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在一脸不堪其扰的嘉伯后面,等不及男仆请求主人的同意,就推开他挤进餐厅。
亚穆镇定的迎接她,为她拉开座椅。她凌厉地扫了屋内的人一眼,坐下来打开她的巨无霸提袋。
“你最好会娶她。”邢夫人拿出一叠纸扔在餐桌上说。
“我很乐于报告,夫人已不再坚持,她已同意让我将她变成诚实的女人了。”
“我必须做点慈善工作,”黎柔说。“这个男人没有我,完全没有用处。”
“那倒是真的,”邢夫人低声唠叨。她把两份文件交给亚穆。“我希望你把该说的都向她说了,不然必须解释的事情将越来越多。”
“那些黑色的过去,我全都说了——除去我没有权利透露的、其他人的事。”他皱眉看着那文件。“这是杰森的字。”
“他昨天很晚的时候到了伦敦,现在还在睡觉,但我可不想等一整天到他醒来。”她转向黎柔。“他几个星期之前就该到了,可是他接到我的信,亲自到巴黎去办这件事。钱的事,”她回答黎柔眼中的疑问。“我觉得你放在银行里的钱有问题,我记得杰森曾经告诉我,你父亲放了一万镑在银行里,准备给你当嫁妆。”
“一万镑?”黎柔茫然的问。
“你父亲去世时,杰森必须处理这里一件更紧急的事,”邢夫人责备地瞪了亚穆一眼。“之后,他曾经到巴黎去找你。但是,那时你已经结婚了,而贺德鲁似乎把你的权益照顾得很好,所以杰森没有多想。”
“一万镑?”黎柔的脑筋还在昏乱地转。
“因为他那个蠢蛋弟弟,杰森必须做很多善后的工作,”邢夫人继续说。“他是你父亲的犯罪同伙,也是亚穆不便明说的那个人,我另一个儿子杰若。让你知道无妨,毕竟我们都在同一条船上,不是吗?”
“你儿子是我父亲的同伙?”黎柔慢慢地说,一边设法了解。“而我有一万镑的嫁妆?这或许……可以解释很多事情。”
“这绝对可以解释贺德鲁为什么会把一个小孤女保护得那么周到,殚精竭虑不让她的丈夫碰她的钱。贺德鲁的事业刚开始时,用心照顾你是争取生意,可是后来他变得那么重要,依然把你当皇室一样的捧着。那是因为他不敢让别人照顾你,怕被问到尴尬的问题。”
黎柔转向亚穆。“难怪德鲁那么不高兴你对我有兴趣。”
“我肯定会问一些尴尬的问题。”亚穆把两份文件交给黎柔,“这是银行所说,你父亲失踪前一天交给银行的指示的抄本,我建议你仔细注意它的遣词用字。”
黎柔看第一封信就明白了。
“风格很熟悉,对不对?”他问。“多年来,你的律师给过你无数风格相同的信。”
“换句话说,这封信是德鲁伪造我父亲的笔迹,写给银行的。”
“我相信连你父亲的遗嘱也是他伪造的,我们到民法博士学会(译注:Doctors’ Commons英国的教会法及民法开业律师的自治教育机构)立刻可以鉴定出来。”他的微笑有些自嘲。“我也伪造笔迹,更看得出来。”
“他偷走了我的嫁妆,”黎柔说。“九千英镑,从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而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他是圣人,尤其是我。我是那样在意他的好感,只要他说几个字,我的胃都会打结。结果他竟然是这么虚伪的人,他太会操纵别人了。”
“我很抱歉,黎柔,我知道我不该说都是我的错——”
“除非你想要我相信你是黑暗王子,”她装出活泼的声音。“你并没有压着他的头要他做这些事,一如你并没有让樊世把我带走,并诱惑我。”
“事实还是一样,他们利用我制造出来的情况占你的便宜、牟取利益,我觉得当时的情况应该是这样:你父亲因为害怕而喝了酒,我的仆人所使用的鸦片使你昏迷而无法求救,等于替德鲁与樊世大开方便之门。”
“就算这样,他们也不该占便宜。正直的人就不会,对不对?”她扔下文件,起身在室内踱步。“你还看不出来吗?我相信这是有预谋的。他们早就知道一万英镑的事,一定是这样。你不可能从一个醉醺醺的人口中,一下子就探听到这种事。而且,他们知道我。他们并不是走在路上,看到我家、随意地逛了进来。载我离开的那辆马车上有行李,而且我敢拿我的生命打赌,那些信也是早就写好的。德鲁做事情一向从长计议。”
“的确,除非天赋异禀,伪造字迹需要一再练习。”
