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
一重山,两重山,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鞠花开,鞠花残,
塞雁高飞人未还,一粟风月间。
—李煜·长相思(一)
一身湿淋淋的从水中爬了起来,苏小惜已经累得连动都动不了,整个人瘫在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晨间的阳光由云间透了出来,又是新的一天的开始。
昨晚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先是被苏二逮了个正着,好不容易跑出了破庙,没想到,龙少奕居然就在外头候着。
前有苏二、后有龙少奕,真是应了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惨状!可怜了她和殷无恨这两只蝉儿,又耗了
不少时间、气力才摆脱了他们两人的纠缠,她现在还能好端端的看着晨间朝阳,真是老天保佑!
“起来。”殷无恨的声音忽然响起。
“不要,我好累,”苏小惜觉得全身无力,根本就懒得动。
“你的手受伤了。”股无恨看见她的衣服被血染红了一片,看来她似乎伤得不轻。
“不碍事的。”她敷衍的答道。
话才说完,苏小惜已经被殷无恨拉坐了起来,靠在他伟岸的胸膛前,同时右手的衣袖也被他卷高。
殷无恨一看到她手臂上那道深得快见骨的刀伤,一双剑眉不禁蹙了起来。
“你根本就不必挨这一刀。”
“不小心的嘛!”苏小惜吐了吐舌,窝进他的汗里。他的胸膛好温暖、好舒服喔!
“你是故意的,你明明就已经看到龙少奕的刀子砍了过来。”他不容许她打马虎眼,一脸严肃的道。
“看是看到了,可是闪不开呀!你忘了我根本就不会武功。”她真的好想睡觉,偏偏他话又突然多了起来。
“你明明可以闪开的,但是你故意挨那一刀,因为你知道只要你受了伤,你二哥就会转而攻击龙少奕,如此一来,我们就有机会逃走。”
既然动机被看穿了,苏小惜也就不再否认,“那是最有效的方式,要不然,谁知道还得跟他们两个缠斗多久?”
一开始,本来是苏二与龙少奕联手夹攻殷无恨,斗了好一会儿,却无法奈何得了殷无恨:又斗了半晌,也不知道龙少奕哪根筋不对劲,突然抛下殷无恨,长刀一挥,转而攻向一旁的苏小惜。
于是,情势一下子逆转,变成殷无恨与苏二两人联手保护苏小惜。
苏小惜何等冰雪聪明。马上就猜出龙少奕自知不是殷无恨的对手,所以改变主意想捉住她,藉以威胁般无恨就范。
她也心知苏二疼她入骨,若是自己被龙少奕所伤,苏二决计饶不了龙少奕,于是她逮住机会,故意挨了龙少奕一刀,然后趁着苏二勃然大怒,将怒意移转到龙少奕身上时,赶紧借着殷无恨逃之夭夭。
“我说过,我既然答应保你,就不会让你被捉回去。”殷无恨眉头皱得死紧。
“你别那么在意嘛!更何况、我又不觉得痛啊!”为了像要证明自己的话,苏小惜挥了一下了臂,却牵动了伤势,疼得她忍不住龇牙咧嘴了起来,瞌睡虫全飞到天边去了。
“你的伤口深得都快见骨了,还能不痛?”殷无恨冷漠的声音里带着不悦。
他取出金创药替她敷上,又撕了一截衣服替她包扎伤口。
苏小惜陪着笑,连忙转移话题,“你到底是哪里惹到龙少奕?他为什么老是要找你麻烦?”
“一点小过节罢了。”殷无恨轻描淡写的说。
见他似乎不想回答,苏小惜耸了耸肩,也就不再多问。突然,她的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
嚏,她双手环抱住自己,可怜兮兮的说道:“有点冷耶!”
