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止啜泣,许久,拿开手,笔直看进他的深眸,一抹决绝重临她的面庞,她用轻得几乎如耳语的声音,唇拂过他的唇道:“赵刚,我要你爱我!!”
他瞪着她,手心透凉,直到黑夜悄然降临这个城市。
*
她换了一个姿势,让话筒夹在肩窝,整理着厨房料理台面。话筒里的絮语不断,她嗯嗯作答,脸蛋微红。“赵刚,我们好像说了快一个钟头了,你从前话没这么多的,用MSN还不够吗?”
“碰触不到你,当然不够!”他轻笑。
她心里一甜,霎时又暖又实。“这个周末我就可以过去了,到时再做菜给你吃。你吃外头吃得很不习惯吧?胃痛没再犯吧?”
“我的秘书偶尔会带她的帮佣过来做个饭,并不是都吃餐馆。”
“秘书?”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心跳突地稍快。“这样麻烦人家不太好吧?”
“是不太好。为了回报她的盛情,还得抽空请吃个饭、送个小东西什么的,有点伤神,你知道我不太擅长做这些——”
“赵刚!”她打断他,调整呼吸后,再以愉悦的声调道:“我很久没休假了,我想休个长假,大概一个星期,到时候再做饭给你吃,你说好不好?”
“一个星期?”他在话筒一端沉吟,似在考虑。“好吧,那我让她一星期以后再来。”
“赵刚——”她半夏半假地怒喊,被挑起的不安却在波动着。她太瞧得起自己了,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令她心神不宁,他们能相隔两地多久?
他轰地放声畅笑,笑声隆隆滚进她耳里,她羞怯又懊恼,想不出话来回敬他,门铃却先响起。
“赵刚,有人按门铃,大概是九楼的王太太,晚点再打给你。”
“小心点。”他叮咛着。
不舍地挂上电话,她不假思索地开了门,意外的面孔使她惊楞了一下。来人有礼地递给她一箱礼盒,笑得坦然,“不请我进去?”
她惊觉失礼,很快接过礼盒,让他进了客厅。
“我一直在想,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你会和赵刚住同一栋楼?没想到真让我猜中了,你们其实同居在一起。”李杰生颇有兴味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并不尖刻,淡淡地诉说着既有的事实。
她听了也不觉赧然,大方的走到厨房泡了壶咖啡,认真的行使待客之道,像个真正的女主人。“怎么会想来的?”他和赵刚素来不对盘,赵刚也去了香港,他找的当然是她。
“在你成为我大嫂之前,总该和你做个总结的,我追求过你,你忘了?”他拿起咖啡杯,嗅闻一下后,又放下。“虽然你没接受过我。”
“杰生,你并不喜欢我,你只是想让赵刚难受。”她喝了一口略苦的咖啡,盯着棕黑的液体,隐约明了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李杰生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你太低估自己了,你有让人自在和安定的本质,赵刚喜欢的,想必也是这一项。”
他端详她的面孔,她肌肤有着润泽的水光,多了几分女人的柔软,里里外外都不一样了。她从容不慌张,是赵刚的爱令她如此笃定,还是她生性若此?他宁愿是后者,赵刚结束婚姻不到一年,何德何能再度获取真爱。
“叶萌,你问他了吗?有关那道疤。”他舒着眉,喝下一口咖啡,俏皮的表皮仍在,她却再也感觉不出率真了。
“都是疤了,何必再问。”她平静地看着他。
“但是有人的疤,到现在还痛呢!”
她大眼微瞠,“是你的吗?”
“是薇安,我妹妹。”他笑纹淡了些,不平多了些。
“妹妹?”她苦笑,赵刚的秘密可真多,像道穿不透的浓雾。“怎么回事?”
“赵刚十四岁时,跟着她母亲进了我家,我父亲刚离异不久,这个再婚一度让我们不解。后来才知道,爸爸结婚前,就已经认识了他的母亲,他们是因为父母反对才分开的;爸爸一直不快乐,直到多年后再遇见她,当时,她的婚姻也岌岌可危,这一次相遇,注定了他们是要在一起的。”
她认真地聆听,屏息以待。
“赵刚进我家时,薇安才七岁,赵刚从不叫我父亲,也不理会我们,他一直认为,因为我父亲,他的家庭才会破裂。他的父亲忙着处理兵败如山倒的事业,也不在乎赵刚跟着谁过日子,只要他不改姓,他父亲就签了字,放开了这段貌合神离的婚姻。”他挪近她,盯着她的眼,“叶萌,赵刚那几年,恨每一个人,他恨她母亲弃他生父于家道中落之时;也恨她视我和薇安如己出。坦白说,我这个继母是个好女人,我们家,除了赵刚,每个人都过得比以前快乐许多,我生母从不管我们的。但对赵刚而言,我们的快乐成了反讽,他牵挂他的生父,好几次表明想跟着他父亲,都被我继母反对。”
“赵刚不快乐……”她自言自语,她不知道这不快乐的根源如此久远。
“我小弟伟生,是我继母后来生的,他的出世,让赵刚更冷淡我们。我相信,如果可以选择,他是一刻也不想待在李家的。”
她理解地点头。新生命让李家更形紧密,而赵刚,始终是局外人。“薇安呢?薇安是怎么看待赵刚的?”
