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气味尚未散去,涂深深依然信步走向涂家的大厅,身后跟着那张怜惜的脸,是属于她的贴身保镖──莫子尉。
涂深深用力地呼一口气,闭上眼睛,抓着门把的细白纤手微微的发抖,她回过头来看着莫子尉,表情蕴含着前所未见的温和。
“等一下不管发生怎样难堪的场面,你都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莫子尉望着她更加苍白及凄凉的秀丽面容,几个月前那恨不得她下地狱的心情早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冲动。
“不,你别进去,”他上前握住她搭在门把上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心惊。“我什么都答应你,就是……就是别进去。”
“为什么不进去呢?反正迟早都要进去,反正……”她将莫子尉炽热手掌底下的手抽出,那让她的心底起了极大的波动──不适合此时出现的波动。
不只是此时……将来的每一刻都不适合出现丁。
“反正我是生是死,都要进甘家门。答应我,先答应我……”涂深深强硬的要莫子尉先答应那未知的要求。
“你说,我照做便是。”
要我杀人都可以,如果是要做掉甘家人的话。莫子尉心想。
这样可怕又冲动的决定,让莫子尉讶异于自己的疯狂。但是他不想让涂深深发现。
“你要知道,甘家与我涂家不同,我父亲即使杀过人,那样的愧疚会折磨他,但是甘家不是。”她抬起大眼睛,飘了飘,“甘亦中的父亲跟你父亲是同一种人,这样你懂吧?”
“所以?”莫子尉还是不知道她要说啥?是说要有会见血的心理准备?
“所以……等一下我如果惹火了甘家人,他们动了刀枪,你……”她抿紧了唇,突然反手握住莫子尉的手,“你别管我了,你要拼了命保护我的父亲,带他走。”
不!我要保护的人是你啊!你是我来此的目的,也是最重要的任务……
但是莫子尉来不及脱口反驳,涂深深便突然地亲吻了莫子尉的脸颊,让他完全来不及反应。
“就这么说定。拜托你了,我的……我涂家的骑土。”
我要改变预言的方向,这就是我的羽翼。它将覆盖我的父亲跟我的骑士……即使力量微薄。
她快速的打开大厅大门,不让莫子尉有反悔的时间。
意料之外的,原本在莫子尉想像中,应当是一副狰狞面孔的甘家大公子──甘亦中,竟然是个斯文有礼、玉树临风的男子。
他一身适合夏天的浅蓝色衬衫、干净俊逸的面容、举手投足彬彬有礼的态度……一点都不像是个会强取豪夺的人。
这样的男子……会不会放过深深?
答案是否定的。甘亦中一见到涂深深的眼光是热切的、是惊艳的,并且带着“就是她,我要!”的明显意味。他运气很好,即使是家族决定的婚姻,让他竟然是得到了一个降于人间的天使。
可惜,这天使非但不喜欢他,连天使身边的保镖都对他斜眼看待。
“甘先生幸会,我是涂深深。”虽然口头上依然礼貌地应答,但是涂深深让甘亦中伸在半空中的手尴尬的收回。
“涂小姐果然如我想中一般的美丽大方……”甘亦中的声音宏亮、充满自信,并且拥有高度的包容力。
“需要想像吗?我以为甘先生手上多的是我涂深深的照片。”她正眼都没看甘亦中一眼,而是盯着她那已经脸色发青的可怜父亲看。
“话是如此没错……”甘亦中摸摸高挺的鼻子、微笑着。“但是能够亲睹芳容,那震撼力毕竟还是大于不实际的影像。”
莫子尉轻轻地哼了一声,好个油嘴滑舌的纨□子弟。
“这位是?”心思细密的甘亦中发现了莫子尉的不友善,当然,他的随从们也发现了,纷纷准备万一状况不对时有所动作,甘亦中却抬起了手要底下人稍安勿躁。
这里是台湾,可不是无法无天、拥枪自重的印尼。
“我是涂小姐的贴身保镖,敝姓莫,莫名其妙的莫,莫子尉。”莫子尉依照一贯的方式自我介绍,不同的是,这次加上了一个头衔。
甘亦中愣了愣。
果然……出身极道的人,即使远在东南亚也知道莫家的名号。莫家老头子可真是“恩泽广被”啊。
“幸会,莫先生……”
事实上,当莫子尉烧毁了所有的库藏毒品时,甘家也蒙受了一些损失,而这些莫子尉并不十分注意。
不过他倒是注意到甘亦中别有意味的敌意眼神,只是莫子尉解读成是因为涂深深的关系,却没想到甘亦中是心疼父亲损失一大笔金钱的愤恨。
当甘武从知道莫家的第二代在莫峻廷遇害后将所有毒品销毁,曾经派人去要求赔偿,却只是得到当家的莫家二代简单的回音:
“销毁毒品是帮你们做功德,要什么赔偿?不把你们的罂粟田烧光、也没将事情闹大就不错了!”
