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在家过耶诞节吗?” 魏欥华问。
“不。”
“你的英语应付老外已经不成问题了,还不想待在家里啊?”
“同学家开舞会,我参他们不参你们。”
戚幼吾那些女同学对她敌意渐除,谣言也巳销声匿迹,现在她的人际关系改善不少,为此她十分感激蒋季平。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
“现在已经晚间九点了,大概不会再发生什么导致你离家出走的事。所以,”他顿了下。“明天你还是会开车出门、开车回家。”
“所以你明晚不用去公车站等我。”她眨眨眼,接了下去。
“聪明。”
“那你到地下停车场等我。”
“你按铃等我替你开门好了,不是喜欢耶诞夜有人替自己开门的感觉吗?”
“我们这是在讨价还价吗?”
“我已经开出底价了,你买不买帐?”
“好啦,勉强接受。”
电话响了,离得近的人接听。是他。
Teresa告诉他,她原打算参加的活动临时取消,所以明晚可以到他家来。
“谁啊?”听他以英语与人对话,她又问。“美语中心的老外?”
“一个朋友,本来说明晚不来的,现在又说可以来了。”
“喔。”她漫应着。
他十分庆幸这通电话是自己接的,否则又将成为她离家出走的理由。
“笑什么?”见他无端发笑,她问一声,不解。
“没。”他岔开话题。“现在还怕不怕我?”问完他立刻一阵心虚,自己早已是纸老虎了吧?
她摇摇头“我怕的是我们的生活没有交集。”
“这样坐在一块闲聊不算交集吗?”
“这样还不够。”
“贪心鬼,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像两朵云,凑巧碰在一块儿,但随时会被风吹散?”
他只是看着她,不动声色。暗忖着她想作什么文章。
她起身至音响柜前放了那张二胡专辑后又回他身旁坐着。
“大哥,你在家里布置那个水族箱的用意,应该无关乎风水吧?”她指着吧台边大圆木柱中间那一截水族箱问他。
“你怎么晓得的?”
“如果你也信遇水则发那一套就太平庸了,那不是你的风格。”
“你认为自己很了解我?”
她用间接的方式来回答:“你欣赏聪明的人,可是自己却很愚昧,早已力不从心,却一直还玩着歌颂明天的游戏。有人陪的时候不想被绑住,不愿自由被剥夺,寂寞虽难耐,但束缚对你来说是更沉重的枷锁。你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唯一,也不要任何人成为你的唯一。”她停下来换口气。“你的日子虽然饱满,却饱满着残缺。你心里多苦你自己清楚,那是你用任何一种语言都无法形容的。”
她不激动,他却听得大为光火,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你已经够资格参加英语即席演说比赛了。”他说得咬牙切齿。
透明的眼哀怨地望着他:“你当我是什么?”她任他拽着自己的下巴,没有反抗,只是泪随声下。
热泪烫退他的手,松开了她。
她回房去了。他怔愣在原处,耳边回荡的是二胡演奏的旋律,Smoke Gets In Your E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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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到魏欥华家度耶诞的人皆视Teresa为其女友。两人之间熟稔的小动作和共舞时所表现出的默契令所有人对他们的关系不做第二种联想。
狂欢结束,每个人都向魏欥华道谢告辞,除了Teresa,她还留着。
“他们年年都上你家度耶诞?”她问。
“嗯。”
“满热闹的,感觉很好、很温馨。”
“他们一走,我这屋子立刻恢复安静沉闷。”
“我比较喜欢现在的感觉,”她缓缓道。“只有我跟你。
闻言他晦涩一笑:“我离开你的轨道已经很久了。”
“我以为你又回来了。”
还是一笑:“我已经习惯不在任何一个轨道上的日子了。”他说完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看了看钟面,“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留我住一晚?”她大胆地问。
“我也已经很久没留女孩子在家过夜了。”他抱歉一笑。
“好,那我现在就走吧。”
尽管他的语气并不伤人,她还是很受伤。
她意识到与他之间的模糊地带更模糊,暧昧范围更暧昧了。
她捉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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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停车场他的车里。
“可以吻我吗?”她暂停了他发动车子的动作。爱就是侵犯,她突然有了征服他的强烈欲望。没给他时间考虑,她巳搂住他的颈项,恣意地吻了起来。
他没有拒绝,也做了适度的配合。
戚幼吾的车驶进停车场时,两人正要上车,所以这般缠绵的镜头教她等个正着,看得一清二楚。
将车停在他的车尾,她打了道遣光灯在两人身上,终止了他们的难解难分,也让魏欥华下了车。
他跑去敲她的车门。她摇下车窗,姿势却没改变,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车上的女人。
“你先上楼去,我送朋友回家,很快就回来了。”
“你说要替我开门的。”她沉下脸,酸溜溜地埋怨一句。
“乖,别闹情绪,我去去就回。”
“你可以为了她对我这么低声下气?”
