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外界对他的身世依旧揣测不断,但他本人却从未对此做出任何回应,既不否认,也没承认,而那些八卦媒体的悲惨下场,只是令整个事件蒙上重重迷雾。
起初千晓认为,这事是苏沐晨的一道伤口,他不公开发表声明只是不想碰触那道伤口而已。但是渐渐地,她察觉到这里面牵扯的并不单纯。
苏沐晨祭出狠辣手段所要保护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甚至可以说,他从来就没有在乎过自己的名誉到底被侵害到什么地步,那么,他到底在顾虑什么呢?
此时,方氏即将重组,方念情出版了一本漫画,这几天是她最忙的时候,但她却时常往苏沐晨的律师事务所跑。
几次千晓来送饭时,正好遇到她离开,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每次都看到苏沐晨无奈地苦笑,想来应该是方念情给他出了什么难题?
今天,千晓特意按照新买来的泰国食谱为苏沐晨做了顿精致的午餐,又在面包店做了几款小点心,打包好后准备去事务所送饭。
出门的时候,雪姨忽然出现,她看来心情不太好,或者说,自从沐晨的身世被披露,她就显得非常的不开心。雪姨虽然同样没说一个字,但她看得出来她对这件事的愤怒和所承受的压力,并不比沐晨要少。
她一直都想问雪姨:沐晨的亲生母亲在哪里?为什么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由您来抚养?但是每次她刚开口,沐晨就把话题扯开,她意识到这可能是她的另外一个禁忌。
「千晓,妳要去给沐晨送饭是吗?」
「嗯,雪姨,妳有什么事吗?」她觉得雪姨今天格外的心事重重。
「最近妳有没有见过方家的那个女孩去找他?」
「妳说念情姊?偶尔有见到。」千晓本来想撒谎说方念情没有去找过苏沐晨,但是她还是不善于说谎,一张嘴就是真话。
以前雪姨听到方家人的名字都会很气愤,今天还好,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向云染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她说:「妳告诉沐晨,他想做什么我不会阻拦他,只要他别忘记自己是谁。」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千晓没有完全听明白,只好先记着,准备待会告诉苏沐晨,让他自己去想。
十二点整,她准时到达事务所,楼下停着一辆名贵轿车。原本她以为是方念情来了,但是仔细一看后,发现不是方念情常坐的那辆。
等她上楼,发现秘书小姐已经去吃饭,其他的人也都不在办公室内,苏沐晨的办公室门紧闭,里面很安静,她不假思索地推开门,却蓦然愣住。
屋中的景象很眼熟,在许多电视电影上都见过。
一道美丽的倩影正靠在苏沐晨的肩膀上,低着头轻轻啜泣,而他一手拿着面纸送到她面前,一边还在柔声安慰。
两人听到开门声同时回头,三人的视线相对,按照电视上所演的,此刻应该是错愕、误会连连,接着一人跑,一人追,然而眼前上演的一幕完全不同。
千晓愣过后主动打了个招呼,「慕容小姐!」
那个靠在苏沐晨肩膀上哭的美女居然是慕容婉苏,这一点让她很是意外。
而苏沐晨并没有当场被捉到的尴尬,他对千晓做了个手势,很平静地说:「我马上就结束了,等我一下。」
脸上还挂着泪痕,慕容婉苏看了眼千晓,立刻转移开视线,对苏沐晨说:「谢谢你,我先走了。」
她离开后千晓并没有急于走进办公室,她似笑非笑地远远望着他,「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说『你给我一个解释』,才比较符合洒狗血的剧本要求?」
「我当然会给妳一个解释,不过不是现在。」苏沐晨主动走过来,伸臂揽住她的肩膀。「她是我的委托人,我必须遵守职业道德,对她的隐私保密。」
「包括她哭倒在我男朋友怀里这件事,也是你和她的隐私吗?」千晓还是满面笑意,这种笑容让他笑了。
「千晓,我一直都怀疑妳和明千藏到底是不是亲兄妹,你们的气质和性格实在是差太多了。但是现在妳这个表情,真是像极了他。」
「如果这是赞美我接受,如果你是想转移话题,我可不接受哦。」她对他做了个鬼脸,举起手中的便当。「你是想先吃再招呢,还是想先招后吃?」
「先吃再招,我不想做个冤死鬼还要做个饿死鬼。」脱下西装外套,摘下金边眼镜,苏沐晨的脸上也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狡黠的孩子气。
他趁千晓没防备的时候,将她手中的便当夺过来,还兴致勃勃地打开餐盒鉴赏起今天的菜肴。
「泰国菜?很少见哦。」他津津有味地动筷子。
千晓托着腮坐在他对面,每次看他吃得这么开心,她的心就涨满一种幸福的成就感。
她非常好奇刚才慕容婉苏为什么会哭倒在他怀里,但是他的故意隐瞒让她没办法追问下去。而每次都是这样,他总像是有很多事不愿意说出口,难道相恋的两人不应该互相坦白,一丝一毫的秘密都不该互相隐瞒的吗?
