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说,西照日应该会使得屋子产生些许闷热,但陶健方令人始料未及的闯入,教她打起寒噤。
屋里并没有开冷气,不过他比起寒霜还冰冷的眼神与脸部线条,却足以令他公司所有的员工,乃至做了他四年秘书……以及两年地下情人的唐依娜噤若寒蝉。
该死的,他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些清净呢?这些日子,她好不容易才稍稍堵住心中溃裂、血流不止的一角,从她的母族部落下山来。她是打算收拾行李,远离这个能够勾起和他创造了诸多回忆的地方——他包养她的套房。
而他,陶健方,不是应该和他的新婚妻子何旖旎正流连在“微笑国度”普吉岛度蜜月吗?(还是她唐依娜订的机票与蜜月旅馆呢!谁让她不只是他可有可无的地下夫人,更是他不可或缺的机要秘书。)
没有道理。他没有道理铁青着一张憔悴,满是胡碴却仍英俊得不可思议的脸,堵在房门口,睥睨着她。
他确实英俊非凡,即使阴沉着脸部线条,他仍然有股教人无法漠视的贵族气息。高高的颧骨,轩昂的眉宇,有东方人质感的深邃黑眸,薄而性感的唇,以及瘦削而挺拔的体格。
她晓得他正酝酿着一股可怕的愤怒。四年前,她刚升任他的助理秘书时,这种事实会令她饱受煎熬,即使现在她已成为他工作上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他的怒气仍能教她心神不宁。她相当怕他,但很悲哀的,她同时也十分爱他。
问题是——爱,又于事何补?
三天前,他结婚了,对象叫何旖旎,是他一次商务旅行时,从飞机上邂逅的空谷幽兰。比起何旖旎徐徐绽放的优雅魅力,她这朵成长于穷乡僻野的无名野花,怎么也比不上。如果说何旖旎是陶健方心目中的女神,那么搞不好陶健方只把她唐依娜看成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神女。
可是,这个时刻,他实在没有理由杵在这里,活像她亏空了他的公司似的以怨恨的眼神瞪视她。
依娜犹豫着该不该先打破对峙的僵局?他凶恶的眼神,无疑正逼迫她率先开口。
“呃,陶先生,您应该在普吉岛度蜜月的,不是吗?是飞机误点了吗?那我为我选错航空公司道歉,不过我怀疑有哪家航空公司敢对陶先生您误点三天?”虽然她为他已成立的婚姻,心中正在滴血,虽然他那种讳莫如深的眼光令她心慌,可是仍极尽讽刺之能事地捋老虎的胡须。反正她辞呈早已递了上去,如果他批准了,那么现在他早就不是她的上司,她也不算他的下属了。
“度蜜月?喔,你没有提起我倒是没有想到!因为拜你之赐,我的新娘子在婚礼前一刻追着她的老情人跑了。”一边讥诮的笑着,他一边离开门槛,锁上门,走向她。“婚礼泡汤了,蜜月旅行当然也取消了,唐依娜,你的诡计得逞,来领赏吧!”
震惊令她来不及门躲他攫夺意味浓厚的手臂。“我没想到……何小姐她居然真的决定选择跟着叶先生,她真傻……”
其实依娜的真正意思是:何旖旎竟傻得放弃像陶健方这么优秀(虽然有时候他的脾气令他并不太可爱)的男人。知道他的婚礼并没有如期完成,依娜虽不至于幸灾乐祸,但一抹不自觉的、神秘的喜悦亮光却缓缓渗入了她明媚的眼眸。她抬头看他,差点冲动地想投向他,抚去他唇角那抹愤懑,并放胆地朝他倾吐自己真实的爱意。可惜他掷向她的怨恨眼神,不只吓她一跳,也让她噤了声。
“傻得放弃一条好不容易才钓起的大鱼?”陶健方冷笑。不明白一个女人怎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到自暴其短仍不自知。“但至少小旖为了爱情勇敢争取、勇敢放弃的态度获得了我的尊敬。至于你,不也早就算计好这一切了吗?”
