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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结轻轻绾 第三章

  选举是外行人看热闹﹐舞龙弄狮﹑明星云集好不风光﹐放黑函﹑洒狗血﹐看得小市民们一吐怨气﹐好不过瘾。

  内行人看门道﹐最后两天的全力冲刺﹐各家胜负已经可以看出端倪﹐对竞选连任的范仲禹也下了定论﹐默默守成的老议员和来势汹汹的周冲包定了火车尾与落选头﹐至于谁上谁下﹐则是不到最后关头势不能揭晓。

  投票日终于到了。

  一早﹐何泰成便坐立难安﹐不停打电话为好友催票﹐左邻右舍频频叮嘱﹐到下午无事可做时﹐就跑到范仲禹的竞选服务处等候开票。

  相较之下﹐何李玉凤就气定神闲得多﹐她约好发型设计师﹑美容师﹐将自己打扮得容光焕发﹐才打电话召来儿子当司机。

  剑丰不禁抱怨﹐“坐计程车就行了﹐还让我东奔西走﹗”

  “不肖子﹗人家古代还有舍身救父母的呢﹗叫你送我一程就抱怨东﹑抱怨西的。”何李玉凤扬眉﹐半真半假骂道。

  “好﹗好﹗只要别逼我见范小姐就成了。”剑丰讨饶。

  “我知道﹗强摘的瓜不甜。”她无奈地说。

  剑丰嘻皮笑脸﹐“弄得不好﹐还得吃上窃盗官司哩﹗”

  “贫嘴﹗”她啐道。

  剑丰开着新买的保时捷来接母亲﹐在美容中心引起一场骚动﹐年轻的助理﹑设计师交头接耳﹕“好帅喔﹗”

  “哇靠﹗我也想要一件那种皮夹克﹗”

  “很新潮﹗”

  何李玉凤不明就里﹐直到儿子拍她肩膀喊了一声﹕“妈﹗”她才回  过头来。

  看儿子的打扮﹐她倒抽一口冷气﹐“你……你从哪弄来的这种衣服﹖”

  全套义大利小牛皮夹克﹑皮裤﹑麂皮鞋﹐剑丰黑得彻底﹐集时髦﹑叛逆﹑邪气﹑帅劲于一身。

  他摘下太阳眼镜吊在裤腰上﹐对母亲露齿而笑﹐“妈﹗可以走了吧﹖”

  看到那辆黑色跑车﹐何李代凤发出哀鸣﹐“你干嘛开这玩意见来﹖你是打算去应征最后舞男吗﹖”

  “妈﹗走啦﹗时间快来不及了。”剑丰轻松道。“等到开票后才去﹐就太没诚意了﹗”

  何李玉凤气馁﹐数落道﹕“你以为你今年还是十八﹑九岁的小阿飞不成﹗”

  “我的心还年轻﹗”剑丰涎脸说道。

  “第287票箱回  报﹕10号137票﹐1号103票﹐2号32票﹐3号……”

  “请再重复一遍﹗”蓉仙急急问。

  “第273票箱开票数统计出来了﹗”王小姐放下话筒﹐将写好各候选人得票数的小纸条递出去﹐电话随即又响起。

  “第几票箱﹖麻烦再说一次﹗”邻桌的黄小姐正跟另一个回报票数的电话奋战不休。

  “喂﹖什么﹖麻烦你说大声一点。哪里﹖”另一位负责接听电话的李小姐﹐拿着原子笔蓄势待发﹐“第276票箱﹖好﹗请说﹗”

  木板隔间的“机密办公室”内﹐四位小姐马不停蹄地应付接踵而来的电话报数﹐将每一个票箱开票情况送出到门外的总干事手中。范议员的支持者群聚在竞选服务处内外﹐屏息看着临时搭建的巨大告示栏中一格格填满的票数﹐并议论各候选人的差距。

  “喔﹗你看﹐5号的票数开得很齐全哪﹗第一高票稳是他了﹗”

  “没法度啦﹗伊的势面好﹐漫天撒钱﹗”另一位老者无奈道。

  人群嗡然作响﹐大家的心情随着得票率高低而起伏。范仲禹一度和2号周冲形成拉锯战﹐七点多时﹐范仲禹的竞选服务处开始燃放鞭炮﹔依总计票数﹐范仲禹以八百七十三票的差距胜过高票落选的周冲﹐吊火车尾顺利当选。

  “好佳在﹗有当选就好﹗有当选就好﹗”