这种口气,看得出是出自眼前这个粗犷的男子口中。
没几天的时间,甘武从就气得血压大升并发脑溢血,躺在床上,至今还无法下床走动。但是他依然摆摆手说算了,说什么……这点损失就当是给莫家的白包吧,甘家有更大的财富,相较之下,这次的损失只是九牛一毛。
甘亦中并非能够全盘了解父亲的话里玄机,只知道……那“更大的财富”取决于他与涂深深的婚事,这下子更让甘亦中一头雾水了。
但是侍父至孝的他眼见父亲日益孱弱,也不想再次的问起这个父亲还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更不愿见老人家心烦,就只是乖乖的答应婚事了。
管她是天仙下凡,还是恐龙再世,为了甘家,他都要娶这未曾谋面的涂家大小姐。
细细端详眼前人,虽然早就耳闻她的怪异脾气及冷若冰霜,但是一见到佳人的照片,甘亦中就放下大半的心,更别说现在眼里看见的,这样一个柔弱无骨、千娇百媚、不似人间凡女子的涂深深,更给了甘亦中势在必得的决心。
我要她,不管是死是活,不管什么天大的未知财富,我要她。
“客套话不必说了,甘先生。”涂深深冷静、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她很明白的从来人眼中看到,甘亦中要她。
“只问你,你是非娶我不可吗?”
这话一出,让甘亦中愣住了。
“这……这是家父的决定。”当然,他也想要将涂深深迎进甘家大门。
“贵庚啊?甘先生?您还没断奶吗?凡事无法做决定?”涂深深字字犀利,“还是您跟我一样……身不由己?不想要也得要?”
不想要也得要?怎么涂深深已经看见自己了还是不想嫁?甘亦中觉得自己的价值被涂深深打压了。他万万没想到涂深深是这么的不想要嫁给自己。
他是哪里不好?说人才有人才、钱财他甘家也多得是。有什么不好?
“父亲的决定只是一个机缘,让我有幸见到您的芳容,也更坚定我想迎您进甘家门的决心。”甘亦中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这一串让莫子尉起鸡皮疙瘩的话。
这家伙说话的方式真是像极了潘亦凯,肉麻啊……名字里有个“亦”的都这副德性吗?
“这么想要我?”涂深深突然走向甘亦中,眼神里充满了尖锐的嘲讽。
“就算是……死的……也要?”
“深深!!”涂胜永突然站起来大喊,全身发着抖,“不可以对甘少爷无礼!”
气氛凝结了,涂深深回过身来看着自己的父亲,微微一笑。那笑脸让涂胜永及在旁的莫子尉未看到了黑色的预兆。
“开开玩笑的。”她故作轻松,“我想看看甘先生有多想要我进甘家门。不过,说到无礼……”她转过来又面对甘亦中。
“甘先生这样三番两次强迫我会面,不知道礼数又是何在啊?”
甘亦中脸色已经开始变了,涂家大小姐看来比他想像中更难驯服。
“这是父亲的决定跟要求……”
“哈!又来了,您开口闭口都是您父亲说什么,真是没主见。”涂深深一个莲步向莫子尉走去,她在暗示莫子尉:也许就要爆发战争了。
“而我,讨厌没主见的男人。嫁给你,会让我蒙羞。”
此时一阵阵的枪枝上膛声已经响起,甘家的随从已经掏出枪枝,就等少爷一声令下,便砸了这个不知好歹的涂家厅堂。
“干什么?”但是莫子尉动作更快,他的枪口已经远远的对准了甘亦中的脑袋。“你们这群狗,主人都没说话,这么自动干嘛?”
