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从那一夜开始,平空消失。不再去上班,也不再去教会。手机停用,租屋处一堆她个人乱七八糟的家当,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也没有消息。
要不是教会行政人员循着数据打电话到她家,确定她是回老家去了,否则大家真会赶紧报警,急寻失踪少女。
小乐团没有她在,照旧练习。教会里多的是学过钢琴的人,随便一找,就有帮手递补,而且各个功力不比傅玉差。
不过,声音怪怪的。
崔爷爷逝世十周年感恩纪念会前一周,崔妈妈亲自参与小乐团的总彩排。司真只淡淡交代:一切照傅玉原本的要求演奏,没人(胆敢)反对。
结果,大会堂内闲闻跑来观看彩排的人,为他们的演奏爆出热烈的回响,掌声如雷。
发生什么事了?
这份疑惑,一直延续到他们这几只不莱梅鸡狗牛羊成员的晚餐时分,围在肯德基店内切切密谈。
「不莱梅乐团的童话故事里,那几只动物好像不是鸡狗牛羊吧。」
「那是傅玉乱掰的啦。」她超爱自创版本,天底下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蜂窝豆腐是什么、恋爱该怎么谈、婚该怎么结、外星人几时会进攻地球。可是尚之觉得,她的怪异愈看愈可爱。
「不是鸡狗牛羊的话……好像是狮子、小狗、机器人跟稻草人什么的。」
「那是绿野仙踪。」
「呃……猪跟猴子跟人类?」
「那是西游记!」柯南爆喝。「方司真,你可不可以把你弟牵回家去?!」在这里吠吠吠,都快被他烦死。
「傅玉的论点是正确的。」司真一直而不见地凝望冰块消融的稀薄可乐。
崔妈妈被他们的彩排感动到热泪满眶,切切笃定这正是她父亲会想要的呈现:沉重的灵魂呼喊。
「我本来还以为崔妈妈会很不爽你们这么郁闷的表现方式哩。」方老弟以台下闲闲插花的路人甲身分哈拉。「但是那个帮忙司琴的小妹妹,跟你们演奏出来的声音实在不太配。」
「人家可是音乐系的高材生。」尚之垂眸。无神低吟。
「这不是技术好或不好的问题,而是感觉。」方老弟虽然没什么艺术素养,但有起码的智商。「今天听起来的声音是:你们三个是一国的,她是另一国的。」
「是谁把我们凑成一国的呢?」柯南闲凉嗯哼。
「傅玉不会回来了吗?」虽然绝望,尚之仍期盼能有点希望。
「我们根本联络不上她,教会打去她家询问时,她家人对教会的态度也很不友善。」充满鄙视。
「妳何不直接告诉我傅玉的底细?」司真疏冷挑明。
「我哪会知道她的底细。」
「得了。傅玉对妳那么防备,妳以为我看不出来?」
「抱歉。教会团契每个人的隐私权,不容人拿来当闲暇八卦,我就算知道也不会跟你说一个字。」
「好,不谈她,那谈谈她家,如何?」
「你真是死缠烂打耶。」有够令人不爽。
「我会盯住这里的成员,不准任何一个人把现在听到的秘密带离这张桌子,一概封门。但是基于小乐团成员彼此的默契和关怀,我必须知道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呵。「你的关怀未免掺杂太多私人感情在其中。」
「对,我是。所以如果我今天要不到答案,妳就别太讶异教会的人竟会得知妳罹患肝癌的秘密。」
柯南大惊,方老弟大惊,尚之也大惊,相顾无言。
癌症不见得是绝症,但也没那么受人欢迎。他们错愕的是,没料到在得到傅玉的秘密前,会爆出另-个人的大秘密。
啊……真烦。她实在很讨厌面对别人知道她得癌症的表情。
这个方司真,算他狠!