“你是什么意思?”
“何必问我什么意思?你该问问自己是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
“你完全明白。”他加重钳制她手臂的力量。“你觊觎陶夫人这个头衔多时了,所以你两头搞破坏,先是告诉小旖我和你有不寻常的关系,再拨电话提醒我小旖有个瞎眼睛情人,不错嘛,以你诡诈的功夫,做我的秘书实在是太埋没你了,你应该进中情局去谋个情报员或双面谍的工作。”
依娜因他的指责畏缩了一下。“原来你怪我……我承认,我的确太多事了,可是,我真的无意破坏你和何小姐的婚姻,你也知道……我想你一定看过了我递出的辞呈,我真的决定和你断得干干净净!”她舔舔嘴唇,很艰难地强调。
他却一脸不信地冷笑。“辞呈!是你以退为进的伎俩吗?”
“不!”她痛苦地撇撇嘴。“也许你不轻信解释,但我仍要求解释。我们——叶腾先生和何小姐和你、我之间的奇怪关系会爆开来,也许有些是人为疏失,但绝大部份是天意。”她露出略带神经质地笑。“香港……‘出差’……回来那天,我们从机场分道扬镳之后我就直奔回我的故乡,一个大隐于山间的小部落。翌日夜里,因为我的表妹夫怀疑我的表妹答娜和她的瞎眼雇主关系暧昧,冲动地抡着棍棒便下部落要找我表妹的雇主理论,答娜的瞎眼雇主恰巧是叶先生——叶腾,令人错愕的是,叶先生的床上的确有一个女人,但那个女人不是答娜,也不是任何人,而是你那位冰清玉洁,你奉如女神的未婚妻何旖旎。”
“真是阴错阳差,不是吗?”顿了一下,她以嘲弄的口吻继续道。“原本,我决定当做没看见何小姐背叛你这回事,在我一瞬而过的思绪里,我幽默地想到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公平。每一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光明的或晦暗的,磊落的或直通阴沟的……如果你要问我后来为什么改变心意,打了那通可以让你心情直达地狱的电话,那么我只能告诉你,实在是基于悲悯。”
“悲悯?”他难以置信地重复她的句子,根本不认为悲悯和背叛扯得上任何关系。
“对,悲哀、怜悯!”她的眼睛穿过他,望向渐渐西沉的桔色火球。“我有时会想,真正的爱情到底是什么?一种双方勉强的习惯性适应?或者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奋战?你知道吗?当我看着你和何旖旎相处的时候,我看见了前者;但是当我表妹夫耶达的棍棒正打算以不长眼睛的方式落在叶腾和何旖旎身上的时候,我在一个瞎子和一个文弱女人身上看见他们急于捍卫彼此的那种挚情。或许你不会认同,也或许现实总是那么的无情,但因为我必须确实的解释我做双面人的动机,所以我也必须实际地警告你——何旖旎爱叶腾远胜于爱你。”
“你的警告的确很适时,不但我的新娘子跑了,连带的使我的父母蒙羞。做的好,唐依娜,提醒我给你加薪。”他不能否定她话里的那些真实性,但他就是咽不下他那受伤的自尊。
“我很抱歉事情会这样发展,应该说我很惊讶何旖旎会做出这样的抉择,舍你去就叶腾。毕竟这世上还有很多人不靠奋战,只靠适应也能活得很好。”她尽可能地要求自己漠视他的英俊,以及他的嘲讽。
“我的确忽视过也错过了小旖的奋战精神,但我不想浪费时间去遗憾。”他阴郁地强调。“而基于你的抱歉,我要求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的强调令她不觉产生罪恶感,罪恶感又使得她晶莹的眼眸沉郁了起来。“什么问题?”
他讳莫如深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偏好怎样的情感?奋战,或者无谓的习惯性适应?”
