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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敌幸运星 情愫

  

  春困
  琐窗人静日初曛,实鼎香消火尚温,
  斜倚绣床深同门。
  眼昏昏,一半儿开,一半儿盹。
    ——一半儿八首·查德卿

  「你看见星儿是怎麽把自己的脸变丑了?」邵通的妻子章惠卿一脸担心地望向前方。

  「没看见。」与妻子看往同一方向的邵通叹口气,「她用绫纱遮脸时,我就知道她可能要搞鬼了……总之,皇上被她这麽一吓,倒吓没了食欲,还放我们父女早早回家。」

  连太医都被星儿的演技唬住,还诊断她是不明原因的体质失调呢!

  「现在,若是皇上看见星儿没病没痛……」章惠卿仰望夫婿。

  邵通可不敢去想欺君之罪的後果!「唉!女大不中留了,我们得赶紧为星儿找个婆家,以防皇上哪天又忽然想起了星儿,那可就……」他又唉叹。

  「可星儿这般调皮捣蛋,有哪个男人能管得住她?」

  夫妻两人同叹一声,看向前方的「星之阁」……

  此时,星之阁内正是一片热闹欢腾!

  邵如星笑得像新年跳加官的财神爷,她一手拿著装满蜜饯的果盒,另一只手端著放满碎银两的盘子,嘴里还不断地吆喝,「来来来,尽量吃,尽量拿,甭客气!」

  「谢谢三小姐。」围著她的丫环、仆役们莫不伸长双臂,努力吃、用力拿!

  来迟的仆人见此情况,忍不住询问得了好处的人,「三小姐赏蜜饯啦?」

  「还有钱可以拿呢!你的动作要快,钱就快被人拿光啦!」

  闻言,那仆人赶紧冲入抢钱行列。

  「三小姐做什麽要赏我们吃蜜饯又拿钱的?」

  「皇上打消让小小姐进宫的念头,她高兴嘛!」

  丫环、仆役们笑看小主子,互相热烈的讨论著。

  「来来来,每个人都有份,不要急、不要抢。」邵如星笑呵呵地朝围著她的家仆喊道。她当然高兴极啦!能骗过皇帝,安然出了宫,她整个人快活得不得了。

  做完了散财童子,她丢下仆婢们,又急匆匆的直奔月之阁……

  「月姊姊!」邵如星的喊声惊得悠闲栖於树枝上的鸟儿纷飞。

  坐在长案前整理纸卷和笔砚的邵盈月循声偏头,微笑地嗅著妹妹带进房里的梅树幽香。

  「月姊姊,妳真准啊!『州桥下,汴河中,无敌襄救幸运星。』我当时还不懂妳写的是什麽意思哩!可後来却让我遇上一个叫做郝无敌的卖胭脂小贩,无敌襄救幸运星……是郝无敌襄救我邵如星是吧?」

  邵如星一头热地拉著姊姊的手,叽哩呱啦地说了起来……说哥哥的马冲上州桥,说她摔到汴河里,还有郝无敌如何帮她躲过爹爹!而他又是如何好笑的一个人,还教她化妆,吓得皇上不要她……

  这个每次来去总像一团急风的小妹妹呵!邵盈月聆听邵如星生动地叙述昨天她所经历的一连串惊险有趣的事。

  邵如星一口气说完!便亲热的抱住最佳听众,在邵盈月白细的颊上香一口,「好姊姊,多谢妳的占卜,这回妳又帮了我一个大忙。」

  邵盈月浅笑,感受妹妹热情地又亲又搂……陡地,一阵晕眩卷住她!她惊得抓紧妹妹的手。

  「姊……妳怎麽了?」邵如星见姊姊不对劲,忙蹲跪在她的面前,又看她想拿纸笔,便主动帮她递上了。

  「事情还没结束。」邵盈月挥毫写下。

  「还没结束?」邵如星困惑地盯著纸上的字,「什麽事情还没结束?」

  邵盈月苦思半晌才迟缓地下笔,「妳、郝无敌,危险。」她笔尖在句点上停好久,最後写不下去了才终於放弃。

  「危险?谁有危险?姊,妳怎的不写了?」邵如星满头雾水的见姊姊放下笔。

  对於她的问题,邵盈月只能无力地朝她摇了摇头。

  ★☆★☆★☆

  虽然从邵盈月那儿离开後,邵如星心里全是疑虑!但是,一回到星之阁没多久,那满腹烦闷马上被抛诸脑後,她又恢复了平常的逍遥自在……

  有时从夫子的课堂上开溜;有时躲著娘和嬷嬷要教她刺绣缝衣,而她就把这些空出的时间拿来骑马;又有时逮著她爹有空档,便缠著爹教她武功招数;有时还到东华门外的樊楼上听戏曲儿……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就这麽无忧无虑地经过十馀天後,邵如星忽地记起郝无敌,想到了他在御宴上出糗的画面……哈!真好笑……

  可是,自从出了皇宫,和他道别後,她都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想必他还天天在州桥上卖胭脂吧?他有将他在宫里的所见所闻告诉他的亲朋好友吗?

  邵如星想著想著,忽地双手一击,嘴儿勾起了笑!她下定决心了,等会儿就去看看他。

  说到做到,邵如星吃过午饭後,回到星之阁系上披风,旋即就往门外跑。

  「星儿,去哪里呀?」

  她一脚才跨出门槛,就被父亲唤住。「州桥,我要去看一位朋友。」邵如星回头答道。

  「唉!妳看看妳,成天只知道跑出去玩,哪里像个大家闺秀?今天别玩啦!待会儿,妳的表姊柳贵妃会来我们家。」

  父亲的话教邵如星拉回脚步,「柳贵妃?她来我们家做啥?」

  「总之,妳好好待在宅邸里,等贵妃娘娘来知道吗?」他摇头叹气,说著就往内院里去。

  邵如星气得跺脚。她就这样被爹逼著留在家里,没多久,还被爹娘催赶著去大门口迎接贵妃娘娘的轿子。

  「娘娘安好。」

  邵府众奴仆各个在大门口排排站好,朝华丽轿子里的人打恭作揖。

  衣著华贵的柳贵妃下了轿,在邵通一行人的问候声中,进入将军府。

  众人之间,柳贵妃瞧见了板著脸的邵如星,她嘴上带笑,「如星表妹,我们又见面啦!」

  邵如星不情愿地低著头没答声。

  「星儿无礼!快回娘娘的话……对娘娘行礼啊!」邵通抓著女儿的手,将她拉到柳贵妃的面前。

  迫於无奈,邵如星只能不甘愿的对柳贵妃欠身,草草说了一句,「娘娘安好。」

  「哎哟!行啦、行啦!这里不是皇宫,大家都是自己人,还行个什麽礼呢?」柳贵妃扶起邵如星,亲切地勾住她的胳臂!「阿姨,姨丈,我暂住在这儿的时间,也甭唤我娘娘了,就像以前那样,唤我的小名吧!」她朝邵通夫妇说道,一面还看向邵如星迥异於垂拱殿时的模样。「妳也叫我一声表姊吧?如星表妹。」