她几乎没听见他的话.仍在极力回想。“仆人也有问题。家里怪怪的……应该是嘉丽送下午茶来给我,结果却是厨房的小女仆。你进到我家之前,事情就有些奇怪了。”她闭上眼睛。“门厅的走廊,爸爸、你还有两个男人,爸爸在生气。”
她张开眼睛瞪着门口。“因为安东不在家,爸爸只好自己去开门。”
“这倒是真的,我记得我还在想,这屋子这么大,仆人怎会这么少。”
“因为德鲁和樊世把仆人诱开了,避免他们碍事。他们只需等爸爸的不速之客离开,就可以进屋来执行他们的计划。”她转向他。
“你的脑筋跟我一样做着跳跃式思考,对吧?”他说。“你在马车上醒过来的时候,毕樊世跟你说你父亲已经死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根据杰森说,警方在两天之后才发现他的尸体。”
“他说可能你的人把爸爸带走了。但这并不合理,即使你的仆人违背你的命今杀了我父亲,为什么留下我这个目击证人。应该是德鲁和樊世带了我爸爸出去,把他丢入或者推入运河里的。”
“现在动机也有了。”亚穆说。
“还有嫌犯。”黎柔说。
“我真希望杰森在这里,”邢夫人喃喃自语。“我说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还不相信。”
☆☆☆
贺德鲁吃完午餐回到办公室,看着擦身而过的那个人。虽然很多人宁可对这衣衫褴褛、带着狗和笼子的人视而不见,但他仍觉得怪异而多看了一眼。在伦敦这样的城市,捕鼠人也许不可或缺,但是并不容易容忍。尤其在刚吃完午餐之后。
贺先生进入一楼的办公室时仍然皱着眉头,所以资深的书记员葛林抬头看到他时便说:“希望不是您的馅饼又烤焦了。”
贺先生解释馅饼没有问题,但是捕鼠人有点讨厌。“希望不是我们的邻居有老鼠,不然很快会蔓延过来。办公室有老鼠会给客户恶劣的印象,这是我一再跟大家说过的。”
“我保证没有蔓延的危险。那家伙的确来过,但很快就发现是找错了街道。我们刚去地下室,他就发现走错了地址。不过既然他都来了,便也好心的替我们看了看上次检查过后就锁起来的地方。他说很干净,没有老鼠的踪迹。”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们下去看看他检查了什么。”
半个小时后,贺先生站在办公室窗口望着下方的街道,背脊发冷地感觉到事情来不及挽救了。他的房东放在地下室的一小罐罩着尘土的氢氰酸已经不见踪影。
这位律师告诉自己,它可能是好几个星期前就没在那里的。也可能是房东以为已经没有老鼠,所以把它拿走了。
贺先生回到桌前,签署葛林为他准备好的文件,删去日程表上其他的事,出门去做下一件。当他来到大骑士街的民法博士学会,第二个震惊出现。
“我很抱歉,贺先生,”书记员说。“我确曾保证要把文件准备好给你,可是我们最近忙得乱七八糟。加上昆丁爵爷和艾司蒙伯爵来这里,我们花了快一个小时才找到他们要的东西。不过,一个小时就能找到十年前的遗嘱已经很幸运了,何况它还归错了档。”
“真是奇怪。”贺先生说。
“不懂他们为何来找我们的麻烦,”书记员说。“他们应该去找你才对啊,但愿我们至少替你省下一些功夫。”
“所以他们是来找我的一位客户的遗嘱?十年前的?”贺先生问。
“白樵纳先生,卷宗我还没放回去呢。或许你想看一看,重温你的记忆,因为他们最后还是会回去找你才对。”
“不必重看,我记得很清楚。”贺先生说。
☆☆☆
离开民法博士学会之后,贺先生沿着热闹的街道往西走。他的步伐稳健,肩膀挺直,脸上的表情仍为一贯的平静。
他走进墓园,来到一座三个月前才刚建的新坟前面。审视着毕黎柔要求的简单墓碑,上面没有任何花样,也没有至爱的配偶或任何人的名字,只有简单的姓名、生年月日,以及死亡的日子:一八二九年,一月十三日。
“你这可恶的家伙。”他说。而后他低头哭了起来。
☆☆☆
下午的太阳把他的影子逐渐拉长,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哭着,并未理会出现在墓园各个进出口的警员。也没有注意警员的上司和一男一女来到几码之外。
“众人都就位了,”昆丁说。“趁阳光还在,逮捕他吧。毕太太,或许你该回到马车上,如果他拒捕,场面可能不太愉快。”
“这种场面从来不会愉快,”她说。“我要跟他说话。”她已经走开。
