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她“乔”了半天,她还是口口声声说他是她的贵人,执意要请他吃饭,此时此刻,葛维德的表情已经呈现悔不当初的酷相。
尽管他使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犀利眼神和冷硬口吻,对少根筋的袁雪葵而言,仍是完全起不了作用。
“你别拒绝嘛!要不是你,我可能又要花一笔医药费看医生,再说受人恩惠,不偿还恩情,我心里也不好过款!看在你两次替我解围的分上,就让我请你吃顿晚餐,聊表谢意嘛!我看就吃碗猪脚面线,替你驱邪除楣吧?还是你想吃铁板烧、牛排?可是我钱不够……”
“停!”葛维德伸手制止她。好吧,吃碗猪脚面线堵堵她的嘴,也许可以防止她滔滔不绝的聒噪。“我跟你去。”
两人来到店内,老板娘先是道歉,接著端上两碗猪脚面线表示赔罪。不过虽然面含嘴里,她吱吱喳喳的话声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先谢谢你的帮忙,如果没有你,我不但会被招牌砸伤,晚餐也不会吃得这么丰盛,还让老板娘免费招待,呵呵……你真是我的福星啊!”她说话时眼神湛亮,秀眉微扬,毫不掩饰自己的真性情,也完全不在乎他的相应不理。“对了,我姓袁,名叫雪葵,雪糕的雪,葵瓜子的葵。”
葛维德抬头,盯著她好半晌。
这女人麻烦归麻烦,不过还满可爱的。居然介绍自己名字是雪糕的雪,葵瓜子的葵?真宝!
她俏皮的语调和丰富的表情令他原本的坏心情去掉大半,嘴角还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视线仍停留在她的身上,未曾离开。
她有一双细致的秀眉、黑白分明的大眼、细致白皙的娃娃脸蛋吹弹可破……不知道摸起来的触感会否如想像中光滑柔嫩……
匆地,一阵和弦铃声响起,提醒他收敛一时呆滞的心神。
“喂,您好。”葛维德很快地接起。“洁安洗衣店,噢,好,过几天我会过去拿西装,谢谢。”
老天!刚才他接手机前在想什么?他居然有种想掐她脸颊的冲动!他是中邪不成?!
葛维德收线后,敛起心神,表情维持一贯冷酷,却丝毫无损于他的魅力,反令他成为异性注目的焦点。
接收到周遭同性投注而来的羡慕眼光,袁雪葵不禁对这位拥有“电倒”众生魅力的贵人,产生了浓浓的好奇——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袁雪葵兴致勃勃地问著。
“最好不要。”他没忘记尾椎为何会传来痛意。
“让我猜猜看,你是律师吗?”袁雪葵微笑探问。
“不是。”
“会计师?”袁雪葵沉浸在自己的观察乐趣中。
“不是。”
“嗯……证券分析师?”
“建筑师。”愈猜愈远,他没耐性地揭晓谜底。
“哇~~那跟我算同行款!”她兴奋地大叫。
“你也在建筑业工作;:”他的心微微一震。
“嗯,这是我的名片。”袁雪葵喜孜孜地递出自己的名片。
接过名片,他看见上头的几个字,眉头一蹙,嚼到一半的面线差点不顾形象地吐出来!
“慈光生前契约公司”?这算哪门子的同行?
有什么不对吗?袁雪葵看著他:心想生前契约所提供的塔位和建设公司卖房子一样是建筑物,只不过塔位是提供给往生者放骨灰,建设公司是盖给活人住,异曲同工咩~~
“你买了吗?”袁雪葵好奇地发问。
“啥?”
“人生的最后一张保单。”公司最近推出多重优惠方案,她一定要把好康的事告诉贵人,以免错失良机。
“保单?我已经买了三张。”超载了。
“我说的不是保险的保单噢,是生前契约。”
“……”心知接了这句话铁定没好事,葛维德索性闭嘴。
见他置若罔闻地继续埋头吃面,袁雪葵只好再接再厉。“生前契约指的就是在人活著的时候,对将来的死亡所预作的准备,所以也可以称为人生的最后一张保单。”
葛维德不语,伸手将名片翻到背面,看到专营往生事宜、提供殡葬服务、塔位买卖的一排字,俊眉纠结了起来,突然后悔自己给了这个女人共进晚餐的机会。
什么驱邪除楣,分明是被魔女缠身的开始!