  欢呼声﹑掌声之中﹐满脸疲惫的范仲禹沙哑地道谢﹕“多谢各位乡亲的支持﹐多谢﹗”

  十余天的劳碌奔波﹐个中辛酸并不是笔墨可以形容﹐辛苦总算没有白费。他打起精神和恭贺者一一握手道谢﹐鞭炮﹑烟火﹐硝烟四起﹐呛得范仲禹一阵猛咳﹐月仙赶忙上前扶住父亲。

  “来﹗来﹗大伙儿来拍照留念﹗”

  欢喜愉悦的混乱中﹐镁光灯齐闪﹐也有人拿起V8摄影机猎取镜头﹐剑丰无聊冷眼旁观的想着﹐如果落选的话﹐现在不怕是鸦没雀静的﹖“请范议员和范小姐合照一张﹗大小姐是幕后功臣呢﹐怎么可以躲起来﹖”

  众人兴奋趣味﹐硬是“请”出了办公室里的蓉仙。

  蓉仙含羞带怯﹐接受众人的恭维﹐只见她梨涡浅现﹐欠身向众人致意后﹐便返到父亲左后侧。

  连日的辛劳让蓉仙消瘦不少﹐更显得袅袅纤秀﹐双眸秋水翦翦。

  剑丰为之惊愕﹐他实在不相信﹐自己居然会错得这么离谱﹗一个活生生的古典美人从诗词歌赋中走了出来﹐惊为天人是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字眼。

  年近三十正在商场中活跃的剑丰﹐所见过的美女何止千百﹖从灼灼红星到酒国名花﹐美艳不可方物的众家美女﹐几乎是如出一辙地在外表修饰下工夫﹔珠宝首饰﹑绫罗皮裘﹐除了声色夺人外﹐再也没有什么可喜可爱的长处。

  求学时期﹐剑丰不只一次地对古诗词上形容美人的词句存疑﹕飞燕﹑昭君﹑西子﹑杨妃……。那些诗词歌赋可能多有润饰﹐要不然就是新时代女性缺少了一点耐人寻味的气质﹐美则美矣﹐却不耐久看。

  “一面风情深有韵”﹑“态浓意远淑且真”﹐许久不曾使用的词汇﹐蓦然浮现在剑丰心中﹐就像一双看不见的手扭绞着他的五脏六腑。

  剑丰坐立难安﹐他大踏步走到含笑鼓掌的母亲身旁﹐低声喊了一声﹕“妈﹗”

  “啊﹖”何李玉凤满面笑容﹐“你还没跟你范伯父恭喜吗﹖”

  剑丰依样书葫芦﹐顺势站在蓉仙姊妹之前﹐四目交接之际﹐他的心头为之一颤。

  蓉仙对他报以微笑﹐仅仅是昙花一现的笑靥也让剑丰失神。

  穿着一件墨绿色羊毛连身窄裙﹐腰肢纤细的蓉仙立如芍药﹐娉婷解语就像一幅图画。

  “嗨﹐何大哥﹗”月仙在无意间替他解了围﹐活泼地说﹕“你今天好帅﹗”

  “谢谢妳啦﹗”剑丰恢复正常神色﹐“好久不见﹗”

  蓉仙笑了﹐月仙就是有本事和一些男孩子打成一片﹐这位八成又是她的“哥儿们”﹗“我姊姊﹗”月仙颇为自豪的指着﹐“很漂亮吧﹗”

  “的确﹗”剑丰深深地望了蓉仙一眼﹐讶异于她的反应。

  蓉仙虽然腼腆﹐还是磊落大方地回  答﹕“又来了﹗每次都拿我来取笑﹐妳羞不羞呀﹗”

  她对妹妹轻声呵责﹐温柔的语气令人如沐春风。

  竞选处门口摆出了十桌酒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无心用餐的剑丰和这对姊妹花坐到一角喝茶﹐由选举琐事侃侃而谈。

  月仙咧着嘴笑﹐“我什么忙也没帮上﹐只有在最后关头吆喝众家兄弟帮忙发文宣传罢了﹗”

  “是呀﹗小寨主英明﹗”剑丰逗弄她道﹕“有没有打算和众家兄弟上哪玩﹖”

  剑丰对她抱着篮球﹐一身污泥的印象还十分深刻﹐所以投其所好的热烈讨论起各项球类运动。

  蓉仙大半时间都是笑而不语﹐一边听着兴趣相投的两人高谈阔论﹐一边当炉煮茶﹐将一杯杯香茗倾注在两人的茶盅里。

  “等到夏天时﹐”剑丰炽热的目光停驻在蓉仙脸庞﹐“我们到龙洞开游艇出海﹗”