「傅玉家是做钢铁事业的,我因为在产经领域混的关系,才知道这些业界小道流言。至于她个人的问题,我也是从其它人那里听来,可信度很低。」
无妨,大家只是姑妄听之,了解状况而已。
「傅玉她爸很可怕,业界都说他是纨裤赌徒,专门拿家产来下赌注。而他赌的,就是钢铁。」
十几年前他勇进一大批钢铁,结果被套牢,全家遭殃。
「钢铁的赚赔很极端,不是大赔就是大赚。他这一下错注,傅家就背了上亿的债。」还连累旁的亲族,帮不起这么沉重的债务。「可是这几年钢铁翻红,到处都缺,他当年的那批赔钱货,现在比黄金还值钱,让他一下子暴赚十几亿。」
「哇……」方老弟为之神往。「傅玉终于苦尽甘来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都跟你说了他简直像个赌徒,有赌徒会因为赚翻了就收手?」
才怪,只会拿钱再去赚更多的钱。
「他在最潦倒的时候靠丈母娘家养,还拿去养各房情妇,这几年发了也没见他养老婆孩子,情妇们却愈过愈派头。」
「所以正宫娘娘的孩子穷到去念公立学校,偏房的却被送入美国学校?」司真瞇眼,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傅玉长年以来一直被她老爸蒙在鼓里,真以为他很穷、他很心疼这个宝贝独生女,后来这整个骗局在宝格丽的珠宝门市爆发了。」
要不是傅老爸神通广大,把事情压下来,他铁定会死得很难看。
「傅玉去年被她老爸靠关系弄进大饭店的精品部门,在宝格丽服务。反正她家皇亲国戚一堆,随便给她捧个场、买一买,就达到业绩,她又有个工作可以玩,一举数得。好死不死,傅老爸的情妇们居然也暗暗去捧场,享受一下使唤正牌大小姐的快感。结果不知道是哪一房的笨蛋太得意忘形,说漏了身分,气到傅玉当场开打。」
他们每个人都可以理解。傅玉那么倔的傲气,哪可能忍得下去。
「她那是什么爸爸啊。」方老弟作呕。
「其实我自己私底下是满佩服傅玉的。」只是直接讲出来,未免肉麻。「而且她也不喜欢别人知道太多她的事,不管是鼓励是肯定,她一概排斥。」
尚之瞭了,怪不得傅玉一直坚决不让柯南进到小乐团来。
「所以她就跟老头子闹翻,而后逃家另外找工作?」
她朝司真苦笑。「听起来很任性吧?其实真正任性的是她爸爸,因为他逼迫傅玉非去跟被揍的情妇道歉不可。」
「叫他去吃屎!」方老弟大喝。
「他这样对待自己的独生女?」
「歹势,傅玉就是在那时候意外得知自己并不是亲爱爹地的宝贝独生女,傅老爷的六宫粉黛各自为他生了一窝女儿,傅玉没什么好特别的。只有她哥,是唯一的儿子。」血统又纯正,稳坐老爸江山的接棒人。
所以他只会顺从老爸欺压傅玉,犯不着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大家围着方桌,垂望一堆鸡骨头、凉掉的薯条、半水中冰的可乐,没有声音,也没有胃口。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喜剧。
没头没脑一路欢乐到底的,只是闹剧,没有生命。
但是揭开了秘密又如何,改变得了什么?没有。但可以感到庆幸的是,这群每个都带有生命瑕疵的软弱者,在这小小的乐团里彼此依靠取暖,融为美丽动人的旋律。在诗歌深邃温柔的字句中,一同得着安慰。
她什么时候才回来?
这问题,人人心里都在轻吟。但只有司真,念得最深。
他想她。不是因为知道了她的秘密才这样,而是真的很想她。
这样的失落感太大,太可怕。难怪她会说,宁可要人的饭票、现金卡、贵宾证,也
不要什么爱啦喜欢啦两小无猜之类的。
在认识她之前,他无法苟同这种观点,只能勉强接受。但认识她之后,他开始同意
了,完全同意。因为她让他领悟到了什么叫在乎:尝到在乎的甜头,也尝到了苦头。
小乐团缺了一角。纵使递补的人比傅玉优秀,但仍不是小乐团三脚猫们期待的那一个。工整的演奏,声音再精确也彷佛少了些什么。
「你们的小乐团圣诗演奏排在崔奶奶的见证之后。」
感恩纪念会当天,流程负责同仁赶紧做最后叮咛。
「我已经在讲台前的第一排为你们留了位子,方便你们上下场。麦克风的位置和收音都测过了,一切OK。只是平台大钢琴的琴盖斜面太广,可能会挡住司琴的人,所以司琴的姊妹……嘿!」
「有,我在听!」小妹妹急急回应。
「妳自己要随时抬头看看他们三人,不要埋头猛弹妳的。因为今天的纪念会将全程录像,妳窝在后面会让我很难带镜头。」
「喔。」
不莱梅的另外三只动物,故作优雅淡漠,暗暗感叹。完了,有人还没上场,就已经抖成中风状。看来演奏的人,最好能有点自恋、有点爱现、有点傲气、有点演技。即使半途弹错,也要理直气壮得彷佛错的是钢琴、是乐谱,绝不是本小姐。一路臭屁到底,会比怯怯发抖来得有说服力。
温馨隆重的纪念会,因着崔家的学术声望与交游广阔,舆会者将近三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刚好足以让新手吓到六神无主。
「该是时候了。」司真与大伙共坐第一排,漠然低吟。
「还没吧。」尚之蹙眉斜睨,「要等崔奶奶下台后我们才上去。」
「我说的是这乐团。」
要解散吗?
