两手开心到忘形地攀上恩人的手臂,直囔道:“真的吗?我是说……上回我只给 你一百两,那怎么够顶一间铺子呢?”
而且,还包括一间宅子,这实在是人不可思议了。
言子虚写道:︵那铺子的老板怜我是个哑子,所以,低价顶给我做生意。︶他说了 谎,因为要顶下那间铺子,他还添了不少银子补足铺子老板开出的价。
而红叶不知这世道人情冷暖,当真以为当哑子还有这种好处。
她虽然很开心开铺子的计画终于实现,“可是──”她又面带为难之色,因为,恩 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他顶个铺子做生意谋生,铁定强过他一个人居无定所的飘泊。
“不了,莫大爷,那铺子既然是你顶了,你就自己开店当老板吧!”她在马家还有 个工作可以糊口,不像他那么可怜。
红叶将纸还给恩人大老爷。
言子虚懂得红叶的顾虑。
她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凡事总是先为别人着想。
他没收下她还给他的那张纸,却又在另一张纸上写道:︵我是个哑子,不好招呼客 人,做生意这门学问,我这辈子是做不来的。︶“可以的、可以的,你一定可以办得到 的。”红叶用力的点头,鼓励恩人,要他别妄自菲薄。
“若真是顾虑不好招呼客人的问题,那……那你可以请个掌柜、小二来帮你啊!” 红叶积极的替恩人加油、打气。
言子虚见她热心地帮一个谈不上熟识的人建立信心,不自觉的又让笑意染上了眼眸 。
︵要不,我请你当我铺子里的掌柜,可好?︶“好啊、好啊!”红叶开心的点头答 应,旋即,她又摇头说:︵为什么反悔?︶“因为……我不会算帐。”那当掌柜、小二 的,不只头脑要好,还要会算帐,而她什么都不会,只会泡茶。
不忍见她垂头丧气,失去信心,言子虚才要写道:︵我愿意教你算帐。︶红叶双眼 倏地发亮,昂起小脸,开心地告诉他说:“我可以请我们家的舅老爷教我算帐,我们家 舅老爷是朝廷的二品大官哟!他一定很厉害。”
红叶突然想到有个人可以加以利用,随即眉开眼笑。
“而且,我们家舅老爷每天都待在家里,闲闲没事干,他一定很有时间教我,我一 定很快就学会的。”红叶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对于她的自傲,言子虚是没什么意见啦!只是──他总是待在家闲闲没事干?这就 是她对他的印象吗?
言子虚不禁皱起眉来。
“可是──”红叶兴奋的小脸因为顾及到其他,一下子垮了下来。
︵怎么了?︶“我不能走;我答应过常春以及宝爷爷他们,要走大家一起走的,更 何况我纵使要走,只怕我家的老爷、夫人也不肯。”
在马家当差的下人们在人府前都签下了卖身契,他们得凑齐一千两才能离开。
红叶昂起俏睑,看见恩人也在为她的事发愁,当下甩甩头,勉强的挤出笑来,装作 不在乎。
“没事的,其实我走不走都无所谓,莫大爷,你别为我担心。要不,你的铺子先请 别的伙计去帮忙,等我自由了,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她眨巴着亮晶晶的双眼望着恩人大老爷。
言子虚知道她是个坚强的姑娘家,但此时此刻,她的坚强却让他觉得心酸。
他不晓得像她那么纤细的身子如何背负起如此庞大的责任?她不只要关心他这个“ 哑巴”恩人,还要肩负马府上下一干人的幸福。
如此的重担之下,在人前,她还得强颜欢笑,不想让他人为她担心──言子虚发现 他无法撒手不管红叶的困难。
红叶今儿个一整天都是无精打采的。
而这都是舅老爷的错,以往在这个时候,她总待在房里仿画,自从他下令叫她抓贼 之后,她每天变得闲闲没事做,直想拿头去撞墙。
讨厌!她的生活怎么变得这么无趣?