  柳贵妃亲密的挨近,教邵如星全身不舒服!「表姊……妳要暂住在这里?为什麽?」她困难地出声,想抽回手,却被柳贵妃缠住不放。

  邵通回答女儿的疑惑,「那日,妳表姊同我们一块在垂拱殿里用膳後,便一直想再来看看我们和妳娘,皇上答应了,就让妳表姊来这里小住一段时日。」

  话虽如此,他和星儿一样有著怀疑……这往来不怎麽热络的亲戚,怎的突然想来咱们家里住?

  章惠卿高兴著能接待姊姊的女儿,「还劳烦妳过来看我们,真是不好意思啊!妳知道的,妳盈月表妹向来不喜见人,武阳也还没回来京城,现下,只剩下如星跟我们在一块了。」

  柳贵妃仍是揽著邵如星的手臂,对阿姨笑说:「没关系的,阿姨。」

  「嗳!瞧我糊涂的,怎的让贵客站在外头吹风呢?快到屋里坐。」章惠卿忙引领柳贵妃行过庭院的砖铺路面,往厅堂的方向去。

  柳贵妃则是句著邵如星,刻意走得比旁人慢些。

  「表妹,妳的气色挺不错啊!妳现在这讨人喜欢的样儿,真教我完全不能把那个在宫里如鬼一般丑的女孩和妳联想在一块。」

  柳贵妃猛然射来的眸光令邵如星诧异地伸手摸脸,「是吗?是因为我不闹肚子了,所以,脸也就恢复正常啦!哈。」她艰涩一笑。

  「别骗人了。」柳贵妃直言不讳!「那麽严重的面疱,怎麽可能短短几天内就全部消失?那天在垂拱殿里,妳是用了化妆术把自己变丑的吧!」

  邵如星心头一凉,瞪视著柳贵妃,「妳不用这样意有所指了,说吧!到底想怎样?妳来这里究竟有何目的?」

  「呵,」柳贵妃轻笑出声,「好啊!表妹这般直爽,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是皇上托我来看妳……你放心,虽然皇上对妳还有意思,要我来这里当眼线瞧瞧妳有没有欺骗他,可我不会掀妳的底,因为妳若是真的进皇宫去,成了皇上的贵妃,那我可要失宠啦!」

  邵如星疑惑地盯著柳贵妃,不明白对方心里真正的意图。

  「别这麽瞧著我,总而言之,妳若不进皇宫,便是帮了我的忙,我们就是朋友。」

  柳贵妃瞥著院内开满雪白花朵的耐寒花树,片刻,她直视邵如星,「既然是朋友,朋友之间就该说些悄悄话……」她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妳还不知道吧?我告诉妳,皇上召来那日接妳入宫的差役们问过话,他得知郝无敌是个卖胭脂的小贩,还帮助妳躲避差役,他很不高兴。

  「前几天,皇上下令开封府,要他们好好整顿州桥上的摊贩,妳若有空,不妨去看看妳的那位卖胭脂的朋友还有没有在桥上做生意。」

  「嗄?」闻言,邵如星面露紧张。

  ☆★☆★☆★

  邵如星还是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要出门,在柳贵妃的通融之下,她终於可以牵马走出府邸。

  一上马匹,她立刻驾马直奔州桥。

  寒风冷飕飕,入夜後的州桥热闹非常,逛街的人们丝毫没感觉这是个大冷天气。

  邵如星来到桥头後,便跳下坐骑,牵著它走上桥……

  「小姐,买包糖炒栗子吧?」

  「小姐,看看这簪花……」

  邵如星没搭理朝她兜售的摊贩们,她一迳地梭巡著桥面两侧的摊位,只希望能找到郝无敌。

  桥上有卖零嘴的,有卖热食的,有卖衣服饰物、家用杂货……她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摊位,两只眼睛仔细瞧著每一个小贩。

  蓦地,她瞥见一摊摆满胭脂粉盒的摊位,於是兴奋地冲上前一看,可那摊位後面站著的人,竟然不是郝无敌……

  「小姐,妳买胭脂?」

  「我不买胭脂。」邵如星失望地注视著向她推销的小贩,「我问你,你认不认识郝无敌?」见小贩摇头,她变得急切起来,「不认识?可、可是他原本就在这儿摆胭脂摊位啊!你真的不认识?你再想想。」

  邵如星说的话传到隔壁卖孩童玩具的老人耳中,他向她开口问道:「小姑娘,妳找郝无敌做啥?」

  「我是他的朋友。老伯,你知道他在哪里吗?」邵如星听见有人识得郝无敌,赶紧拉著马来到老人的面前。

  老人叹一口气,「无敌不晓得是得罪谁了?前几天,衙门来了些官差,叫无敌把摊位迁走,还说他不能在京城里做生意……」

  「不能在京城做生意?那,他是不是离开汴京了?」邵如星等不及地插嘴。

  「不知道。」老人摇头。

  邵如星的脑子里充满官差赶人的景象……若是郝无敌因为她而影响了生计,那她真是罪过啊!她随即追问:「老伯,郝无敌的家可在京城里?」

  老人摇了摇头,「他家在潭州!一个人上汴京城做生意,他在这里的……呃……哪一间客栈租了个便宜的房间呢?这详细情形我就不清楚了。」但见邵如星蹙眉的模样,他忍不住多嘴一句,「小姑娘,妳要找郝无敌,不妨先到醉梦楼打听打听。」

  「醉梦楼?」邵如星困惑地瞅视老人。

  「是啊!那里的花魁品香,常向无敌买胭脂,每次无敌要回老家之前!总是会先绕到醉梦楼去为品香小姐补货。所以,妳到那里去问问品香小姐,她应该会知道无敌的住处,或是他去哪里了。」