  “真的吗﹖何大哥﹖”月仙兴高采烈问。

  蓉仙浑然不觉﹐带笑提醒妹妹﹐“别忘了妳是联考考生。”

  月仙扁了扁嘴﹐“真扫兴﹗”

  “等考完再去也不迟。松弛一下身心﹗”剑丰连忙解释。“更何况﹐我看月仙满聪明伶俐的﹐一定没问题。”他将注意力转到蓉仙身上。“范小姐。”

  蓉仙对他绽开笑容﹐“叫我大姊就可以了。”

  “大姊﹖”剑丰为之一愣。

  蓉仙也感到一丝怪异﹐急急开口说明﹕“因为我比月仙年长了许多﹐她的朋友们都这样叫我﹐这样大伙儿也比较亲切。”

  一旁的月仙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佯装喝茶掩住了唇边的笑意。

  剑丰依然一头雾水﹐反应不过来。

  见到他并不答腔﹐蓉仙有些讪然﹐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她望着月仙﹐月仙则别过头去﹐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蓉仙只好力图挽回  ﹐彬彬有礼地问﹕“嗯……剑丰﹐你还在读书吗﹖”

  “读书﹖”剑丰愣然依旧﹐觉得自己像空谷回音﹐希腊神话中的Echo。

  蓉仙不安地挪动身体﹐心想也许他是成绩不好﹐没考上理想的学校﹖有可能﹐那……不就伤了人家的自尊心﹖蓉仙绝望地想换个安全话题﹐灵机一动﹐她如释重负问道﹕“你大概快接到兵役通知单了吧﹖”

  “噗﹗”月仙放声大笑﹐差点滚到蓉仙怀里﹐“姊﹗”她笑不可抑﹐“哈﹗哈﹗哈﹗妳以为……哈﹗哈﹗何大哥他……哈﹗哈﹗哈﹗他……几岁﹖”

  “兵役通知单﹖”剑丰哭笑不得﹐他低头看见自己贴身的皮裤﹐明白原因出在哪里。

  月仙哈哈大笑﹐眼泪都流了出来﹐正捧着肚子喘气。蓉仙则杏眼圆睁﹐一副手足无措的表情。

  剑丰一脸痛苦的神情﹐作西施捧心状﹐“蓉仙﹐妳伤了我的自尊心﹗”他着魔似地看着蓉仙颊生芙蓉﹐一片嫣红。

  “别伤心﹗”月仙止住笑安慰他﹐“我姊姊没有识人之明﹐她以为郭富城只有二十岁﹐林强还是十八﹑九岁的春风少年兄﹗”

  蓉仙只觉得脸似火烧﹐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她实在没勇气询问剑丰的年龄。

  “我比月仙年长十一岁﹐还比妳大上三岁﹐蓉仙。”剑丰语气如丝绒般温柔﹐目光如谜。

  不知道为什么﹐蓉仙身躯一阵轻栗。

  何李玉凤笑逐颜开﹐“你们在谈些什么﹐这么高兴﹖”

  “妈﹐我要追范小姐﹗”剑丰斩钉截铁地说。这是他经过两天一夜的长思才决定的。

  何李玉凤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碧螺春”﹐半晌才回  答﹕“关我什么事﹖”

  “妈﹗”剑丰脸色微红﹐“您不是一直鼓励我去追范小姐吗﹖”

  “此一时﹐彼一时。”她不以为然的说。

  剑丰气得跳脚﹐何李玉凤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真是奇了﹗当初你是怎么撇清来着﹖教你登门拜访就像要你上断头台﹐前次见了一面还无动于衷﹐回家对我猛抱怨呢﹗怎么这次像掉了魂﹑着了魔似的﹐难不成范小姐会七十二变﹐前一次像夜叉﹐这一次变天仙了﹖”

  “妈﹐上次我是认错人了﹗”剑丰窘然。

  其实何李玉凤早已猜出八﹑九分﹐上次剑丰送烟后回来﹐对范小姐兴趣缺缺﹐形容她相貌平平时﹐何李玉凤就觉得诧异﹕儿子的眼光也未免太高。

  直到投票日那晚﹐她看到剑丰主动和蓉仙姊妹殷勤攀谈﹐似有所图的翩翩风度令何李玉凤疑惑。现在真相大白﹐儿子的反应果然不出她所料。

  原本打算死心的何李玉凤不禁又活动了起来。

  她不客气地指责儿子﹐“这么说﹐你追求女友还是看外表而不注重内涵啰﹖”