红叶将脸摆在桌上,张口去咬眼前的梨。
言子虚进房,便看见她的懒样。
心忖,她也懒得不像话了。
“你没手吗?”哪有姑娘家这么吃东西的!
他把梨拿开,不让她继续用这种难看的法子吃梨。
红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将脸别过,不想理这个讨人厌的舅老爷。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言子虚挨着她的身旁坐下。
红叶哼都不哼一声。
“哦──”言子虚懂了。“是我惹你生气的。”
知道就好,红叶在心里应了一声,她一脸骄傲地等着言子虚来跟她示好。
但言子虚却只是拿着梨走开──他──他竟然没想法子来逗她开心耶!
红叶扁着嘴,踱开步子走到言子虚身边,告诉他说:“爷,我在生气耶!”
“我知道啊!”言子虚点点头。“你没看见我一直躲得远远的,不敢离你太近。” 他佯装自己很忙,在案上东翻西翻的。
“爷,你教我算帐好不好?”红叶学着低声下气的求人。
“算帐?好啊!”言子虚想都不想的就答应了。
“爷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学算帐吗?”红叶狐疑地揪着言子虚瞧,总觉得他答应得太 爽快了一点。
“有什么好要奇的?你有上进之心,这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况且,学会算帐, 日后它至少是个谋生技能,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爷,你又在说教了。”红叶最讨厌言子虚总是找机会训她。
言子虚闭上嘴,不多说她了,其实,红叶是个仔姑娘,没什么大问题需要他担心, 但她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毛病却会让人受不了。
他受不了,便总爱念念她,久而久之,在红叶眼中,他使像个捞叨的小老头了。
“爷。”红叶叫他。
“嗯?”言子虚回过神,盯着她看。
“爷有时间教我吗?”红叶怕自己担误了言子虚办正事。
言子虚很直接的想到昨晚红叶跟“莫提”说的事,他点头回答:“有,当然有,我 不就是个闲闲没事做的爷吗?怎么会没时间教你算帐呢?”他取笑自己。
而红叶总觉得言子虚说的话有点耳熟,像是在哪听过似的──不管了,想这干嘛? 她还是烦正事要紧。
“爷,那我哪个时候开始学?”
“就每天的这个时候吧!一次一个时辰,先告诉你,你若学得好,我有赏。”
言子虚诱之以利。
有赏?
红叶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什么赏?”
“若我每次授完课,我出的试题你都能答对,那一次赏一两。”言子虚等于是在变 相的帮红叶。
一两!
“那么多!”红叶笑得眼睛都眯成两道直线了。
嗯!从今天起,她要很努力、很努力的学,如此一来,不仅每天有一两可拿,还能 尽早离开马家去帮恩人看茶铺,这真是一举好几得的便宜事。
“你要赎走这么多人做什么?”马夫人看着手中的名单再看看言子虚,不懂她这个 弟弟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想在苏州买下一片产业,我需要人手帮我。”他唬弄道。
“为什么不另外真人,反而要我手底下的人?”
“因为姊姊手底下的人受过训练,我不必费心重新调教,大伙便懂得在大户人家底 下做事的该守什么规矩。”言子虚将理由说得冠冕堂皇,让马夫人无从反驳。
“好吧!这些人我都可以让给你,但唯独红叶不行。”马夫人退让了。
“为什么红叶不行?”
“因为,红叶是马家的儿媳妇。”马夫人不得不说出她的真实身分。
“儿媳妇!”听到这样的称谓,言子虚几乎要狂笑了。“红叶在马家过得比个下人 还不如,她哪里像马家媳妇来着?”
言子虚神色一凛,整个脸寒了下来。“既然你这么讨厌红叶,为什么不大方的放她 自由?将她锁在马家,她痛苦、你难受,这又是何必呢?”
言子虚从怀中掏出两张宣纸,一张是休书,一张是银票。
“银票是买你手中那些人,但不许透露半点风声,让他们知道这是我的主意;至于 休书──你们马家签字画押后,拿给红叶。”从今而后,红叶不再是马家的儿媳妇。
“你──”马夫人看着手中的两张纸,这会儿才明白言子虚早已看透事情的真相, 他早就明白红叶是马家的媳妇,是他的侄媳!