昨晚,两人为了躲避苏二和龙少奕的追踪而跳入溪流,弄了一身湿,而他们的包袱还留在破庙里,来不及带走,因此,也没有衣服可以替换,若不先想法子把身上的衣服弄干,苏小惜已受了伤的身子可能会受不了。
殷无恨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不远处正有一户人家,于是抱起苏小惜,前往叩门。
那户人家只住着一对老夫妇,乍见殷无恨,吓得以为遇到了强盗,频频求饶发抖,最后还是苏小惜开口解释,才安抚了两个老人家。
不一会儿,苏小惜已换上老婆婆年轻时的衣服,手棒着一碗热汤喝了起来。
让苏小惜休息了一个上午,他们才又上路。
一路上,殷无恨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又走了一段路,他总算发觉问题出在哪里了。
那一向蹦蹦跳跳、爱玩爱闹的苏小惜怎么突然安静了下来,一路上,根本就没听到她发出半点声音,这未免太反常了。
“哎哟!”苏小惜痛叫了一声,捂住鼻子,“你干嘛突然停下来?”头一抬,就看殷无恨冷冷的眼眸正盯着她。她困惑的张大了眼睛,“怎么啦?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素来灵活有神的星眸也显得无精打采的,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异常。
迟疑了一会儿,他才问道,“你……你的伤口还痛吗?”似乎是想提振精神。
大概是累了吧!昨晚闹了一整夜,她受了伤又落水,只歇息了一个上午又继续赶路,对她这样柔弱的女娃而言,根本上不够的。
“再过十个时辰,我们就进城了,到时就在那儿找个地方歇脚。”殷无恨道。
好一会儿,苏小惜才应了一声“嗯”。
殷无恨又看了她一眼,才转身继续前进,走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他迅速的转过头,就见苏小惜整个人趴跌在地上。
“你怎么了?”殷无恨大步一跨,赶到她身边。“不小心绊倒了。”苏小惜吐之下舌,
眼睛又用力的眨了好几下,“没事,我马上起来。”
手撑住地面,正想要站起身时、眼前却突然一黑,失去了意识。
***
好热……身体好像要烧起来似的,偏偏骨子里又窜起了一阵寒意,冷得她不停地颤抖。
她又发病了吗?这回好像和以往不同,以前每次发病,胸口总是疼得紧,整个人像是被活生生的撕裂开一般。
可这回去却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让她觉得好难受。
突然,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看来……她得了风寒……”一个苍老而带着恐惧的声音说道。
“你一定要……”这是殷大哥的高音,看来还有人被他吓到了。其实殷大哥人很好,只是脸上的表情冰冷了些,有什么好怕的?
渐渐地,说话声消失了,苏小惜突然觉得有点慌。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是哪里?她不想待在这么暗的地方,她讨厌这里,她想跑,身体却重得跑不动……
恐惧朝着她席卷而来,她开始挣扎,身子却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挣也挣不开。
爹爹、哥哥、蕴华姐姐、殷大哥,你们在哪里?惜娃不要在这里,谁来救惜娃出去啊?
殷无恨捧着煎好的药,才刚推门进来,便看到苏小惜不停的喘息着,她那小小脑袋左右晃动着,双眼虽然仍紧闭着,但一张小脸上满是恐惧。
他太清楚这种被梦度纠缠的恐惧感。于是他放下药碗,赶到床边,轻拍着苏小惜的小脸,“醒来,苏小惜,醒来!”
“不要……”她喃喃呓语,“好黑……我好怕……哥哥……蕴华姐姐……殷大哥……”
“够了,苏小惜,该醒了!”他继续拍着她的小脸,“你只是在作噩梦,该醒了!”
又过好一会儿,苏小惜总算张开了眼睛。她一双大眼先是茫然的眨了眨,然后才回过神来,她一看见殷无限,便猛然扑进他的怀中,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术般的紧紧抱住他,小小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殷无恨一怔,没想到她居然会被梦魇吓成这样。他知道自己该说些安慰的话,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从何安慰起,只能张着嘴巴,吐不出半句话来。
半晌,苏小惜才松开手,歉然一笑,“我没事了。”没想到,她才一抬头,一阵晕眩又再度袭来,人就往后倒了下去。
殷无恨及时接住她软倒的身子,扶着她坐好后、才捧过药碗,送到她的唇边。
看到墨黑的汤药,苏小惜眉头马上皱了起来,“又要吃药……”
“可以不喝吗?”苏小惜可怜兮兮的道。但在接触到殷无恨的眼神后,她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忍不住咕哝着,“什么回魂花嘛!连个风寒都挡不住。”
“你说什么。’”
“没有啦!”她认命的接过药碗,一口将汤药饮尽,然后吐了吐舌,“好难喝喔!”
监督着她喝完药,又扶着她躺好,殷无恨才直视着她的眼睛,开口问道:“你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说?”