亚穆抓住她的手臂。“别傻,”他说。“坏人也会流泪的,他是为他的损失哭泣,并不是真心后悔。”
“我必须了解,”她说。“如果你们在场,他不会告诉我。”
“他偷了你的东西,”亚穆说。“他教你不能信任自己,以便控制你。你还想要了解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其中有隐情,他有权利解释。就像薛本尼、大维和菲娜,还有你。”她轻声加上最后那三个字。
亚穆放开她。“我就在你后面,”他小声说。“他若敢对你怎样,我会挖出他的心。”
“那也是我的希望。”她说完,快步向贺德鲁走去。
即使她已经站在他的身边,他还是没有抬头。“德鲁。”她轻唤。
他呆住了,看看四周后拿出一条手帕擦脸。“他们是来抓我的吗?”他问。
她或许是个笨蛋,但她的心为他而痛,好不容易才忍住上前去紧紧握住他的手的冲动。
“是的。”她说。
“我很抱歉,”他说。“害你经历那么难受的谋杀审判。我相信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我曾想上吊,或开枪打我的脑袋,氢氰酸是最容易也最合适的。可是,那被艾司蒙拿走了,对不对?我没想到该先去一家化学药品店,一直就走到这里来了。”他收起手帕。“毕樊世疯了,你知道。那是我唯一的选择。”
“樊世既疯狂又走投无路,他必须离开英国,”她说。“他需要钱,所以他威胁你若不帮他,他要把以前的事情揭发出来。是不是这样?”
“直到他说出目的,我才知道他做了那么多坏事,兰福特的信、薛本尼和他的妻子、伍兰蒂、艾凡瑞,我都不知道。直到他说,我才知道他那可怕的妓院。他们教训他之后的那天早上,他在办公室外面等我。我不想被人看见跟他说话,带他到地下室。我听他说完那些事,真想勒死他。然后,我看到那瓶氢氰酸。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但我知道必须除去他,我没有其他的选择。疯狗会被毒死,他已经疯了。”
“你奢望我相信,你对自己的伙伴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事都不知道?”她问。“你要我如何相信,你们只是刚好共谋杀了我父亲,偷走我的嫁妆,然后就此不相往来?”
“我们十年前做的事也是被迫的,”他说。“你父亲毁掉我们两个,我以善意替客户投资,直到全部被他赔光,我才知道他拿了我的投资经营犯罪的行业。官方要抓他,我会被他拖垮。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我们必须除去他,并且清除我们跟他有关系的任何痕迹。”
“你们不必偷走我的嫁妆。”她说。
“那不是偷,你的嫁妆在你结婚之后就归你丈夫所有。”
“原来如此,而他给你一半,用以报答你?”
他缩了一下。“我做的是尽力补救,”他僵硬的说。“我一开始就对樊世说,除非我们之一跟你结婚,我们才能拿那笔钱。我说我们不能只留给你一千镑,便任由父母双亡的你自生自灭。”他看着她的眼睛。“即使毕樊世毁了你,我仍然愿意娶你,黎柔。我绝对不会抛弃你的。其实,或许我应该不管那些,就是跟你结婚。我根本无法原谅自己没有更周到的看着你,或者应该说是看着他。”
“你让我相信被他引诱是我的错,”她说。“这些年来,我一直相信是我生性放荡,像爸爸一样意志薄弱,容易向诱惑屈服。我对我的出身和我的一切是那样的引以为耻。”
他像挨了重击般猛吸一口气。“我的天,我——亲爱的——我从来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我相信的。”她说。
他的肩膀垮了下来。“我只是想要让你更强壮。你是那样纯真,毫不自觉自己对男人产生的影响。我担心樊世会疏忽你,害你落入另一个像他那样的人手里。我只是想要你提高警觉,避免其他人再利用你、伤害你,摧毁你的自尊。我绝不可能摧毁它。你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黎柔,一直以来都是。”
抬头望进德鲁苍白而紧绷的脸,她的良心敦促她站到他的立场去思考:三十二岁的单身男子,面对一个失去纯真的少女;她真的能做得比他更好吗?
