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马的元袁还没站稳,就差点叫扑上前的小奴给撞倒。
而焦急好多天的小奴,从接到通知说元袁要回来开始,每天从早到晚就在望着,好不容易让她盼到主子回来,没耐性等到他进屋,直接到门外迎接他。
「小奴,抱歉,让你担心了。」咳了声,元袁好不容易顺过气。
他不在,苦命的小奴就得充当他爹的出气筒,这回离家这么久,小奴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既然知道,就不要做些会让人担心的事啊!」小奴抓着他唠唠叨叨着。「少主,你变瘦了,也憔悴不少,连头发都没有好好梳理。天哪,少主,你这些日子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
「这个……」他自己是觉得还好啦。
小奴将他翻过身,前看后看的,嘴里嚷嚷着。「少主,你怎么会瘦成这样?」
可怜哟,俊俏的脸蛋从圆圆的鸭蛋脸变成尖下巴,原本就瘦削的身形变得更纤细了,整个人看起来更小、更可爱了,叫人很想捏上一把。
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小手在元袁脸上摸来捏去的,忙得不亦乐乎。
「小奴!」元袁红着脸斥道,他的心上人可是在后头啊!
果然,身后传来一声低哼,他心中暗叫不妙,僵硬的转过身,准备面对她的怒火。
「满儿,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满满别过脸不理他,假装在欣赏四周的景色。
她还以为大牙是个游牧民族的群居地,没想到这里拥有大片的耕地,以及层层迭迭的房舍。一进到大牙的范围,就看到高大威猛的突厥人来来去去的,走到汗王府前,更是令她讶异,汗王府的建筑与中原几乎没有分别,站在汗王府外气势磅礴的门板前,让她有种走错地方的错觉。
她看门看梁看地看人,就是不去瞧元袁和他那俏丽可人的贴身小婢。
「满儿,别看啦!要看就看我吧。我来跟你介绍,这位是……」元袁好言好语的挽起她的手,将她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没想到下一刻,他就被一个中年女子的尖叫声吓了跳。
「满儿!」
满满回过头,见到朝思暮想的娘从大门口跑出来,她连忙迎上前,惊喜的唤了声。「娘。」
「我的满儿啊,娘终于见到你了。」连雨心开心得几乎掉下眼泪。
「娘,我好想你……」
母女俩终于团聚了,一开口就停不下来,把其它人给晾在一旁。
「终于笑了。」元袁在心里暗吁了口气。
「少主,你在说些什么?」叽哩呱啦的,汉语真难懂。小奴来来回回的瞧着这对母女和主子,好奇不已。
「没说什么。」他笑笑,忍不住为这感人的一幕解释道:「瞧,她们的感情多好,真叫人羡慕啊。」
「少主的爹娘感情也很好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说到这,元袁心念一动,低声问道:「小奴,我爹今天怎样?」
「什么怎样?还是老样子啊,该念书的时候一定是在书房,该打猎的时候一定是在牧场,该吃饭的时候还是吃两大碗啊!」问这问题不是白问?
「我是说我爹的心情如何?」谁理会这些小事?
「心情?」
「怎样?」希望不要太坏,不然他可有一顿好受的了。
「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小奴很认真的想了下,才道。
「这是什么意思?」他又问。
「意思就是你要倒大楣了。」
突然,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介入他们主仆之间的秘密对话,元袁只觉得头皮发麻,心知躲不过,脸上马上堆起讨好的笑容。
「爹,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来接呢?外头风大,我们还是进去聊吧!」
「哼,话还是一样多。怎么,你终于肯回家啦?」
元深想知道为何儿子回来了,却迟迟不来向他认错领罪,一路寻来,才知道他站在家门外呆呆的瞧着人家母女相会。
他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做爹的放在眼里?