「我本来就是因为傅玉才参加。现在她不在了,我没有动力继续下去。」
他们谁不是呢?
最终的光荣演出,就此光荣结束吧。
而后,他们带着殉道精神上台领死,道貌岸然却无能为力地各自把玩乐器,连手假装错音连连的混乱琴声是不存在的。他们竭力表演自我陶醉,企图转移会众尴尬的注意。
偏偏这司琴小妹妹钢琴弹得超大力,跌跌撞撞得令人泫然欲泣。
求求妳快住手吧……
才正想着,不堪入耳的马戏大乐团突然三缺一:钢琴没声音了。
随之而来的,是令他们霍然惊醒的灵巧琴韵。台前三人所处的角度,都看不见大片琴盖后头挡住的人是谁,却都很清楚:是她回来了。
琴韵宛若行云流水,带领小提琴、大提琴、长笛,回旋漫舞地融入钢琴的旋律层次,歌唱般地一声部迭入一声部,合为丰富的飨宴。
大格局中,有精巧琢磨的乐句,呈现细腻的音乐表情。小处之中,又有思考的深度与诠释能力。
然而这样的琴艺不能说是毫无瑕疵。她的触键上缺乏专业的锻炼,亮度与力度上薄弱,快速音群略嫌模糊。但这不是独奏,并非个人秀。台上四人各有优势、各有短处;各有骄傲、也各有软弱。各有不爽、各有包容;各有孤独。又各有短陪伴。各有出路、各有困苦;各有洒脱、也各有包袱。
这些七零八落的灵魂融在-起,成为和谐。
哎,果然还是要臭气相投的怪胎,才对味呀。
三首圣诗演奏完毕,全场还以热烈的鼓励。
司真根本不管大家的肯定与掌声,礼数也不顾,搁下小提琴就冲到钢琴后方,用力拥住才正要站起来谢谢会众的优雅小人儿。
啊啊啊!傅玉整张小脸重重撞进他胸怀内惨叫,受不住他突袭的环龙碎骨绞杀大法,几乎内脏爆裂。
他发什么神经啊?!她平滑柔顺的小礼服、她在美发沙龙弄了二小时的波浪鬈造型长发、她精雕细琢的本季秋冬最新朦胧粉嫩娃娃妆……现在整个人简直被他揉成一团咸菜干。
给她滚开!