“听话,幼幼。”他没奈何,继续哄她。
考虑了一下,她道:“你把头伸进来一点。”
他妥协。
她取了张面纸在他唇上来回擦拭几下之后,给他一个深深的吻。仿佛经她这么一吻,他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跑不出她的掌心。
“好了,你送她去吧,快去快回。”
他于是回到自己车上,一直等到她进电梯,才发动引擎。
Teresa当然目睹了一切。
车子开上大马路时她才开口:“你的芳邻?”
“她住在我家。”
“哦?”她立刻杏眼圆睁。“你们同居?对不起,希望你不介意我如此问,刚才我看见她吻你。”
“我跟她不是你说的那种同居关系。”
她重新注视前方。
一直到靠近她家时车上才又出现对话。
“要我下车陪你走到家门口吗?”
“不用了,谢谢。一小段路而已,我可以自己走。”
“好,那你小心一点,我看着你走。”
“晚安。”
“晚安。”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他才掉头回家。
一回到停车场他便朝戚幼吾的车位瞄去──车还在,看样子她没有离家出走。
可回到家都遍寻不着她的踪迹。他正决定外出找她,门铃响了。忧怒攻心的他,立刻开了门。
“我回来了!”她站在门外,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
那朵灿烂的玫瑰让他咽下责备的话,反问:“你不是早就回来了吗?”
“我又上街口等你去了嘛,看见你的车回来我就跟着回来了。是你说要帮我开门的呀,一个不轻易许诺的人答应要替我开门,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害他言而无信,变成一个不守承诺的人,你说对不对?”她杵在原地软软地挖苦他。
“进来吧。”他朝她张开双臂。
两步她就将自己丢进那温暖厚实的怀抱里。
“耶诞快乐!”她昂首祝愿。
“耶诞快乐。以后不准那么晚独自上街。”他俯视透明的眼,温柔地责备着。带点歉意、带点心疼。
“我也不想呀,今晚是被你害的,都是你的错,不干我的事。”她又仰起脸申诉。“你还没告诉我那个女的是谁?为什么你不送别人回家只送她?”
“她就是我的初恋情人Teresa。”他不拐弯抹角,态度十分坦然。
“是她?她怎么突然冒出来了?特地从加拿大来跟你会面度耶诞的吗?”她主动离开他的怀抱,往沙发坐去。
“她是应聘来台工作,已经在台北待好几个月了。我跟她见过几次面,请她到家里来过节是很自然的事嘛。”他坐到另一张沙发上,和她成九十度角。
“你们刚才在车里接吻也是很自然的事喽?”
“嗯。”
“我猜害你被我在额头上砸出一个包来的人也是她,”她激动起来。“她早在今天之前就来过了对不对?”
他点点头,接着就没好气地对她说:“幼幼,别再用这种质问的语气跟我说话。”
“你是不是又想说我无权干涉你的交友情形,你是个正常男人之类的话,”她也不甘示弱,从沙发跳了起来“好,我再也不说了。别说是接吻,你就是要留她在家过夜也轮不到我表示意见,请你原谅我以前的无知,我竟自不量力地要你去向女朋友拿回钥匙!你放心,我再也不会那么做了,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那么做,毕竟我又不是你的谁!”
语罢她准备上楼,才踏上阶梯又回头撂一句:“我想她应该不是处女了,你一定觉得跟她上床也是件容易的事对吧?”