“我的答案对你……重要吗?”她眼中突然又跳跃出希冀的光芒。
“不重要。”陶健方的回答不仅不假思索,还斩钉截铁。
早就明白她在他心目中的无足轻重,她却仍然为他脱口而出的那三个字心痛。她全然不懂自己怎么还有勇气痴心妄想?痴心于爱他,并妄想着他的爱!
“既然不重要,又为什么问!”她低头瞪着自己的手指,尝试在心痛中保持漠然。
他的表情不变,却一迳在言语中含沙射影。“因为我想了解你看待情感和看待情欲时的态度是否一致!”
依娜还没弄懂他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哦!你认为我是怎样面对情欲的?”
“就我的经验——在我们交媾时,即使是无所谓的惯性适应,你偶尔也会有为热情奋战的时候,所以,现在我相信二分法用在你身上是错误的,至少在我们分享激情的时候是错误的。你是个柔顺热情的凯丁女——这是中东地方对出卖灵肉的女人的称谓。而我不能否认十分喜爱你替我暖床的那些美好时光,即使你偶尔也会冷的像条死鱼。”
多么大的恭维啊!凯丁女,说穿了,他一直认定她与婊子无异,差别只在于她是他独享的妓女。
她的内心在滴血,无法相信她唯一深爱的男人竟然真的这么看待她。她感觉无论在肉体上或心灵上,她同样的千疮百孔。
“是的,谢谢你还记得那些我像死鱼的时候。”像被抽掉了所有力量,她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幸好结束了。幸好!幸好!”她以木然,没有表情的语气低喃,手却狂惶地从床底拉出皮箱,开始乱无章法的朝箱里丢进她的衣物。
“结束了,我要离开,我必须离开!我要回部落,我……”虽然是炎炎夏日,她却感觉寒冷,晕眩、欲呕。
“还没有结束,也许永远也不会结束。”他专制地盖上她的皮箱,不允许她再有收拾的动作,可是,他的语气却充满了不确定的苦涩与阴鸷。
她坐入床沿强迫自己出声。“结束了!一开始我们就晓得……一直都晓得我们的关系是暂时的安排。”她猛的又站起,知道她必须逃开这里,逃开这间闭锁了她两年感情的金丝笼与这个豢养了她两年的男人。在她的喉咙发出背叛的心痛呜咽之前,她盲目地走向门口,盲目地扭转门把。
“依娜!”他抓紧她的肩膀,手指深掐在她的肉里。“我说——还没有结束。”
“没有理由不结束,你我之间根本没有持续下去的必要,没有爱,没有一切……”她的喉头紧得几乎难以开口。如果她对他真的能够没有爱,没有感觉,那么事情或许会更简单一些。
而即使一时之间很难说出个具体的理由,但是在陶健方因自尊受损而激越蛮横的心底,他并不甘心让唐依娜和他的牵扯结束于这一时一刻。“既然你要理由,有两个,第一个理由我说过,我还没有厌倦我们的床上关系……”
“但我厌倦了,”她迅速地打断他的话,她是真的厌倦,倦于两人生活唯一的交会点除了公司的事,其余只剩床上的事。“我厌烦当你的婊子、妓女……”
“你口是心非!”换他截断她的话。“你喜欢得很,即使没有温热的爱,你我之间还有珍珠、钻石等等冷凉的东西串联起来的冰冷激情。”他的双手由她肩际下滑,没有丝毫含蓄的罩上她的双峰。
依娜晓得他正暗示什么。那些他送给她的珠宝首饰,正代表着一种交易,一种以物易物。而可悲的是,她无法反驳;因为某些不欲人知的理由,她收受了他给的所有礼物,同时也判定了她只配成为他的玩物。
