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将军与夫人一听到消息便开始狂贺,准备了连日酒宴,邀请亲朋好友,就等着邢靖宇回府。
待在邢府中,天天悬着的心等着等着,最后,言丽生总算等到祝贺通报的人潮上门。但碍于身分,她不敢随便出面,毕竟在邢府中,她的存在极为特殊。
但听到消息一瞬间,她仍是打从心底为他高兴的。
武科与文科不同就在于,不像文科等主考官阅卷,得要拖上个把月,武科的比试法简单明了,是否得以考中,竞试以后结果一目了然,谁高谁低当下分出胜负。
不过,这比也比完了,名次也公布了,靖宇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同时,欣喜与不安两相掺和着,言丽生开始纳闷,他如愿高中了,怎么她的心反而有些失落?
是因为她发现,如此一来,他们的差距就愈来愈远?
他原就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人,若不是因为邢家将军夫人将她当成什么有神通的人,她根本没有机会靠近他身边。
再说,等他真的当宫了,不知有多少王公贵戚等着攀亲带故巴结他?到时,他还会理会她这样一个小丫头?
说姿色,她没有绝世容姿;说才干,最近她开始学书画,虽然靖宇称赞她有资质,但目前也只是会点皮毛。
论出身,她没有背景没有家世,比不上出身尊贵的其它千金佳丽;至于,他对她的特别……他虽然把她当成能谈心的朋友,可也仅止于此。
她对他再没别的助益,对他的将来能否平步青云,更是没有一点儿帮忙。
说不定,下一刻,邢夫人便会委婉告诉她,他们父女三人不用留在府里吃白食了?
不过,就算被人家赶出去,她也不会有怨言的,毕竟在这段日子里,她觉得很幸福,这样也够了。
只是,至少最后让她再见他一面,让她知道,他将会很好,然后她就能死心离开,即使到了远方,她也会为他祈求将来一切顺遂。
因为她……真的很喜欢他呵……
「言姑娘。」一声轻唤打断了她的沉思。
「请坐,李公子。」
光顾着想念邢靖宇,让言丽生都忘了此刻她正置身偏堂的客房,刚接受通报,说邢靖宇的好友来访,并且指名要见她。
「想什么想得出神?」李希贤轻笑。
「没什么。」她酡红双颊,有点儿尴尬。
「你想的那个人,有事无法分身,便让我来传话。」
「靖宇说了什么?」言丽生紧张却又期待着听到他的消息。
「你果然是在思念靖宇呵。」李希贤白扇一张,笑得极为暧昧,
「我……这个……」言丽生手足无措,想否认又无从否认。「还请李公子别再取笑丽生了。」
「我就直说了,靖宇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担心他没办法回府的这段期间,你会平空消失,他说,要你等他回来。」
「款,他怎么会这么说……」他怎么猜得出她的打算?
她确实有想过趁着还没让人扫地出门的时候离开,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想再看看他而留下。
李希贤有点儿感慨,却也有些羡慕。「他呀,是个不谈心底话的人,可他重视你,你可要好好珍惜。」
言丽生猛一抬头,心里下觉暖意顿生。
她可以相信吗?相信自己与他,身分悬殊的两人,可以有好结果?「我……可以的话……我也希望……」
李希贤将白扇猛一合,神色黯淡的叹了口气。「但,我却希望你能暂时避开,为了靖宇。」
「怎么回事?」言丽生都快让李希贤正经八百的严肃表情给吓着了。
李希贤身后的那只五爪金龙,仿佛面有愧色的低垂着头、缩着身子,一点也不像平日看见她便会开心的跳舞。
「有人密报,说这一次的武科有不公允的情事。」
「欸?」
「据闻,有人事先知道,这次比试考的是射箭,并且将这些泄露出去。现在,皇上派出钦差特使大学士孙大人,开始着手调查此事。如有人妨害了比试公正,绝不宽怠。」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言丽生现在只觉得惶恐万分。
旁人听来,她的能力是过于夸张得不可思议,但那是事实。
可不论如何,她从前也做过同样的事情,万一连带被提起的话,那可麻烦了。
「我、我可没说。我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府里——」话方出口,言丽生便发现,她这不摆明坦承自己知情吗?