元袁站在那儿不敢再吭声。
元深越过他,来到满满母女身旁,回过头以突厥语说道:「这位就是让你见猎心喜,巴不得拐回家的汉人女子?」
元袁的脸红了下。「爹,您也太直接了吧,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承认啊。」
「哈哈,小子,你也有这一天啊!」笨儿子终于开窍了。
他们是用突厥语交谈,满满母女听不懂,但也从元袁的态度中感到这人的地位不凡,甚至极有可能是他的亲人,所以也都停下谈话,静静的看着他们。
元深觉得有趣,第一次见儿子这么在意一个女子,忍不住打量起这位来自他妻子故乡的年轻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他一开口,竟是字正腔圆的汉语,让满满母女吓了一跳。
他和俊美秀气的元袁外表大不相同,他长相粗犷,浓眉大眼,不笑时显得严肃,整个人比元袁高上一个头。
满满在心里暗自比较他们的差异,猜测着他们可能的关系。亲人?朋友?抑或是父子?
「我叫满满,今年十八。」
「好,好。」元深笑着,但到底好在哪里他也不说,光瞅着人笑,
「爹,您还要看多久,我们一路奔波,已经很累了。」元袁也用汉语说话。
爹?满满有些吓到,偷觎了元深几眼,很难相信一个熊般的父亲竟会生出一个迷人的小鹿。
元深笑道:「好、好,有什么话进来说吧!小奴,将她们带到客房好好招待,千万别怠慢了少主的朋友。」他用汉语和突厥诰各说了一遍,而后对着元袁挑眉道:「你晚一点再休息,先跟我到书房来。」
「是。」
该来的躲不过,元袁就知道他爹迟早要跟他算私自跷家这笔帐。只是,不知道娘在不在?若是没出去串门子就好了。
他对满满交代着。「你先去客房休息,要什么尽管交代他们。放心,他们都会简单的汉语,很好沟通的,我去去马上就来,要想我喔。」
这人还真是厚脸皮。
满满板起脸,正要对他开骂之际,他已在她颊边印上一吻,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就又退了开来。
「别生气,一定要想我哟。」在她耳边低声道。
满满捣着有些发烫的颊,羞怯的瞧着他慢慢晃进门,优雅的离开她的视线。她实在是……越来越喜欢他了啊!
满满的娘亲在一旁看着,明白女儿对元袁动了心,悬了许久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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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袁随父亲走进议事厅,这府里全依照他母亲的喜好布置摆设,处处是汉化的色彩,而他们父子也早已习惯这一切。
元深在上位坐下,接过下人端来的热茶,打开杯盖,用的器具也是汉瓷,只不过喝的仍是奶味重的奶酪茶。
他啜饮了口,问向坐在对面的元袁。「你这趟去得有够久,有什么收获?又见了什么人?」
元袁把口中的茶咽下去,慢条斯理的道:「爹,这些事你不早就知道了吗?」
从安达师父找到他之后,他的一举一动就全叫人监视着,不然在市集上与满满走失那次,他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帮手?
「我知道的只是你做了什么,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又为什么大老远的把人从中原带回大牙,这些难道你不该说个明白?」
「爹,如果我说我所有的打算都只有一个目的,你信不信?」元袁笑着反问。
「那要看你的目的是什么?」
够精明。元袁笑叹。「爹,我这么做的目的,简单的说就是为了要将满儿带离那个自私自利的家。」
果然,和他料想的相去不远。
「为了一个女子惹出这么多事来,值得吗?」
「爹又可曾为当年执意迎娶娘,而失去继承可汗王位的资格感到遗憾?」
元深笔直的望进儿子的眼瞳里。看来儿子这次是认真的。
「你像我,没想到连情爱缘分都像得令人叹息。」长叹了声。
「这也没什么不好,何况从小你不是教我,汉文化博大而精深,迄立数百年而不坠,我们虽是从部落的马上文化起家,但要长久富强,需要向汉文化学习,而我,只不过是继承爹的脚步,迎娶另一位汉人女子罢了。」元袁侃侃而谈。「而我在满家布庄说的倒也不全是谎言,我们的确需要布料的买卖,刺激族内人民的制造与开发能力,也需要更多的人从事贸易,向外换取更多我们需要的东西。」
「你说的也有理,不过,这要从何开始?」