检讨内心,她也必须承认她的确太过天真,甚至到了成人,在男人、爱情、正常的人类欲望方面也仍然很无知,这些都是亚穆最近才教她的。然而她之所以无法早些用更理智的眼光看待德鲁长久以来的训话,是因为樊世早就让她相信是她自己有毛病;一如樊世也让大维相信他的毛病无药可医。
“我相信你,”她轻声说。“我早就应该理解。残酷和操纵,并非你的天性,却是樊世与生俱来的本能。你曾经因为运气不好跟他搞在一起,并不表示你跟他一样。”
“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说。“如果我知道……唉,再说这些如果,又有什么意义?我真的不知道,完全的一点概念也没有。”
她拂去墓碑上的一根树枝。“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比‘一点概念’更多的事。”
“因为艾司蒙的帮助,是吧?”他瞥视后面。“他就像个复仇天使那样站在那里,还有昆丁。”他疲惫地耸个肩,转而面对她。“听说邢夫人把你纳入她的羽翼之下,我就感觉情况不对。我知道她儿子杰森十年前曾去威尼斯追查你父亲的事。一年前艾司蒙在巴黎出现,不到一个月,樊世的罪恶帝国就垮了。那应该也是艾司蒙的功劳。”
“是的。”
“接着他一再出现,樊世过世时在你家,在调查庭作证,事情过去许久仍滞留伦敦。然而,我还是要自己相信这些只是巧合,一如我单方面地相信他只是想要跟你有一段恋情。我等待着,以为他迟早会放弃,以为你永远不会答应他。”
“他没有放弃。”她说。
德鲁的笑容很荒凉。“我对他的判断错误了,也或许那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以为,假以时日,你会来找我,我们会结婚,那是我们十年前在巴黎就应该做的事。我只希望能把事情导向正确的途径,我从未刻意要伤害你,黎柔。我知道你相信我,否则你今天不会来找我。”
她眨着眼睛,忍住眼泪。她无法不为他感到哀伤。他是一个好人,却因为运气不好,跟一堆最坏的人,例如她父亲和毕樊世,牵扯不清。
“你其实不该跟我说那么多,”她的喉咙好紧。“你知道你并不需要承认任何事,即使是对我。你一定知道我们找得到的证据其实非常薄弱。”
“那无关紧要,你知道真相。”
“我知道并不算证据。”他们真的没什么证据:他们只有一瓶任何家庭都找得到的氢氰酸,一张因为没有她父亲的笔迹、所以也无法比对的伪造的遗嘱。艾司蒙可以解释德鲁如何进入家里、在鸦片瓶中下毒,然后出现在前往多佛的驿车里。但是他们找不到驿车的车夫,就算找到了,经过三个月、无数的乘各,车夫是否记得德鲁也是问题。而就算记得,他也可能不愿意承认搭载了不该搭载的人。
“间接证据对他就很够了,”德鲁说。“他那么聪明,最后一定有办法让案子成立。我并不想等,我从未被人追捕,这种滋味非常可怕。我不要他追捕我,宁可事情赶快解决。”他清清喉咙。“你不必担心,你的朋友也不必担心,丑闻会全集中在我身上。”
“噢,德鲁。”她的眼睛全是泪水。
“我不应该让毕樊世娶你,”他说。“可是我没有尽力阻止,也无法让事情重来。他已经造成够多的伤害,我不应该再添加。”他拉拉手套,挺直背脊。“你就放那些猎犬过来吧,亲爱的。时间晚了,他们会赶不上喝下午茶。”
☆☆☆
亚穆站在昆丁办公室的窗前,贺德鲁正在写自白书。律师写完还检查了两遍,做了些小更动,才交给昆丁。昆丁只看了一眼,便交给亚穆。
犯罪过程从一月十二日毕樊世一大早去找贺德鲁开始,交代得很清楚。樊世威胁律师要揭发十年前贺德鲁在“英军遭窃武器事件”所扮演的角色,闭口的条件是一万英镑以及送他安全抵达欧陆。