她连忙改口:「您知道的,我只是个小女子,也根本不可能泄密呀!您要我离开……」除非李希贤也知道,她以前是做什么生意的。
「莫非……靖宇迟迟没有回来的原因,是因为他让人怀疑他早知道试题,所以被当成嫌犯了?」
不会的,她帮不上他一点忙也罢,怎能成为他的绊脚石?因为她的缘故,他让钦差盯上了?
「那是不可能的,我很清楚,他完全是凭实力,没有一点儿投机取巧呀!」言丽生急急为他辩护。
「他实力如何,我最清楚。可是,有人泄密却也是事实。虽然武科不比文科,临时抱佛脚是没办法补强多少能力,但我仍担心会有人……以此借口污蔑他。」
李希贤虽然代父皇掌政已久,但他毕竟尚未登基,若是让有心人在父皇面前说三道四,防不胜防。
毕竟人一登高,便有人眼红。
「到底是谁走漏消息?」放眼天下,有她这种本事的,应该也没别人了。
她也没说出去,那么谁会知情?
欸?慢着,她虽然没对别人说过,却有对自家人说过!
「也许只是一些敛财之徒,巧合命中而已。」李希贤起身,要言丽生保重。
「言姑娘若不避避也无妨,只是,在这关头,千万得谨言慎行。不光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了靖宇。」
「我明白,谢谢李公子提醒。」
「听说,消息走漏,是从一个赌坊传开的,我想,你也应该不会去那些场合才对。」临去前,李希贤留下的线索,却让言丽生心头一震。
匆忙送走李希贤后,她就急急忙忙来到爹爹和妹妹暂居的西院。
「晏君,我有话问你。」找来妹妹,言丽生的表情从来没有哪一刻是这么凝重的。「爹爹呢?我还是不能见他吗?」
「我前些天不就同姐姐说过了,爹爹受了些风寒,身子不适,正在屋子里躺着呢!」言晏君一见姐姐气势汹涌而来,回话不免开始畏畏缩缩。
「可是,我有点事要问爹爹,你别挡在门口,让开。」按捺不住怀疑,言丽生若不得到一个答案,她不会死心的。
「十几天没见到爹爹,派人按时送补药来,你也总说不要打扰爹休息,叫我尽管安心去伺候未来的叔叔婶婶。不成,这会儿我放心不下,我一定要见爹爹。」
「不,不可以哪,姐姐!」
拉住言丽生急切的脚步,言晏君紧张的神情一览无遗,这种有所隐瞒的表情,让此刻的言丽生敏锐地一眼识破。
「爹爹不在里头是不是?」言丽生微怒地问:「他又去赌了?」
「我……我不知道。」
松开姐姐,言晏君很少见到姐姐发火的:姐姐平日唠叨归唠叨,也不至于对着爹爹生气。但今天……姐姐格外的焦躁不安哪!
「什么叫做你不知道!」
言丽生顾下得妹妹阻拦,推开房门,冲进了屋里。「爹,如果你在的话就应一声,别让我担心了!」
可她一看,房内果然空空荡荡。
「晏君,你说,爹去哪儿了?」
「别生气哪,姐姐,就因为爹怕你生气,所以他要我别说的。」言晏君追了过来,吞吞吐吐地回答。
「叫你看好他,你却——」
「可爹爹对我说,就算赌输了也不用担心,他有赚钱的法子呀。」
仍是不改其本性的一派天真、仍是小少女的言晏君,也许非得要等到将来吃过了苦头,才会懂得人情世故吧。
「爹怎么如此顽劣,吃了几次的亏、上了几次的当,还不知悔改。对他来说,赌钱当真那么有趣吗?就算是过得苦一点,我也能靠双手赚钱养活他呀!」
言丽生不免咬牙气急。爹爹此举若是只有牵连她也罢,但要是牵连到邢府,教她怎么对得起邢靖宇?
「别生爹爹的气呀,姐姐,爹不是故意的。」
言晏君连忙从枕头底下翻出了个小布袋,摇晃着,听着布袋里头叮叮当当的声音,她赶忙将东西交到姐姐手上。
「你瞧,爹让人从王麻子赌坊送了些银两来,说、说是姐姐要嫁人了,至少想为姐姐赚些嫁妆。他不是为了他自己一时玩乐,比起从前,爹爹现在好多了。」
「就算我要嫁,邢家如此大户人家,缺他那份嫁妆吗?」再说,这门婚事,说不定早没指望,爹爹急个什么劲儿呢。
这下她全弄通了。想来,爹爹八成是赌输了,只好与赌坊那些人做笔买卖,泄露关于比试的消息。
其实,这全都得怪陉她的预言大神准了。
可,这样的能力为何总是只为她带来了坏处?她究竟为了什么而拥有这样的力量?她自己都糊涂了。
「可就因为邢家是大户人家,所以爹爹怕姐姐不够体面而出嫁的话,将来会受人欺负呀。爹说了,他从没为你做过什么事,可现在,他希望自己能像个爹。」
言丽生顿时无言了。
爹爹的好意关爱,却是以铤而走险为她换取,让她如何能接受?