“啊?”太阳穴传来的阵阵抽痛,使苏小惜的反应慢了半拍,好一会儿
才把殷无恨的话听了进去,她含糊的答道,“我以为不管它就没事了,以前都是这样的。”
殷无恨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并没有说话。
好冷……体内深处的那股寒意又窜了上来。苏小惜强忍着痛苦再度开口问道:“殷大哥,这里是哪儿?”
“安西镇的一家客栈。”
注意到她身子正不住的发抖,他转身走向门外。
“殷大哥,你去哪里?”瞥见殷无恨止欲离去,她急急叫着。
“我去找伙计多要一床棉被,”他看见她眼中的不安,下意识的又加了一句,“我马上就回来。”
不一会儿,伙计马上张罗了另一床棉被上来。
虽然殷无恨马上将棉被盖上了苏小惜的身子,但她体内的寒意仍旧张狂的肆虐着。她勉强挤出一抹笑意,
“殷大哥,你真好。”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她会说他好了。
殷无恨淡淡的道,“别说了,你的身子还在发热,还是多睡一会儿吧!”“我不累,不想睡!”
她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居然还说自己不累!?殷无恨无奈的摇了摇头。
看来她真的被方才的梦魇吓到了,才会强撑着发高烧的身子,怎么也不肯入睡。
打从认识苏小惜起,总见她一派天真无忧的样子,看得出在神算山庄是备受宠爱的娇娇女,没想到,她也有摆脱不开、令她恐惧至极的梦魇。
“不睡的话,就闭上眼睛歇一歇吧!”
苏小惜仍是摇了摇头,咬着下唇,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她受了伤,自己也得负点责任吧!殷无恨的心里冒出一个声音来说服自己。
“你说故事给我听,我就闭上眼睛休息。”
“我不会说故事。”
“骗人,小时候,你娘总说过故事给你听吧!”
殷无恨身子一僵,半晌后才道:“没有。”
“那……你说说你的冒险事迹。”她早就想听听他的那些冒险故事了。
“我没有什么冒险事迹可说的。”殷无恨摇了摇头。
“还说没有,江湖上传说你在大漠力挑盗匪、天山绝顶采雪莲、西域铲除魔教,这些事总不会是假的吧!”苏小惜可是清楚得很。
“你怎么会知道?”殷无恨一怔。
“大哥告诉我的。”
“你既然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才不是……”苏小惜的声音微弱了些,但随即又高昂起来,“听当事者亲口说,一定比旁人说的来得精采!”
殷无恨拗不过她,只得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不过是路经漠北,正巧碰到那群沙漠盗匪做案,这才顺手结了他们。”
“哪有人这样说故事的?”苏小惜噘起唇,“说故事就应该要有高潮起伏,哪有人两、三句就说完的?”
“我说过我不会说故事。”
苏小惜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你只是不爱……说话,不过你是个大……好人。”她的声音变成了呢喃低语。“殷大哥……你不讨厌我了,是不是?”
殷无恨又是一怔。
“我知道你一开始……是很讨厌我的……你觉得我是个任性、刁蛮的姑娘,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她说的是事实。一开始,他确实对她没有好感,但不光是针对她,他对所有的女人都没有好感。
“不过现在,你会关心我了……还照顾我、说故事给我听,这就代表你不讨厌我了……”
殷无恨以为她睡着了,不料,随即又听到她的声音响起,“殷大哥,我告诉你喔!虽然你老是冷冰冰的,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你,就像喜欢爹爹、大哥、二哥、蕴华姐姐一样……”
终于,她那双星眸缓缓的闭上,渐渐的沉入睡乡。
瞪着她双眸紧闭的小脸,殷无恨久久无法做声。
自从碰到苏小惜之后,他的人生就开始起了变化。第一次被人强迫接镀、第一次被一个女娃儿赖着不放、第一次照顾别人、第一次说故事哄人……
一开始,她就认定她是个刁钻任性的大小姐,完全不想与她有任何交集,原本只想保她半年,好拿回玄武令牌,可是现在……
想着想着,殷无恨的手下意识的拉起被子,密密实实的盖在苏小惜的身上。
她说,她喜欢他,就像喜欢她的爹爹、大哥、二哥、还有那个什么蕴华姐姐一样……
头一回,有人说喜欢他……看着她因高烧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推气小脸,他一向冰冷的眼眸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