  老人的话让邵如星精神一振,她拉著缰绳急问:「请问醉梦楼怎麽走?」

  马蹄子奔驰在残雪片片的路面,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邵如星提著灯,驾驭马匹,前往老人所说的方向。

  不到半个时辰,她即在樊楼不远处寻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将马儿暂时系在柱上,邵如星抬头望向挂了个明显匾额的三层高楼。

  「英俊公子啊!您里边儿坐。」

  「哎呀!这不是唐老板吗?您好久没来咱们醉梦楼了!」

  「王嬷嬷还是一样的漂亮喔!」

  「呵……唐老板真会说话。」

  邵如星看著醉梦楼门前,被人唤做王嬷嬷的中年妇人娇媚地吆喝著,其馀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则四散在她的周围,不时勾搭著路过的男人。

  当下,邵如星懂了,醉梦楼不是她以为的酒馆,而是妓院!她皱紧眉,迟疑了片刻,急著找郝无敌的心情促使她硬著头皮走向前……

  「妳是这里的老板吗?」

  「是呀!这位公……」王嬷嬷笑嘻嘻的转过身,但当她发现对方是个年轻女孩时,立刻拉下脸。「小姑娘,妳有事吗?」

  「叫你们的花魁品香出来见我。」邵如星一边说道,一边厌恶地看向门里的男男女女开怀畅饮、左拥右抱。

  王嬷嬷打量来者,顿时警戒起来,「找品香?小姑娘,请问妳找品香有什麽事吗?」

  「少问废话!妳快叫品香出来见我。」邵如星烦闷的出声,为了节省时间,她乾脆跨过门槛,在屋里大喊,「妳们谁是品香?」

  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孩儿突地大刺剌出现在妓院,登时吸引满厅寻欢的男人与陪客的姑娘们侧目。

  这下子,王嬷嬷确定是来者不善了。她拉住邵如星的胳臂往门外扯,「品香小姐正忙著呢!她没空见你这黄毛丫头,妳回家吧!」

  邵如星使了招擒拿术,反将王嬷嬷的臂膀扣在背後。

  「哎哟!疼……疼呀!妳快松手……」王嬷嬷痛叫。

  邵如星更箝紧对方的手臂,沉声道:「妳不想手臂断掉,就叫品香出来见我。」

  「放开嬷嬷!」邵如星的举动惊动了醉梦楼的保镳。

  「啊呀!大小姐妳别揪这麽紧……有话好说……」王嬷嬷讨饶,一边瞥视保镳,「嬷嬷没事,你们别动手……去……快去叫品香,快呀!」

  邵如星仍紧抓著王老鸨,直到一抹纤长身影於众人的赞叹声中出现在二楼的走廊上……

  穿著一袭粉莲色纱裙,裙前还系有花形坠玉、飘逸丝带的女子手扶栏杆,俯视著一楼大厅的邵如星。

  邵如星也直视绝色女子,放开嬷嬷的小手,转而整著自己刚才动粗弄乱的衣裳,「妳就是这儿的花魁品香?」

  「小女子正是品香。」品香朝邵如星点头,「请问姑娘是……」

  「妳别管我是谁。」邵如星急道:「我问妳,妳知不知道郝无敌在哪里?」

  品香一愣,没一会儿便走下阶梯,重新审视一身淡紫衣衫、系著披风的邵如星,还有她眉心上的五角星形胎记……

  ☆★☆★☆★

  品香领著邵如星走进一间三楼的雅房。

  「进来坐啊!」品香一进房里,就让随後端茶进入的丫环为邵如星添加水杯。

  伫立门口的邵如星睨著丫环倒完茶离去後,依旧没有进房的打算。她注视品香举止优美的喝著热茶,心中升起一阵不耐烦,「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了,如果妳知道郝无敌在哪里,就快点告诉我!」

  品香瞟一眼急切的女孩,待磨够对方的耐性,她才缓缓开口,「好吧!我不浪费妳的时间,妳要找的郝无敌,现下正住在我这儿呢!」

  「什麽?!」

  郝无敌住在这里?邵如星不高兴了。「既然他住这里……那叫他出来见我!」她凝睇著面前的烟花女子,不禁怀疑自己是白担心郝无敌了。

  「无敌病了!病得很重,他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怎麽出来见妳?」

  「嗄?」邵如星瞠目结舌。一时之间,她的心情无法调适过来。「郝无敌病得很重?怎麽会?」她终於进到房里,直视品香,「妳说的是真是假?他……人呢?他在哪里?妳快带我去看他!」

  品香隔著热茶烟气凝视急躁的邵如星,好一会儿,她才放下杯子,徐缓起身。

  於是!两人离开房间,朝廊道的尽头走去……

  邵如星焦急的跟随品香,她好想同擒住王嬷嬷那般的对付品香,要她别拖拖拉拉的,但是直觉告诉她,品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就在她胡乱想了一阵後,品香已是带著她转过饰有花鸟珠帘的廊道尽头,接著又走了一会儿,她们终於在走廊最安静的边间停下。

  「无敌就在这了。」品香对邵如星说,随即将房门轻轻地推开一道缝隙。

  邵如星立刻间到从房里飘出来的淡淡苦药味儿,她蹙眉望向躺在床上的虚弱男孩,忍不住惊呼,「郝无……」

  品香及时伸手按住邵如星的嘴!严肃的提醒,「他睡了,妳别吵他。」

  邵如星格开品香的手!双眸直盯著房里。

  此时,一个转进廊道,手上端了盆水的丫环见著品香,立刻向她恭敬地行了个礼。

  品香偏头看著丫环,「无敌还是没喝药?」

  丫环摇头,「他中午的那回药汤全吐出来後,就没敢再让他喝。稍早新煎的药凉了,我又再去温过两次!还放在桌上呢!」她回答,一面好奇地望著邵如星!一面又从微开的门缝看了看房内的药汤。「要不要现在叫醒他喝药?」

  「不了!他好不容易才入睡,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品香蛾眉紧锁,「辛苦了,还得麻烦妳把水放到桌上,就可以去休息了。」

  丫环依言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里将水盆搁下,然後离开房间。

  一会儿,品香的目光又移回呆愣杵在原地的邵如星,轻声说道:「好了,如星小姐,无敌妳见到了,该满意了吧!」

  听见品香叫出她的名字,邵如星惊讶地转头看著对方,「妳知道我的名字?」

  「早知道了。」品香无视她诧异的表情,「我刚才一见妳两眉中间的胎记,还有妳的样貌、穿著,便什麽都知道了。妳是邵通将军的小女儿邵如星是吧?妳果真如无敌形容的……」她仔仔细细的打量邵如星,又笑著说:「怪不得无敌醒的时候念妳,昏沉了作梦,也老唤著妳。」