深深地深深地看他一眼,她回房去了。
他拎了包儿也准备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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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三月天里,何大成上魏家来了。周末深夜直到他入睡前,没有其他人出现。他对魏家大唱空城计感到狐疑。
周日晚间他无聊地看着电视时,有人进门了。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戚小妹没跟你在一起吗?”只有魏欥华,他还是不解。
“没有戚小妹了。” 魏欥华边换穿室内鞋边回答,眼中波澜不兴。
“唉,别打哑谜,有话就说清楚一点。”何大成忽觉屋里一阵暗潮汹涌。
“耶诞一过她就走了,已经三个月了吧。”主人到厨房里去了。
何大成一时千头万绪。千言万语涌塞喉间却是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朝吧台走去,在灌着啤酒的魏欥华旁边坐下。
“戚小妹她──你──你们,你们──”他吞吐半天,还带上手势,结果还是完成不了一个句子。
不完整的问句自然不会有回答。
“她为什么要离开呢?是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何大成终于理出头绪。
“没有。我什么也没做。”
“才怪。”何大成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她可有留书?”
“有。”
“说了什么?”
魏欥华脑中立刻浮现那一句话──玫瑰既然不能为你而开,那么鸦片也不该为你所有。
“告诉你,你也不会懂的。”
“我太平庸了是不是?”何大成不忘挖苦他。“知道她住哪儿吗?后来。”
“可能住她大嫂那儿吧,我想。”
“找过她吗?”
他摇了下头,神情黯然、矛盾。
“你昨晚没回来睡对吧?上哪儿买醉去了?”
“昨晚我在Teresa家过夜。”
何大成两眼直盯着他理直气壮的脸,头直点着,每点三下就笑一声不齿。
“旧情复燃?干柴又见烈火?我怎么忘了她在台北呢?”他突生感慨,“欥华,吃回头草跟戚小妹的离家孰为因孰为果?”
“别胡说八道了,什么叫吃回头草。”
“不是吃回头草那是打野食喽?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呢?”何大成又义愤填胸了。“如果纯粹是为了解放你的下半身,你大可不必选初恋情人为对象嘛,好歹你也爱过她,你不觉得这样做对她不公平吗?除非你还爱她、想跟她重头来过。”
魏欥华无言以对,继续灌着酒。
“认命一点吧你。”何大成继续晓以大义。“我早说了你下半辈子不会好过,可你也不该四处拖人下水,伤及无辜嘛。一人做事一人当,别这么不干脆。”说罢,他好像舒坦了些。“唉、我要出去吃晚饭了,要不要帮你带什么回来?”
“不用了,谢谢。”
何大成出门之后,他才想起自己刚才买回来的那一束玫瑰,他将整束鲜丽插进那只水晶花瓶里,放置在餐桌上。自从戚幼吾离开之后,他的屋里经常是有玫瑰的。
春宽情窄。望着玫瑰他又想起那对透明的眼。无边的思念正悄悄啃噬着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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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吾,我看得出你这阵子心事重重,想跟我谈谈吗?”
待戚幼吾写完作业,梁玉芬才找她说话。
“梁姐,我在你这里住了那么久,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她悠悠道着。“下学期我就申请住学校宿舍,不再打扰你了。”
“你不是早就住学校宿舍了吗?”梁玉芬听出她话里的破绽。
“我──”说不出下文的她只得垂首。
“幼吾,我就知道你有事,你千万别误会梁姐的意思,我绝不是不欢迎你住在我这里。我们姑嫂一场,我早把你当自己的妹妹看待,你能和我作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认为你是在给我添麻烦呢?”她停下一会儿,瞅着戚幼吾考虑片晌。“前几天我在街上和你哥不期然而遇,随口聊了几句。他把房子输掉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还直心疼你一直瞒着我这件事,心疼你一个人这几年在外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当街我就狠狠骂了你哥一顿。”她长叹一声。“原来你根本没住过学校宿舍,你快告诉梁姐,之前你都住在哪里?”