对方不过是个弱女子,没刀没枪的,不过讲了几句话,这群甘家的电线杆也太夸张了。
涂深深说的果然没错,怎样的老大就会有怎样的下属,由此可见甘家老爷子跟他莫家的死老头一样跋扈嚣张,才会养出这么一票仗人势的狗。
“放下!我有叫你们这么没礼貌吗?”甘亦中倾身喝斥,但是眼睛却直直的看进莫子尉的眼睛里去。
这个男人……掏枪的动作如此无声无息,即使他再外行也看得出来莫子尉是用枪的高手,而且那身材与脸色,在在都显示了:他不怕死。
不怕死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对涂家的向心力,还有……他看向莫子尉护在身后的涂深深。
同样是男人,甘亦中了然于心。
情敌?嗯哼……甘亦中心下撑起了忌妒心。
“亦中并非如小姐所说的没有丝毫主见,即使父亲现在要收回婚姻的成命……”甘亦中挺直了腰杆子,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我也希望涂小姐当我甘亦中的妻子。”
他对涂胜永欠了欠身,“涂先生很抱歉,我的部属无礼了。”
涂胜永却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甘家人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涂家,但是却不会这么早就离开台湾,甘亦中原本的打算是,在此停留一个月的时间,与涂家小姐好好的互相认识、相处,等到春暖花开的初春到来,他才会来正式迎娶涂深深,但是方才的会面让他改变了初衷。
“过些天我会再登门造访,到时候会与您详谈婚事的细节。”甘亦中毕恭毕敬地对他未来的岳父提出想法,“希望您尽快说服深深,开开心心的嫁到我甘家来,因为当我离开台湾时,我绝对不会空手而回。”
是的,就算是死的,涂深深都要进他甘家门。
涂胜永听了,心里便凉了一大半,这意思是……甘亦中这回要直接带走深深,比原本的约定提早了三个月。
涂深深知道这样的消息后只是苦笑。
没想到自己的反抗只是提前了悲剧的到来吗?她回到自己的练琴室,站在落地窗前发呆,真实的感受到自己的羽翼是如此的轻薄,无力阻挡任何形式的侵犯。
不管是直的横的,甘家都要她,那……她就横着进甘家门吧。
“你别做傻事。”莫子尉仿佛看透了涂深深的心思,站在她身后大声的提醒她。
“傻事?”她笑了,“也许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有意义的事情,也是……唯一能为我自己做的。”
“你也不管你父亲会遭受到多大的责难吗?”既然甘武从跟他莫家老头子是同一种人,那么莫子尉太清楚甘家会怎么作。
他们不会放过涂胜永。
涂深深无言。她当然知道,但是她已经厌倦父亲疲于保护自己的模样了,她那伸展了十多年的希望,不知道已经落空了几回。早在去法国之前,当她知道父亲已经把自己变相的“卖”给了甘家,她就已经彻底的失望了。
“要解决事情就要先找到原因。”莫子尉提醒她,“你不知道你父亲为什么非要把你嫁到甘家去吗?”
“原因?极道之家的儿女有什么权利去知道自己命运的真相?照做,就是服从。”涂深深一点都不想知道。
她不想,因为这只会让自己对父亲更失望,对自己可能根本无法改变的命运更绝望。
“不!你该知道!这样要死也死得明白点!”莫子尉握紧了拳头,对涂深深的不置可否感到心疼。
他可以理解涂深深的心情,就如当初他明白之所以到要美国的真正原因后,也神伤、堕落了好一段时间。之后……一咬牙,还是要真实面对那身为人质的悲哀,与大哥子期、里见深雪一同携手撑了过来,他们才有今天的局面。
但是深深……却只有独自一个人,她身边没有子期或是深雪这样的人可以陪伴她,没有人可以当她精神上及实际上的支柱,而且她面对的将是一辈子的婚姻幽禁。
莫子尉看着涂深深已经失去求生意志的侧脸,阳光的抚弄只是表面,那底下的心冰凉已极。他用力地喘了口气。
“我陪你……不管是要找出嫁到甘家的背后原因,还是……陪你下地狱……我都会像现在一样,在你身边。”
他的声音抖着,这辈子他莫子尉没有像现在……这么慎重的为除了自己兄弟或是里见深雪以外的人作一件事情。
涂深深没有回过头来,但是肩膀却抖得厉害。
她的脆弱为什么都被这个男人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她最大的企望,都被他明白的变为他自己的要求?