  闻言,邵如星小脸涨红,她忍不住地问:「郝无敌他……怎麽会病得这麽严重?多久了?」

  「三天了,他一直没办法完全退烧。大夫说,他今晚再这麽烧下去,恐怕会有性命危险。」

  想起了郝无敌这些天来的难受!还有她断断续续地从他口中问到的事情!品香的语气便由温和转成冷然。

  「无敌的重病全拜妳大小姐所赐!他为了帮妳而跌入汴河里受了风寒,之後,还忍著身体的不适,被妳拉进皇宫里……如星小姐,妳给无敌的惊喜同惊吓一样地巨大啊!妳怎麽还不放过他?竟然要官府的人上州桥将他赶走,让他不得在京城做生意?」

  品香一句接著一句,不疾不徐的语气充满指控。

  邵如星急忙摇头否认,「我没有要官府的人赶走郝无敌,是皇……」

  是皇上命令人赶走他的!她想这麽说,但话一出口却梗在喉头。

  这是皇上的错吗?不是的,打从柳贵妃告诉她郝无敌的遭遇,她才明白自己居然这麽的莽撞,不管他人的想法就带郝无敌赴皇上的筵席。

  皇上是因为她才赶走郝无敌,这都是她的错!邵如星望向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的郝无敌!更觉得愧疚。

  品香凝睇邵如星一副小孩做错事的表情,「无敌本来已经准备把这半个月赚到的钱拿回去潭州给双亲,可偏偏这般凑巧让他遇上了你,钱就在他落入河里的时候,全被大水冲走了!

  「他放在住处的几文钱,又都交给客栈的老板缴了上个月的房钱!没有多馀的银子看病!没想到,居然还不能在京城里摆摊,他就这麽一下子陷入绝境!更遑论拿钱回家……妳能体会无敌的心里有多著急吗?他急得病情更加严重。若不是我让丫环去他那儿买胭脂,发现他不在州桥上,而是倒在客栈房间里,他恐怕早就……」她再也说不下去。

  「他的钱被河水……他怎麽……怎麽不告诉我?」邵如星怔仲地望著房内,不由得挪动双脚。

  品香在邵如星踏进房间的当儿挡下她。「妳现在总算知道自己把无敌害得有多惨了。如星小姐,天晚了,请妳回家吧!这儿不是妳这尊贵的人适合来的地方。」

  她的话刺著邵如星的耳朵,「我要留下来照顾郝无敌。」她只想弥补郝无敌。

  「无敌有我照顾著,不敢劳烦小姐,请妳离开。」品香依旧把守房门。

  「品香妳……」

  「如星小姐,妳还不明白吗?在州桥那儿,无敌就爱上妳了,可妳只把他当作平民百姓吧!如果妳真的关心无敌,就别对他好,别再给他任何憧憬。」品香并不怕她不悦,「无敌是个老实人,他受不起小姐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一再折腾。」

  郝无敌……爱上她?品香的字字句句都敲击著邵如星的心头。

  事实上,在郝无敌助她逃脱宫中差役的搜寻时,她就明白他对她的情意了,可她从没将他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一个胭脂小贩是不可能和她的生命有任何交集……

  但是,他因为她的缘故有可能饭碗不保、丢掉性命哪!果真如此,恐怕她会内疚一辈子……

  「咳咳咳——」

  房内突然响起一阵剧烈喘咳声,立刻吸引了邵如星与品香的关注。

  「无敌你醒啦?来,把药喝了。」

  仍呆站在门口的邵如星看见品香进入房内,端起药碗坐在床边。

  「咳,咳!」烧得迷迷糊糊的郝无敌本能地撇过头,拒绝苦味浓重的药汤。

  「无敌,你得喝药,病才会好……」品香担心著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的郝无敌,见他咳嗽不止,便扶他靠坐在床头,几次想喂他吃药,却都不成功。

  邵如星不忍再听到喘咳,於是,她冲进房里,抢来品香手上的药碗,对床上的病人喊道:「喂!郝无敌,你快把药喝了,病才会好。」

  听见清脆的嗓音,郝无敌撑起沉甸甸的眼皮瞅著烛火映照的身影……「如星小姐?」他颤抖出声,深怕面前教他日思夜想的倩影一下子就消失了而不敢眨眼。「咳,咳……真的是妳……咳……妳来看我?」

  「对,我来看你了。」邵如星拉近和郝无敌的距离才发现他病得严重,他那凹陷的眼眶与削瘦的苍白面颊,教她很是惊讶,不过才短短几天,就变成这副模样,此时的他跟在州桥上卖胭脂的他是同一个人吗?

  可追著她的真诚眸光一直没改变呵!她凝视著奄奄一息的郝无敌那因见著她而努力堆起的笑容,不由得眼热鼻酸。「郝无敌,我坐这儿陪你,你赶快把这碗药喝光。」

  品香惊讶地瞧著先前一直喝不下药的郝无敌,此刻的他犹如中了蛊般,竟然接受邵如星送到他嘴边的汤药!

  接下来,他一下子就把那碗药,咕噜咕噜地喝光了……

  ★☆★☆★☆

  「三小姐,不行啦……」

  「行啦!」

  「不行啦!三小姐,万一被老爷、夫人发现妳不在,我可就惨了。」

  「妳怕什麽?我不过是去醉梦楼看朋友,一、两个时辰後就回来了,而且这个时候大家都在歇息,没有人会来查我有没有躺在床上的。」

  将军府内,返家後先在爹娘、柳贵妃的面前晃了晃,然後回到星之阁收拾了个大包袱,等到深夜时准备外出的邵如星,正和丫环小莲轻声细语著。

  子时刚过,平常这个时候,小莲老早就伺候小主子休息,而她自个儿也该上床睡觉了,然而今天却偏偏碰上小主子贪玩,怎样劝阻都不听!硬是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分离府。