「傅玉!」另一个抛下大提琴的热血男儿也激切拥来,抱住紧拥中的两人。
噢!她的肋骨……她的肺……
「小玉儿!」又有人弃长笛不顾,拥住那三人。
「妳可回来了!」台下不甘寂寞的混仙,也跳上来黏抱在大伙外围。
在场会众无不感动,宛如世界杯足球赛终于获得总冠军情不自禁相拥而泣回想一路如何苦不堪言披荆斩棘克服艰辛彼此勉励相互扶持的生死至交战友们,一同分享这一刻的喜悦。
冠军队伍国家的国歌壮烈扬起,升上国旗,队员们无不涕泗纵横地昂首迎向灿烂朝阳,扬起抗战时期激励民心的样板笑容,两道热泪闪烁。
救命……
人潮汹涌中,一只小手颤颤伸起,虚弱求救。
她只不过回老家陪妈妈去加拿大一趟,为什么一回教会就遭到这种恐怖攻击?他们这么恨她半途拉下抢她位置的司琴小妹妹吗?还是……
这场赚人热泪的逝世感恩纪念会,差点当场又多了一个要追思的罹难者……
不管怎么样,欢迎回家啰,小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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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春情荡漾,超想跟司真单独在一起的说。可是……
「这首『这是天父世界』很赞,以我们的编制来演出,前奏会很像电影魔戒的主题曲。」美女在旁,司真居然无动于衷,净在那里热烈地跟不莱梅马戏团成员讨论。
「现在教会里一直有学过乐器的人想加入我们。」尚之都快被这些仰慕者烦死。「拜托你们能不能提出个解决之道?我们这个团到底要走固定班底的路线,还是人员可以弹性流动的?」
一阵娇嫩的连连喷嚏声,在司真身旁努力干扰。
「我建议开放大家参与。」他看也没看她一眼,边讲边从口袋掏出卫生纸递去,就算了事。「不需要小家子气地把它局限在我们这撮人身上。」
「评选标准呢?」柯南臭着脸小啜恶心的生机健康果汁。「难道来者不拒?」
傅玉落寞地枯坐着,擦着流不停的鼻水。
时值冷秋,她却为了引起他的注意,穿着薄凉飘逸的夏日性感小洋装,什么好料都免费给他看,他却像瞎子一样,连她人在哪里都没看到。
方老弟则好幸福、好渴望地坐在她对面,饱览秀丽风光,笑得好不快乐。
气得她狠狠拿那坨鼻涕卫生纸砸他。这一粗野动作,使得低垂领口内的乳波耸动,几乎弹脱。
可恶,这什么魔鬼魔术胸罩。虽然效果惊人,十分突出,却好几次险险包不住两团丰满,一涌而出。该勾引的人勾引不到,却到处招来苍蝇蚂蚁,烦死人。
奇怪,司真都不会想跟她单独相处吗?她过去只要在有他出席的场合,看到他、跟他在一起就很快乐了。但现在,那种层次的幸福感已经不能满足她,她想要单、独、地跟他在一起,偏偏一大杂事挡在他们之间,超讨厌。
「太好了,这样我们的小乐团──」
「解散算了啦!」
小玉儿的忿忿呕嚷,立刻引来大伙冷冽的斜睨,森狠鄙视。
她愈来愈讨人厌了……
好嘛,她不唱反调就是。那建议她跟司真来个二重奏怎么样?这样她就可以达成卑劣的企图:两人单独相处,切磋琴艺。嘿嘿嘿!
结果,他真的跟她上了……很恐怖的魔鬼训练课程,不断要求钢琴达到他要的高难度技巧,还给她一堆作业。
「难得妳会主动提出这么上进的要求,我们干脆趁这次二重奏的尝试,大幅度提升乐团的表现水准。」
啪地一声,他就丢给她七、八本精心挑选的曲目,还很好心地附上CD,帮助她进入到更高深广博无边无际伟大超然的爱乐领域。
她要的明明不是这个的说……呜呜呜。
不行。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司真,阳明山降雪了耶,我们一起去赏雪好不好?」
好。可是,他却在教会吆喝了一狗票人浩荡同行,枉费她砸钱订好的超级浪漫露天温泉情人包厢……
「司真,我们两、个、人──」悲愤泣吼。「去看电影啦!」
好啊,他也很久没进戏院了,有点怀念。结果,他却选了一部金马影展暨鹿特丹影展暨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得奖作品,描写苏丹达弗区在阿拉伯民兵蹂躏下的悲情。看得他流下泪水,她则流下好多口水。睡死……
「司真。」小手怯怯拉拉他背后衣角。「陪我……」
啊,好。他极具绅士风度体贴入微地陪伴下班时皮包不慎遭机车抢匪夺走的小人儿一同去派出所报警,做了一堆笔录,带她去吃猪脚面线压惊,亲自开车护送她回老家。然后,拜拜。
「司真,圣诞节晚上,我们一起吃烛光晚餐吧。」
好的。他那天晚上真的带她拿着蜡烛到寒风凛冽气氛肃杀的中正纪念堂广场参加台北万人布道会,还分给她凉掉的7-11国民便当,以及茶叶蛋……
司真,你真的有在喜欢我吗?