或许这就是多了一个妹妹的感觉吧!一个有点任性、淘气又爱耍赖的妹妹,却也是个会排遣他的寂寞、温暖他冰冷的心的妹妹。
有一个这样的妹妹,感觉倒也挺不错的。
***
威严庄重的府邸傲然矗立在大街上,琉璃屋瓦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芒。大宅门口两侧,黑底黄图的旗帜迎风飘扬。挂在屋檐下的黑色匾额上写了几个大字——一玄武堂。
一名俊美斯文的年轻男子快步的朝玄武堂行去,才刚跨上阶梯,两旁守卫立即躬身行礼,“副堂主。”
年轻男子挥手道:“免了,堂主在哪里?”他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堂主人在大厅里。’”
守卫的话声不断,那年轻男子已经疾步迈进宅院,如狂风般的往大厅扫去。
进大厅,年轻男子的态度马上一反方才的急促,他悠然自在的迈向桌旁的椅子,大刺刺的坐了下来,毫不客气的拿起桌上刚刚斟满的酒,一饮而尽,眼中闪着戏谑的笑意。
“我说堂主,你总算是出现了。你再不回来,咱们玄武堂可要倒了。”
这名年轻男子正是无极门玄武堂的副堂主——尹牧东。
殷无恨缓缓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又移开视线,取了另一个酒杯,再次斟满酒,谁知酒壶尚未放下,那杯酒又遭尹牧东半途拦劫,送进他饥渴的肚子里。
“喝两杯酒总不为过吧!”
“四大分舵接连遭人劫镖,这酒你还喝得下去?”
尹牧东嗤笑出声,“当年,你连问都没有问我一声、就把整个玄武堂丢给我,我没把玄武堂弄倒,已经算是客气了。”
这么大的一个玄武堂,就这么随随便便丢给他,自己却一走了之。害他这三年来,日也操、夜也操,大好时光全浪费在繁琐的公事上头,他真是遇人不淑,跟错了主子。
“你是故意让那些镖货被劫走的。”殷无恨的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直述。
“冤枉啊!堂主。”尹牧东叫得夸张。“人家要来劫镖可不是我能控制的,况且那龙少奕的目标是你耶!我说堂主,你到底是怎么惹到龙少奕那个煞星的?”
“该不会是你横刀夺爱,抢了人家的心上人吧?要是这样,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喔!俗语说得好,朋友妻,不可戏’啊!”
他唱作俱佳的说着,还不忘偷瞄殷无恨一眼,却见他那张脸仍是没什么表情。唉!
真扫兴,这三年的离群索居,竟没让他多一点人气,反倒是更像木头了,怎么逗都没反应,枉费他表演得这般卖力。
“废话说完了吧!可以谈正事了吗?”懒得再看他装疯卖傻,殷无恨直接切人正题。
“废话?”尹牧东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的张大嘴,“我哪是在说废话,我说的可都是和失镖之事有关……”
他的话还没说完,已被殷无恨切断,“遭劫的那些镖货有下落了吗?”
“谁知道龙少奕把那些镖货藏哪儿去了?”尹牧东悻悻然的道:“我已经派兄弟们出去查探了,可是你也知道,龙少奕向来是独来独往的,所以调查起来特别费事。”
“查过百花谷了吗?”百花谷是龙少奕的藏身所在。
“已经派弟兄去过了,不过全让龙少奕踢了出来。我看,除非是我们敬爱的堂主亲自走一趟,说不定龙少奕会愿意敞开大门迎接呢!听说龙少奕有个师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说不定堂主还可以亲眼见到美人儿,掳获美人儿的芳心。你说是不是,堂主?”尹牧东的笑声中充满暧昧。
殷无恨那张石雕般的脸庞仍然没有任何波动。
他闭目思索了良久,才道:“继继续人追查。还有,堂里的纲纪太松散了,需要好好的整顿一番。”
尹牧东摊了摊手,“没办法啊!大树牛蠹虫。玄武堂里里外外这么多事,你净丢给我一个人管,我已经是一个人当三个人用,有疏失也是在所难免,更何况,堂里的弟兄众多,个个心高气傲,除非……”他那双眼不怀好意的望向殷无恨。
“‘百晓生’尹牧东的能力应该不只这样。”
殷无恨道。
“别说了,我怕晕,禁不起被人灌迷汤;堂主,你也逍遥得够久了,该回来管事了。”他承认失镖之事,是他有意放水,可若不这样做的话,殷无恨是怎么也不会回来的,现在好不容易地回来了,他……不会再轻易的放他走了。
尹牧东本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喊道,“姑娘,你别乱闯啊!”
