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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拽到宝 第6章(2)

  三天後,红榜贴出来。红榜前,人推人,人挤人,人人吵著闹著急著好奇著议论著,城内大户的家仆,等著回去禀告老爷谁中状元,好叫媒婆去说亲。

  在那黑墨墨人群中,高飞扬艰阮罂也在里边。看完红榜,费了好大劲从人群里挤出来,回家去。一路上,阮罂不说话,像不高兴著红榜贴出来的结果.

  高飞扬默默跟在後头,心里犯嘀咕——是谁殿试?干麽拖他来看榜?上回看会试榜单,阮罂也去。怪了,她有朋友参加科举考吗?肯定没考上,瞧她看完结果,问得连话都不说。

  两人静静走了一会儿,穿过没什麽人的小巷。阮罂忽地停步,往旁的石墙踹一脚。

  「啊!」忽地又笑又跳,手舞足蹈,她这会儿真情流露。

  「怎麽了啊?」高飞扬吓得抱头蹲下,很惶恐,还以为她要打人哩。

  阮罂好激动,咬一下手背,又蒙脸笑,又抬头吸气,忽然又恢复镇定了,她看著高飞扬,说了句:「没事。」

  「没事?没事?那刚刚是怎样?」

  「回家了。」阮罂迈步就走,不解释。

  高飞扬跟在她身後,罗罗嗦嗦地。「又这样,每次都做一些怪举动,我会被你吓死……」

  阮罂笑咪咪地走著。中状元了,师父中了,就知道师父最厉害!她与有荣焉哪,可惜不知道师父住哪,真想去贺喜他。

  师父一定很开心吧?以後仕途顺利,不用过那种清贫日,她为他开心,又隐约地感到寂寞,她跟师父,似乎越来越远……

  *

  殿外,奏起悠扬悦耳的韶乐,新科进士们由午门入殿,礼部尚书在乐曲中大声朗读金榜,从状元、榜眼、探花到各位进士一一唱名,宣他们出班跪在殿前,由唐皇亲自钦点。

  长公主求父皇让她跟太子观礼。她特地穿上最爱的,以百鸟羽毛织成的裙子,其裙鲜艳无比,从各角度看都是不同颜色。长公主与弟弟,安坐在父皇身边,她神采飞扬,双眼直定在状元身上。

  长公主爱慕地瞧著他、在那群新科进士间,他不卑不亢,气度沈稳,多耀眼!

  周边新科进士,因为没见过皇上,或面色苍白,或表情惶恐,或身体颤抖,或激动面红,唯独司徒剑沧,同进士一起跪在皇前,但他眼色冷漠,表情沈静,就如当初他们相遇时,那孤傲表情如出一辙,并没有因为见的人不同而换了眼色。

  长公主笑了,就是最欣赏他这点。

  皇上翻开状元策,夸奖司徒剑沧。「朕看过你的状元卷《有物混成赋》其文纵横捭阖,气势磅礴,未来,望你尽心报效朝廷。」

  主考的翰林学士文大人,也恭喜司徒剑沧。「状元试三场,有皇上钦点,你这一生可说是吃穿不尽了。」

  「在下平生之志,不在温饱。」司徒剑沧正声回道。

  此言一出,龙颜大悦,皇上激赏,笑道:「志不在温饱,说得好极,不愧是状元郎,气度恢弘,壮志凌云,看样子很想有一番作为,前途不可限量。按例,朕先授你翰林院修撰,与文大人学习,三年後,祝你状况,再做安排。」

  三年後就当她的驸马爷!长公主笑咪咪地算计著。

  当什麽修撰?皇太子也笑咪咪想——明日就求父皇让他到太子府做事。

  文大人提醒司徒剑沧。「还不谢圣主隆恩?」

  司徒剑沧缓抬起眼,一双黑眸,冷厉地注视著圣上,铿锵有力地说:「在下不想进朝当官。」

  这厮大胆,一句话辞谢了皇上美意,众人哗然,皇上面色骤冷,长公主的笑容僵住,皇太子惊讶得张大嘴巴!也呆住了,连文大人都傻了。

  皇上厉声怒斥:「胡说什麽?你不想当官?不当官考什麽状元!」

  皇上这一吼,吼得在旁候著的文武官都吓得跪下。「皇上息怒……」

  皇上怒瞪司徒剑沧,周遭人胆战心惊,而司徒剑沧只沈静地注视著眼前地面!此时跪著的皇宫地面,光明洁净,曾经,父亲也跪在此,面见皇上吗?曾经,这地面,也呈现在父亲目中吗?今天,或者就是他司徒剑沧的忌日了。