接连数次的娇媚邀约,暗示明显,却屡战屡败,气到她眼泪全部蒸发,化为腾腾怒火。
他如果对她没意思,那上次为什么要在众人面前公然拥抱她、两人尽释前嫌言归和好?他如果不想跟她有更进一步的感情发展,干嘛要答应她的热情邀约,然后再统统搞砸?他如果只是把她当教会的普通朋友看,又何必老是努力排开一大堆繁忙的工作和行程,硬挤出宝贵的分分秒秒陪她虚度光阴、浪费生命?
姑奶奶不玩了!
「小姐。」家里的印佣操着口音极重的中文,递上电话。「油移胃醒方底先伸枣泥啊。」
姓方的先生找她?呸!
「跟他说我死了。」
不只家里,公司里的同事也为之错愕。傅玉似乎得了每出经典浪漫偶像剧及长篇少女漫画及苦情派感人肺腑言情小说主角常常罹患的一种病:丧失记忆。她完全不认得苦苦奔来觐见她的方大医师,甚至无辜怯懦地找公司警卫把这名精神状况不太正常的鲁男子轰出去。
在教会里也一样,她完全视他为幽魂,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搞得大家一头雾水。
这小两口又怎么了?
在小乐团里,瓦斯味更是浓厚,随时都有轰然爆炸书中角色全体殉难导致本故事不幸到此结束的危机感。
凡是想加入小乐团的青春甜美仰慕者,一概遭傅玉睥睨拒绝。而被她虚伪美色及假仙气质吸引来的各路音乐美男子,全都无条件录用。小乐团俨然沦为「男子十二乐坊」,女王陛下辉煌闪亮的鲜猛后宫。
要找又高又帅又有才华又有肌肉又听话又可爱的男人有什么难的。区区一个方司真,连当她女王后宫门前扫楼梯的清道夫都不配。
后宫第一翘楚,非尚之莫属。曾经目空一切、不屑傅玉的冷傲大帅哥,其实有着极脆弱的感性心灵。经傅玉小乐团无心的感化,安慰了他受伤的灵魂,从此臣服于女王玉手之下,任她搓圆搓扁,甘之如饴。
不识相的方姓男子,早被打入冷宫,彻底失宠。
他这才意识到情况到底有多危急。
「傅玉,我有事必须跟妳谈。」
她板着脸,无动于衷,在他老弟诊所的椅子上安然瞑目。
「我知道我们最近的关系很糟,但那是有原因的。」
诊所内其它「常客」各玩各的:柯南依旧瘫在舒适豪华的百万诊疗椅睡得歪七扭八,方老弟依旧坐在计算机前用功做硅胶隆乳及阴道整型手术的实体观摩,尚之依旧专心爱抚他妖娆性感的大提琴,自我催眠地企图缓缓进入马友友附身状态。
这间豪华诊所,休诊时间永远比门诊时间还多。
「我承认我在处理我们关系的事上很不灵巧,我也认同妳这阵子的情绪反应。可是我不想再耗下去,我们之间也差不多了。」
他面容凝重地坐在她身畔,深瞅她不理不睬的睡颜。
「傅玉,我们分手吧。」
其它闲人猝然瞠眼,抽尖耳朵。
「这次不是跟妳呕气、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我经过审慎思考而且跟教会辅导人员谈过的决定。」
靠,还跟辅导谘商过。他是吃了秤坨铁了心?
「我并不喜欢妳,也没打算跟妳谈感情,我想就此结束掉这段关系。」
青天霹雳,她却冷漠得连脸皮都动也不动。
「就这样。妳的答复呢?」
什么答复?另外三人紧张兮兮地连为一线,不知傅玉会发多大的火。
她根本不甩他,板着脸皮,继续装死。小肚肚上交握搁着的双手,微有颤抖。
司真颓叹。实在够了,他这段日子饱受的煎熬真的够了。他以为他可以忍、可以包容,但凡事总有个极限,不能再继续这样漫无目的地忍下去。他一直都很顾念她,可是她有没有考虑过他的处境?
没有,她还以的都是挑衅。
「傅玉,给我一个答案吧。」别再跟他兜圈子了。
不会吧。闲杂人等急急交头接耳,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纯看戏。
「拜托妳勇敢一点。」还要闪躲到什么时候才甘愿?