「不论如何,他把钱送来了,现在他人呢?」长叹一声,言丽生怎能再继续责怪爹爹呢?
「说是过得很好,所以暂时在赌坊里待下了。」
「没有那么单纯,那王麻子赌坊的贪是出了各的,上回咱们才拖欠一天银两便生了那么多利息,爹爹迟迟没有回来,肯定是出了事。」
言丽生愈说愈有不好的预感。
爹爹年事已高,若是让人拘禁,怕也没有反抗的力量。王麻子那儿肯定是以为爹爹有预言的本事,打算将爹爹扣下当摇钱树。
「我去接爹爹回来。」她没办法多等,让睹坊的人发现爹爹其实什么都不会,那爹爹可危险了。
「欸?姐姐离开邢家,不需要跟夫人报备一声吗?」
言丽生摇摇头。
这节骨眼儿上,就算是邢家的人愿意,她也不能冒险让他们被牵连。万一钦差正巧查到那儿,岂不是会拖累邢靖宇?
不是她不愿意相信他会倾全力帮她,不论怎么说,事到如今,她只能靠自己。
「别对夫人……或是邢公子泄露半字。万一他们当真发现问话了……你就说,我……对不起他们,不能做邢家的媳妇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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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言丽生单枪匹马的来到王麻子赌坊讨人时,一切果然如她所料,爹爹是被人给擒住了没错。
而她,即使好不容易见到了稍嫌虚弱的爹爹,但要将人带回家,根本是作梦。
面对一个个高头大马的赌坊打手,言丽生只能与爹爹紧紧抱着,任凭众人将他们团团围困住。
「若是要还钱,也得让咱们父女回家去凑足呀?」
「那倒是不必,只要再等个两年多,有言伯伯的神准预言,一定可以大捞一笔的。」
赌坊的主人王麻子,表面上看来客气,可那笑容底下的诡计多端,光看就让人心惊。
「就我所知,言姑娘的本事也是一绝,怎么样?有没有意思来咱们赌坊当庄家诈赌?」这丫头,无论怎么赌骰子,大小数字能次次不差,若不是个极高明的郎中是什么?
而且这言姑娘年轻,就有此本事,有了她,还怕赌坊不赚吗?
「我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老子有的是方法让你答应。」不过是个弱小女子,竟敢反抗他?
王麻子盯着那张水灵脸蛋,唇边勾起淫邪的笑容。他与手下交换了个脸色,便有几名壮汉上前,拉开了言丽生与她爹爹。
「你们——你们想要做什么?」
言丽生惊慌的瞪着来人,却无计可施。
「做什么?马上你就知道了!」王麻子让人准备把言丽生带进屋里头。
「放开我女儿!」
忍受着周遭壮汉的拳打脚踢,言爹爹努力地想要保护女儿。
「爹!别打了,都别打了!我听你们的——」
「主子——」
言丽生才被拖到廊上,便听见王麻子的手下跌跌撞撞冲进来,慌张大喊:「主子,大事不好了!有官差带着兵马冲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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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上任没几日的武状元邢靖宇,奉派伙同钦差孙大人一同出击,捉拿意图扰乱科举之人,这是皇上指派给他的第一件任务。
然而,他才一冲进最终线索指向的王麻子赌坊,却在赌坊里遇见他极为熟悉,而且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面孔。
「怎么你会在这里?」他问得木然,一时来不及反应这是怎么回事。
一阵混乱厮杀后,官兵们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将贼人擒眼,一个个带离屋外,准备送进衙门候审。
可邢靖宇却只注意到,在所有被捕的人中,言丽生那泪眼未干的可怜脸庞,身上衣裳有些儿凌乱的模样,邢靖宇不光是震惊,反而更心痛。
她不是答应过他,会好好的待在府里吗?现在她这模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把人全部带走!」孙大人一个示意,挥手让士兵们向前。「不管是赌坊的客人也好,凑巧路过的小厮也罢,全带回去查问再说。」
「慢着!」邢靖宇在士兵们最后要将言丽生带出去前,出手阻拦了。
「你……认识她?」孙大人虽然上了年纪,可锐利精明不减半分。