  「三小姐若坚持要去醉梦楼那种烟花地方,那小莲也得跟著妳……」

  「嘘!」邵如星按住丫环的嘴要她噤声,「我会武功,会自己保护自己,妳别跟来。」

  她不理小莲的劝告,将包袱往背上一搁,快手怏脚地离开星之阁。

  离开廊道,跨过拱形门,她回头朝一直跟在身後的小莲告诫一句,「妳不可以去告诉爹娘我去醉梦楼,知道吗?」

  「三小姐……」小莲无法阻止主子,只能眼看著她往府邸偏门悄悄离去。

  此时,隐身於暗处的两条人影目睹邵如星离开家门,他们其中之一立刻跟上去,另一个人则快步前往柳贵妃的歇脚处。

  「娘娘。」

  柳贵妃聆听步履声从门外进了门内,接著就见来人跪在她不远处,她仍然让女婢梳著她一头的长发,只对来者轻道一声,「说。」

  「如星小姐没待在自己的房里歇息,又出府去了。」

  「出府?这麽晚了,她去哪儿?」柳贵妃沉吟。其实不难猜测,邵如星深夜离家,八成和那郝无敌有关。

  她得沉住气,在将军府里待上些时日,等到逮著邵如星欺瞒皇上更确实的证据,便可整死她,让她再也进不了皇宫,威胁到她的地位。柳贵妃瞟一眼跪在地上的仆役,「你有没有让人跟著邵如星?」

  「有。」仆役回答。

  「很好。」柳贵妃站起身,「你们监视好邵如星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禀报。」

  「是。」仆役恭敬的应声,随即退出贵妃娘娘的房室。

  ★☆★☆★☆

  郝无敌处在半昏半醒之间,他浑身沉重,所有的感觉只剩下闷热,以及嘴里充满的药苦味儿。

  忽然,一帖冰凉按到他额头上,让他暂时忘记病痛的难受,只专注於头上的舒服!「如星小姐……咳,咳……」他竭力撑开两眼。

  可他失望了!因为见到的不是邵如星!而是品香……

  「无敌,」品香轻唤,又拧了条冷毛巾替换他额头上的毛巾,「如星小姐离开了,她不在这里。」

  「咳咳咳!」郝无敌一阵喘咳,「如星小姐她……咳、咳!她还会不会来看我?」他问。身体虽病得难受,可比起邵如星没来这里喂他喝药之前的情况,要好多了。

  品香无语。

  先前的时候,如星小姐说要回家拿束西,马上就过来,可她认为如星小姐是不会来了,如果她真的有消息的话,也只是差家仆把钱送来给无敌而已吧!

  这个世间就是这麽回事,贫苦的人跟贫苦的人走在一块;有钱的人跟有钱的人走在一块,像她同郝无敌这样凭劳力辛苦养活自己的人,就别妄想有权有势的人能拿真心来对待他们。品香思忖,朱唇微启,「无敌,如星小姐她不会再……」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见郝无敌失神的目光又染上光彩,她不由得回头瞥向房门口,竟然看见……「如星小姐?」

  一路骑马摸黑赶来醉梦楼!又急匆匆上到三楼的邵如星喘著气踏进房里,「我从家里带来了些珍贵的药材,都是补身体的,灶房在哪儿?品香,等一下妳叫丫环把这些药材拿去炖煮了,配合药汤给郝无敌喝。哦!对了,今晚我来照顾郝无敌,妳去忙你的吧!」话落,她也将背在肩上的包袱卸下放到桌上。

  品香站起来,睇一眼摊开在桌上的药材,又看向代替她坐到床边的女孩!她不禁提醒著!「无敌还有些发烧!要随时帮他换冷毛巾。」

  「这我知道,我也生过病,知道该怎麽做。」邵如星回她说。

  品香蹙眉瞟著邵如星动作笨拙地捏拧毛巾,她还想讲的话却在看见郝无敌精神的模样而犹豫了……

  一切就等无敌的身体康复了再说吧!思及此,品香无奈地开口,「那麽,无敌交给妳了。待会儿,我会让丫环来一趟,如星小姐有什麽需要,就吩咐丫环吧!」

  品香离开後,整个幽静的房间里就剩下郝无敌和邵如星。

  因为所倾慕的女孩就在他面前,郝无敌直觉得浑身的烧热更甚了!

  邵如星却误解他的脸色烧红是病情加重,「你怎的还这麽烫?大夫的药到底有没有效呀?」她忙著替他换冷毛巾。

  「我、我没事……妳先前让我喝了药,我已经好多了……」郝无敌闻著女孩儿挪动衣袖带来的清香,他努力不让自己口吃。他将两眼移往桌上烛台,藉以缓和紧张的心情,「现在什麽时候了?」

  「快丑时了。」

  「嗄?」郝无敌忍不住回看那一派悠哉的小脸,「这麽晚了,妳还来这里?咳,咳……不行……妳一个好人家的女孩儿不能待在这种地方……咳……妳的家人会……妳赶紧回家去……」

  「躺好。」邵如星把坐起来的他按回床上,「你要赶我走?你不希望我待在这里照顾你?」

  「不……不是……我很希望你留下来……可是……咳咳咳……」郝无敌一急,咳嗽亦跟著来了。

  邵如星忙为郝无敌递上温水,「你不用担心啦!我在这里待上一会儿,天快亮的时候就回家,我爹娘不会知道我溜出来的。」她停了片刻!脸蛋转而严肃地说道:「你的事情,品香都跟我说了。都是因为我,你才会被官府驱赶,没想到,最後竟还害你生了这麽重的病!所以我决定啦!我要照顾你到你的身体完全好了才行。」

  「如星小姐……」他喝著温水,心里满满的感激邵如星不嫌弃他低微的身份,竟还愿意来看他、照顾他?「只要能看见妳……咳咳……我的病马上就能好……咳咳咳……」

  「快躺好。」把水杯放回桌上,邵如星替他擦掉一脸的汗,又拧了条冷毛巾放在他额头上。「今天晚上你一定得退烧,不然就糟了。」她蛾眉紧蹙,心头惦记品香警告过她的事。

  她为他拉好被褥,不经意的,却在他的衣襟间瞧见一截绣著花草图样的葱白罗帕。「这手帕……」她低喃!她认得它是……

  手帕是当日在皇帝御宴之上,如星小姐借给他的。那一次他出糗以後,回到客栈就仔仔细细地将手帕洗过了!而且小心翼翼的摺叠好放在身上。

  「妳借我的……我想还给妳……咳……但是找不到机会……咳咳咳……」郝无敌脸烫耳烧,软软的抬起手!按住胸口的丝绸。

  他认真的表情教邵如星小脸一红,不由得别过脸,「别说了,手帕先搁著吧!你养好身体要紧。」

  昏黄烛火晃晃亮著,这里虽然是醉梦楼最边侧的房间,可仔细倾听,依然能听到一楼的女人和男客们调笑的闹声!邵如星即使大胆,可毕竟是个女孩儿家,听闻了欢场嬉闹亦会羞赧面红。她正襟危坐在床边,可身旁的一双目光却令她更为紧张,终於;她忍不住瞟向床榻。「喂!你别老盯著我,干嘛不闭眼睛睡觉?」

