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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结苦恋 第1章(2)

  呆呆地,羽沛做不出反应,没力气追问他,他说的话是否句句真实,泪水先行翻下,在学生裙间烙下黑影。

  骗不来自己,双肩垮下,崩溃了,她的精神迅速涣散,聚集不起。

  姊姊死了?怎么可以?他们的爱情才开始,他们的美丽刚刚走入剧情吶,他们规画出那么多、那么多的甜蜜计画,怎能转眼成泡影。

  小小的肩膀抖动,她压抑着不哭出声。

  姊姊说过,死去的人最怕亲人的眼泪,那会羁绊得他无法前进另一段新旅程,会让他的痛苦恒久亘远。所以……不能哭……死咬下唇,她不哭,她要笑着祝福姊姊一路好走……不能哭,她要比任何时候都坚强,不能哭……

  嘴唇颤抖,她瞠大眼睛,不准泪水翻涌。

  偏偏,人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她翻船了,伤心从四面八方将她淹没,她不能呼吸,说不出祝福话,祝福姊姊一路好走……

  她的压抑在湛鑫眼底进行。

  她咬唇、她吞下哽咽,稚嫩的小女生正用全部力气对付悲愁,不让软弱出头,替自己赢取同情。

  这么坚强的羽沛,教他有一丝动容、两分不舍、三分心怜,他有强烈欲望将她揽进怀间,悉心安慰。但,不!他绝不浪费自己的同情心,在这对看似清纯却心如毒蝎的姊妹身上。

  他提醒自己,要不是她们,湛平的大好前程不会毁于旦夕;要不是她们,湛平的人生有欢笑有骄傲,有所有值得称羡的美好事物,就是没有深沉的悔恨悲恸。他要恨她们,必须恨她们,恨到极点。

  「现在起到台北,妳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整理情绪,我不准妳加重我小弟的情绪负担。」湛鑫抛下话,不管有没有听到,她都必须在湛平面前扬起笑脸。

  不公平的,对不对?湛平哥说过,他要让姊姊变成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她们都相信了,相信湛平哥有能力把幸福带进姊姊的人生。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三百六十度大转变,扭转两条交集线?姊姊的爱情才发芽,才结出花苞,怎能教意外摧残?

  他们说要给她一个聪明可爱的小侄子啊,他们说两年忍耐能换得终生幸福啊,怎么说过的话全都不算数?

  呼吸不过,她吞了又吞,吞不尽委屈,咽不入痛楚,拳头在身侧扭绞。这下子,她成了真真正正的一个人,没有父母兄姊,没有亲人相疼,她的开朗要装给谁看?她的成就要由谁来分享?

  头偏靠在车窗边,窗外景色飞快奔驰,她的人生迅速褪色,从今天起,辛羽沛再没有依恃。

  *

  走不动、做不出安慰人的表情,辛羽沛成了一具不能动作的傀儡娃娃,三小时不够让她整理情绪。

  呆呆地站在医院长廊,她看着湛鑫的长腿大步往前行,看他的背影和自己拉开距离。

  「湛鑫」这两个字是她到后来后来才知道的,在还没认识这两个字之前,她就明白,这个名字带给她的快乐远远不及痛苦。

  回身,他死盯落后的辛羽沛。

  小小的脸庞挂满泪珠,无助的眼眸向下垂,她失去灵魂,失去她的喜怒哀怨。

  他又动心了,为了她的满脸无助,可他怎能容许自己心疼她?端起刻板脸庞,挂上强悍威势,往前走几步,抓起她的手腕,用力扯过。

  「妳该做的事情不是哭。」

  不该哭?他的要求好过分,她才失去唯一亲人吶。

  摇头,羽沛反对他的话。

  她要哭、她该哭,不管眼泪是否羁绊姊姊,会否教她心疼,以至于她的魂魄在人间飘荡、徘徊不去。

  「我叫妳不准哭。」他凑近她,低声恐吓。

  眨眼,又一串新泪,垂在她红肿的眼眶下面。微张口,她啜泣,小小的嘴唇颤抖。

  「湛平的情况不好,如果妳还有一点点良知的话,就走进病房里,安慰他、鼓励他,帮助他站起来。」分明是请求的话,他的态度不仅缺乏诚恳,还霸道得让人反感。

  她懂了,总算了解自己站在这里的主要原因,原来,她还有利用价值。

  有几分叛逆,因为他的态度。

  退两步,羽沛仰着脸说:「这不是我的责任范围。」

  她居然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也不想想是谁造就这种下场?要不是她们姊妹的「精心设计」,湛平会躺在里面,失去求生意志?