戚幼吾再也忍俊不住,梁玉芬的句句关爱都是敲中她心中的痛。豆大的泪如雨下,抱住梁玉芬她痛哭失声。
“别哭了,幼吾。都过去了。”等她哭够了,梁玉芬才轻声安慰着。
戚幼吾嚎啕不再但仍抽抽搭搭。
“落榜的那个暑假,我出了次车祸,撞伤我的人见我无家可归好心收留了我,刚巧他的爸妈又是我爸妈的旧识,就这样,我在他家住了三年多。”
“这么巧啊?”梁玉芬好奇不已。“他们对你好吗?”
“他们都对我很好,”她用力点着头。“他爸妈还认我当干女儿。”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跟他们住呢?是不是他们对你的态度不一样了?”
“不是的,是我自己不想再住下去了。”
“为什么?”
她无力多做解释。“梁姐,我想使自己独立一点,不再依赖别人过日子了。既然老天给了我这样的命运,我该接受才对。总会有一片属于我的天空吧?”
“也好。”梁玉芬无以反驳。“不过你暂时还是先住我这里,别胡思乱想、轻举妄动的,知道吗?”
“知道了。”她感激地点着头,凄楚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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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突然想到约我出来喝茶?你已经拒绝我很多次邀约,我认为你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了。”
咖啡屋里,Teresa问魏欥华。伪装后的她看来坚强、洒脱。
“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我想我也欠你一个解释。”
她点了下头,接着就直截了当问道:“还爱我吗?”她的双眼毫不畏惧地望进他眼底。
“你已经问过了。”
她抿嘴浅笑,带着三分挫败。“你并没有回答我”
“不。我已不再爱你。”
他笃定的口吻和自若的神情教她有一瞬的难堪,但她却小心翼翼地不泄露半点受伤的情绪。
“你要告诉我,一切已是过眼云烟,早已随风而逝?”
“我可以肯定自己爱过你。”他眼底还是闪过一丝情意。
“但你更肯定自己已不再爱我。”
“对不起。”
她又笑了。“当年你离开我时并没有说对不起。”
“当年即使我没有先离开,你迟早也是会离开我的。”他回忆着与她的邂逅,爱情的战栗和激情,被冷淡后的恼恨,一切一切都已消逝得无影无踪。
“你认为这一次我会离不开你?”她略微激动了些。
“Teresa,”他语带歉意。“感情仿佛棋子,子起子落冥冥中都有定数,关键在于你要什么,以什么样的心情。”他停下来,定定住视她片刻。“我已经没有了你要的心情跟感觉。”
“为什么?”她终于隐藏不住失望。“在我绕了一大圈之后,在我的心变得纯净时决定回头之后,你却──为什么?”
“我回不到你的轨道上。相信我,我试过,但我真的回不去了。”他平静陈述。
她为之失语。思量着自己是否该对这样的回答感到心满意足。他毕竟试过了不是吗?虽然结果是失败的。
他也跟着沉默,两人之间立刻又浮现一层隔膜。失语和隔膜将她重新对他燃起的爱带向一片荒芜。
“因为住在你家里的那个女孩吗?”她在心中嘲笑自己无法洒脱到不追根究底的层次,他必然是情有所移。
他点点头。“她不住在我家已经很久了。你见到她的第二天,她就离开了。”
“是吗?你在暗示我,她的离开跟我有关?”她声音里已没有情绪。
“跟你无关,跟我有关。”
记忆在她脑中迅速倒带。停车场里他一见那女孩便焦虑不已。不准她碰他额上的伤想必也与那女孩有关。他在电话中严厉交代其不准迟归的人儿肯定也是那女孩。
“我明白了。”她脸上又挂着春风般的笑容。
再次,他审视着眼前绝美的容颜,心中是一片释然,一片坦然。
他发现自己轻而易举地结束掉一段曾以为可以死灰复燃的感情。回到家中,他又独自面对客厅里那堵白墙静坐时,才发现费尽心思他都无法否定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一个一直渴望玫瑰扬苞吐蕊的自己。
头顶上方的线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猛然间跳动地闪了闪,他的太阳穴被闪得发疼。
他的眼光又投向沉默的电话,思量着子夜里有谁肯陪他说话?爱的声音震耳欲聋,他再听不到自由。没有了止疼的鸦片,他几乎夜夜难以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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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里一个清早,魏欥华接到何大成来自高雄的急电后,立刻搭机前往何大成家。
“幼幼呢?”一进何家大门,他揪着何大成问,心急之情溢于言表。
