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不介意把我留在湛平哥身边了,怎会介意姊姊的存在?」第一次,她点明他的「存心刻意」。
「妳很聪明。」
总是多跟她讲两句话,多看她几分表情,他就不由自主地欣赏她,这种欣赏一不仔细很容易扩散,然后占据他整个思想。
「我从来不是笨蛋。」
「既然妳不是笨蛋,就看清楚自己的本分,把该做的事做好。」
「我没失职过。」
她自认把他交代的事做到一百分,她认真当湛平哥的心理医生,听他一遍遍诉说爱情,陪他回忆过往。几年过去,她相信,湛平哥可以站得很好,不会再自暴自弃。
「包括今天让湛平独自去签书会?」以他的标准来看,她的失职处太多。
「他不是一个人,经纪人、出版社的人和许多记者都会出席。」
「他们不是妳,他们没有领我的薪水做事。」他点出重点。
「我要毕业了。」冷静地,她吸气说。
「又如何?」
「湛平哥已渐渐从失去姊姊的伤痛中站起来,他有事业、有工作,我想,他不再那么需要我。」
最近的媒体报导让她逐地失去自制力,她痛恨报纸上的说词,痛恨报纸影射两人关系匪浅,这让她对姊姊严重感觉抱歉。何况,她不晓得还能追逐湛鑫的背影到几时,不晓得哪一天,她的爱情在他面前崩溃。
「然后?」
「假设这些年,你做的是替姊姊照顾我,那么万分感激,我已经能够独立生活,不需要继续依赖你的接济。」
「意思是妳要离开关家?」
「是的。」
「妳认为我会答应。」
「我留下与否不需要谁的同意。当年,我留下,是因为觉得自己有义务为姊姊照护湛平哥,现在我想离开,是因为我觉得是时候了。再过两个星期,毕业典礼过后,我会搬离开这里。」
当躲在暗处偷偷寄E-mail再也满足不了自己的心,她必须给自己一点警惕,再陷下去,将是万劫不复。
「我不准。」
羽沛微笑摇头,摆明他的准与不准影响不了她的决定。
从没女人敢在他面前说一声不,她居然一次两次,不理会他的不准。
她气到他了,但他是何等老奸巨猾的人物,凝下脸,他沉声问:「妳说湛平看见妳姊姊?」
「是,如果你愿意,请派人调查。」
「可以,条件交换。」
「条件交换?」
「对。我找人到巴黎彻底调查,调查当年的事情有没有错误,也会找人到出入境管理局借调资料,如果妳姊姊真的回国,我想在那里能查到蛛丝马迹。调查期间,妳留在关家,直到调查结果出现。」
「我要参与调查进度。」如果他只是表面说说,那么她岂不是永远都等不到「调查结果」。
「妳认为我是说话不算话的男人?」
「这和你是哪一种男人无关,仔细谨慎是对事情的正确态度。」她坚持。
「好吧,就这样说定。」
再次交锋,湛鑫对她的欣赏以等比级数增长,她坚定的眼神映入他心中,他被她自持而冷静的态度深深打动,他明白,自己的自制力正在瓦解当中。
*
羽沛没想到一回家就碰到这种状况,傻傻地,她站在原地,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关奶奶的尖锐问题。
「我们关家到底欠妳们多少?一次开口说清楚,我们不是付不起,不必非要巴着湛平不放。」
老奶奶的拐杖重重敲上地板,铿地一声,揪人心。
「我不懂您的意思。」
这些年,她能躲就躲,尽量不和老奶奶正面碰上,今天,她是故意在客厅里等她的吧。转头,她四下寻找湛平哥或湛鑫的身影。
「妳在找救兵?不必了,他们都不在家。」语毕,她把报纸往羽沛脸上砸去,啪地一声,她的脸出现短暂红肿。
看到报纸,她约略猜出几分,弯腰,羽沛还是把报纸捡起来,看一眼标题,她没猜错。
「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关湛平的忠实女友?什么叫做为他打理人生的铺路者?」
「我和您一样不懂,为什么记者要写这种无聊八卦。」
她是真的不理解,就因为她时时陪在湛平哥身边?充其量,她不过是他的钟点女佣。对报导困扰的人不只老奶奶,她和湛平哥一样觉得难堪,可是越解释,话传得越厉害,逼到后头,他们索性连解释都省了。
「如果不是妳把消息丢给他们,他们会吃饱没事干,写出不实报导?」
「我不晓得他们的心态,但我确定自己没有丢出任何消息。」
「妳的意思是湛平自己跑去告诉记者的啰?」
「我没这么说。」摇头,欲加之罪常让人无奈。
「妳们姊妹千方百计要嫁进关家,图的是什么,妳以为我不晓得吗?」
「对不起,关奶奶,我还有事,先回房间。」
她不想解释,越说只会扯出更多的不愉快,关奶奶根本不想听她说些什么,她纯粹想发泄火气。
「这么不屑和我说话?妳以为我老了,管不动那对兄弟?妳以为只要继续在他们兄弟面前扮可怜,就能对关家为所欲为?」
这种交谈够不够累人,都几世纪了,怎么有人还相信谁该受委屈?摇头,这回她连说都不想说了,转身,直接往二楼房间走去。
「辛羽沛,妳这是什么态度!」
湛平、湛鑫已经够过分,没想到连一个外人都敢骑到她头上。
平下情绪,羽沛试着在脑海整出道理,转身,才想开口,没想到花瓶迎面摔来,她来不及反应,疼痛感瞬间在她额头蔓延开来。有些晕眩,头重脚轻,扶住沙发,她努立站直身体。
这个举动吓坏了一旁的管家太太,她迎上前,焦虑地看着从羽沛额间流下的鲜血,糟糕,又要出大乱子了。
前些日子,为二少爷的事情,大少爷才和老太太杠上,他不让老太太插手公司的事,不同意老太太的任何决定,甚至二少爷也不肯和老太太说半句话,老太太的怒气是憋到极点了,才会对羽沛小姐动手,今天的报导不过是导火线。
「老太太,大少爷回来……」
「怕什么,这个家还是我在作主。」僵起脸,她不认错。
「可是羽沛小姐……」那么大一个口子,不看医生不行,会闹出人命的呀!