  「不是?很好,那么照顾辛羽晴的尸身也不在我的责任范围,明天我就去刨坟,让她曝尸野外。」

  「你!」

  「我是说到做到的男人。」态度坚定,他的话从未打过折扣。「要不要进去,随便,别说我勉强妳的意愿。」

  她还有考虑空间?根本没有!不甘愿,却不能不妥协。「走吧。」她不看他。

  「识时务是好事。」

  冷哼一声,湛鑫往前走,他刻意忽略自己还拉住她的手,忽略手心里纤细的手腕微微发抖,更刻意的是……他假装手心里的一阵一阵陌生电流,从未存在过。

  门打开,羽沛在湛鑫高大的身后探出头。

  当她看见苍白床单上的苍白脸孔,双眼失却生气,茫然地望住天花板,瘦骨嶙峋的手臂露在床单外头时,所有的叛逆、不平全数消灭。那是一个和自己同样悲伤的男人呵……

  缓缓摇头,她不要湛平哥变成这模样,姊姊看见了,会心疼、会不舍,会痛哭泪流。

  「湛平,你看我带谁来了?」湛鑫走向前,扶起湛平。

  温柔的口吻、温柔的动作,温柔得像另一个湛平哥,羽沛有一丝恍惚,踌躇地往前走两步。

  「小沛……」看见她,湛平抓到浮木,伸出手,泪水淌下。

  「湛平哥。」向前,奔进他怀里,她是他的安慰,他又何尝不是她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好好照顾羽晴。」

  「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你们的幸福在弹指间翻脸,为什么我等不到我的小侄子,等不到你们爱情的春天?」

  她了解,问出这样的问题,身后的男子肯定要大大生气,但她管不了,她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知道。

  「湛平哥,请你想想清楚,为什么会出车祸?肇事人呢?姊姊坐在什么位置,为什么姊姊会死?会不会你的法语不通,也许姊姊并没有死,她留在法国哪一家医院里,没跟你回来?」

  她提出一大堆问题,把湛鑫要求她「不准加重湛平情绪负担」这回事,抛诸脑外。

  湛平被她的话问住了,歪着头,拚命回忆起当时状况,思绪流过脑海,疼痛占满整颗脑袋,痛……他痛得龇牙咧嘴,双手捧住头壳,死命掐住。

  「够了,不要想,什么都不许想。」用力拉开湛平双手,湛鑫狠瞪羽沛一眼。

  该死的女人,他警告过她,不准提及辛羽晴,不准扩大湛平的伤口,她几时把他的话听进去?她何止是扩大伤口?她根本是拿剪子,凌虐起湛平未结痂的心。

  「有车子尾随我们的计程车……」湛平喃喃自语。

  「然后呢?」羽沛急问。

  「我说够了。」湛鑫大吼一声。

  用力,湛鑫把羽沛从床边推开,一个踉跄,她几要摔倒,在她稳住身子的同时,湛平的声音再度传出。

  「羽晴说纯粹凑巧,奶奶派来的人不会从台湾一路跟踪到法国。但我不放心,拚命、拚命催促计程车司机开快一点,车子过了和平广场……各地的观光客很多,他们缓步慢行,在广场上寻找陈年旧事……我要司机绕路……我们到了香榭里居……

  路又大又平,我频频回头看,看蓝色车子有没有跟在后面,羽晴半点都不紧张,还打开窗户向外探,她说造型像皮包的LV大楼好漂亮……

  天!蓝色车子又追上来了,我又催又催,把皮夹里的钱全塞给司机,要他在最快的时间内摆脱它……我们撞车了,怎么撞的?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羽晴流好多血,她抓住我的手,告诉我,照顾羽沛……