小手倏地狠狠握成拳头,却又拚命忍耐,切齿怒颤。
直到手机设定的闹钟铃声慌张哔哔叫,她才霍然张眼,由平躺的诊疗椅上火速弹起,冲往盥洗室。
「你这个王八蛋!」
一阵胡乱冲洗后,她边揩着小毛巾边破口大骂,重步杀来。
「你讲话就不能看看场合、选选时机吗?」他是猪吗?啊?!
「我这是很重大的事──」
「既然是很重大的事,你早不说晚不说,干嘛要在我敷保湿除皱凝胶面膜的时候说?」趁她整张脸皮动弹不得的时候拚命严刑逼供。
「妳最近一见到我就闪,不然就是摆臭脸,妳说我还有什么时候可以跟妳谈?」
「多的是时候!是你自己──」
「别再啰哩叭唆的,快点给我妳的答案行不行?」
「你看!真面目露出来了吧?」还装什么委屈可怜小德行,根本是大老奸一只!
「那妳到底要不要嫁给我?」
啊?在场的人将近半数差点滑倒。他不是要谈分手吗?
方老弟哈哈哈,得意地朝赌客甩手掌。「我猜对了吧?给钱给钱,愿赌服输!」
「傅玉,这已经是我们第二次吵同一个问题了。」他没那个耐性再来个第三次,消磨他这条老命。「妳提出的结婚条件,我都响应了。我不跟妳再啰唆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我今天也带来了完整的具体数据。这是我去年的各类所得扣缴暨免扣缴凭单、我的存款簿、我名下的不动产跟有价证券──」
「你这是干嘛?申请银行贷款吗?!」有人是这样求婚的吗?
「至于妳要的信用卡,我的原则是:只能使用结婚以后以我的名义去开办的附卡。」不准独立于他之外。
「你这简直比发卡银行的条件还苛!」
「因为我值得!多少女人想要我这种身高高、学历高、收入高的三高男人──」
「笑死人,你的收入比得过科学园区那些钟楼怪人的股票分红吗?」
「但是医生的专业地位仍然崇高!」用力自我推销。「一个医生的养成不易,尤其是外科──」
「尤其是外科,又忙又累医疗纠纷又特多,而且红得要命,天天出事上报,地位当然崇高!」挂在那里给人K。
「我们是站在生死边缘的关键者,拯救生命。」
「那你的地位跟个童乩也差不多。」
「那只是民俗医疗的──」
「怎么样?人家也是在拯救生命,很伟大啊。」瞧不起本土产业吗?
他简直……都快被她搞疯了!「妳到底要怎样才肯给我一个答案?!」
「你都不肯给我要的东西了,我干嘛要给你要的!」
「妳要的资料我全都已经带来──」
「我只是要你给我一滴滴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你却吝啬得跟什么似的。好像我有黑死病,单独跟我在一起你会被传染到鼠疫。我的要求有很过分吗?而且我全都是配合你的时间表来要求、配合你的兴趣、配合你的环境、配合你的水泥脑袋!」
「原来妳讲的是这个?」皱脸怪叫。「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小泼妇扠腰大骂。「你如果喜欢大队人马团体联谊,根本就不用求婚了,大家当朋友就行!」
「傅玉。」哎……「我有我的苦衷。」
「噢,好可怜。」干脆去死算了。「如果没事了请快点滚蛋,少在我旁边碍眼!」
「跟妳单独在一起会强化我的性冲动,我不能不避免啊。」
「谁管你什么性──」啊?!杏眼呆张,啊啊啊?
「其实我也很想跟妳独处。」不过是以限制级的方式就是了。「但我没胆挑战自己的意志力。为了预防擦枪走火,我只能尽量把妳带到安全的场合。」
「我有这么危险吗?」致命的吸引力?