  「我怕我一闭眼睛……妳就会离开……」郝无敌回答,打著瞌睡的两眼拚命撑著,留恋在娇美的脸蛋上。

  「我不会离开的,刚才就说了,今天晚上会在这里照顾你。」她睇视苍白病容,忍不住加一句,「郝无敌,对不起……你让河水冲走的钱,我会赔给你的。」

  「妳不用赔给我什麽……咳……只要能再看见你,我就很满足了……」他笑著,感受额头上新换毛巾的冰凉。

  「别说了,你闭起眼睛睡觉吧!」邵如星扭过身子,将换下的毛巾搁在水盆边缘,不再看躺在床上的人。

  「如星小姐,我可不可以……握握妳的手?」

  「嗄?」他突然的要求教邵如星两只眼睛惊讶地又看回他脸上。

  「如星小姐,我可不可以……握握妳的手?这样,我就算闭了眼睛,也能感觉妳在我的身边……」郝无敌低喃著,一只手情不自禁地碰触了嫩滑的小手!将她握紧,而那再也撑不住的眼皮终於渐渐阖起,他现下不想离开她,顾不得什麽是忌讳、什麽是得体与不得体……

  此刻,他一心只想抓住梦,即使这个梦不会是属於他的,他还是希望能留住她,哪怕是一下下的时间都好!

  ☆★☆★☆★

  邵如星一直是让爹娘爱著、兄姊疼著!家里的仆役丫环们小心伺候著的娇贵女孩。

  她从出生到长大,都是让别人照顾,完全没有照顾别人的经验……若硬是要算上那麽一次,也只有在好久以前,她跟随娘亲到一位远房亲戚家里作客,曾经拿梳子替亲戚饲养的狗儿理顺长毛、喂它食物,那一次而已。

  现下,照顾生病中的郝无敌教她想起那条长毛狗。

  可不是说郝无敌是条狗儿呵!而是他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目不转睛、专注一致!让她不自觉就将他和那梳整了长毛且饱餐一顿的快乐狗儿联想在一起。不光是这样,她感觉到郝无敌需要她的陪伴,需要她的照顾。他需要她的迫切,让她觉得自己是无人可替代的。这种被人需要,而且是被一个男人需要的奇妙心情,是她头一次经验到……

  从来没想过她可以在一个男人的心中如此重要;从没想过她的出现可以治愈重病的身心!

  而郝无敌在她心中呢?他依然是那个帮过她的在州桥上卖胭脂的憨实小贩,就这样!没别的了。

  不过,那是在这之前,经过一整晚看顾他的病情,她对他的印象却多出了一只手,一只紧握她不肯放开,长著粗茧、很温暖的大手!就像爹和武哥哥的,可又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呢?」坐在灶房矮凳子上的邵如星右手握住自个儿的左手,偏头沉思。

  「喀,喀!」思绪飘渺中,她恍惚地听到一阵碗盘碰撞的声音,但太过沉迷在自己情境里的结果——

  陶瓮盖子被煮沸的蒸气顶得作响,她没注意到,烫热的药汤沸腾得冲出陶瓮,她也没注意到。

  直到药汤流入烧著瓮的柴堆里,导致火半熄而冒出黑烟熏到她的脸上才惊觉,「啊!郝无敌的药。」她手忙脚乱地抓起陶瓮盖子想控制水温。

  可没想到,瞬间,烧热的盖子烫得邵如星的细皮嫩肉立刻浮出红肿,「哇啊——」她痛得哇哇叫地甩开盖子。

  盖子掉下砸得陶瓮溢出药汁淋在柴火上,而柴火不时冒出浓烟,这状况登时引起邻近灶房的住房客人发出不满。

  「这麽晚了,吵什麽!」

  「怎麽这麽多烟?」

  「发生什麽事了?」

  郝无敌听到左邻右舍吵嚷著,他立刻撑起仍未康复的身躯离开房间,直往灶房走去。

  「如星小姐?」

  「郝无敌……」被热烟熏得直冒汗的邵如星呆愣在一旁,看著郝无敌拖著病体蹲下身熄火,然後收拾著被她搞砸的烂摊子……

  「妳烫到手了?我看看……疼不疼?」处理完炖药,郝无敌忙拉起邵如星两只泛红的小手察看,见她摇头回答「不疼」才放开她,而这也才注意到四周人们抱怨连连,他赶紧道歉,「各位大哥大姊吵到你们……真是对不住了,对不住。」

  邵如星感受到大家谴责的目光,对自己引起的骚动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无敌,你生病了起码也找个能做事的丫头来照料你,这位大小姐啥事都做不好,当心你的病情被她照顾得更严重。」

  她听见客栈夥计语出奚落,脾气又被激起,「你什麽意思啊?给本小姐讲清楚。」

  「各位对不住!」为免不必要的麻烦,郝无敌连忙提起陶瓮,向夥计、房客们又道了声歉,就拉著邵如星回房间。

  「喂!你干嘛拉我?那个夥计还没回答我耶!」郝无敌的举动让她更为气恼,「哦~~你也嫌我连煮个药都弄砸了,你是赞成那个夥计讲的吧?我照顾你反而会让你的病情加重。好啊!那你乾脆回醉梦楼去,叫品香还是她的那个叫什麽的丫环继续照顾你好啦!我要回家了。」

  「不是的,如星小姐妳别走。」放下陶瓮,郝无敌紧抓住她纤纤手腕,不让她甩脱,「妳……妳出身尊贵……煮药、照顾人这些幸苦事情……做不惯也是应该的……我郝无敌一定是祖上积了八辈子的福德……才有这福……这福份受到小姐的关照。」

  他句句发自肺腑。

  打从昨晚,如星小姐到醉梦楼看他,甚至照顾他直到他退烧,熬到快天亮时才回家。今天晚上,又承蒙她的帮忙,他才能安稳地坐在四人抬的轿子里,离开醉梦楼重回到他先前住的客栈,以免影响到品香工作……

  贵为将军女儿的如星小姐实在不必为他这个市井小民做这一切,可她竟然不嫌弃他,还把他当朋友悉心照料……

  邵如星瞧见他脸红耳赤,讲话结巴就好笑,「郝无敌,放手啦!你把我捏疼了。」她笑著说,刚刚的气恼事儿全都忘啦!