一直低着头的苏沐晨忽然抬起头,微笑地对她说:「妳用这种眼神看我,会让我有罪恶感。」
她撇了撇嘴角,「总比无动于衷要好啊,起码你知道自己错了。」
他推开便当,欠身,伸手探捉住桌子另一头的她,捏住她的下巴,如同她的表情一样,似笑非笑地说:「傻孩子,真的吃醋了?」
千晓忽然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别开眼,她将他的手推开。偶尔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个自己爱了许多年的人,到底给她的生命带来什么?
她相信此时彼此的感情是真挚而坚定的,但她却总是不敢相信它会一直存在下去,一年又一年延续。
患得患失,似梦似真,如果不是因为初恋的味道总是盛满甜蜜和苦涩,又充满变数,谁会将它那么深刻地记着呢?
「好啦,不和你开玩笑了。」她推开他的手,「刚才雪姨让我转告你一句话,怪怪的,说什么如果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别忘了你自己是谁。」
他靠在椅背中,转动手中的调羹。「千晓,如果我去做生意,妳觉得好吗?」
「做生意?像我老哥那样的生意人?」她重新打量起他,笑道:「外表看起来倒是很不错,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有我老哥那样的一副冷心肠。」
「怎么?」
「做生意一定要心肠又冷又硬才行啊。我老哥除了对自己爱的人有感情之外,对谁都没有感情。所以谁也别想用交情来打动他的石头心,自然每次出手都没有后顾之忧。但是,你确定你可以做到吗?」她忽然诡谲地一笑,「一个可以让女孩子哭倒在自己身上的人,没有将别人拒于门外的狠心,很容易上当受骗啊。」
「看来妳今天非得知道这件事背后的答案不可。」他本来惊讶于千晓比平时更冷静、富有条理的分析,第一次意识到她身为明氏财团的千金,绝非外表看起来那么迷糊、对生意一窍不通,正听得有趣,她居然拐了一大弯后,又把话题绕回到慕容婉苏身上,真是哭笑不得。「好吧,既然妳这么好奇,带妳去个地方。」
千晓急忙问:「要去哪里?很远吗?」
「帮妳的心找到答案的地方,无论多远,要付出何等的代价,妳都会希望到达的,不是吗?」
他温柔的眼神凝在她的心上。这样的眼神总是让她宁静平和,即使之前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她依然觉得自己像在等待许多年后,终于可以得到答案一样,欣喜,却不是狂喜:期待,却又有些忧虑,任他带着她到一个未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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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工作有了空档,苏沐晨便带她到一处公墓。
他停在一座墓碑旁,指着上头的照片问她,「墓碑上的这个人,看到她,妳有什么感觉吗?」
千晓定睛看去。那是个气质温柔、外貌美丽的女子,名字叫苏雨。
让她困惑的是,这个女人和雪姨很像,至少七分的相似度,气质却和沐晨更为接近,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个女人和他有很深的血缘关系。
「雪姨说,她是我母亲。」
望着照片,在他眼中流动的神采是她没有见过的另外一种温柔,极为沉静。
「从小到大,每当我烦闷时,都会到这里坐一坐,和她说说话,排遣心里的苦闷。我以为,母子之间会有某种难以言明的心灵交会,我所说的她都能听到,哪怕她在另一个世界,永远不能回答我。曾经有人说,死去的人并不是真的离开我们,他只是住在另外一个城市,而那里买不到机票,所以他回不来,如此而已。」
千晓越听越动容,不由自主地握住他的手,彷佛这样可以带给他更多的温暖。
他对她微微一笑,并不是接受她的关怀,更像是安慰她。「后来有一天,我发现这座墓碑只是一个骗我的谎言而已。」