“刚睡着,你先别吵醒她比较好。”何大成拍了拍他的臂膀,试图安抚他激动的情绪。
“她还好吧?”他惴惴不安地问着,一路深锁的眉端始终不得抒解。他正思忖着自己是否该做最坏的打算。
何大成在电话里简单的一句“幼幼出事了”便让他的心顿时拧成一团,疼得他不得不再一次强迫自己去面对失去她的悲哀与恐惧。
“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还好她够机警,急中生智让她逃离了魔掌,要不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何大成说至此便心生愤慨。“真他妈的可恨!让歹徒给跑了。要是让我看见他,不先剥掉他一层皮才怪!你没看见戚小妹在警察局等待着那时的样子,吓坏我了。她刚看见我的时候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后来好像才慢慢认出是我,呆呆地跟我回家来。从昨天深夜回来到刚才睡着之前,她一句话也没说,可能是因为惊吓过度,连哭都忘了,样子看了教人好不忍。我没敢开口安慰她,怕她再受刺激,只能静静地陪她坐到天亮。”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你来了就好。”
“你怎么知道她出事了?”
“警察局打电话通知我去的,他们在戚小妹被歹徒攻击的现场找到她的背包,翻电话簿发现了我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可能是我住得近吧,他们问了我一些话之后就要我赶快到警局去一趟。我到的时候她的几个同学也在那儿。我问了他们事情的经过,大概是夜游时大伙走散,戚小妹落单了才使歹徒有机可乘,还好同学也及时发现了,分头去报警和找人,刚好戚小妹也摆脱了歹徒跑在路上,这才没酿成悲剧。”
“大成,昨晚多亏有你在,谢谢。”
何大成对他发自肺腑的感激报以会心一笑。
“你多久没看见她了?”他问魏欥华。
“大半年了。”
“现在是不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该觉悟了吧?欥华,早点结束你之前过的日子,如果我没料错,你铁定已痛不欲生了对吧!你在爱情上的丰功伟业早已罄竹难书,可以画上句点了。我相信你不平庸,但你并不真的麻木不仁。”他的眼神中融合了对老友的责难与劝谏。
“她一醒来我就带她回家。”
第一次,魏欥华对回家这件事产生了无与伦比的虔诚心情。
“你进房里陪她吧。”
魏欥华于是在床沿坐下,他温柔地凝视着自己最钟爱的容颜,两手轻轻握住她的。他以前所未有过的耐心等待,等待她再度张开那对透明的眼。
在他一瞬不瞬的注视下,透明的眼终于缓缓张开。他在那眼里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双手不觉更紧地握住,从手心传递温热给她。
她终于记起自己一直没有哭泣。朝她眼睛缓缓靠近的他,唤醒了她最脆弱敏感的神经。轻轻地,她纤瘦的身子颤抖着恐惧;低低地,她微启的唇瓣啜泣着悲伤。
双手轻轻一拉,他抖落她的恐俱,拥住她的颤抖,俯首在她唇畔轻唤一声,灼热的唇立刻含住她的啜泣,舔着她的悲伤。
他要带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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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她不发一语,回家后她又待在房里继续她的呆滞。寐寤之间她依旧处于极度不安的状态。
她不停地作着恶梦。一只大猫头鹰栖息在小巷的电线杆顶端。绿眼咄咄,冷冷地俯瞰着毗连的公寓和参差停放在路边的车辆,随时欲猛扑而下,在过往的路人中一抓攫获什么。
捕杀的冲动和饕餮的欲望使它的神经中枢产生了亢奋的快感,它骤地朝目标俯冲直下──
她凄厉的惨叫声划破死寂的夜。
魏欥华立刻冲向她的床边,将歇斯底里、拳打脚踢的她紧紧抱住。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别怕。”他轻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
她哭尽恐惧和委屈,伤狂的泪珠语无伦次;心痛难忍的他试图慰藉,于是以吻覆盖她身心的伤痕。
抽抽噎噎了好久,她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一双手始终紧搂着他不放。
“幼幼。”他捧着透明的脸,轻舔她的唇。
她柔弱得像初生的绵羊,紧偎着他温暖安全的怀抱。
“打开我心里的锁。”他渴求的气息贴住她的。
“我能吗?”泪水再度滑下脸颊,她感动失声,只为自己终于听见他心底的话了。
“只有你能,因为是你将我的心上了锁。”他终于开口要求玫瑰为自己扬苞吐蕊。
“我没有,是你自己上锁的。”
“好吧,是我自己上的锁,请你替我打开它,好吗?”