  「啊!对不起。」一经提醒,他忙松手,却害怕邵如星从他身边离去。

  邵如星看出郝无敌的心事,於是拉出椅子在桌旁坐下,「郝无敌,我到底是哪一点好了?为什麽你会……」

  「如星小姐什麽都好,漂亮、举止高贵优雅、心肠好又热心帮助人!」

  他毫不考虑的回答,教邵如星小脸绯红又想笑,「我没你说得那麽好。我举止高贵优雅?爹爹还常骂我没规没矩咧!」她两眼瞥向搁在桌上的陶瓮。「唉!可惜了,这药洒得只剩一半,你快喝吧!待会我再煮新的。」

  「不用、不用,我来煮药就好。」

  「怎麽,你嫌我不会煮药啊?」

  「不是的,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该活动活动,我是个粗人,忙来忙去干活儿惯了,这一躺在床上好几天,全身筋骨就不对劲啦!」郝无敌说著,见邵如星拿起碗就要帮他舀出瓮里的菜汁,他连忙伸出两手接过,还真怕她一个不小心又烫到自个儿的手。

  邵如星就这麽闲闲的以手托著下巴看郝无敌舀好药汤,皱眉喝下的苦瓜脸,「味道怎样?还是很苦?不会吧!煮这帖药的时候,我多放了些糖耶!」

  「不苦、不苦!如星小姐妳这药的味道煮得刚刚好。」郝无敌勉强一笑,立刻猛喝烫滚的汤药,就怕邵如星又疑心自己帮不了他的忙。

  此时,由丫环陪著从醉梦楼专程到客栈探看病人的品香,正好来到敞开的房门口,她朝里面的两个人咳了一声。

  「品香姊?」郝无敌循声望向门口的绝色丽人。

  品香轻挪绣花儿鞋进入房间,「无敌,姊姊来看你啦!你好些了没?」

  「嗯!我好多了,幸好有如星小姐在这照顾我。」

  品香的目光从他高兴的脸上移到不理睬她的邵如星身上,「大小姐还在这儿?这麽晚了又一个人出来,不回家?」

  她的话中有话引起邵如星不快,「我在这里照顾郝无敌,等他身体好了,我才能安心的回家。」她瞪一眼那花般的笑容反问:「妳又来这里做什麽?」

  「我带丫环来看看无敌需不需要帮忙;他的病还没好,『一个人』煮药、用饭的,没人照料总是不方便。」品香笑望邵如星的俏脸更加难看,还故意走近郝无敌,拿出手绢替他擦脸,「瞧你,怎麽一身汗?」不经意的,她瞅著他手上端的冒烟、闻起来有股甜腻味儿的药汁,「这是什麽?」

  「如星小姐帮我煮的药。」郝无敌回答!没想到品香会低头就著瓷碗啜一小口。

  药汁一沾到舌头,品香就忍不住吐在手绢上,「好甜!妳煮药还是煮糖水?」她接下丫环递给她的乾净手帕擦了擦嘴,两眼又看回郝无敌尴尬的脸上,「这碗东西这麽烫,还甜得腻死人,你这傻瓜不怕喝了烫破嘴又闹肚子?」

  品香要丫环拿走陶瓮再去炖煮新药。

  品香的举动惹火了邵如星,她抢下郝无敌端著的瓷碗,自己尝上一口,哇~~这汤药果真甜得出人命!她受不了地把喝入口的药汁又吐回碗里,还忙著放下碗用手插著热呼呼的嘴儿。

  心虚的邵如星,不好意思地瞄向郝无敌!她想著刚刚他是多麽忍耐才能一口接一口地吞下又烫又难喝的药汤,登时她羞愧难当!「我果然是不行……我在这里照顾你只会愈帮愈忙。既然你的品香姊来看你,那我回家了。」她说著站起身就要离开房间。

  「如星小姐。」郝无敌跟著站起来,他急得脑袋昏昏然,想留人却又要顾及品香,一时间,他口拙,真不知道该讲什麽才能让气氛不尴尬。

  倒是故意逗邵如星发火的品香说话了,「大小姐别急著走呵!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讲话直,如果有让妳不愉快的地方,妳大人大量,多多包涵。况且!妳这一走,无敌好不容易才恢复的身体又要为妳伤神啦!」

  走到门边的邵如星因为品香的一番话而脸蛋涨红。

  「品香姊——」郝无敌禁不住出声。

  两个小孩子嘛!品香掩嘴偷笑两人的脸颊都红通通的,「妳别急著走,来,坐。」她起身走近邵如星,拉她回桌旁,笑看她仍带著怒气的小脸!「妳知道无敌在卖胭脂水粉,可你看过他帮人上妆吗?要不要看看?」

  「嗄?」邵如星的火气果然让品香讲出的新鲜事儿盖过。

  品香转而对郝无敌说:「无敌,姊姊来看你,顺便有一件事情非得请你帮忙……」

  她说出醉梦楼来了个富商指名要她,她从来是卖艺不卖身的,可富商却仗著有钱刁难她,连王嬷嬷都拿他没办法。

  於是乎,为了甩脱那名富商,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郝无敌!他的化妆术肯定能成功地帮助她……可这妆呢!却又不能太恐怖,免得吓坏其他客人。

  「这样啊……」郝无敌仔细聆听。

  「你还病著呢,我就来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可我只想到你能帮这个忙,拜托你想个法子替姊姊化个妆。」品香双手合十,一对翦水秋眸瞅视偏头思索的男孩。

  「品香姊快别这麽说,我在京城里做生意,还常常受妳关照呢!妳想避开富商却不想太吓人……那麽,这样好了,我来替你上个不一样的妆。」

  邵如星看著鼻塞,声音还带些沙哑的郝无敌走到床边拿出一个竹篓打开。

  她望向竹篓里芳香扑鼻的各式小盒子,就像那一回她赴圣上御宴之前,他给她看的那些化妆品,因为她试过,所以知道他有能力为品香化出惊人却不至於吓人的妆。

  可现下,她好奇的是,郝无敌会为京城第一名妓做出什麽样的造型?

  当邵如星思索之际,深吸一口气的郝无敌开始了动作。他借用品香的手帕,就近往桌上的水盆里沾了水,先替她除去脸上原有的妆,再拿起一粗一细的画笔抹了些胭脂!在素白清丽的脸蛋上涂抹勾勒……

  邵如星虽已用过郝无敌的化妆工具,却没见过他亲自替人上妆,不可思议的,他帮人做造型的神情倒像书画名家似的,自信帅气极了,和她印象中的那个害羞平庸的郝无敌简直有天壤之别!