「谁准妳喊她小姐的?她不配。」
腥咸味流到嘴边,她尝到了。摀住额头,拚命站稳身子,她卯足劲力,让自己的意识清醒。
「老太太,请您安心,我对关家没有任何不良意图,不管是湛平哥或关家的财产,都不在我想要的范围内。我希望能同您和平相处,直到我离开这里。这段时间,我会尽量不干扰您的生活,也请您别恶意挑衅。」
话说明白了,她转身上楼,不理会身后难听的恶意咆哮。
「辛羽沛,妳别以为我不晓得妳是什么样的女人,只要我有一口气,绝对不会让妳称心如意……」
我同情妳、我同情妳、我同情妳……
羽沛在心底,不断重复同样话语。
是的,她很可怜,临老在儿孙面前失去尊敬与权威;没错,她很可怜,她企图控制别人,没想到换来的是鄙夷与不屑。她要同情她、可怜她。
一步步,羽沛走得好辛苦,地板在脚底下浮动,天空在眼前旋转,她不跳舞,整个世界却对着她翻滚起来。
勉强走到房间里,勉强锁上门扇,勉强用一大堆面纸压在伤口上,勉强……她勉强不了了,趴倒在地毯上,失去意识。
*
湛鑫和湛平从外面回来,两个人是愉悦轻松的,一路上,他们说说笑笑,谈论所有的心情,包括之前的禁忌话题──辛羽晴。
今天,湛鑫带弟弟到羽晴坟前,他把与奶奶之间的协定,奶奶破坏协定派人到巴黎,以及自己的处理过程从头到尾细说分明。
他和湛平交了心,湛平也把在签名会看见羽晴的事情告诉湛鑫,湛鑫保证一定找人把事情查清楚。
然后,他们一起去公司,湛鑫向他展示几年下来的工作成绩。接下来,他们去湛鑫为湛平买下的画廊,他们重游国中、高中时代的私立中学,并拜访几位老师。
兄弟恢复过往感觉,他们谈天说地,甚至于,湛平主动对湛鑫提及对羽晴的爱情,他们把这些年因隔阂造就出的横沟填平,两人又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推着轮椅,湛鑫把弟弟推进房间。「想不想休息一下?」
「不,我想画画。」
「那我替你找羽沛过来。」这段时间,湛平已经很习惯由羽沛陪伴作画。
「好,麻烦大哥。」
湛平想告诉羽沛,他们在山上对羽晴说的话,告诉她,他和大哥的心结已然打开,兄弟又能坦诚相对。
不知不觉,他把羽沛当成羽晴的替身,不知不觉,他把心事告诉羽沛,彷佛对羽晴分享心意。
「不麻烦。」走出湛平房间,他走到羽沛房前,敲叩。
门里没人对应?她该回来了不是?她会跑到哪里去?
不可能,这些年她恪守「员工守则」,没经过他的同意,绝不敢在外面多逗留半分钟。那年,下大雨,到处都积了水,公车不开、地铁不跑,她还是撑着伞,在她平常时间内回到家门前。
「羽沛,开门!」他对门里喊话。
久久,还是不见回应,好看的眉形皱起,浓浓的两道,在额间张扬怒气。她在家,却故意不应声?
砰砰砰砰,湛鑫敲出成串擂声,里面一样安静。
在做什么?就算是睡觉,也该被他弄出的巨大声响吵醒。他伸手,扭转门把,却发觉门从里面锁上。
这算什么意思!?
火气往上冒窜,她听见他的声音,刻意把门镇起来,不愿意见他?他们昨天谈好条件了不是?他甚至开始着手调查车祸事件,还是……她仍然固执认定自己有权离开这里?甚至,她趁两人不在,已整理好行李,偷偷离去?
念头起,他慌心。
用力走下楼,向管家太太取来钥匙,用力上楼,青筋在额间跳跃,手里的拳头紧缩,这回,她最好给个说法。
门打开,上扬的怒气未飙,他先看见昏倒在地毯上的羽沛。快步冲向前,翻过她的身子,在见到她额间怵目惊心的伤口时,心脏紧缩……
那痛,不是一阵一阵,而是从天而降,狠狠地压在心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