话声甫落,就见一名小姑娘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一看到殷无恨.她立即露出如释重负的表呢,“殷大哥。”
“姑娘……”一个丫鬟追了进来,一看到殷无恨和尹牧东两人,赶紧结结巴巴的开口解释,“堂主、副堂主,苏姑娘她……”
殷无恨点了点头。他非常清楚,苏小惜若是想乱跑,一个小小的丫鬟绝对挡不住她。他转向苏小惜,还没开口,苏小惜反倒先说话了。
“你怎么可以让人家睡着?”她清脆的声音带着抱怨。
“生病本来就应该休息。”殷无恨淡淡的道:“你不在床上躺着,怎么跑出来?”
“我以为你丢下我不管了。”苏小惜噘起小嘴。“这里是哪儿啊?”
“玄武堂。”
“我们已经到京城了啊!”她惊讶的眨了眨双眸,不知道自己这一昏,早就过了七大。
“回房去歇着吧!”殷无恨低沉的声音注入了不容叵驳的坚,他转向一旁的丫鬟,“带苏姑娘回房去休息。”
“不要、不要!”苏小惜猛摇着头。她避过了丫鬟伸出来的手,双手一伸,攀住殷无恨的颈项,坚持不肯回房。
“小惜。”殷无恨沉下脸来。
“不要,让我待在这里。我保证我一定会安安分分、不吵不闹的,好不好,不然我又要作噩梦了。”她软语央求,双手依然攀得死紧。
不知为何,苏小惜只要看到殷无恨就觉得很安心,好像只要有他在,深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梦魇就不会跑出来骚扰她。
殷无恨本想拒绝,但是,一想起这几天她梦魇频频,睡得不甚安稳的模样,他竟迟疑了,“不回房里歇着,就在这儿闭着眼睛休息一下吧!”这几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大手也抚上她秀发,让她趴在自己怀中。
苏小惜绽出了一朵甜美的笑容,乖乖的闭上眼睛。他的手虽然总是冰冰冷冷的,可是却教她安心。
没一会儿,就听见均匀的鼻息声传来,苏小惜终究抵挡不了倦意,沉沉的进入梦乡。
看了这一幕,一旁的尹牧东吓得目瞪口呆,嘴已张得大大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殷无恨不悦的道,“合上你的嘴。”
他的一句话,总算把尹牧东的神志拉了回来,他劈头就道:“你真的是堂主?那个冷冰冰、毫无人气、没有七情六欲的玄武堂堂主?”
殷无恨一双剑眉扰得更紧了。这尹牧东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尹牧东看了看伏在殷无恨怀中的小姑娘,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这冷得如同冰山的堂主,居然对一个小姑娘如此照顾有加,还任她又楼又抱的!?
他还记得四年前,海鲛帮的大小姐看上殷无恨,千方百计的想勾引他,最后连投怀送抱的手段都使上了,结果一只手差点被殷无恨扭断,而且还被他无情的丢出门外,当时被江湖中人引为笑谈。
现在这小姑娘又是撒娇、又是硬缠的,居然还能够好端端的趴在殷无恨的怀中休息,一脸安然自在的模样,这简直……简直……
“看够了吗?看够了是不是该谈谈正事了?”殷无恨沉声道。
尹牧东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耳里。他指着苏小惜,问道:“她……她是什么人?”