当晚六点,贺德鲁来接毕樊世,发现他醉得很厉害,并大发脾气,说他一定要带着妻子才愿意离开英国。贺德鲁拖他上楼,要他整理行李,毕樊世却只躺在床继续喝酒。担心误了驿车,贺德鲁自己动手。但是等他收拾好,毕樊世醉倒了。
本已预谋要在旅程某处杀掉毕樊世的贺德鲁改变计划。他把随身带着的氢氰酸滴入鸦片瓶,解开行李放回原位,然后整理室内。他接着下楼,拿起樊世没吃的晚餐,再整理室内,然后从他进来的后门离开。
走了几个街区后,他雇了马车赶去皮卡迪利街的驿车站,赶上几分钟后随即出发、前往多佛的驿车。幸好,他的位子尚未被递补,他在沿途以毕樊世的晚餐充饥。
他的自白书完全没有提及黎柔的父亲,也没有提到毕樊世向他坦白的另外五个人的复仇,也没有提到“二八”。它只涉及这件谋杀案,方式、动机、机会,简单精确的解释,每个i都加了点,每个t都画了横线。这份自白书足以确定谋杀案成立,和立刻会执行的绞刑。
“我很抱歉,贺先生,可是我们不能把你吊死,”亚穆说。“你若强迫我们开庭,你一定会被判刑,我们就必须寻求特赦。夫人会坚持你被赦免,而除非我去解释其中许多纠缠不清的情况,赦免就不会被批准。许多人将被迫站出来支持我的陈情:昆丁爵爷、兰福特公爵、艾凡瑞、薛本尼、凯洛夫人,当然还有毕夫人。所有我们想保守的秘密都将被公开,还有以前许多被昆丁爵爷跟我压着的事。”
“你是说‘二八’的许多事?”贺德鲁说。“但那不必要——”
“我费尽心力不让毕樊世的罪行被人知道,因为那会再次伤到被他所害的人。我应该杀掉他,但是我对暗杀有不可克服的反感。事情再来一遍,我还是不会杀他,但是我会用不同的方法处理。看来,我让他回英国是错的,后果变成由你承担。因为这个理由,我认为我有一些责任。要不是我,你不必处于这么不愉快的下场。”
“我的下场来自十年前种下的因。”贺德鲁说。
“夫人相信你已做了补偿,”亚穆说。“十年来,你尽心照料你的许多客户,远超过你的职责。你把他们都当成你的孩子。自从白樵纳背叛你的信任之后,你从未背叛你的客户对你的托付。我觉得,这也是某种补偿。”
“我不想要她的同情,”贺德鲁说。“我只是要她了解,我不是毕樊世那种人,他这些年来的罪行我并没有参与。”
“她了解,先生,她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人,而且公平。她说她若有任何的好,都是你的功劳。她告诉我你是怎样的训诫她,你的关怀及从不迟疑的支持,使她坚强。因为你,她努力想成就一些伟大的事。也因为你,她才有方法、有勇气不让她丈夫加害于她。”
亚穆离开窗前,把自白书递给贺德鲁。“我知道写下这些可以卸下你心头的罪恶重担,但是,为了她,我请求你毁掉。”
贺德鲁的双唇雪白,盯着那张自白书。“你在追捕我,你让十几个人去那里逮捕我,这不就是你要的吗?”
“我们带你来这里是一种预防,”昆丁说。“我们不确定你的精神状况。”
律师看着亚穆的眼睛。“你们以为我会伤害她?”
“她是我心爱的人,”亚穆说。“我宁可小心一些。”
“心爱的人,我懂了。”贺德鲁接过自白书,绷着脸将纸张慢慢撕成两半,又两半、又两半,最后才将碎纸放在桌上。
“接下来我该做什么?”他问。“我不能——你们不可能指望我若无其时地再过以前的生活。”
“这个嘛,我相信昆丁爵爷自有他的想法,”亚穆说。“再棘手的状况他都应付过。”他离开书桌。“好吧,两位,我要去处理私人的事务了。”
☆☆☆
他在画室里找到正拚命想让双手忙碌的黎柔,她正在钉画布,看见他进来便放下铁锤。
“事情还顺利吗?”她问。
“你不是叫我一定要把它弄得很顺利吗?”他反问。“我什么时候曾违背你任何最小的要求?我不是你的奴隶吗?”