“不要!”当他充满掠夺意味的手野蛮地搓揉着她的胸脯并将她拉往床铺的方向时,她叫了起来。“不要,大陶,你这么做只有让我更痛恨我们之间的关系,求你,不要。”
但她的乞求只有更加的刺激他。“我不在乎!”他粗鲁地拉着她跟他一起倒向床上,精实颀长的身躯毫无间隙的约制着她。他的双手又上滑至她的肩际,完全漠视她意愿的由上往下,利落地扯下她的细肩带丝睡衣丢下地。瞬息间,她身上仅剩薄薄的贴身衣物与他愤怒昂藏的欲望相隔。
“你早就清楚,我从无意在你的面前扮演圣人,如同你无意在我面前掩饰你是荡妇的这种角色,所以说,无论你要不要,唐依娜,来领赏吧!”他以男性的优势熟练地剥落她仅剩的衣物,并注视着她充满挣扎与叛逆的脸庞。他不客气的同时以眼光享受她的美丽与狂乱,接着,他的嘴降落在她心口的肌肤,以双唇复盖在她晕红的乳峰之上。
依娜再次被他的字句刺伤。她从他的钳制中伸出一手,抓入他浓密的发中想扯离他,但即使头发的疼痛也无法阻止他对她的感官展开肆虐。
他充满揶揄地玩弄她的乳尖,直到她拉扯的力道变成狂乱的抚触,之后他的手与舌尖同时下滑,寻觅着他熟悉的,那含带玫瑰幽香的肌肤。
依娜竭力强迫自己无动于衷,最好真能冷的像条他口中的“死鱼”,但当他的唇从她起伏的丘壑撩拨到她双腿间柔软的肌理并同时燃起她的痛苦与欢愉时,她绝望地呻吟出声,完全失控地在他身下战栗。
她认输了,当她对他还有着这样排山倒海的爱与激情时,她又怎能抗拒再一次的道德堕落。
最后一次,她充满绝望的允许自己。然后,她便将永远的逃出,逃脱这一个桎梏,永远的逃出。
他的手臂伸到她的臀下,将她的臀部压向他。他以唇封住她的唇,让她丰润的酥胸紧贴他的胸膛,在强烈欲望的驱策下,她主动地为他敞开双腿。真的仿如一种仪式,但不是一种领赏,而是一种献祭仪式。他挣脱长裤迅速而鸷猛的刺入她的体内,充满她!
属于他的节奏开始了,她的身躯也自然的迷乱于他的节奏中。
她投降了!并不得不在他激烈的冲刺间对自己痛苦的承认——她的确适合当他的荡妇,他的婊子。
陶健方在她的体内迸放,释出种子。
依娜由昏沉逐渐转为错愕,还有一丝很难形容的幸灾乐祸。除了他夺走她童贞的那次例外,他在面对激情时一向比她理智,尤其在安全措施上,他从不马虎。他说:“在以享乐为前提的性爱上,一个私生子并不受欢迎。”
的确,虽然这么斤斤计较他的吝于付出对她并没有任何助益,但她还是矛盾地痛苦着除了公事的供需和肉体的发泄之外,她这份爱对他毫无意义。
或许是何旖旎的叛情对他的影响太过巨大,不然,他又怎会反常地在她体内释放自己。更或许他真的爱惨了何旖旎,所以才会怨恨她的不当干预,所以要拿她来当泄愤的工具。
这种种自苦的想法一旦窜入脑海,便像生了根般的令她在他的身下僵硬了起来。
一部份的陶健方仍停留在依娜的体内。感觉到她由松懈到紧绷的情绪转变时,他从她身上抽离,翻身侧躺。“承认吧,依娜,承认你要我,十分十分的需要我。”即使激情刚褪,他仍不避讳用他自以为是的事实残忍地勒索她。
她的确十分、甚至百分、千分的需要他,但她需要的不只是性,还有爱。为什么聪颖如他,却总是看不出来?也许事实是他根本不是看不出来,只是蓄意漠视。聪明如他,怎么可能抛下精明,在一个他不重视的女人身上浪费感情?