「嗄?」她刚听得感动不已,眼泪都快流下来,他居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你是说,你妈妈没有死?这个墓碑是假的?」
她看过太多主角诈死欺骗恋人的故事,第一反应就是想到这样的情节。
苏沐晨笑说:「哪有这么戏剧化?这个墓碑是真的,睡在里面的人也是真的。她的确是我的血亲,却不是我的母亲。论辈分,我应该叫她一声阿姨。」
「嗄?」千晓的眼睛越睁越大,「那么,到底谁才是你的……」
「只有一种人,会为妳无怨无悔地付出她的青春,亲眼见证妳的出生、成长,为妳担心受怕,为妳辛苦生活,而那个人就是妳的母亲。我这么说,妳有什么想法?」
「你是说……」她惊呆了。「是雪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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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云染,雪姨正忙着向客人推销某牌子的洗发乳,她和千晓打了个招呼后,继续和客人说话。
千晓就站在一边看着她工作。如果沐晨不将这个秘密说破,她永远都不会注意到雪姨与沐晨竟如此神似。
沐晨的眼睛和雪姨很像,不说话时,沉静的表情也有几分相似。但雪姨总是大剌剌的,而沐晨稳重些,所以极少看到他们用同个表情、同个动作,做同一件事。
雪姨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任谁也想不到她和沐晨会是母子。
沐晨说:「这个秘密,她辛苦隐瞒了二十多年,即使我已经知道真相却不能说破,因为这是她的选择,我必须尊重。其实,只要我们生活在一起,称呼是什么并不重要,至少我们是彼此关爱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她还是不能理解,一辈子要面对的人,知道母亲却不能相认,真的不会痛苦吗?秘密如果压抑得太深,那是一种难熬的苦刑,如果换作是她自己,绝对无法独自支撑几十年。雪姨究竟是怎样熬过那漫长的几千个日日夜夜?
「千晓,我正要和妳商量一件事呢。」雪姨将她拉到一面墙旁边,「妳看,我们两间店打通合成一间怎么样?」
「合成一问?」
「是啊,」雪姨很为自己的想法兴奋,「我这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客人很多,总要坐着等。如果我们把这面墙打通,让客人在等待的空档边喝咖啡、吃点心,那不是很好?而在妳店里消费的客人也可以到我这边做头发,享受优惠价。」
「不错的主意呢。」千晓点头,身后却传来苏沐晨的笑声。
「雪姨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己人头上,千晓,妳不会真的答应吧?」
雪姨急忙将千晓拉到自己身边,「沐晨,你别想挑拨离间啊,这是千晓和我的生意,是我们女人自己的事,你别在这里闲逛,快点,好几个客人指名要你剪头发。」
「我现在是千晓的顾问律师,当然要多为她打算,以防小人陷害喽。」苏沐晨脱下西装,就在走过千晓身边的时候,他忽然低声说了三个字,「不要说。」
千晓怔了一下,只和他的目光对视一眼,旋即分开。
他看出她的心思,知道她来这里是想劝雪姨与他将这个心结打开。
中午时,念情姊打电话找沐晨,恰巧他下楼去买饮料,所以她在办公室里替他接了电话,这才知道念情姊有意让沐晨接手方氏。
其实,沐晨是否接掌方氏并不重要,那么多的董事、那么多方家亲戚,他们真的可以容忍一个私生子坐镇方氏集团吗?不可能的。
而沐晨也将这事看成是念情姊异想天开的念头,没有放在心里。但她却敏锐地感觉到,他拒绝不仅仅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工作,主要还是顾虑着雪姨的感受。
雪姨对沐晨父亲的厌恶从没有表露在言谈之中,但是每个眼神都说明她对当初那段感情的痛恶。为什么相爱的人在反目成仇后,可以如此的绝情?即使死去都不能挽回当初感动内心的那片柔情?