  早料到会有这天,等会儿,他还要说出令皇上更愤怒的事。

  好安静,现下,没人吭声了,他能感觉得到,寒气阵阵,那是众人因恐惧而凝聚的寒气。司徒剑沧在心里笑,这群胆怯的家伙,有这麽可怕吗?他也知道皇上正瞪著他,但他心中波澜不兴,早做了死的准备,忽然,那望著地面的眼色,变得极温柔。

  在这风云变色的当头,司徒剑沧想起某人——

  阮罂,有没有看见红榜?是否为他高兴?阮罂,在高家快乐吗?她那个性,能当个好媳妇吗?

  他好想她。如果死前能再见到她,他也想,跟她说,三个字。

  *

  於此同时,阮罂不知皇殿里正暗潮汹涌,司徒剑沧命在旦夕,并在死前,很思念她。她正跟勤儿窝在房里喝茶,阮罂在纸上画了几个提剑的步骤。

  「你看,很简单的……只要有耐心,日积月累,定见功力。」。这也是当初,司徒剑沧教她的方式。现下,她交给第二人,教授的同时,心中满著对他的思念。

  忽然,一个黑影掠过纸张。勤儿抬头,惊呼:「小姐?」

  阮罂转头,脸色骤变。是「苍」,它飞进高府,栖在窗台,注视著她们。

  「好大只的鸟。」勤儿惊惶。

  「是巨枭。」阮罂起身要摸。

  「小心,等一下被啄了。」

  「不怕,我认识它。」阮罂笑了,伸手抚摸。问它:「你主子呢?怎麽没跟著?该不会连你也抛弃吧?」她玩笑道:「怎麽?考上状元就不要你了啊?」

  巨枭目一凛,忽转向那触摸的指。

  「小姐!」

  它啄了阮罂手指。血,从柔白的指头涌出,阮罂震住。

  「苍……」忽然,她心神不宁。

  *

  宫殿,仍处在风雨欲来的诡异气氛中。群官跪地,不敢言语;长公主与太子,亦为激怒皇上的司徒剑沧背脊寒透。

  皇上问司徒剑沧:「没想到本朝今天将破例,於钦点新科进士之际,革杀新科状元。敢冒摘头的危险,忤逆本皇,是为著什麽?」

  「先父乃司徒文闵。」

  「司徒文闵?」皇上觉得这名字熟。

  一旁的太监禀告皇上。「是十三年前,先皇仍在位时,於太子府任事的太子左赞善大夫。」

  皇上寻思道:「这麽说,你父亲曾在朝当官……太子府?怪不得我觉得这名字熟。」细看名册,果然在新科状元资料上,写著父亲司徒文闵。

  司徒剑沧道:「十年前,父亲目睹太尉周晓昌因政务纠纷,在早朝路上被刺客击杀在长安大街。先父怒不可遏,首先上疏先皇,请求朝廷捉拿元凶。因先父官非谏职,这种出位行为,犯了大忌,惹了众怒。」

  「朕想起来了,是有这事。当时太尉被杀,朝中很是震荡一阵。」

  「当时,王丞相找人诬指先父强占东街民宅,并藉细故揪邻人指证先父在家侍母不孝,上奏先皇,先皇不问因由,下旨将我父贬出京城,到山西做苦役。先父郁郁寡欢,病死山西,我考取状元,面奏皇上,为著还父亲清白,并追究王丞相过失。」

  皇上缓了脸色.「原来如此。看来你亦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为先父受的委屈竟立志考取状元,面奏本皇,实属难得。但前朝诸事,如过眼云烟,王丞相亦已告老还乡。如今你高中状元,你父亲可瞑目了,朕封你为左拾遗,弥补你父亲受的委屈。」