“我是要你。”依娜苦涩地承认。“但那对你并不构成任何实质意义,不是吗?在你的观念当中,我只不过是一个需索你冰冷馈赠的拜金女郎。”
“听起来你像在抱怨?但难道你不是吗?那些没有丝毫温度的赠予并不单是我的想法,更是我们这种关系形成之初就达成的共识。当你收受那些虽冰冷,却值钱的馈赠时,你可没有抱怨过。”陶健方瞪着天花板冷笑。“因此,你没有理由抱怨我的观念或我的想法。”
是的,她是不能抱怨,也不该奢望他的爱。打从她第一次与他发生关系,并在翌日收受他的第一项馈赠起,她便同时失去了爱与被爱的权利,也同时获得了不受尊敬的权利,可是随着时间过去,她却开始苛求。是她真的太贪了吗?”
“我晓得都会饮食男女的爱情观,也晓得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可是我们之间,难道除了性,别无其他?”她也瞪着贴满浮雕花壁纸的天花板,但理由不是冷笑,而是漠视哀伤。
“其他?例如什么?”
“生活的温馨、生命的分享和共通的……爱。”她说的好艰难,尤其是最后一项。那简直让她感觉像用双手为敌人奉上许多致命武器的蠢蛋。
“你渴望白吃午餐吗?”他再次冷硬的讥诮。
而他的冷硬令她不自觉的感受到夜已降临那股凉意。她一向不以自己原住民的热情天性为耻,就如她一向喜欢裸身绻缩在他怀中,只觉自然、不觉羞耻。但他过多的冷言冷语,令她再难向他寻求温暖。
“不,现在我宁愿饿死。”她坐起身并捡起睡衣包里身躯,却因为满心疲惫而反常的向他披露自己的想法。“用真实的一点的说法,我渴望离开这里、离开你,渴望及早结束我们这种可憎的关系。”
“你的迫不及待教人惊讶。可憎?我总觉得你口是心非。当我在你的双腿之间冲刺时,你的身体所表现出来的反应可不是那一回事。”陶健方轻扯她散在颊畔的发丝,并得意地微笑。
“你……真令人作呕!”依娜挣扎着找到几个骂他的字汇。
他却更邪恶地暗示。“错,截至目前,我从没见你呕过,但你热情的尖叫倒是听过不少回。”
“放我走!”既然注定吃败仗,她能选择的,似乎只有尽量减少自己的损伤。“结束它!”
“不,它不会结束,或许,我该说很难结束。”陶健方呈现忧思的撇撇嘴,然后语出惊人。“我们必须结婚。”
停住企图从他手中拔出发丝的动作,她错愕地瞪视他,不相信她所听到的是他说出来的。
依娜杏目圆睁,嘴巴呈O型的姿态,散发出令人难以抗拒的纯真,陶健方有股想俯身再次把她的唇用力吻得红肿光亮的冲动,但因为觉得她并不值得如此娇宠,他反而收回约制着她秀发的手,冷淡地坐起,迅速地套上长裤。
“不必装出那么难以置信的表情,毕竟你也觊觎陶夫人这个位置一段时日了,而我又正巧想结婚。”他一副了然于胸且谢绝反驳的自大神情。
“这算求婚吗?”依娜眼底怒芒闪动。“多不浪漫啊!这对一个女人算不上是恭维。”
“我并没有意思要恭维你什么,只不过是贪图方便。和小旖的婚礼取消的太突然,我的父母受到不小的震惊,再加上媒体的风言风语,对我的事业不无影响,找个人安定下来,是我目前最稳当的一步棋。”
他将感情一概摒除于外的求婚,并不能给依娜带来任何喜悦。“为什么选择我?如果你这般优秀的青年才俊要什么名门闺秀没有?我,唐依娜,不过是你眼中的淘金女……”
“所以我说这不失是一种便利的关系。”陶健方将食指按在她柔唇上,缓慢说道:“我已经厌倦一再重复猫捉老鼠那类的爱情游戏,或许我根本就不适合那类的追逐游戏。现在,我只想安定下来,而你,是我最方便的对象,依娜,你不只是个好床伴,还是个好秘书,是我事业上不可或缺的伙伴。”
“所以,你打算也让我成为你的婚姻伙伴?就因为我是你的好秘书、好床伴,你就甘愿和我绑在一起一辈子?”依娜瞪视他。“那关于爱呢?你更能无爱的立足于圣坛?”