“她?”他冷笑,附带一声慨叹,“女人,就是这点蠢,男人愈冷漠,就愈想把他征服,岂知赵刚是千年不化冰,他根本不把她放眼里。薇安是个娇娇女,从没有男人这样待过她,赵刚对她有着不可言喻的磁力,他不必说话,勾勾手指就可以让她靠过去。”
“薇安……”她突然想一窥究竟,这个名字,在赵刚心里,有什么样的位置?
“如果赵刚态度不变,倒也没什么影响,总有一天,薇安会明白自己的迷恋是件愚不可及的事。只是,世事总是如此,变化就是它的常态,赵刚的父亲,在他从美国完成研究所学业回来那一年,出现了。”
她抑制着渐快的心跳,眨也不眨地盯着李杰生。
“他的生父把生意转移到泰国,原想东山再起,辛苦撑了十多年,还是没有起色。他回台湾找赵刚,是因为,他检查出身上的肿瘤,活不了多久了。”
她面色一黯,喝了一口已凉的咖啡。
“赵刚陪他回到泰国,待了三个月,陪他父亲走到尽头,替他父亲结束了一切事业。回台湾后,他什么都没说,但态度变了,他一反过去的冷淡,接受了薇安,像情人一样宠溺她,和她形影不离,薇安爱疯了他,根本听不下爸爸的劝,我继母忧心成疾,却也管不了他们,到最后,他们索性搬出去住了。”
她抓住自己拿咖啡杯的手,发现抖个不停,她干脆放下杯子,压抑自己的仓皇。“后来呢?”
“一个月后,薇安搬回来了,大学最后几个月的课也不上了,成天关在房里,不吃不喝。我继母逼问她,她才说出来,赵刚其实还有女朋友,他不是真心的。薇安受不了打击,拿了一把刀想刺进赵刚的心,被别人档了下来,只划伤了皮肉。赵刚不分辩也不回应,他再度回到从前冰冷的态度;而我的继母,在那次事件后,彻底崩溃了,一直躺在床上,她觉得对不起爸爸。直到她临终前,赵刚才回到我家,看她最后一眼。”
她别开脸,遮蔽泪光,仍颤着嗓开了口,“他回泰国那段时间,发生什么事?”
他讶异她关注的重点,她关心的仍是赵刚。
“回到泰国,他才发现,他父亲一直过得不好。当然,商场上的事有输有赢,本也无可厚非,但他父亲临终前,告诉了他一件事,他父亲多年前曾向我爸请求金援过,我爸拒绝了。赵刚认为,他父亲一蹶不振,是因为我爸袖手旁观,而我继母,没有顾念旧情,也是帮凶。”
她抹了抹眼泪,硬着头皮问:“薇安呢?”
他沉静了下来,一度愤懑的气势也消失了。叶萌再天真,心上不会不留疙瘩,她的爱能多宽容?
“薇安离家了,再也不回来。我爸原本还按时供应生活费到她银行户头,但她在外头越来越不像话,三年了,还是不思改变,前阵子,爸爸狠下心,停止汇款,断了她的生活费。”
“赵刚为何回到李家,又在肯崴工作?”
“那是我继母的遗愿,她要赵刚把我们当一家人,弥补一切撼恨。到了这时候,死的死、走的走,赵刚能拒绝吗?这几年,薇安依旧在外头,从这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赵刚对她的影响力,非我们所能想象。赵刚倦了,开始想过平静的生活,也尝试结了婚,但薇安是一根芒刺,赵刚想重新再爱,是有困难的,他不可能忘记,有一个女人因为他一时的恨意,至今回不了家。”
她闭了闭眼,泪水成串下坠,她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进行着安静的哽泣。
她错了,她该去了解赵刚,如赵刚所言,现在是过去的堆积,她要爱他,就得连同过去一起爱,她不可能撷取那看似美好的一面,却对与赵刚相随多年的阴暗视而不见,这是她可以为爱人做到最实质且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明白了。”她虚软地站起身,秋意的阳光竟也刺眼,她眯了眼。“薇安的事我很遗憾,可是,我们不可能再回头,让它不曾发生。杰生,能不能让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再苦苦相逼,让赵刚重新开始?”
他暗自惊异,叶萌的泪,是为赵刚流的,不是为她自己,她不介意那些曾出现在赵刚生命中的情事,她仅想让赵刚快乐。赵刚是幸运的,上天给了他很好的机会,但薇安呢?
“到此为止?怎么可能呢?叶萌——”他用袖口拭去她脸上的泪渍,柔声如情人间的悄悄话,语意却寒气逼人。“赵刚选择到香港工作,就是为了薇安,薇安不回来,他不可能毫无顾忌地彻底爱你。但是,你想,薇安会原谅他吗?你猜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