  郝无敌不知道自己的样子落入了别人的眼,他只是专心地把脑海里想的图样画到品香的脸上,「品香姊,闭上眼睛。」他用粗笔大致刷完肤色!旋即换细笔以红、紫、青色的胭脂,或单色或混色地涂在品香的眼皮、额头、双唇上。

  一会儿过後,他停笔审视品香的面容,时而再用笔蘸胭脂水粉於其上稍作修饰,时而以他自己的手指为她点抹,「画好啦!品香姊可以张开眼睛了。」话落,他放下手中的工具,拿起一面铜镜递给她。

  镜中登时浮出创伤的酡红丽容,看了教人於心不忍,却禁不住想多瞧上几眼。

  「哇……」邵如星和品香的赞叹声不约而同地响起。

  郝无敌再度打量他的创作,「品香姊再等一下,别动喔!」说完,他从品香装饰在发髻上的梅花摘取两三片花瓣,沾了哈胶,将它们黏在画出瘀伤的额头上。

  「哇!」郝无敌随兴的创作又引起邵如星连连赞叹,「这妆……跟受伤没啥两样了,可又加了花瓣更漂亮、更颓废!」

  品香点头附和,「不愧是无敌呵!」她揽镜自照,「你给我化的这个叫做什麽妆?」

  「我第一次化这种妆,还没想到它的名字。」郝无敌伸手搔头,挺不好意思接受两位美女称赞的目光。

  品香睇视害躁的他笑说:「大小姐说这妆跟受伤没啥两样,我看也是,我这张状似受伤的脸,像不像是朝霞将散?嗯!不如叫它做『晓霞妆』?」

  大字不识几个的郝无敌听著文诌诌的句子,不由得欣然点头。

  「朝霞将散……晓霞妆?好咧!」邵如星拍手。因为郝无敌的化妆本领,她压根儿忘了先前品香得罪她。

  品香一脸笑吟吟,「这下子!若以身染宿疾蒙混那富商,他应该不忍心再逼我了。」

  「呵呵呵!妳这招绝对有效,因为郝无敌也教我画过鬼哭神号妆,差点就把人家吓死了。」邵如星咯咯娇笑!想起了垂拱殿上,皇帝、柳贵妃、还有一群宫女奴仆被她的妆容吓得鸟兽散的好玩儿场面。

  「鬼哭神号妆?这听起来好恐怖呀!如星小姐!妳乾脆也来试试看让无敌替妳化个漂漂亮亮的妆吧!」

  品香没来由地冒出一句,教邵如星愣住,「让郝无敌替我化妆?」

  郝无敌也吃一惊,他猛摇两手说:「如星小姐不需要化妆的!她已经很漂亮、很漂亮了!」他在她面前尚且紧张结巴,实在不敢多想她能让他触摸、勾画她的脸。

  听闻此言,品香唉叹一口气,「无敌你这样讲,意思是来找你买胭脂、化妆的女人都不漂亮,在你心里只有如星小姐最美罗?」

  「不、不是的……」

  红了脸的邵如星瞅视郝无敌慌乱的模样。

  蓦地,房门外突然响起了讲话声,吸引她的注意……

  「小姑娘住店吗?」

  「我不住店,我来找人。你有没有见过我家三小姐,呃……眼睛大大的,皮肤很白,披了件银貂披风……」

  邵如星听到那和夥计交谈的声音!不禁低呼,「小莲?」她起身离开房间,在走廊上远远地就望见她的贴身丫环。

  「三小姐!」

  「小莲,妳怎麽来了?快过来。」

  「还说呢!三小姐昨天晚上一个人在醉梦楼,今儿个又在客栈,已经两个晚上没在府里睡觉,我哪能睡得安心呀?所以当然得来跟著妳。」

  「我不都说了没事,妳就爱瞎操心。唉!妳来都来了,我给妳介绍吧!这一位就是帮过我的郝无敌!他现在还病著呢!这位是醉梦楼的花魁品香。」

  「两位好。」

  「妳好。」郝无敌和品香点头回礼。

  邵如星看小莲老是站在门外不进房,便催促著她,「怎麽了?进来呀!」

  小莲没听话,依旧站在原地有些扭捏,「小莲不进去了……我看这位郝公子的病应该没有大碍,三小姐也不需要再留在这里。」她注视花魁身旁长得憨实平凡的男孩,一面讲出此次出府的目的,「时辰真的很晚了,我是来带三小姐回家的。」

  邵如星同郝无敌一样不开心,「可我现在没想要回家啊!」

  「三小姐妳不能这样!都两天了,妳得跟我回去,否则老爷和夫人发现妳晚上偷溜出来,还一个人待在男人的房间里,他们不气得昏倒才怪!」

  「这种时候,我爹娘不会发现我不在家!如果真的发现了,那肯定是妳通风报信。」

  「三小姐……」

  品香感受得到郝无敌的慌乱,她很想帮他留人!但是这行不通,即使刚刚的气氛多麽融洽,可总归是要回到现实……

  今天小莲不来要回主子,等明天,她还是得开口请邵如星离开。品香瞟了瞟郝无敌,随即走向邵如星,「如星小姐,妳家的人来接你,妳就回去吧!」

  「品香姊?」郝无敌诧异的望著品香,以为她会帮他,没想到却是相反。

  「我……」邵如星面露犹豫。

  「我明白妳是关心无敌才想留下来,可妳的丫头说得不错,妳一个名门千金,深夜怎可独自一人待在男人的房间里?」

  品香说罢,见邵如星想开口,於是抢先附在她的耳畔低语,「还记得我说过无敌对妳的心意?如果妳无法回应无敌,就别对他好,别再给他任何憧憬……无敌这次大病一场,他需要妳,我是逼不得已才让妳来看他。现在,他对妳的依恋已经愈来愈深,我不能看他再这麽继续下去。」

  品香所说的,令邵如星一慑!她沉默地看著品香回到郝无敌的身边。

  「如星小姐,谢谢妳这两天来照顾无敌,现下他的身体好多了,妳也可以放心的回家,不用再过来了。我会找人留在这儿!妳不用担心无敌没人照料。」

  不知道为什麽,当邵如星听见人家叫她不要再过来看他,她竟感觉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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