火焰里走来的骑士啊,你要陪我下地狱,却不知道我就是地狱哪……
“血的象征”老婆婆的这句预言突然的撞击涂深深的心胸。
“不!我的事情你少管!听见没有?要嫁不嫁是我的事情,要生要死也是我的决定,不要这么一厢情愿的跟在我身边!我看到你那一脸的胡子就烦!”
她用仅有的力气张开羽翼。头也不回的。
“我不需要你,从今天开始。你被解雇了。滚吧,莫子尉。”
排拒的气息浓厚,但是莫子尉却只闻见了涂深深心乱如麻的哀恸。
“深深!深深!”他第一次喊着她的名字,而不是“小姐”,但是那个飞快逃回楼上的纤瘦身影却不为所动,只飘下几滴水珠落在莫子尉的脸上。
“为什么拒绝我?老子从没这样想保护一个女人过!你它妈的也太不识好歹了!”
要是几个月前的他,一定马上像这样破口大骂几句,念个几声女人真不是东西,就真的抛下她离开。
但是,他现在感觉到的却是:心痛如绞。
为什么要赶我走?这样对你自己没有帮助,对我也……
他摸摸脸上那将会快速风干的水渍,那使他绷紧了肌肤。
我想留在你身边。我……
“这是我涂家事,莫先生你也管太多了。”涂胜永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莫子尉慢慢的回头看着涂胜永。
好个残酷的父亲……你跟我莫家老头子有何差别?你甚至更残酷。
“她非去印尼不可?就算她以死威胁?你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原因,非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陌生人?”
不,他不准,涂深深什么都还没开始,就要……
“我说过,这是我涂家私事,无可奉告。”涂胜永别有意味的看着莫子尉,并且带着深沉的无奈及悲哀。“你不是很讨厌女人?深深又是一个常常令你不耐烦的孩子,你在意什么?”
“因为我……我在她身上看见以前那样悲惨的自己,而且……莫子尉咬着牙。“我爱她,就算她这辈子都讨厌我,我还是要守在她身边。不管用什么身份!”
对,他爱她。也许他还并不真的懂得“爱”是什么鬼东西,那不过是娘儿们挂在嘴上要牵绊男人的无聊玩意儿,他原以为是如此。
但是只要可以看着她浇花、弹琴,甚至是拒绝的姿态,他都感觉充实及温暖,只要可以看见她,他就愉快、心安,见她这样烦恼、难过、自弃,又是让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的难受。
涂深深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情绪满足,也让他备受煎熬。
这就是“爱”?以前的那些女人面对他时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天啊!这样是要怎么过日子?她们……真是傻的可以。
莫子尉对以往的那些情妇们开始感到愧疚。当他发现,爱,是这样的令人执着及痛苦时。
“这些事实都已经都无法改变,不管是深深的婚姻还是你的爱情。”涂胜永叹口气。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即使她如何武装及掩饰,作父亲的还是将一切看在眼里了。离不开的不只是莫子尉,深深也早就……
“虽然无法改变现状,但是我可以找条路让你走,你不愿意的话可以拒绝。”涂胜永退了一步,又是但书,但是这次涂胜永的但书让莫子尉燃起了希望。
“你可以跟着深深到印尼去,也就是……陪嫁。你愿意吗?”
跟个丫鬟似的……陪嫁?
莫子尉张大了眼睛,真不敢相信涂胜永竟然是这么离谱的人,这种想法都生的出来?他……他该知道自己好歹也是个堂堂的威赫莫家后代,陪嫁?
传出去不笑掉别人大牙?
但是当他答应当涂深深的保镖起,冥冥之中,似乎就注定了’他的守护。即使,是要跟着涂深深到地狱里去。
“在地狱里的日子,却让你有足够的勇气保护冰霜凝成的天使。你要好好保护她。若是雪天使溶解的时候,或许你的春天会真正的到来。只是春天需要性命来交换,你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吗?”
那十多年前,诡异的老婆婆所说的话,响在莫子尉的脑海里回响。
“我愿意。”
他对涂胜永说出了当初给老婆婆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