“谁敢说我们之间没有爱?在公司我们不乏同事爱,在床上我们激烈的做爱——爱,端看你怎么定义。何况,我们不会立足于圣坛,明天早上,我们上法院公证。”他专断的下结论,仿佛一切都已成定局。
她愣愣地看着他,无法同意他的话。“我不会答应!”她隐住她受伤的感情,竭力想死守着她的骄傲。她的确渴望成为陶健方的妻子,但那必须是基于爱,而不是其他。
“由不得你,依娜!这是一条互惠的路,想想看,我能供给你什么。优渥的生活,甚至奢侈的挥霍。而如果这还不足以柔化你,那么我会采取强硬的手段,押也要押你去公证,因为这是你欠我的!”陶健方语带恫吓。
依娜并不真的敢漠视他的威胁,以她跟随在他身旁做事多年的经验,她了解他说到做到的强悍作风。她小腹一沉,眼里闪着焦虑。“你不能因为阿旖旎的叛婚,就将一切过错归给我,欠你一个新娘的该是叶腾——叶先生,不是我!”
“但你是始作俑者。”他冰冷,坚定地看着她。他认定她的罪,并确定她该以何种方式偿还。
“你太荒谬!”她不再看他。心里盘算的是只要他前脚踏出这间公寓的门,她后脚便开溜。他勇于荒谬,她却不能与他同陷谎言之中。在同居的岁月,她已经朝他交出自己的心,一日两人同困婚姻,却又明知道他不爱自己,那么最终她只有毁灭一途。
因此,她宁可选择逃跑这条路……不,是慧剑斩情丝这条路,即使心会痛,人会枯萎……“就算你迫不及待地想当新郎,那也是明天的事,现在,你该走了吧!”她站起来,下逐客令。
“好让你逃走?”他慢慢地绽开笑容,完全洞悉她的意图。“不,今晚我会留下,有了小旖的前车之鉴,我学会了在婚礼的前一夜看好我的新娘。”他突兀地抓紧她的手臂,碰触里同时矛盾着压抑的温柔和暴戾。“你曾经体会过那种前一刻还是你的,下一刻却完全无法掌握的痛苦吗?如果你曾经感受,那么请不要拒绝我!”他的唇再次覆上她的,以占有的姿态粗鲁地在她唇上移动。
她试着扯离嘴唇,他却更深入的与她厮缠纠葛。
释出一声呜咽,她闭上眼睛试着思考。她当然懂得幻灭与幻灭之后那种沧海难为水的感受。例如这一刻他的求婚,不正是以他的求不得苦在堆叠她的求不得苦。(差别在于她渴求他—而他渴求的是何旖旎,他那么钟情着何旖旎,而她却是那么的深爱着他。)她渴望抗拒他的压迫及反驳他的强辞夺理,可是他脸部议诮的线条与眼底愤世的暗影无端地绞痛着她。
她是不忍心看他受痛苦的,依娜一向明白自己爱一个人非得受到蜡炬成灰的可悲天性,所以她试着想在还不太难之前逃跑,可是这一刻她根本是逃不掉了。
陶健方似乎比她更明了她无法拒绝他的任何索求,所以他执意贯彻他勒索的黑心。
他再次让她倾倒床上,抓住她的丝睡衣拉高。他的拇指抚过她的双腿之间,食指探进她。“给我我要的,依娜!”他的头埋入她的发丝及颈项中低语。“请你!”