这有什么好乐的?「妳也不想想这阵子妳有多努力招蜂引蝶。」
「因为我想勾引你啊。」
郁卒的铁面霍然大惊,瞠眼凝睇。秀丽的美貌和气韵,与这大胆宣言之间的冲突感,刺激到他压抑已久的原始渴望。
「你都不会想碰我吗?」小小食指咚咚他的强壮胸肌,有着甜甜的邪恶。「我可是很怀念你碰我的感觉喔。」
「我……我碰过妳?」脑部严重缺血,全都冲往另一个部位。「我不记得我有……」
「有啊。我夏天穿无袖洋装的时候,你超爱抓着我手臂的说。」在掌中揉个不停。
「喔。」喉头艰困一咽。「我以为妳说的是另一种碰法。」
「哪一种啊?」好好奇喔。
「婚前不太适合的碰法。」可是他很想,非常想。「我就是为了这个问题去找教会辅导,看该怎么解决。」
对于她,他并不想用自己年少轻狂时的态度处理。可是认真面对被她挑起的渴望时,他完全失措,笨拙得连个小学生都不如。
「好可怜喔。」哎,都怪她长得太美了。两只小手高高环挂他颈窝,故作无心地歹毒挑逗。「那辅导怎么说?建议你自力救济,DIY?」
「不,辅导给了我一段圣经经文……」嗯嗯嗯嗯嗯。啊,好怀念这红唇的滋味。「所以我就跑来找妳嗯……」
然后,两人都没空说话了。
旁边三只老贼兴奋地切切翻书,还真找到圣经里有这句话──
与其欲火攻心,倒不如嫁娶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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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崭新的豪华卧房里,羽毛满天飞,两人笑得直不起身,各自抱着破败的枕头,穿着衬裙和四角裤,瘫在大床里暂时休兵。
司真笑到肚子没力。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跟人打枕头仗,明天早上佣人来打扫时,真不知他们会怎么想。
「我跟你说喔……」歹势,再让她喘一下。「言情小说最高潮的部分就是性高潮的部分,其它部分只是用来填塞的而已。」
两人陷在床褥的云朵里,横七竖八地,望着天花板璀璨奢华的古董水晶吊灯哈拉。
「我每次看小说都用翻的,翻翻翻,看到激情戏才慢下来,然后这本书就算看完了。所以没有激情戏的话,那本书也就没什么好看的。」
「妳这是在暗示我吗?嗯?」魁伟壮汉翻身撑肘,俯在仰躺的小人儿身上,笑得好邪恶,呢哝得好撩人。
不知道是刚才枕头仗玩太疯的缘故,还是因为之前喝了太多美酒,她的脸蛋红通通、晕陶陶,丰唇水嫩欲滴,让他忍不住埋首品尝。
一身滑腻娇嫩的肌肤,只悠哉穿了件雪绸细软的连身衬裙,并没有增添多少女人味,反倒像个小女孩。
他喜欢碰触她的感觉,从细腻的触感中可以抚摸到雪肤深处有着热情的悸动,偷偷传递着她对他抚触的喜爱。
婚礼的忙乱和慌张,让他根本没空好好欣赏他的新娘。之后的各样杂务,足足晕头转向了两天才搞定,让他们可以独处片刻。即使年年月月,对热恋中的人,都不过是一瞬间。
这是他好小好精巧的宝贝。
他以停不住的吻表达深深的眷恋,巨掌四处游移,企图燃起浓烈的火焰。她天真的好奇与大胆,更胜隐隐的羞怯。当软软的小手心试探性地在他的拥吻中抚上他胸膛时,意外发现他的心跳竟跟她一样急、一样强烈。
她好乐,大眼瞠得亮晶晶,害他忍俊不住,喷笑出声。
「拜托……我吻妳的时候眼睛不要张那么大。」
「可是我想看你啊。」
「有什么好看的。」都已经天天在看的说。
「反正我喜欢看你。」任性的小脸跩跩一哼。「谁也管不着。」
「我也是。」他还以大大的笑容。
她霎时绽放的惊喜,让他微有诧异,原来她是这么容易被取悦。早知道他就不用布那么多的桩、设那么多的局,枉费工夫亲近她。只要这样对着她笑,就能把她吸引过来了。
在细细碎碎的亲吻中,他滑褪了她单薄的衣物。丰美妖丽的娇躯,霍然展现在他眼前,禁不住失神的赞叹。
「你好漂亮喔。」
他话还没讲出,就被她酣醉的轻叹愣住。啊?