“老爷──”马夫人转头看她的相公,希望他站出来阻止言子虚做出鲁莽的事。
马老爷则净是笑,他能说什么呢?
马家是靠着言家才壮大起来的,向来只有言子虚说了就算的信,哪有他马义做主的 时候?
“既然子虚老弟主意已定,我们再劝也没用,不如就顺了子虚老弟的意吧!”
马老爷一副什么事都好商量的模样,可他心里却想着阴招。
他会有法子让言子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言子虚,你就等着瞧吧!
“红叶、红叶。”常春兴奋的往西院跑去,见到红叶,立刻又叫又跳地高兴不已。
“你听说没有、听说没有?老爷、夫人将咱们的卖身契全撕了,要咱们全部滚出马 家耶!”常春比手画脚地说得口沫横飞。
“宝爷爷、福爷爷,还有狗子、银子、杏花、九斤、我,我们全都被赶出马家,不 用在这府里受人嫌气了。”他们一伙人全没了工作,好棒喔!
常春欢天喜地地叫嚷着,好半晌,她才发现红叶丝毫没有沾染上一丁点的欢乐,反 倒是失神地看着手中的纸。
“那是什么?”常春凑上前去看,可惜的是,她大字识不上一个。“上头究竟是写 什么?”
“这是马家给我的休书。”
“休书!马家为什么给你休书?”休书是一个女人家最大的耻辱,红叶又没有做什 么对不起马家的事,为什么马老爷、夫人要休了红叶──咦?不对啊!红叶不是一直想 离开马家吗?那马家给红叶休书,她不是自由了吗?
“你为什么发愁?”常春不懂。
红叶将休书叠成对半再对半,收进袖口里收着。
其实,她也不懂自己收到休书后没有半点喜悦,却淡淡地愁着日后就再也见不到言 子虚这一事是为了什么?
“老爷、夫人要我们哪时候走?”红叶问常春。
常春答道:“马上就走。”
马上!
红叶的脸更苦了。“那──我跟去舅老爷说一声,你们等等我,我们待会儿一起去 恩人大老爷的茶铺。”
“嗯!”常春点点头,这会儿她终于明白红叶在愁什么了,她是舍不得舅老爷是吗 ?“爷。”
“嗯?”
“我要走了。”红叶把包袱驼在背上,一张小脸可怜兮兮的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
“嗯!”言子虚装酷地没有慰留她。
“爷──”红叶昂起脸,眸中还流转着水光。“你以后要多多保重,早晚天凉可要 多添件衣裳,还有,你不可以喝隔夜茶,否则会伤身体,另外,你爱吃的桂花糕,一次 只可吃一块,吃多了,你会下痢。”
红叶边交代边拭泪。
这个小爱哭鬼!
言子虚无奈地提起衣袖,将自己的衣裳借给她擦泪。
红叶再也忍受不住,一古脑地扑进言子虚的怀里,抽抽答答她哭了起来。
“爷,我舍不得你。”红叶伤心的说。
言子虚能说什么呢?
“爷也舍不得你。”他安慰她。
“那──红叶走了之后,爷会想红叶吗?”红叶昂起脸,亮晶晶的眼盯着言子虚看 。
她哭了一脸的泪水、鼻涕,脏死了。
言子虚拉着衣袖把她的小脸擦干净,这会儿,想念的话他才说得出口。
“会,爷会想你的。”
“那你,你要来蛐蛐同看红叶哟!红叶会每天都盼着爷来。”
“知道了。”言子虚点了头。
红叶还是怕他会忘记。“爷记得我住蛐蛐胡同的哪里吗?要不,红叶画张图给爷, 爷日后忘了,看着纸上的图,便会记起红叶的住处。”
说着,她就跑去拿笔墨了。
言子虚却推说不必。“我不会忘的,你甭写了。”
拜托!那铺子是他买的,他哪会忘啊?
“可──可你若是忘了,怎么办?”