一时间,依娜茫然于他所要的是什么?婚姻?或者仅仅是她的躯体?可是他不再给她时间沉浸于思考之中,他几近疯狂地带动她,并强迫她随着他的律动收缩、降服,直到两人几近爆发。
“给我我要的婚姻,明天!”他突然一脸痛苦的煞车,止住他的所有正在进行动作,悬宕在她身上喘息道:“答应我。”
她全未防范到他会在这种时候进行进一步的勒索。她掐紧他臂部的肌肉,和他一样地疼痛着,渴望着满足。但情欲并不是她同意给予的真正原因,而是他脸上蚀刻的疲倦线条与眼底脆弱的阴影深深地撼动着她。这一刻,她愿意答应他任何事情,给予他任何东西。
她呻吟出声,明白自己或许正把自己从另一个深渊推入一个更深的深渊。“我答应,好,我答应。”她重复道。
终于,她再度和她的恶魔雇主,签订了另一种契约!
崭新的一天刚开始不久,陶健方和唐依娜就在法院公证处的见证下,成了夫妻。
对这场没有鲜花、没有白纱礼服的婚礼,以及陶夫人这个称谓,依娜一概的感觉是“茫然”。
提着她几箱简单的行李,带着她堂而皇之地步入这幢豪华别墅时,依娜的感觉还是“茫然”。
实际上,陶健方和何旖旎在别墅大厅办订婚宴会的盛况还历历在目,她到死亡的一刻都不会忘记,陶健方挽着他美丽可人的未婚妻出现,并赢得所有人的羡赞的那一幕。她心痛的不能自己,妒嫉的几乎杀死自己!然而,谁又料想的到,时隔不过一个半月,物是人非,何旖旎追随了内在的心,奔向昔日恋人叶腾的怀抱,而曾经不敢拥有一丝一毫痴心妄想的唐依娜,奇迹似地入主了陶家。
多么讽刺啊!在一夜之间,她从仅仅被豢养在一间小公寓的情妇,晋级成一幢豪宅(也许不止一幢)的女主人。
环视眼前这间主卧室,光是坏数大约就有之前公寓的两倍大。这是间美丽的卧室,室内有着所有年轻的“淘金”女郎都会羡慕的奢华。
大而深具压迫感的百合花浮雕描金壁纸,刻着繁复花纹的梳妆台,及教人错愕,深俱英式作风的四柱大床—更教人惊讶的是它夸张的罩着深紫红色的丝床幔。淡紫红色的皮沙发区隔出一间起居室,浅色瓷砖上的长毛地毯看得出来全是手工编织,织的全是象征纯洁的百合与金绿的百合茎叶。(依娜不禁要猜测,这个房间是谁的设计?陶健方,或者何旖旎?若是陶健方,那是否意味着他衷心期盼着一个纯洁的新娘躺上这张床?抑或纯粹因为何旖旎的偏好百合?)
流金般的金绿混淡红色的帘子点缀在窗口,窗外可眺见花木扶疏的中庭花园及较远处漾着怜磷蓝光的游泳池。
这将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依娜坐入柔软蓬松的沙发,再度不自禁地揣想着。
是从一个缺乏关爱的小笼子换到大笼子?或者是她和陶健方将因相守而获得相爱相知的契机?她当然祈祷是后者。
但事实又是如何?
拿婚礼来说—陶健方处处表现出过份的强势(或者该说过份的草率?),相对的,她找不到被尊重的感觉。整个婚礼的过程不过几分钟,不仅缺乏婚纱和鲜花,更没有双方亲友在场给予祝福。唯一值得额首称庆的是他没有忘记准备婚戒且戒指也还算适合手指。
说没有受伤的感觉是骗人的。由婚礼的不够隆重,便不难理解陶健方对这桩婚姻的看法,而不受重视的婚礼和人的受不受重视是成正比的,她确信她只是他名义上的另一半,而他的脑里和内心,仍眷恋着另一个女人。
不然,他不会在新婚的第一天,就丢下她独守一扇窗子直到日暮黄昏斜;不然,他不会放任她独自一人吃着精明的佣人们精心准备的新婚晚餐;当然,她也不会像之前守着公寓一样,再次体会一次被寂寞的夜晚吞噬的椎心感觉。
一旦部落里身为头目的父亲知道了她的“不告而婚”时,不晓得会有什么反应?