  司徒剑沧不屑功名,他要的是正义。「谢皇上美意,在下不想做官,望皇上即刻下旨,追究前丞相过失,论罪责罚,告慰先父在天之灵。」

  「放肆!」唐皇震怒。

  「皇上息怒啊……」已经跪著的群臣,又一阵哆嗦。

  唐皇怒斥:「区区一个新科状元,敢逼本皇拟旨!我看你是迫不及待地想领死,去天上见你父亲。」

  司徒剑沧缓抬起眼,直视皇上。

  皇上微怔,一时竟感觉到怕。那双眼,是不怕死的眼,日光犀利,敢迎视他,毫无惧意。这家伙疯了吗?

  司徒剑沧是疯了。

  舍弃一路走来的花草颜色,舍弃加诸身上的感情,舍弃走近的人,不嗔不喜,将情感减到最低,就是因为将来早注定好的结果,来这里搏他一搏。

  阮罂曾问他有什麽梦想?他听了心中悲凉。阮罂哪知道,他能有什麽梦想?他是个没有梦,也不能作梦的悲剧角色。

  他有的是义务,洗刷父亲冤屈。这义务艰困危险,已霸占住整个生命,整个前程,哪还有作梦的馀地?梦想是给那些衣食温饱的人享受的,像他,从何梦起?

  为了父亲最重视的名誉,为坚持一个正义,他愿赔上自己性命,替这大世界,一个渺小微不足道的、没人在乎的、曾发生在司徒家的悲剧,写上句点。以他的鲜血,来拚皇上的良心。

  司徒剑沧想清楚了,假使皇上坚持不肯答应他的请求,他便要当庭刺杀皇上,让这不义的皇帝命丧黄泉。自然,他抑或落得共赴黄泉的下场。

  满朝文武官,噤声不语。观礼的长公主跟太子,紧张得呼吸急促。

  在一阵足教人血液结冰的沈默後,皇上以警告的口吻提醒司徒剑沧:「司徒剑沧,过去事休要再提,朕封你左拾遗,再不接受,朕就摘你脑袋。」

  蠢物!司徒剑沧仍是那句:「在下不想当官,请皇上下旨,追究前丞相过失。」

  长公主抽气,面无血色。大殿空气,顿时凝结。

  皇上坐在高处龙椅,却不能威其跪地的司徒剑沧。皇上心一横,命旁人:「来人,把他给我——」

  司徒剑沧目一凛,袖内短剑落在手中。再会了,阮罂……他提气,盯住皇上,蓦地,长公主忽地站起,捂住胸。

  「父皇!我心痛……」她往後倒,晕了过去。

  一时,秩序大乱,太监宣御医入殿,爱长公主如命的唐皇,立时将公主抱进怀里,心急如焚,却听公主低声说了两个字——

  「别杀。」

  很小声,但皇上听得清清楚楚。

  难道女儿为这状元假晕?皇上回头,凝视还跪在地,等他定夺的新科状元。

  这家伙有何能耐,竟让他女儿帮他?

  三个时辰後,皇上跟御医及前来关心人等,离开东宫。稍後,宫婢宣状元郎司徒剑沧入宫。

  「你没事了……」不久前还躺在大殿表演晕倒,这会儿长公主已大摇大摆地在寝宫喝甜汤。

  司徒剑沧缄默不语,慎重起见,暗自思量目前的情况。

  长公主睐他一眼,笑道:「我知道,你还惦著你父亲的事,刚刚我已经跟皇上商量过了,皇上明日下诏书,收回前丞相的奉禄,并将你父亲的案件转交刑部,按律例责罚。你父亲的事,我已帮你办好。」她注意司徒剑沧的表情,搜寻感动的迹象——没有,他神色如常,没公主预期的表现。没向她道谢,也没感动得激动落泪。没关系,她为他做的不止这些,待她说完,他肯定大感激。

  长公主喝了口甜汤,又说:「方才在殿上,幸好我想到昏倒的妙计,不然你现在已是个断头尸。」感动了吧?没,他的表情还是冷冰冰。

  长公主的斗志整个被激发出来了,更卖力表现。「还有,我父皇不追究你忤逆的罪行,也同意你不必进朝当官了,只要求你留在太子身旁指导太子功课。这些通通是我帮你解决的。」觉得她好了不起吧?