  统统是我的错……我不要催司机就好了,最多被奶奶抓回来,最多我们分开几个月,我终能想到办法再和羽晴见面,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羽晴想多看几眼LV大楼啊,我在着急什么呢……路边卖的樱桃又红又漂亮,我为什么不下车买几袋呢?左岸咖啡飘香……」他自顾自叙述,羽沛和湛鑫听在耳里,各有不同解读。

  奶奶派人追踪他们?不对!奶奶答应过自己,让他们独处一段,时间一久,或者湛平会了解,爱情不过是年少轻狂的玩意,经历过便不足为奇。

  湛鑫蹙眉,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相信小弟的呓语。

  「你应该停下来的,姊姊好喜欢吃樱桃,可是樱桃好贵哦,我们哪里买得起……姊姊说过,到法国要拿樱桃当三餐,从早吃到晚。」

  羽沛不怕死,走到床边,拉住湛平哥的手,说话。

  他该阻止他们继续讨论辛羽晴,但湛平嘴角勾起的笑容让他心一震,这会儿,他又有了情绪,不再是具只会呼吸的尸体。

  「我知道啊,羽晴说过,我还计画着,要带她到果园里采樱桃,满足她对樱桃的所有想象。」

  脑海间,他的羽晴包着头巾,站在梯子上,攀着樱桃树对他微笑。

  「有人说樱桃很酸,也有人说樱桃很甜,每个人尝进嘴里各有不同解读。不过姊姊笃定说,樱桃的味道像爱情,浅尝不能满足,我问她怎么知道,她说等我长大,碰到心爱的男子,便能理解她的话。湛平哥……姊姊说过一百次了,她说,爱上你是她人生里最满足的部分。」

  「她真的这么说?」

  「嗯,她说这辈子不能满足她,她要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跟在你身旁,就算你嘲笑她是跟屁虫也无妨。」她记得姊姊说这些话时候的表情,记得她脸庞散发出的光芒,耀人心眼。

  「妳相信人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当然有,姊姊说,人一生该吃多少苦,生死簿上早有明文记载,等你把该吃的苦全吞了,人生自是从头来过,重入轮回,再世为人。这辈子的情、下辈子延续,我们早早说好下辈子再当姊妹,下辈子再寻到父母亲重为一家人。」

  「所以我留下,是为了吃我尚未吃尽的苦头?」湛平问。

  「是,不畏苦难,勇敢活下来,把自己的份儿吃完,就可以从头开始。」

  同样的话,羽沛说服着湛平也说服自己,说服他,世界有另一个空间,在那里,心爱的人儿正耐心等待,等待爱情从头再来。

  湛鑫冷笑,多不科学的说法,真难相信,二十一世纪的今日,还有人延用老奶奶那代的观念说服大家。

  不过,他再鄙夷都无法否定,羽沛的说词的确打动了湛平的心,他皱起的眉头平顺了,嘴角的焦虑释放了,似有似无的笑意染上脸庞。

  「湛平哥,帮帮忙好吗?」羽沛在他怀间说。

  「什么忙?」

  「你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们买很多樱桃和玫瑰花去看大姊,她一定迫不及待想尝尝樱桃的滋味。」她同湛平立下约定。

  「好,我们买樱桃、看羽晴。」

  点头,他同意,湛鑫扶他躺下。

  这一觉湛平整整睡了十二个钟头,湛鑫几乎想狂叫了,从法国回台湾,不管医生用什么办法,都没办法叫他合上双眼,羽沛居然有本事让他睡着,他是对的,这着棋危险却也解了他的围。

  然,胸口的不畅还在,从她奔进湛平怀间开始,他就「非常」不愉快,然后他们执手、他们相谈甚欢,她神奇地让湛平入睡……这不都是他想要的?那么哽在喉间的不愉快是什么?他不懂自己,不懂起伏无序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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