“你要我怎么做?”她可以感受他想立刻寻求解脱的痛苦与焦急。
“跟着我做。”
所有的呢喃皆在两人相接的气息中,模糊又清晰地传达到彼此心中,他温柔地走进她绮丽的梦里。
诱惑的唇,探索的手,起伏的胸,她跟着他做;渴望的喘息,颤抖的触摸,激情的拥抱,一切能使他在一夜之间变得充实的所有宝藏,在那玫瑰花香里惊颤的一声痛楚之后,她全奉献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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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小妹呢?还没回来啊?”
何大成N度造访,只见魏欥华一人在饭桌前吃着便当,不禁感到奇怪。
“在她房里。”他指了指桌上另一盒饭。“你来得正好,这盒你吃吧。”
“我没告诉谁我要来的呀,怎么会有我的饭盒呢?”他还是坐下准备开动。
“她不吃,你吃。”
“怎么啦,戚小妹不舒服啊?”
“害喜,吃不下。” 魏欥华轻描淡写。
“什么?你再说一遍。”
何大成一张嘴开得可以塞进两颗卤蛋。他好不容易咽下口水。“歹徒不是没得逞吗?”
魏欥华继续吃他的饭,没有答腔,也没有抬头。
“难不成是──你得逞了?”
魏欥华这才抬头瞥他一眼,未置可否。
“唉,你精虫攻脑了是不是?真是无药可救!”何大成既惊讶又气愤,忍不住要骂他。
“接她回来之后,每晚她都跟我睡。”
“你没有预防措施吗?我以为你房里随时都有保险套。”
他语塞。去年耶诞他早把闲置已久的保险套全吹成气球布置在客厅里了。当然,后来他又去买了新的,但是已经太迟了,戚幼吾第一次就中奖。
“这下你可得意了。”何大成挖苦道。“你把她的肚子搞大之后打算怎么办?她还在念书耶,我倒想看看你要如何善后。唉,我都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像你烂到这种程度。”
“我替她办了休学。”
“哦?你打算留下孩子?”
“嗯。”
“那就是说你会跟她结婚喽?”
魏欥华没有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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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戚幼吾从魏欥华手中接过牛皮纸袋,不解地问。
“打开来看不就知道了吗?”
那里头是一份房屋所有权状。魏欥华将她哥卖掉的房子买了回来,以她的名义。
“怎么可能?你怎么办到的?”看清之后她惊呼出声。
“我很早就跟屋主打过招呼,如果他想换房子请他优先考虑把旧屋卖给我,我愿意出高一点的价钱。”他轻松带过自己处心积虑的过程,温柔地问她:“你不是一直希望保有那间房子?”
她说不出话来,上前抱住他。
“你哥出了一部分钱。”他吻着她的发。
她抬眸,以眼神表达心中的疑问。
“我去找你哥了,跟他做了番彻底长谈,我把妈告诉我们的话说给他听,他也觉得你有权拥有那间房子,而且主动提出说要把当初卖屋所得的钱拿出一半还给你。”
“他不恨我了?”她推开他一些,激动地问。
“看起来是,他对我说他跟你大嫂有复合的可能。”他又将她拉回怀里,脸颊摩挲着她的。
“真的?那太好了!”她抱紧他。
他又轻推开她一些些,凝视着她透明的眼。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她的身子已有小女人成熟的丰腴之后,她的脸依然是这样不圆不尖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用指尖的温柔轻触他的唇。
“那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他顺势轻含住她的温柔。
“我还是学生,不能嫁人,不需要嫁妆。”透明的眼又发出致命的光。
“就快不是了,这个夏天你就可以嫁人了。”天知道他虽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的。
“毕了业我只想快点见到圆圆,我好想他。”她已进入备战状态,比赛说谎谁不会。
“圆圆有爷爷奶奶和叔叔照顾,他好得很,你可以放心地结你的婚。”
“我偏不结婚。”
“为什么?”