「雪姨,我们来研究一下怎么装修店面,好不好?」千晓也拉着雪姨热烈地讨论起两间店合并的事宜。
她们聊了好长一段时间,越聊越觉得这个构想实在不错,不知不觉都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两位美女,妳们肚子不饿吗?」苏沐晨过来抗议。「我今天已经付出一天的劳力,要休息啊。」
「是啊,都这么晚了。」雪姨看表也吓了一跳,「这样,你们先回家煮饭,我收拾一下就回去。」
「不要,」苏沐晨抗议,「最近总是千晓做晚饭,也该让妳动一动,否则小心老了变肥婆,我们帮妳收拾,妳先回去煮饭。」
「还没娶媳妇就先忘了小阿姨啊?」雪姨在他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才回家做饭去。
苏沐晨等店里其他员工相继离开之后,锁好店门。
「你会不会怪我?」千晓轻声地问:「如果不是你及时阻拦,我可能真的会说出来。」
「当然不会。」他搂住她的肩膀,望着她。「不过,那会给我们增加很多无谓的烦恼。这世上有些秘密应该是永远守住的。」
「为什么?」她追问。
他微微一笑,「因为妳永远不可能是对方,永远不知道对方之所以保守这个秘密的真正原因。既然如此,就应该尊重对方的决定,而不是以妳的评判去要求对方公布谜底。」
「我不懂。人与人之间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心结?」她摇摇头,「为什么不能把心里所想的全部说出来?」
「妳不懂吗?」他反问:「妳确定妳没有秘密想隐瞒,想永远不告诉什么人的时候吗?」
怎么会没有?千晓望着他如星灿亮的眸子,依稀记得许多年前,在云染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感觉。从那时起,她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此后的好多年,她都以为自己会守着这个秘密过完一生。
「总会有许多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想不明白的。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费心去想,如果上天要我们知道答案,那我们就一定会知道的。」
「沐晨,」她的嘴唇翕张了几下,嗫嚅着,「有件事,我想向你坦白。」
「什么事?」
「那个在MSN上一直和你说话、烦你的人,其实是……我。」
没有听到任何回复,良久,还是一片宁静,低着头的千晓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撞到的却是他翘起的嘴角。
他拧了拧她的脸,「傻孩子,这件事让妳难受很久吗?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时候?」她非常震惊。
「从妳一开始说话的口气,我就猜到是妳了。」他笑道:「除了妳,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妳那样战战兢兢地和我说话,总像是小心翼翼地遮掩着什么。前两天念情来找我,无意间也说漏了嘴。她问我现在和妳在网上是不是还有联系,我就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她张大眼睛,尴尬让她很气愤,挥起拳头重重地捶在他的肩膀上。「好啊,你明知道是我,还逗我玩。」
「所以我说,有些秘密是不应该揭穿的。」他笑得含蓄,惹得千晓忍不住又捶了他一下。
「沐晨,你真的认为情人之间不应该互相坦白吗?」
苏沐晨又笑道:「妳还在为中午的事情耿耿于怀?好啦,我告诉妳,婉苏和我一直都是普通朋友,最近她委托我办点私事,今天中午妳所看到的,其实只是一出戏。」
「一出戏?」千晓的话音刚落,苏沐晨的神情骤然紧张肃穆,将她一把拉到自己的身后,差点让她摔倒。「怎么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花,不知从哪里出现一道人影挡在他们面前。
「你是谁?」苏沐晨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是千晓却在站定后惊恐地发现,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手里拿着一把亮晃晃的刀子。
「苏律师是吗?」那人嗓音嘎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掩饰本来的音色。
「是的。」这两个字一出,千晓就看到那人的嘴角勾起,手中的刀骤然刺了过来,她本能地扑上去挡在苏沐晨身前,冰冷的刀尖刺穿她的衣服,在她的肌肤上逼出一片鸡皮疙瘩。
她抱紧苏沐晨的双臂,一心只想将他拉离危险,其他的什么也顾不得。就在此时,那把刀突然从她的衣服中拔出。她困惑的片刻,苏沐晨反将她的手腕箝住,将她再度拽到身后。
那人等的就是这一刻,刀再次刺向苏沐晨的身体。
千晓只觉得他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僵硬,接着就是刺耳的枪声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扑向他们。
「我送你们去医院!」男人声音低沉充满霸气,满是命令似的口气。
苏沐晨皱着眉,看了那人一眼。「我早就应该知道,帮黑道办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晚了,是我的疏忽。」那人向远处招手,不知道在向谁下命令,「把车开过来!」
他反身抱住千晓的腰,焦虑地问:「千晓,妳怎么样?」
「我、我还好。」她觉得手掌湿漉漉的,借着月色检视,不由得惊住,鲜血已经流满掌心。但是她却没有感觉到剧烈的疼痛。这血,不是她的?
苏沐晨气息微弱地说:「妳没事就好。」在她还怔忡的时举「他的身子一软,倒在她怀里。
千晓全身颤抖,怀抱着他无力的身体:心头充满疯狂地惊喊。不,不要这么残忍!让我刚刚得到他,就又要失去他!
但是惊恐让她叫不出声来。她的全身僵硬,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凝固。只有他的血,是如此真切的温热,从里至外将她熊熊燃烧。
不要,不能!她绝不能,绝不能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