父亲一向以她为荣为傲,她从不像许多原住民父亲那般的浅见,他不仅供她上大学,还鼓励她修硕士,他最衷心的盼望是她找到一个适当的对象,同时,能在部落里把她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如同父亲一直强调的,她至少是个山地公主,怎能寒伧!
霍松是父亲中意的女婿人选,他黑黑壮壮的,脾气尚可,笑起来一口白牙,是部族里的勇士之一。可惜高学历替她带来了更宽阔的视野,她不是不肩于父亲选择的眼光,而是更懂得了追随自己的心去做选择。
只是,瞧!她究竟替自己选择了什么?一个她深爱、却对她只有肉体欲望的男人。
忘了曾在哪里读过这样一句话——在人生的海洋之中,最痛快的是独断独流,但最悲惨的却是无岸回头。
她真的是无岸回头了,曾经,在经历了某件教她恶梦连连了好几年的悲惨事件之后,她一度以为自己不可能爱上某个男人,尤其像大陶那种浑身都会气息的男人。因为她根深蒂固地认定了都市男人的堕落与卑劣,可是讽刺的是,为了某个理念她不得不回到都市工作,又因为工作而不得不接触陶健方,并且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他的感情之网。
她不是不曾压抑感情的扩散外放,她一直做着一身压抑自己热情天性的表面伪装,一身毫无美丽与曲线可言,老姑婆似的伪装,可是那层伪装终究还是被陶健方撕去并揭露出来!
如果没有那一夜,那么,她的人生会有什么不同?
最近她更常想到那一夜——陶健方和她以最真实甚至以最原始的面貌相对的那一夜。
假使没有那一夜,如果没有那一夜……
深深地绻入沙发里,她的眼睛不觉伫留在较远处。泳池内的那泓深蓝,正被明亮灿然的球形灯照得幽幽恍恍,而她的思绪,也不知不觉、幽幽恍恍地被带回那一夜,那使得她原本黯淡晦涩的世界倏忽光亮了起来的一夜……
刷开房门并扭亮电灯,陶健方踏入他和依娜同居了将近两年却即将退租的公寓里,做最后的一番巡礼。
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念旧到重回一幢公寓来缅怀……某些事,何况依娜已经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即使要缅怀两人的同居岁月,这一刻也不算合适。
今夜是他的新婚夜,他却走出自家的豪华别墅,避开了他的新婚妻子。不可讳言,他是想沉淀一下自己飞扬浮躁的心情。
或许,他是不甘心何旖旎的叛情与临阵倒戈,但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骤下和依娜结婚的决定。这个决定匆促到他没有后悔的余地,也蛮横到迫使依娜没有后退的余力。而即使明知依娜可能偏好金钱地位更甚于偏好他,他还是执意不悔地娶了她。
为什么?
是的,为什么?这倒是个值得他在新婚之夜好好思索的问题!
不可讳言,依娜对他有很大的吸引力。她的愤世嫉俗与他相当,却比他多了一份神秘与孤高。
她引起了他的好奇,而这股好奇因为他对她的了解并没有与日俱增,而增加。
他好奇她究竟在伪装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伪装?为什么在人前的她和在人后的她有那么大的差异?那么的表里不一?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唐依娜?干练的?刻板的?或者是狂野的?热情的?好讽刺的?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她都是矛盾的。
而这令他不觉回想起两年多以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某位戴着蝶型面具,穿着黄色紧身上衣与黑色蓬裙,披散一头狂野鬈发的西班牙女郎,突兀的跃入他的眼帘,并以一曲激越悠扬的弗朗明哥舞蹈,蛊惑了他!
那一夜,西班牙女郎在他的西装上衣的口袋里插上一朵激艳的黄玫瑰,那一夜,她比在他襟上绽放的那朵黄玫瑰更娇媚千百倍,那一夜——咳,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