“太平庸了。我不想晚节不保,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哦?怎么说?”他忍不住咬着她的指尖。
“我末婚怀孕在先,休学待产在后,这是何等光荣、何等不平庸的纪录啊!我还是继续当我的未婚妈妈好了。”她抽出被他咬疼的手。
他完全意识到自己已陷入苦战。拒绝再听那透明的声音,拒绝再看那两瓣玫瑰一张一合地吞吐着以退为进的诱惑。
“嫁不嫁?”他决定用嘴堵住她的声音,只允许玫瑰在他的唇齿间吐露芬芳。
“不嫁。”她抵死不从,任他蹂躏自己的唇。
“你想继续当未婚妈妈是吗?”
“嗯哼。”
“好,那我再成全你一次、你现在就准备再怀一个!”
“可以呀。现在怀孕的话预产期就是明年年初了,我不必二度休学。如果你能保证这一胎是女儿的话就更好了。”
她享受着折磨他的乐趣,他喘着惩罚她的快感,最后她竟反被动为主动,成全了他。
魏欥华快呕死了,他忿忿地瞪着他世界的尽头──他的世界末日正躺在他身旁,脸上带着胜利的娇羞。
“幼幼。”他揉着她的下巴,好轻好轻,心里却恨不得捏碎它。
“嗯……”
“嫁不嫁人?”他卷土重来。
她眨着眼,捕捉他的焦虑,考虑着要不要放他一条生路。
“你一定要我嫁吗?”
“嗯。”
“可以,”她觉得折腾够了。“除非那个要娶我的人亲口对我说他爱我。”
“他爱你。”
“谁爱我?”
“魏欥华。”
“对不起,大哥,我很笨,你这样说我听不懂。请你用最简单的三个字重新说一遍。”
头一次他用颤抖的声音说英语:“我爱你。”
“请用我的母语再说一遍。”
“我爱你。”再见了,自由──他无声地宣告。
他终于得到报应,心甘情愿地认栽,对她俯首称臣。没关系的,他安慰自己,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向她讨回公道。
她在他冲澡时打了通越洋电话。她算过时差,此刻打正合适。
“妈,大哥向我求婚了,刚才。”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幼幼,妈就知道只有你治得了他!你没答应得太快吧?”
“没。”她笑婆婆一声。
徐慧兰急着去告诉老伴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戚幼吾跟着就在电话和牙牙学语中的儿子聊上了。
“跟谁讲活?”
魏欥华刚走出浴室。只在腰上围了条毛巾的他又赖倒在她身旁。
“我儿子。”她把电话转手给他。
“喂,圆圆呀,乖,想不想爹地呀?……爹地有空就会跟妈咪一起回去看你,好不好?……”他温柔耐心地朝线彼端念着爸爸经。
戚幼吾拿了条干毛巾替他擦着头发,瞅着他跟儿子说话的模样,她由心底笑了出来。
“又在窃笑我了是吗?”他已收线,一个翻身将她压倒在床上。“笑什么?快说!”
她全身不停扭动着,笑岔了气,边躲边求饶:“别呵我痒,拜托,求求你──”
他手下留情,但仍不放开她,以眼神警告她最好说点好听的。
“你一定不承认自己刚才跟儿子说话的样子看起来很平庸对不对?”她说了。
“你笑我平庸?”
“嗯哼。”她没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回答的声音和表情都很跩。
他的眼底忽地闪过一抹促狭。“既然你已经把我改造得这么平庸,我不得不向你提出一个平庸的要求。”
“好呀,只要平庸就好办多了。”
“我等一下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好。”
“我爱你。”他的眼神又变得认真。
她窃喜,原来他也想听,透明眼底的戏谑被一种深深的温柔取代。“我爱你!”
禁不住蛊惑,他再次攫住鸦片玫瑰。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