「满家布庄会是个不错的起点,借着布庄商旅的南来北往,将我们的牲畜毛皮运往南方,再把我们需要的东西托他们运来买卖,再有多的就换些银两,等待下一次交易时使用。」
刚开始,借重布庄商旅的经验,等突厥人自己会了,就用自己人南下贸易,长此以往,不但多的东西有地方销售,也可以累积财富,顺便打探军情,—举数得。
元深想了想,道:「这件事你有把握办妥吗?」
「有,这一路上我已经把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都仔细想过一遍了,我们就算损失,也不过几头羊罢了,满家布庄却是在漠南立业成家,若敢要什么花样,我们就派人去拆了他们的房子,他们可是得不偿失。」所以,还是满家人提供给他的办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对满满来说,她娘是那座庙;对满家人而言,那座产业就是庙,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元深露出欣喜的笑容。「好小子,真有你的,走一趟漠南就精进不少,难怪你大伯对你这么器重,还寄予厚望。」大概因为是自己的儿子,元深总觉得他还小,不适合在外奔波,唉,还是大哥有识人之能,难怪能承接汗王,奉领族人对抗外敌。
「大伯?呵呵,好久不见大伯了,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元袁和大伯感情深厚,小时候常住在可汗府,大了才不常见面,这回提起,勾起了他小时候的回忆,他挺怀念有点严肃但又很纵容他的大伯。
「好,如果你常去见他,他会更高兴。」顿了顿,元深想起另外一件麻烦事。
「你很快就会见到你大伯了。」
「哦?」有这么快吗?祭日节刚过,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哩,这时候,汗王府在忙着备粮,可汗府应该更忙吧?
不会要他去当帮手吧?他不擅长劳力的工作,这个大伯也知道的。
「你是被选中要精心栽培的下一代汗王人选之一,若不是你离家迟迟未归,你早就和其它堂兄弟一样住进可汗府接受菁英教育了。」
元深这番话让元袁好不容易放松的眉头又紧紧皱起,两道眉拢成一座小山。
「菁英教育?」不会吧?
「不错。」
「我?」你真的确定?
元深不悦的哼道:「不是你,难道会是我吗?」
嘿,是不可能,爹都已经年过半百了。
可是,元袁苦着一张俊脸。「不可能啊,我是几个堂兄弟里最不成材的一个,怎么可能会挑上我,会不会是大伯弄错了?」
「你想可能吗?大哥是多精明的人。」
说的也是。元袁皱着一张俊颜。
「但一定有某个地方弄错了,我不适合当可汗啊!连汗王都不太有资格了说。」
自己的缺点自己最清楚,他也不是可以当可汗的料,别的不说,光是骑马这门功课他都不及格了。难道安达师父在大伯面前告了状,让大伯想出这一个新花招来整他?
「臭小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冲着你这句话,我说什么也要把你训练成最好的人材!」儿子实在是太妄自菲薄了!
「拜托,爹,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我骑马不行,射箭不会,比力气比不过人家,比胆量也比人家小,充其量不过是比人家会说话,要当可汗,够资格吗?」他这是有自知之明,别丢人现眼了说。
元深摇头。「你也别太谦虚了,比计谋,全突厥有谁比你厉害?」
「老爹,您就别再损我了,我那点计谋哪此得上你?」元袁挑眉笑道。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总之可汗已经下令,未来的时间里,你只能待在可汗府,哪里都不能去。」元深沉下脸,正经的道。
元袁怔了半晌。「可是满儿才刚住进来,我却马上要离开,这样不太好吧?」
「你倒是提醒了我,那位满儿姑娘的事也得再斟酌。」元深沉吟道。
「咦?有什么问题吗?」元袁有些紧张。
「如果你真成为下一任王位继承人,就不能娶汉人女子为妻。」
「这还下简单,我根本不会是王位继承人,这问题根本不存在。」
「是或不是,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
父亲少见的严肃令元袁看傻了眼。
元深别有深意的望了他—眼,缓慢地道:「汗王有意在来年春天进兵大唐,这一战极有可能圆了我们突厥族人长久以来逐鹿中原的梦想,若失败了,突厥至少要保留一半的血脉退居中亚,重建突厥王国。」
咦?
