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她提前结束工作回到招待所,然后打电话给康恩,可是没人接听,她只好独自进餐,晚餐后她又写了份报告给牟南维,说明自己的进度。至于康恩,实在毫无进展,她不准备就他的部分写任何报告。
星期六早上,她在仓库正看到第三箱文件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她第一个想法就是有人要闯进仓库来,而门锁又不够牢固,一旦他破门而入……
“该死!艾丽,你在里面吗?”一阵吼声传来,她跳起来冲去开门。
康恩穿着卡其短裤和运动鞋,上身是深蓝色的马球衫,“你至少也该应一声吧?”他很不高兴,“上次你根本没锁门。”
“所以你就直闯而入,你想想。我是不是该锁上门?”
“你不要我吗?”
“我当然——”她看见康恩双眼一亮。便立刻打住,“康恩,这与个人无关,你上次一直说我的尸体什么的,我才想到不是每个晃来这里的人都像你一样是诚实公民。”
“谢谢,我真是受宠若惊。”他走过去坐在这长桌上,“今天是星期六也。”
“我知道。”
“而你还在这儿翻箱倒柜地看这堆文件,难道没有人教你怎么玩乐吗?”
“我是来出差的,我愈早做完——”
“就可以集中全力对付我?”
虽不中亦不远矣!但艾丽可不愿意承认。
他继续,“我想你要回明城度周末吧?”
“所以你的秘书打电话来时,我很担心。”
“雪伦打电话给你?她有——”
“她想打到招待所去。可是招待所电话全都占线了。她甚至想要传真——你房里真有传真机?”
“不行吗?”
“噢,我只是纳闷,为什么这附近的旅馆也被现代科技污染了?也许我应该搬到更北边去。以逃避这些科技发明。”
“康恩,你到底有没有口信带给我?”
“噢,雪伦没有传真,因为她在家。但她想——嗯,让我看清楚些.”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小纸条,“琼安生了个男孩。”
艾丽松了一口气,琼安一直想要个男孩,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不过,她刚才一直担心是牟南维要找她呢!她昨天没打电话回公司……
康恩兴味盎然地注视她。“你在想琼安是谁吗?”
“我很清楚她是谁。”
“你姊姊?”
“我没有任何姊妹,何况,这又不关你的事。”
“我知道了。你喜欢小孩,可是自己又没时间生一个,所以——”
“她是我的好朋友。”艾丽反驳,“雪伦有没有说宝宝是不是健康?”
“我想想看,她说宝宝很好,而且——等等,她说——”
“算了,我自己打电话问她。”
康恩大笑,然后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以工整的笔迹记录了婴儿的全部资料。“传立白,”艾丽低声念着,“这名字好难念。”
“真希望这孩子不会结巴。”
艾丽坐下,重新拿起原先在看的那份文件,“你不吃午餐吗?我可以午休的。”
“午休?你是说。你下午还准备待在:这儿?”
“康恩,别说教,你自己也在星期六下午工作过。”
“我以前是的,但即使是那个时候,我也不愿错失现在这种机会。艾丽,想想看。即使你下午和我在一起,牟南维也不能否认你是在工作。”
他说得还真对!不论康恩想做南维一定都会微笑同意的。“你赢了。”她丢下手中的文件。
“来吧,”他看看她的套装说:“你有没有比较适合的衣服?例如牛仔裤?方便走路的鞋子?”
“有一些。怎么样?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要教你怎佯做个逐浪人。”
她低低叹息一声,“早该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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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拉利跑得太快了,她回到招待所停车场时,康恩已倚着汽车,双手交叉在胸前,“我以为你又迷路了。但是像你这样投入工作的人,不论挑战有多大,绝不会轻言放弃的。”
她瞪了他一眼,便径自上楼去了。
她换上牛仔裤,穿上网球鞋,然后在颈间系条色彩鲜艳的丝巾便冲下楼。
他正在前厅和佳太太讨论午餐。桂太太瞥了艾丽一眼道:“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说完她急步向厨房走去。
“我只有一句话,你订了午餐,你自己拿。她通常为我准备的一餐份量常常是够我吃一星期的。好像她跟我父亲学过厨艺似的——你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我?”艾丽问。
他缓缓绕着她走圈子,“我可不可以借你的梳子?”