红叶不管,硬把写好的纸塞进言子虚的怀里。
“你要收好喔!别掉了。”她殷切的交代。
“知道了。”言子虚拍拍胸脯,保证他绝不会弄丢她的东西。
谁知这胸脯一拍,纸张便随着震动,露出衣襟日外。
“哎呀!不妥、不妥,放在这里容易掉。”红叶连忙从言子虚怀中掏出那张纸,在 房里兜着转。“放哪里好呢?”
地想找个地方放她的纸。
言子虚几乎快被红叶给搞疯了。
她怎么就不肯相信他绝对不会弄丢她的东西呢?
言子虚无奈地看着红叶满屋子转。
“爷,你把你重要的东西收在哪?”
“我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有啦、有啦!就是那个每次朝廷让什么六百里、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秘密啊!你全 放在哪里了?”
“你问这个干嘛?”
“没有啦!我只是想把这张纸跟那些东西放在一起。”那些东西是朝廷给言于虚的 书讯,他铁定不会把它们乱弄。
她的东西跟那些秘密放在一起,是最最保险的事。
“那些密旨我早烧了。”那是太子给他的密函,看完之后,当然得立即烧毁,省得 留下证据,让对手逮着把柄。
“什么?烧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哪能烧呢!”红叶禁不住抱怨起言子虚来。
“人家我的恩人随手写的纸条,我每次都收得好好的,连一张都不敢弄丢,你怎么 ──怎么──”红叶气恼得都说不出话来。
而后,她像是豁出去做的,把肩上的包袱给拿下来,解开来之后,从里头霍地蹦出 那只猫大的老鼠。
言子虚不防,猛然吓了一大跳,他看到那只名叫“小乖”的老鼠,一直皱眉。“你 带着这只大老鼠干嘛?”
“我要离开马家了,小乘当然得跟着我,否则,没有人会喂它吃东西的。”
虽说小乖不是她的宠物,但好歹也跟了她好几年,更为她挡去了不少麻烦,这会儿 她要走,她当然得常着小乖一起走,否则,她就是忘恩负义了。
“那也没必要把它藏在你的包袱里啊!”她包袱里装的全是贴身衣物,怎么能让只 畜生混在里头?
“我若不藏在包袱里,常春姊姊铁定不让我带走小乖。”她偷偷的带走,没人知道 就没人阻挡。
“找到了。”红叶从包袱里找出她要的那个小盒子。她拿出来,把小盒子打开,拿 走里头的纸绢,将小盒子留给言子虚。
“我要这个木盒子做什么?”言子虚又皱起眉。
“给你装秘密啊!”红叶把她为的那张纸小心翼翼的放进去,台上盖之后,以十分 谨慎的态度将小盒子交给言子虚,又叮咛他道:“你要收好哟!”
言子虚真的被红叶给打败了。
之前,他不打算跟她一起离开,是认为他以言子虚、莫提两种身分进驻她的生活, 深怕被她逮着他的破绽,所以,他才决定让言子虚留在马家。
但是,从眼前这种离别的场面来看──唉!罢了。
“我跟你走。”他跟她一起开茶铺去。
红叶本来是抱着盒子,要找个显眼处放着,却没料到言子虚突然来这么一句,她整 个人一下子愣在原地,傻呼呼的昂起小脸看着他。
“你恩人开的那间茶铺还有空房让我住吗?”看着红叶傻呼呼的脸,言子虚忍不住 发噱地眉开眼笑。
红叶才不理言子虚要如何笑话她呢!她心满满的只记得自己用不着离开他了。
“有、有!一定会有空房给爷住的。”
就算没有的话,她也会想尽办法腾间房给言子虚住的。
红叶不停的点头,她不愿相信会有这么一天,老天爷竟会如此的疼惜她,让她离幸 福这么近。
想着想着,她又想哭了。
“爷──”红叶一头又栽进言子虚的怀里,哭得唏哩哗啦的。
言子虚看着她将鼻水、眼泪直往他身上的衣衫抹时,他也只有认了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