「你好奇怪。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喜欢我?」小手好玩地在他脸上游移,像在玩瞎子摸象的游戏。「为什么咧?」
「我也不知道。」他就近吮尝起顽皮的纤纤玉指,舔洗她的细致,惹动她的情欲。
「司真。」
「嗯?」火热的吻一路攀上她手臂,匍匐至精细的颈窝,觊觎着浑圆高耸的丰乳。
「第一次是不是真的会很痛很痛?」
绵密的吻止住了。他眨巴许久,才聚拢涣散的焦点。「妳刚说什么?」
「我听朋友说的,而且小说和漫画也这么演。」
嗯?干嘛这样瞪她?
她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只有他知道。他一直深深在意,却不敢问,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曾有过荒唐岁月。他一直深切说服自己,不要在意。他拥有的是她的现在与未来,过去的早已过去。
但再漂亮的说词也说服不了他的心,疙瘩仍在。直到这一刻,灿烂阳光打进了他心灵,击散了先前沉郁的阴霾。
这是她的第一次。
「为什么一定得那么痛才行?」超难理解。「难道不能像无痛分娩那样做吗?」
他苦笑。「这两者完全不一样。不过妳放心吧,我会尽量放轻放慢一点。」
「那有用吗?」那应该不是力道或速度问题,而是尺寸问题吧。
「安啦,我有自信。」小啄甜蜜的红唇,继续奋斗。
他舒心惬意地饱尝柔腻娇躯,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司真,你哪来的自信?」
娇嗓甜得不得了,甚至甜得有些阴森,令他浑身紧绷。
「你好了不起喔,说得好像身经百战的情场战将。」妖媚玉人儿慵懒爬起,贴往他撤退的胸膛。「你跟以前的女朋友交往到这种程度啊。」真令人羡慕。
他赶紧拥她入怀,以肉体的力量宣誓效忠。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而且我也不曾再和她们接触过。」
「喔,原来她们已经被你始乱终弃啦。」
愈描愈黑。「重要的是未来。我真正想娶的人,只有妳,也打算只跟妳走一辈子,所以妳不要再多想那些无谓的事。」
「嗯。」
柔顺的小身子软软地攀在他的环拥中,乖巧地不再追究,尽情享受她一人独享的超级猛男。哎,只怪他实在太帅、肌肉太性感、气魄太男子汉,害她没辙地完全倾倒。
柔荑虚软攀在精壮的臂膀上,微微颤动,有点承受不住他转而激切的拥吻,以他的身躯捆揉着她的娇柔哆嗦,欲火昂扬。
啊……完蛋,全然败给他了……
蓦地,小小玉手摸到极细微的触感。狠指一戳,痛得司真推身大叫。
「妳在干嘛?!」靠,到底她用了什么武器捅他后背一记?
「哇,你背后的粉刺又长出来了耶。」看,她一下子就清出一颗。「你是不是都没在用我送你的沐浴清洁用品?」
「我们先别谈那些。」好好的气氛都……
「不行,给我摸到了就一定要处理。」执着的双眼,闪动凶光。「来,趴在床上。」
头痛……「傅玉,别这样。如果妳是在意刚才说的过往情史──」
「我叫你趴下就趴下,哪来那么多废话!」女王恨斥。
他敬畏地僵硬遵命,心怀小小变态的兴奋。她似乎一心全在扫荡妖孽上,没注意到自己目前可是一丝不挂。
「果然,你一定都没有每天好好刷背,我上次清过的地方又被占领了。」
噢!他埋首在枕头内,一边喊痛,一边忍着下身的灼痛,默默享受跨坐在他背上的娇躯热切……噢噢噢!
「傅玉,轻一点……」
「没办法啊,你皮这么厚。」她切齿使劲,他切齿呻吟,陷入热战中。「要不然我们聊天转移注意力好了。」
「好……」噢!这感觉,彷佛母亲正含辛茹苦地在他背后刺上精忠报国。
「你以前的女朋友都长什么样子呀?」甜甜娇嗔,下手凶狠。「她们都跟你关系很亲密吧?」
饶命……他知道错了,娘娘开恩……
「你们都是怎么交往呀?快乐吗?」
「平均多久换一次女友呢?」
「你们都聊些什么?」
「你爱我吗?」
英雄泪满枕,痛不欲生。
佣人们私下都在激切相传,主人跟太太新婚之夜打得超级火热,主人狂野嘶吼了一整夜,勇猛过人。
真是太幸福、太美满了。
洞房花烛夜,真的很痛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