“我通常不把自己的东西——”
“很好。”
艾丽突然警觉,但太迟了,康恩已经把她的发夹拔了下来,她那一头黑亮的头发如瀑布般垂在肩上。她叹息着摸出梳子,康恩不理她的抗议,抓过梳子便轻轻柔柔地为她梳起来。然后他解开艾丽颈间的丝巾,替她绑了个马尾。
“好了,桂太太,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佳太太把一个餐盒放在大厅桌上,“的确是好多了。”
“而且更漂亮。”
艾丽无言地瞪着他。
艾丽将皮包和发夹交给桂太太,然后随他走向法拉利。
“我没带太阳眼镜。”进了法拉利后,艾丽突然想起来。
康恩在汽车后座摸索了一阵,拿出一副太阳眼镜给她。
“这眼镜是干什么的?”
“你没念过地理啊?这是苏必略湖的形状。”
“真适合呀!你为观光客买这副眼镜?”
“不,这副眼镜只是凑巧在后座。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法拉利一驶出招待所的停车场,她便丧失了方向感。“这不像是到湖边去的路嘛!”
“我们不去湖边,但湖岸就在那里。”他用手指了一下,“如果引擎不是这么吵,你就可以听见浪声。”他停下车,“来吧,我指给你看。”
他们爬过山脊。眼前就是大潮了。放眼望去,湖水一片湛蓝,浪潮缓缓拍着沙滩。
“这沙好黑哟,几乎是黑色的。”
“那是因为沙里含铁,”康恩坐在一块被永冲上岸的大木头上,脱下鞋子,“艾丽,放轻松些,这沙滩是很干净的。”
“我相信你,”她很不情愿地脱下鞋,“下一步要干什么?”
康恩拉艾丽起来,然后用鞋带把鞋系好挂在脖子上.“我们走走。”他边说边拉着她走进水里,“顺便看看。”
细沙很温暖,但浪潮却是惊人的冰冷。艾丽—惊,缩回了脚,“这么凉,我居然还带了游泳衣。”她低语。
“每年只有一个礼拜的时间适合游泳,其他时间只有死硬派的会来,譬如北极熊俱乐部的人才会来这儿游泳,他们都在新年时到这儿冬泳。”
“我宁愿找另一种娱乐。”
“研读遗嘱?你永远都不会厌倦遗产和信托?你有大半时间在和已死的客户打交道。”
“至少他们不会和我争辩。”
“艾丽,我是认真的。”
她点头,“是的,有时候我也觉得不耐烦,没什么刺激性,而且还要注意到许多细微末节。有时我还真想作个改变。”“什么样的改变?”“我也不知道。”她轻笑一声,特意将气氛弄轻松些。“你想,我够资格加入你的部门吗?”“不是加入我的部门。”
她觉得自己受到伤害了,康恩曾对她的工作表现表示过满意。但一会儿之后她醒悟了,他是指他自己已经不属于惠德了。
“我不是故意让你承认你很想回家,我是认真的。你认为我有足够的天赋从事你专精的范围吗?”
他微笑,“又一个人想取代我?真丢脸哪,艾丽。”他顿了一下,“看,一粒玛瑙。”他自水边捡起一粒小石子,在浪潮涌来时冲洗了一下,然后放在艾丽手中。
“这里有好多这种石子,不太大,通常也都不很值钱,但挺有趣的。”他又继续捡了三粒。
艾丽看看石子,又看看沙滩。她完全看不出沙中有任何值得捡的。然后她看见一粒白色小石子,便停下脚步拾起它。
“那是玻璃。”康恩说:“因为长时间处在阳光照射下,所以变成米白色。”
“这粒很漂亮。”她把白石子放入口袋。
他们在沙滩上漫步,然后来到一堆贺形巨石旁。这堆巨石比艾丽还高,而且从水边延伸到树木处,阻断了整条通路。艾丽有些失望,她看见巨石的另一边也是长长的沙滩,便叹口气说:“你是对的,康恩,这里很好玩。”
“你放弃了?”他像山羊般爬上巨石的顶端,然后伸手拉她,“等我们越过这堆石头,那边的沙滩就是可以捡到好浮木的地方了。”
“爬过这堆巨石?你开玩笑吧?”
“怎么?这些巨石已住这里几千年了,它们不会在今天突然移动的!”
“我还是留在这儿吧!”