再说,邢靖宇曾在他门下受教,这孩子等于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于邢靖宇的异样,孙大人或多或少察觉得出来。
「武状元的交游还不是普通的广阔呀。」
孙大人轻笑,却不带任何善意。虽然那小女子看起来清清秀秀的,可在此处出现,肯定有点儿问题。
他悄悄的示意士兵们退开,事情没弄清楚前,先别太声张的好。
「公子……」
当看见邢靖宇威风凛凛出现的那瞬间,言丽生只觉得了无遗憾了。
她虽答应过他,绝不再说谎。
可是,此刻要是当孙大人面前,说出与他认识,不论最后到了衙门,审讯的结果如何,邢靖宇的名声肯定会因她受损。
理智两端,正彼此拉拔苦。
一边是她亲爹,虽然有些莽撞贪财,却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她不能扔下爹爹不管。
而一边是她的心上人,虽然他也许不若她喜欢他那般的喜爱她,可是,她就是喜欢他,喜欢他到不愿伤害他一丁点儿。
两个人,她都想保护,所以,此时此刻,她只能选择离开邢靖宇,然后陪着爹爹往前走。
「我不认识他。」
不等邢靖宇回答,言丽生一咬牙,撇过头不敢看他,可却出了声,代他应答,然后加快脚步就要住外走。
「言丽生!」他大怒,连名带姓的叫住她,不许她伪装。
她搞什么东西?她擅自出府让他担心也就罢了,竟然还自作主张,当他的面,破坏他们间的约定?
他气的不是她说谎,而是她这么做,正代表着她不相信他会救她,这算什么?
「不是,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他怎么就偏偏不接受她的心意,她想保护他呀……
「言丽生,转过来,看着我!」
邢靖宇向孙大人颔首示意,请求原谅他的失礼,随即他便将心思整个儿放在言丽生身上。「别惹我动怒!」
「你明明……就已经……很生气了……还说别惹你……」语带抽噎的回答,言丽生勉强维持的镇定,都让邢靖宇这么一吓而完全破功。
不能怪她太脆弱,这样的局面,她当真饱受惊吓。
「要走,你也得把话说清楚再走!」走到她身后,邢靖宇沉声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不干大人的事……」她想起自己的决心,还是执意要与他划清关系,
「什么叫做不干我的事?」
邢靖宇怒不可遏,却因看见她颤抖不已的身子,知道她很害怕,所以强压下愤怒与心疼。「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答应过……不说谎的……不对不对,我们不认识,我没答应你什么。」
「你若当真惹恼了我,看我回府后,怎么处置你?!」
「不成的,你讨厌使用特权,怎么带我回去?」
她一紧张,便整个人转过了身子看着他,然后发现他正熊熊燃烧的怒烙,想躲开时,却来不及了。
「我不会使用特权,我会光明正大的接你回去。」他托起她睑颊,声音放柔许多。「告诉我实话,你……究竟为何出现在此处?」
「我说了……你会相信我吗?」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对她不利,要说她出现在此处很无辜,虽是事实,但有多少人会相信?
「不相信你,我该相信谁?」
他伸手轻轻拭去她仍悬垂于颊上的泪珠,轻叹了口气。「可我相信你,你却不肯相信我呀,否则,你该对我说实情,而不是自作聪明欺骗我。」
让他这一点明,她无言的低下头。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缓缓说:
「爹爹来赌坊又赌输了,于是……可能这样吧,先前爹爹曾听我猜测武科的试题,他便告诉了王麻子;只是最后王麻子不放人,所以、所以我便来救他。」
「怎么不通知我?你自己前来,未免太有勇无谋。」听她把话说完,邢靖宇不知道该恼怒的对象是她,还是自己?
没能让她把心交给他,是他过去太冷漠的关系,错不在她呀……
「我怎么告诉你?我爹闯的祸,叫你收拾太没道理。」
「怎么会没道理?你爹就是我爹,我不救他才没道理呢!」
「我爹哪是你爹?」她反射性的质疑。「明明就不同人哪!」
「呆子!这还要我解释吗?」邢靖宇忍不住拉过她耳朵,「说定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你爹不是我爹吗?」
「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