  「多谢。」这淡淡吐出的两字,便是他唯一的感动表现。

  就这样?这跟公主预期中的落差太大,不激动得跪下谢她就算了,起码真情流露欢呼一下吧?不真情流露就算了,最低限度笑一个吧?可好样的,他还是八风不动,态度冷漠。

  索性摆明邀功了,公主说:「之前你打我一耳光,我没跟你计较,事後也没追究,现下还帮你,你知道为什麽吗?」走到他面前,笑道:「因为我欣赏你,我喜欢你这个人,往後,你的命就是我的,你不可以对我冷冰冰的,要记著长公主对你的好。」她口气撒娇,人靠过去,但司徒剑沧一个侧身,轻易回避掉。

  长公主个性就勇敢,越挫越勇,越挫折就越兴奋。

  长公主尴尬地笑了笑,没关系,慢慢来,早晚征服他。

  她转了一圈,摆个娇媚的姿势,问他:「司徒先生,你说说看,我穿的这件百鸟裙,漂亮吗?这是我的设计,你既然会设计那麽漂亮的兵器,表示你眼光独到,我想听听你对我这身装扮的感想。」

  「传闻宫中有公主,搜集百鸟羽毛,制百鸟裙,那位公主,就是你?」

  「没错,正是我。共抓了一百只鸟,才配成这条裙子,美吧?—」

  「鸟儿长羽毛是为了保暖,你夺其羽毛,就为了一时的美丽?」他冷笑。

  「一时?不,这麽漂亮的裙子我可以穿好久呢!」她嘟著小嘴,拽高裙子,有点孩子气地,围著他,踮脚尖,半跳半走舞一圈。

  「美吗?美吧?是不是美得不得了?你看这颜色的变化……好美!」

  「好丑。」司徒剑沧想也不想就损她。

  长公主被裙摆绊倒了,因为他残酷的话,她分心,踩到裙子。上次是被他打耳光,这次是被他害得跌倒,可怜的长公主,频频在喜欢的人面前出丑。

  他不心疼,还补上一段:「这裙子你穿起来很丑。公主体态丰腴,又穿上缀满羽毛的裙子,如此搭配,便显得公主肥胖臃肿,活像是一只……」猪。好吧,刻薄也是有限度,猪这字,省略。

  然而,公主已敏感地领悟到他省略了什麽。「活像什麽?你是要说什麽?猪吗?」

  她跌坐在地,泫然欲泣。候在四周的宫婢要很努力地才能忍住不笑,她们上前要扶公主起来。

  「滚开!」公主斥退她们,就这麽赖地上,仰望他。看那一双寒星似的眼眸,长公主双眸燃著熊熊的挑战欲。「我不气你,总有天,我要从你口中,听到对我的赞美。」

  司徒剑沧面色一沈,眸光凛凛,像告诫她,甭浪费力气了。

  在他心中,已有一位,她不需百鸟裙,她不必对他笑,不需讨好他。那一位,将他的心,全部占领。

  入皇城时,原本抱必死决心,料不到,他竟能全身而退。世事难料,那麽在之前,他何苦画地自限,限制去拥抱爱的那位。

  此刻,望著长公主,她笑盈盈,炫耀色彩斑斓的百鸟裙,司徒剑沧不觉美,倒觉得无限苍凉。

  打赢这战役,但错过最爱的女人。她嫁作人妇,往後对她的感情,只能埋心里。

  「你怎麽不说话了?」长公主问。

  他微笑,他跟她,没有话讲。

  司徒剑沧穷毕生心血,平反父亲冤屈,这才觉得,很无聊。因为对尔後生活,缺乏热情……

  他面色一凛,明白过来,他也有梦想,他有。直到这刻,才意识到自己的梦想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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