这小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够让殷无恨破例对待。
“苏小惜,她是神算山庄的三小姐。”他淡淡的说。
“神算山庄?”尹牧东瞪大了眼睛。
他早猜到这小姑娘非等闲之辈,但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是神算山庄的人。他忍不住又看了苏小惜一眼,只见她一张小脸俏丽可人,神情安然无优。
怎么也无法把她和那隐身于江湖幕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算山庄联想在一起。
“她怎么会……会和你在一起?”尹牧东一脸的不解。
“她找我托镖,保她六个月。”殷无恨言简意赅的道。
这样的答案自然不可能让尹牧东满意,于是他锲而不舍的追问,终于东拼西凑的得知整个前因后果,然后,他又是捧腹,又是拍桌的,笑得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殷无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等他笑完。这世界上不怕他的人不多,除了义父。三位师兄妹及苏小惜之外,就只有尹牧东了。
过了好半晌,尹牧东的笑声总算暂时止住了,他抹抹眼角的泪,说道:“这小姑娘还真有趣,居然想得到把玄武令牌吞到肚子里这一招,不愧是神算山庄的人。”
说完,他忍不住又大笑了起来。
“废话说完了吗?”尹牧东的笑声嚣张到简直欠挨,可偏偏自始至终,殷无恨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好像尹牧东笑的人不是他似的。
“好、好。”尹牧东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嘴角依旧带着一丝笑意,“不过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了。”
“什么为什么?”
“就是为什么一向不过问江湖事的神算山庄,会突然找咱们玄武堂麻烦这档事啊!而且,不止咱们玄武堂,就连朱雀、青龙、白虎三个堂口,也都惹了一身腥,人家指名道姓,说是要殷无恨亲自出面解决,我本来还觉得奇怪,咱们殷堂主什么时候惹上神算山庄这么难缠的对手,原来是人家的小姐被你拐跑了,也难怪神算山庄的人会紧张。”
“神算山庄……”殷无恨沉吟着。
“我本来头痛得很,一个龙少奕已经够麻烦了,现在又加上一个神算山庄,不过照这个情形看来,事情也不难解决,只要你殷堂主拨个空,带这个小姑娘回神算山庄负荆请罪,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嘛!想必他们也不会太为难你的,是不是?”尹牧东说得摇头晃脑的,一脸戏谑的表情。
“你在胡扯些什么。”殷无恨沉下脸。
“我胡扯?”尹牧东指指自己的鼻子,一脸冤枉,“事实就摆在眼前,我哪有胡扯?人家小姑娘都躺进你的怀里了,我看就连同天和你一起长大的朱雀堂堂主也不曾躺在你身上歇息吧,男女授受不亲,难不成你想赖?”
“她只不过是个女娃儿。”殷无恨说道。
“她看来已经十五,六岁,都可以成亲了。”尹牧东继续说着。
“你……”殷无恨不擅言词,怎么也比不过尹牧东的伶牙俐齿。
尹牧东眼看自己占了上风,满脸全是小人得志的表情,“被我说中了,是不是?我说堂主,你就别再假了,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么好害羞的?再说,我跟着你这么多年,可没见你对哪个姑娘这般照顾过,这下子,你想赖也赖不了了。”
“我只不过当她是妹妹罢了。”他殷无恨怎么可能会对苏小惜产生男女之情?别傻了!
“妹妹!”尹牧东扬起眉。“我妹妹要是生病时,胆敢耍赖不休息,我不把她揍得屁股开花,乖乖躺回床上才怪!”
“你……”殷无恨再次语拙,突然有一股冲动想送尹牧东一拳,打掉他满脸“好笑”的表情。
看着殷无恨被自己逼得无话可说,不但失去了平常的冷静,脸色还一阵青、一阵白的,尹牧东不由得暗暗偷笑。
他莫名其妙的被迫扛起玄武堂的重担长达三年的冤枉气总算是消了些,但他可不打算这么快就饶了殷无恨,他还没玩过瘾呢!
“怎么?无话可说了?那好,我马上就派人去准备婚事。玄武堂堂主的婚事可马虎不得,我非把它办得轰轰烈烈的不可!”他偷偷瞄了殷无恨一眼,满意的看到殷无恨的脸色转为铁青。
尹牧东忍着笑,又待加油添醋一番,却见苏小惜正慢慢的张开眼睛。
她先是一脸茫然的环视着四周,最后将视线停在尹牧东身上,然后掩着小嘴打了个呵欠。
“你好吵喔!”她抱怨道,声音因渴睡而显得有些含糊。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比神算山庄里的大母鸡还吵。”
尹牧东指着自己,愕然的张大嘴巴,久久合不拢。
她居然说他这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翩翩公子很吵!?还把他比喻成大母鸡?
“再吵就把你宰来炖汤喝!”苏小惜威胁的咕哝着,星眸再次闭上,又沉入了梦乡。
此时,殷无恨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他对着僵在他面前的尹牧东道:“让开!”
然后,他抱起了苏小惜,迈步跨出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