  被说中心病的剑丰略带羞恼﹐“妈﹗您到底帮不帮我﹖”

  刚打开大门进来的何泰成听到最后一句﹐扬声问道﹕“帮什么﹖”

  “你回  来了。”何李玉凤笑道﹕“没什么﹐这傻小子见了蓉仙一面﹐魂就被勾了去﹐缠着我要我想办法呢﹗”她兴致勃勃地问丈夫﹐“你看如何﹖”

  何泰成锐利地看儿子一眼﹐在沙发上坐下﹐“依我看﹐别去碰这个钉子﹐搁开手算了。”

  “你怎么说这种话﹖”何李玉凤大奇。

  “儿子的性情﹐妳还有什么不了解的﹖他不过是图个新鲜﹐热度一过能维持多久﹖没必要去沾惹人家。”何泰成不赞同的说。

  何李玉凤一怔﹔看老头子的态度﹐他是不打算帮忙了。

  “你不是一向很喜欢蓉仙吗﹖每次看见她总要夸上好一阵子﹐怨我没生女儿﹐怎么又变卦了﹖”何李玉凤不明白的问。

  “谁不喜欢﹖有那么一个知心贴意的女儿﹐不只脸上有光﹐气也可以少生一些。”他瞪一眼儿子继续说﹕“轻声细语﹑嘘寒问暖的﹐说不定我还可以多活几年﹐只是我没那个福气﹗”

  何李玉凤颇不是滋味的道﹕“说就说吧﹗干嘛夹枪带棒的﹗嫌我没给你生个好女儿﹖那你不会去外面跟别人生一个﹖”

  何泰成不理﹐对着儿子说﹕“你自已要好好想想﹐不说范伯父跟我几十年的交情﹐就凭蓉仙的人品容貌﹐也不是你这种轻薄浪子可以亵渎的。”

  父亲的话说得稍重了﹐剑丰不禁抗议﹕“爸﹗你把我说得像淫棍色魔﹗”

  “老头﹗你吃错药了﹖”何李玉凤怒声问。“我只想要讨个好媳妇﹐这样也错了﹖”

  “妳倒没有错。”何泰成缓缓道﹕“只是要问问他有没有那个心。”

  剑丰愣住了﹐他没想到老谋深算的老爸会给他一记回马枪。

  “你是没笼头的野马﹐我管不着﹐愿不愿意随你﹗我可是老式人﹐看不惯什么自由恋爱的名堂。”何泰成闷闷说。

  剑丰缄口不语﹐老爸的暗示够清楚了。要嘛﹐就将范蓉仙娶回家来﹐不然拉倒﹗如果剑丰有胆量“始乱终弃”——天晓得﹗他发誓自己从未蓄意拋弃任何一名女友﹐即使是欢场中认识的“红粉知己”﹐虽然走马灯似的换过一个又一个﹐他可是很“专一”的。

  只是﹐他有种“过尽千帆皆不是”的感触。

  剑丰的幽默感抬头﹐他向父亲一笑﹐“爸﹐您对我也太有信心了吧﹗”

  “你们父子在打什么哑谜啊﹖”何李玉凤胡涂了﹐“说话有头没尾。”

  “女人家懂什么﹖妳准备娶媳妇吧﹗”何泰成笑着说。

  “老头﹐你到底想怎样﹖说话反覆颠倒。”何李玉凤忽然想起﹐“范小姐会不会有男朋友了﹖上次不是听说一个什么办画展的朋友请她当女主人吗﹖”

  “不相干。”剑丰信心十足﹐“小妹告诉我﹐那个石青云是个艺术呆子﹐没什么杀伤力。”

  月仙并没有说得这么难听﹐事实上﹐她称赞石青云颇有艺术涵养﹑温文儒雅﹐是个好人。

  问题是﹐这种快濒临绝种的“好”男人﹐怎么可能了解女人的心情﹖和蓉仙相识近七年﹐如果顺利﹐不早迸出火花﹑抵死缠绵﹖哪有可能像月仙所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小女孩的想法太单纯﹗剑丰想。

  “你都打听确实了﹖”何李玉凤疑问。“将来可别有什么长短话说。”

  “怎么会﹖好花也得有人呵护﹐现今的女孩子若没有一﹑两个男朋友追﹐那就太不正常了。”剑丰坦然说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妈﹐帮我制造见面机会吧﹗”剑丰嘻皮笑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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