“随你。那么,我自己走。”
她在沙上坐了几分钟,望着他爬过巨石,看起来并不困难,而她也没别的事可做……
是不困难,只是很累人就是了,她终于爬过这堆巨石,惊异地发现这一边的景观完全异于另一边。“我看见你终于决定尝试一下了。”他在她身旁坐下,“这里很暖和,对不对?岩石有很好的聚热功能。”
她倚着岩石,忍不住打起呵欠来。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觉得无聊,只是——”康恩点头,“大湖效应,潮水的声音冲刷掉你所有的紧张了。他们并坐无言。艾丽想,他们好像单独处在天堂中。
“我常想伊甸园应该是在海滩上,而不是在花园里。”康恩轻声道。 她睁大眼睛瞪着他。“抱歉吓到你了,我知道这是很不敬的想法。”他直直地凝视远处。
“不,不是的。我是说,我刚才也想着相同的事。”
康恩缓缓转过头来,“足吗?你会读心术?还是我能透视你的想法?”
“我不知道,我……”
康恩显然对她的答案不感兴趣。他倾身向她,以唇轻刷她的唇,先是轻柔地,接着便坚定地加重了力量。
艾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了,她觉得天旋地转。但仍极力控制自己想要紧拥他的冲动。等他终于抬起头时,艾丽才睁开眼,但天空似乎还在旋转,她又闭上双眼。半晌后,她再睁开眼时,昏眩感才停止。
康恩看着别处说:“如果你等着我向你道歉,那是不太可能的,从那次圣诞派对后,我就想这么做了。”
艾丽一惊.一口气哽在喉头,她开始咳嗽。
“如果我那时候吻了你,你会告我性骚扰吧?但现在我们已经不再是同事了……对,我不道歉。”
她清清喉咙,转移话题,“康恩,你为什么坚持不回惠德?”
“因为我不想回去。”
“大概是职业倦怠吧?你在惠德有五年了吧?”
他点点头。
“难怪你觉得倦怠了。”见他没回话,艾丽只好继续,“你可以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吗?”
他眼中闪过一抹幽默,“或许你可以再请一位秘书。”
她握住他的手。“康恩。如果你不想回来,我可以相信你的话。但你至少也得给我一个理由,我要知道原因。”
康恩看着她的手,然后另一手覆上她的手说。“工作压力太重、工作时间太长,以及没有自己的时间。”
“这是现代人的抱怨,也是成功的代价。”
康恩摇摇头,“但这种代价太高了。你知道.有一段时间,我认为金钱可以补偿一切,但——”
他停顿了好久,艾丽见他无意继续下去,便说:“你得承认金钱足很好用,而且惠德也很大方。”
“艾丽,金钱不是一切,它无法买到时间。”
“康恩,如果不善用时间,时间并不比金钱更有价值。当然啦,偶尔在沙滩上散散步是很好玩,可是你很快就会厌倦了,如果只是浪费时间——”
“像赚钱?我们又回到起点了。”
艾丽默然。
良久,康恩才以低沉的语气道:“我姑婆在世的最后一年,我只来看了她两次。我住的地方离她只有三小时车程,而我只来看了她两次。”
“你不必为此而自责,这是很不幸,而且令人伤心,但那时你怎幺知道以后没有机会再见到她呢?”
“这就是我的意思,我明知她病了,也明白她不可能长生不北,她已经七十几岁了,但我就是没找时间来看她。”
“罪恶感于事无补的。”
他的声音充满沮丧。“不只如此。从这件事起,我开始重新评估自己的生活。我们会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吗?我可以日以继夜地工作二十年,然后在退休前一天死掉,甚至连享受自己财富的机会都没有。”
“嗯,如果你要以这种角度来看,谁都有可能随时死掉。”
“重点就在这里,而我宁愿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而死。”
“在湖边逐浪?”
“如果那是我喜欢的,又有什么不可以?”
“如果你不死呢?你要怎么过日子?在过去
几年中,你已习惯过高水准的生活了。”
“艾丽。你满脑子都是钱,对不对?”
她突地一惊,“裴康恩,我不知道你生长在什么样的家庭。但我打赌你永远都没愁过钱从哪来。更别说操心生活了。所以别看不起我。你得记住。不是每个人都有幸出生在富裕的家庭——”
“我家小时候穷得要命,有时候,好几个礼拜都没有钱买食物。如果我能以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赚钱,为什么我不做呢?”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异。我不再爱这份工作了。”
他的语气中有沉重的无助感,艾丽感到一阵心痛。他真的觉得自己的事业生涯已结束了?她该怎样帮助他,劝服他?康恩,再怎么倦怠,都可以复原的。休息一阵子吧!”
“很好的忠告。我正打算这么做,我要长期的休息。”康恩起身,“看!那儿有一块浮木了,正是我要的。”
这个话题显然结束了。她没有达成任何目标,便至少知道了康恩脑海中想的足什么。这是不是也算一种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