她扑进他的怀里。“你是最神奇的人,”她说。“最体谅、最有智慧、最聪明、最有同情心的——”
“奴隶,”他说。“反正我就是你的奴隶,非常、非常可悲。”
“才不是呢,你知道这样的结果才是正确的。你非常能体会德鲁的感觉。为了补偿十年前的行为、为了安抚他的良心,他付出了许多代价。然后因为樊世的威胁,他十年努力建造的一切都要被摧毁,这是不公平的。因为他做的事吊死他,才是犯罪。那将是最可怕的正义,绝对残忍的玩笑——毕樊世又一个残酷的玩笑。”
“不要这么激动。”他拥紧她,抚着她的头发。“昆丁会找到方法,善加利用贺德鲁的天分。他会跟我一样,从事一些恶心的工作,借以清洗他的良心、开启一个新的生命。谁知道呢?也许万能的上帝最后也会怜悯他,带他去到一位勇敢而充满爱心的女人面前,让她把他变成她的奴隶。”
“我会这样祈祷,”她说。“我从不了解他为什么没有结婚,太多女人想要争取那个机会了。可是,他今天说了:他们两人之一必须跟我结婚。我想保持未婚也是德鲁的‘补偿’之一,好在樊世如果出事,他可以立刻照顾我。”
“现在,你有了我,不能再逃去找他了。”他说。“你最好把我照顾得好一点。”
她退后一点。“我向来不会照顾丈夫,艺术家很难是贤妻良母。”
“幸好我也不需要太多照顾,我通常很会自己找东西玩。”他看看画框横条。“或许我该学习一些新技能。”
“你想当画家?”
“不了,一个家庭有个艺术家就够了。不过你可以教我这些准备工作如何进行,我来想想可以如何加以改善。我也可以帮你培养客户,也许不久,你就受邀去为皇室画画了。既然我已经从昆丁的员工名册退休下来——”
“你不可能是认真的。”她金黄色的眼睛睁大。“你会很无聊。”
“你不可能放下工作跟着我到处跑,我也不可能带你去出任务,可是我又不可能单独出门,所以除了退休还有什么办法?何况,你忘了我还忙着几个流浪儿。”
他拉起她的手向门口走去。“我想,在帮你冲刺事业、并收集小孩——唉,当然还有做媒之间,我其实很忙的。”
“我希望也不要太忙,”她说。“我其实很喜欢当你的伙伴,我是指侦探那方面,那非常有趣,也很有启发性。也许……”她在楼梯口停下。“也许昆丁会偶尔让我们处理一些问题。你不会希望你的技巧因为疏于使用而生锈,对吧?”
“一些问题,偷窃、勒索、谋杀的问题?”
她继续往楼梯上走。“人们常有很多可怕的秘密,最后都会造成问题。你看看我们在短短三个月里的成就:薛本尼夫妇、大维和兰蒂,还有大维和他父亲。你知道兰福特因为大维懂得保护哥哥的秘密而非常骄傲吗?”