袁雪葵的神经粗归粗,却有股勇往直前的傻劲,她完全无视于他紧绷的蜡像脸,迳自往下说——
“贵人……不,大哥,我们公司有别于一般丧葬业者,我们以佛法帮助临终者,放下挂碍,安详地走向佛国净土、极乐世界……”
葛维德抬眼望向她,竞有些发愣。她的表情温柔祥和,笑容和煦,眼眸对他投注慈善的关怀,像观世音菩萨浑身散发出神圣光辉,对他洒下杨柳甘露……
“能不畏惧死亡的来临,预先作妥善的安排和准备,才是豁达之人啊!我看你应该是个明理的人,趁现在本公司有“买一对,打八折”的优惠,要不要预购一对看看?”
预购一对?!哇咧~~“别诅咒我!”
天晓得他方才居然相信她的鬼话连篇,还一时迷惑,以为她的笑容有温暖心窝的效果……
嗟!这一定是刚才被猪脚招牌K到尾椎所留下来的后遗症!
“预购生前契约在全球已经是一种风潮,目前在美国的普及率更高达百分之八十,日本也有百分之六十了喔。”袁雪葵仍大力推荐。
“我一向不跟随盲从。”他绝不答应买什么生前契约,更不会听信江湖街上的一派胡言,触霉头嘛~~
“我们台湾现在也有很多人都事先帮父母亲买,这是孝道的表现。”袁雪葵听若未闻,依然笑咪咪地放送产品的优点。
“事先花钱替父母买生前契约?”他轻嗤。“我个人认为这是一种愚孝又浪费的表现。”
“大哥请放心,我们公司信誉保证,收费合理,一向拒收红包,绝不会再敲你竹杠。”袁雪葵摆上一抹童叟无欺的纯真笑容。
葛维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不出来这女孩年纪轻轻,却有超人一等的耐心、缠人一流的功力。烦啊~~
“羊毛出在羊身上。”他咬著最后一块香喷喷的猪脚,冷静地拒绝她“循循善诱”的推销。
“还是你要考虑本公司举办的感恩回镇方案?四人同行,一人免费,很不错噢!本公司从来没有这种优惠款,看在你是我恩人加贵人的双重恩泽上,我可以帮你争取额外的殡葬服务,另赠宠物的迷你塔位……”
“闭嘴!”
她一会儿殡葬、一会儿塔位的,吱吱喳喳说得他啃猪脚像在啃尸骨一样,毛骨悚然,食不下咽啊!
“我吃饱了。”搁下筷子,他倏地起身往门口方向走去。
真搞不懂,自己那么忙,为什么还有时间陪她吃猪脚面线,还愣愣地听她讲一堆令人头痛的鬼扯淡?
“大哥,如果不想买契约也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啊!”一心想和他结为朋友的袁雪葵,兴冲冲地拿起名片追上他,偷偷塞在他的西装口袋。“把我的名片带走好了,倘若是有往生方面的需要,记得一定要找我啊!也许改天我也可以报答你的恩情也说不定。”
葛维德摸了摸仍隐隐作痛的尾椎,实在不敢对她的“报答”有太乐观的期待,一句话也没多说,他快步离开餐厅。
“我等你的电话噢!”袁雪葵笑咪咪地朝他的背影挥手道别。
目送他驱车扬长离去,袁雪葵正要离开,老板娘的声音却突然自她身后响起——
“小姐呀~~你的手机忘了带走喽!”
“啊?”走进店里,接过老板娘递来的银色镜面手机,袁雪葵的表情一顿。“这不是我的手机耶!”