他有没有听错?怎么会变成这样,两国要交战了吗?他知道族内有一部分的人因为长久以来的恶劣天候和严峻的居住环境,始终想南犯中原,但他以为大多数的人都和他一样安于现状。
难道真的没有其它方法吗?一旦开打,突厥实在没有胜利的把握啊!
「该怎么做,我想你自己明白,突厥的优点是兵强马壮,缺点是勇而无谋,所以军队很需要你我这般人才。」元深长长一叹,又道:「大哥他一心想成就突厥霸业,这次是真的下了决心,这一战若成功便罢;若失败,突厥也要留下最后的一批菁英,所以不论你是不是当汗王的料,都得去学着如何辅佐新王,成为国家栋梁。」
嗄?元袁觉得自己完全无法思考,刚听到的消息令他大为震撼,他必须好好的想想,才能决定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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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汗王府和中原的富贵人家好象,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在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也能兴建这么一座高大建筑。
满满来到最喜欢停留的凉亭小歇,这里日夜温差大,白天很热,晚上却冷得要盖被子,真是个有趣的地方。
可……「这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将来可怎么办呢?」她喃喃自语着。
昨晚,满满和她娘为了这件事讨论了很久,但还是没有结果,在突厥,她不知道能做什么赚钱养活自己和娘,而她们也不好一直赖在这里啊!
「满儿?」
元袁笑嘻嘻的走来,见她坐在凉亭里,穿著突厥女子的服饰,头上戴顶小帽,看起来可爱极了。
「你看我做什么?」满满被他看得脸红心跳,蹙眉嗔道。
「没什么。」他一屁股坐到她身旁,笑眯眯的瞧着她。「你穿突厥人的衣服好看极了。」
「是吗?」她倒觉得身上叮叮当当的小东西一大堆,既不方便做事,走起来又不自在,真不晓得突厥女子都怎么习惯这些繁琐的小东西。
「我听小奴说你在学突厥语?」他又道。
「是啊,我想早点学会,好跟其它人沟通。」
元袁实在是太感动了。「满儿,我真没想到你竟会为我做到这一步。」
呃,是有想过要请她去学,但没想到她会主动去学,让他开心极了,表示她有心想在这里久待了,是吧?
「我学突厥语不是为了你,你不用太感动。」满满是为了自己,她得往前看,不能一直依靠他啊。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你不用不好意思了啦!」他仍是这么认为。
「你这人……」真够厚脸皮的,就说了不是嘛。
「如何?聪明可爱又大方吗?」他赖在她身旁嚷嚷,清秀的面容忍着笑意。
她瞧着他故作正经的面容,忍不住笑了出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道谢。「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反问。
「谢谢你用尽心思只为博我一笑。」选了最直接的回答。
「哎呀,被你发现了。」他有些扼腕,不过,又皮皮的问:「你既然知道我在想办法逗你笑,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心烦什么?」
她一怔,咬着自己的下唇,目光游移,没有瞧她。
「你在想家?不习惯这里?」他问,可她只是沉默。
元袁轻轻叹息了,俊美的面容闪过一丝无奈,扳过她的小脸,温和道:「满儿,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就算你住不惯这里,我们也可以想办法解决。」
满满低垂眼眸。「我没有不习惯,只是奇怪你为何会选上我?」
从知道他的身分后,她就一直很不安,在汉人的阶级里,他算是王胄贵族了,这样身分的他为什么会选择一个异族平民呢?
如果他不是认真的,她得尽早学会自立;若是认真的,她也得尽快独立,免得为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傻满儿,这有什么道理可言?爱上就是爱上了,难道我会因为外在的条件去决定要不要喜欢一个人?」这样未免太势利了。
「可是,真的很难叫人相信……」
「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他笑得从容,且自信满满,瞅得她脸颊发烫起来。
她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神柔得像快要渗出水来了。
他凑过唇去,四片唇瓣相贴,纠缠得难分难解。
她终于不再东想西想了。元袁欣慰的想,她只要时时刻刻想着他,别的就别烦恼了。
不过,他倒忘了来找她是有重要的事要谈,他得进一趟可汗府,还有那伟大的南侵计划……
唉,两国交战,真是艰困的一项任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