“兼营好人好事的艺术家,”他说。“看来你下定决心要变成圣人了。”
他们来到她的卧室门口,她的嘴角慢慢扬起来。“不是全部的,我们可以在公开场合扮演圣人,但在私底下要非常邪恶。反正,那也刚好是我们擅长的。”
“我们?”他打开门。
“是啊。”她走进门内,他跟进去后反手关上。“当然是我们,天造地设的我们,这是邢夫人说的,而且杰森也很同意。你在昆丁的办公室时,他和他的夫人来过。”
“啊,可爱的安娜。”他拿下领巾。
“他们决定要赞同你对你的伯爵夫人的选择。”她坐在床沿脱鞋。“看来,鲁莽任性且脾气不佳的我,可以让你随时保持警觉。”
“是吗?你有没有告诉他们,你用暖床熨斗打我?”他脱下外套。
“我说了,因为我很愧疚。”她开始解开纽扣。“但是依照杰森的解释,那是罪有应得,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所以你的头壳要付出代价。他也同意让德鲁承认错误之后原谅他,是合宜的处置。”
“杰森当然会同意,你的作法跟他一模一样。我告诉过你,十年前他如何帮我跟他的家人和解。”
他看着裙子滑下肩膀和腰间。“你跟他一样,都要求知道一切,才做出判断。你也跟他一样,只要事实俱在,你们都愿意改变原来的想法。除了脑筋很快的那种聪明,你们还具有智慧。更幸运的是,你的智慧还兼具女性的特质。”
说话间,裙子和内衣都落到地上。
“而且存在于这么美丽的女性身体里面。”他喃喃低语,很快的除去自己的衣物,帮忙解开紧身褡的系带。
“我知道你很喜欢这副身体。”她说。
紧身褡除去,露出凝脂般的曲线。他忍住呻吟,解开衬裙。
“啊,我毕竟勉强称得上人类。”他的声音嘶哑。
“是啊,生来就很奇怪的那种。”
他把衬裤从她丰满的臀部褪去,按着除去束袜带和长袜。她滑到床的中央,他跪在她的腿间。“我是为你而生的。”他说。
他低头深而缠绵的吻她,慢慢将她放在枕上。她伸手紧紧抱住他。
“就是这样,抱住我,”他说。“把我留在你身边,黎柔。你是夜晚,我所有的夜晚,我所有的白天,和我所有的幸福。你知道这个事实。”他渴望而恋慕地抚过她丝般的肌肤。“我的爱。”他用法文说。
“我知道。”她说。“可是我要你再说一次、又一次。”
他用十二种语言说了一次又一次,还用手、用嘴说了无数次。因为他的心不再有负担,如此的轻盈,让他自由又快乐地一说再说。也因为他们之间不再有秘密,这一夜他可以全心全意的爱她,将自己完全奉献给她。一如她也一样。因此,在她欢迎他进入体内时,他发现这是前往天堂的道路。
☆☆☆
稍后,当他们的心跳在满足中逐渐缓和下来,亚穆将她拥在怀里,向她诉说他心目中的天堂。“我爱我的故乡,”他轻声说。“每个男人都梦见天堂,而我梦见它。”
“在巴黎的时候,我告诉菲娜,你像魔王路西弗。”她说。
“从天堂被驱逐出去的魔王,你感觉到了。”
“我当时并不知道,只感觉你是有着天使脸孔的魔王。可是,我的内心一向同情路西弗,总想再给他一次机会。我相信状况必有情有可原之处。”
“只有你会这么有同情心,看到人们的不得已。”他微笑。“只有你看到我的真面目。我如果真是路西弗,你也会把我打昏,拖着我到处去做好事。然后,你会去敲天堂的门,要求再让我进去。”
“我会尽力。”她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但我会跟你去。”
“去天堂?”
“去阿尔巴尼亚,跟你一起分享。”
“也许有一天,但并非必要。我只是想跟你和自己解释,这是我所理解的爱,我对故乡的爱。我想那也是我这么害怕爱的原因,我为我的失去哀伤了十年。”
“我爱你,”她说。“我真希望可以把一切还给你。”
“你已经给我了,”他说。“我想那是在你的灵魂里面。也许是全能的主将它放在那里面,让你在我准备好之前替我保存。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听见、看见也闻到那一切:在榆树间歌唱的风,奔腾的河流,那山、那海、那天上飞翔的鹰。我在你身上、你移动的方式、你的本性里看见我的故乡、我的同胞,同样的骄傲、坚毅和勇敢。我觉得你有一世应该是阿尔巴尼亚人,我的灵魂在我们于巴黎遇见时感应到。我看入你燃烧的双眼,我的灵魂便召唤你的。它用故乡的语言呼唤着:我的灵。”
“我的灵。”她照说一遍。
他将她拉近。“你这么容易就会说了,可见它是你灵魂的语言。”
“一定是,再教我一些。”
“在我们的语言里——”
“对,在我们的语言里。”
“这个字不是阿尔巴尼亚语,但是它用来说我、你未来的丈夫是shqiptar。”
“那我,你未来的妻子要这么说?”
“你是夫人(Madame),”他说。“我的夫人,永远都是。这是早就写好的。”
“命中注定。”她小声耳语。
“是的,命中注定。”他吻住她的唇。“我的夫人,我的黎柔,我美丽的命定。”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