“那可能是你男朋友的,他放在桌上忘了……”
老板娘话未说完,袁雪葵立刻追了出去,然而,葛维德的车子早巳消失在黑夜中,杳然无踪。
*
傍晚六点,位于市区一栋三楼透天别墅中,占地四十坪的建筑师事务所里头,职员们个个仍埋首于工作,绘图的绘图,打字的打字,忙得无法下班。
室内没有豪华的装潢,也没有昂贵的摆设,只有简洁的设计、简单的色调、舒雅的植栽,显出一股深藏不露的沈敛和艺术内涵。
这正是建筑界新锐——葛维德所要传达的建筑理念,没有俗套的华丽风格,只有简约务实的坚持。
此时,在他专属的办公室内,突然传来一阵豪迈的笑声——
“哈哈哈~~葛建筑师,老实说,这块黄金地段之前送给国内好几位知名建筑师设计过,但是他们的设计风格完全不合我们老董的意,只有你的规划设计,最符合我们董事长务实的理念,他满意得不得了,直夸你有远见、有才华哪!”
对于建设公司研发人员的恭维,葛维德脸上没有出现欣喜,表情仍维持一贯的冷敛。“钟经理客气了。”
“不愧是吕教授所推荐的得意门生,如他所说,你果然是个年轻有为、做事严谨,值得信赖的菁英份子啊!”钟经理对他赞不绝口。
“哪里……”
吕教授是他的恩师,大学时期非常看好他的潜力和才识,便极力推荐他进入美国哈佛大学研究所攻读建筑。
而葛维德的父母对他期望甚高,在他进哈佛前早已移居美国,冀望他毕业后能留在美国开创事业,成为享誉全球的世界级建筑师,为华人争光。然而生性务实的他,并没有遵照父母的意思继续留在美国,也没有日进万金,让他们数钱数到手抽筋,他坚持回台湾贡献才学,回馈社会。
其实最重要的是,不住美国,他就可以摆脱唠叨的老妈、整人的堂姊、麻烦的表妹等一干麻雀,乐得清闲。
吕教授在得知他将回台执业的消息后,便运用台湾的人脉向业主大力推荐他,使得他入行执业以来,一路平稳顺遂。因此,葛维德对他就像待自己父亲般,敬重不已。
钟经理起身,两人伸手一握。
“多亏您帮忙,我对上面才有交代,现在我们董事长已经在收购另一批土地,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可以再和你合作。”
“多谢、多谢。”葛维德客气地将钟经理送出门外。
“葛建筑师。”负责绘图的芳芳一见葛维德踏出办公室,立刻主动上前邀约:
“我和阿国、达光要去餐厅吃饭,要不要跟我们去吃晚餐?”
“不了!我还有事。”葛维德一口回绝。
见对手遭拒,总机小穗立刻乘机提议。“葛建筑师,已经七点了,你肚子饿了吧!还是我帮你买个便当回来好吗?”
葛维德不但在事业上获得业主的青睐,就连事务所内仅有的两位女职员,也因为对他崇拜得如痴如醉,上班争奇斗艳,私下暗中较劲。
“那就拜托你了。”葛维德没有回绝,迳自往杂物间走去。
“怎么……”败阵的芳芳,不服输地低声采问比她资深的小穗。“葛建筑师还要加班吗?”
“不是。”
“那葛建筑师要干么?”
“帮他的小老婆洗澡。”
“什么?!”芳芳瞠目,倒抽一口气。“他不是没结婚,哪来的小老婆?”
“笨哪,洗车啦!”
“喔……又是洗车?”芳芳恍然大悟。
“是啊,葛建筑师最宝贝他的爱车了,洗车绝不假手他人,就怕爱车被刮伤。”
“真的耶。”
说话问,只见葛维德已经脱下西装外套,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结实有力的臂膀。当他提起水桶和水管往外走时,更是掩不住衬衫下偾起的发达胸肌及完美线条,看得两个女孩眼睛发直,口水直流。
“我要是他的爱车该有多好!”芳芳的眼中露出渴望。
小穗露出过来人的冷笑。“就我多年的观察,葛建筑师只喜欢两种东西,所以如果你可以变成这两种东西,那么你就成功了。”
“真的吗?是什么?”芳芳感兴趣地问著。
“硬邦邦的车子和坚固耐用的房子。”
“呿!”
透过玻璃门,两双眼睛仍专注投射在他肌肉健美的身躯上,流露著祟慕的光芒,迟迟不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