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婚礼,一场变相的同学会。
诚如电视广告所言,阔别七八年,再相见没有人不卯足了劲,在外表上好好地下了一番苦工,就怕万一一个不小心让别人专美于前的比了下去。然而,总有例外。
「江瀞,妳怎么一点都没变?!」在新娘休息室里,一句寒暄把所有人的目光全转移到房门口。
微卷的妹妹头,略施薄粉的两颊像是吹弹可破,黑湛湛的双眼、秾纤合度的腰身;若非身上那套非正式的裤装,实在难以令人想象时光如流水般的划过每人脸上八年,而她,彷佛躲过光阴这头洪水猛兽似的,依然停留在当时的花样年华。
「母后,此言差矣!」江瀞堆起她的金字招牌笑容,对着头顶婚纱,整张脸化得「美仑美奂」的吴华萱说:「我今天可是为了妳,抹了粉,还穿上高跟鞋呢!」
江瀞笑瞇瞇的把脸凑向她:「瞧,是不是,想我江瀞曾有几时为人梳妆打扮过,那是因为妳耶,母后。」顺手又撩了撩裤管,崭新的黑色高跟鞋证明她平时真的不穿。
学生时代的回忆总占住人们过半的记忆,就像高二那年班上的英文课演了出话剧,吴华萱演她的母后,她就这么称呼她到现在。
「去去去,妳这个惹人厌的白雪公主,别拿妳那张苹果脸在我面前晃,新娘子是禁不起刺激的。」吴华萱忍不住掐了她的脸颊一把。唉!真够粉嫩的。
「就是说嘛,江瀞妳的命未免也太好了点吧,也不想想妳是在做什么的,居然还能保持这样的肤质,存心想气死我们这群作息正常、照三餐保养的上班族吗?」
「做什么的?」江瀞使着坏坏的笑。「不就是黑的吗?白天见不得人嘛,当然什么紫外线、黑色素就统统遇不到啦。怎么样啊,各位想美白的伯母婶婶们有没有与趣呢,疯狗理容院诚挚期待您的大驾光临哟!」说着,清纯的脸庞转为妖娇的艳妇状,语气中掺着购物频道的暧昧,令在场的人全笑岔了气。
「喂!江瀞,拜托妳,都几岁了还那么会要宝。」
「是啊,枉费妳妈生了妳一副气质佳、内涵丰的优质外表,结果一讲话就全泄底了。」
大家一言一语的藉由挖苦搞笑,发掘曾属于彼此的共通情感。
「难怪我们高中三年换了四、五个导师,有妳这种宝气班长……」
「我这种宝气班长有什么不好,还不是被你们当马戏团的耍了六个学期,这群忘恩负义的女人。」
「错,江瀞妳只有被我们耍五又二分之一学期,忘了吗?高二那年有改选一次班长哟!」
「暧,对喔,我们高二那时候……啊!有个班导很帅有没有,叫赫威风的。」
「对对对,教我们企管嘛,上他的课都好紧张,老喜欢叫人起来问问题。」
「就是说啊,他每次都是这样……」有人即与表演起来。「呃……我们找43号同学回答……」
从来没有一次被点到名的人能作答如流,通常都只见一尊尊的「女关公」杵在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里,等待奇迹。
「答不出来……」赫威风--一个刚从美国修完企管硕士的年轻男子。挺拔,这是所有人对他的第一印象;文艺青年,这是你和他交谈后的感想;谦和,这是公认的总评;帅,这是女学生的唯一形容字眼。
这么一个啵棒的年轻男老师,要说在女子高职里不吃香,鬼才相信。所以,纵使大家心里嘀咕着下一个倒霉的人不知是谁时,心里的另一半声音仍是倾向爱慕的。
「找个人来救妳吧。」他总是这么引起「阋墙」的。
江瀞撇撇嘴,似乎已预警到下一个倒霉鬼。
「班长。」
答案揭晓的剎那,江瀞唉了一声。
「怎么又是我?!」龇牙咧嘴也好、垂头丧气也罢,各式各样的表情早在赫威风来接班导后,一天一点一滴的用尽,直到现在,她只能面无表情。
「好,班长。」赫威风习惯的朝教室某个角落望,看着一个袅袅身影起身,探着看似精明的脑袋,心有不甘的喊:「有。」
「有答案吗?」他步下讲台,踱到她的坐位旁。若说人如其名,赫威风的风充其量也不过如三月春风,徐徐缓缓,但那拂面而来的温柔,却又足以匹敌八月的强烈台风,吹得所有所有人都忘了今夕何夕。
江瀞杏眼圆瞪着黑板上斑斑剥剥的石灰线条,也不知怎地,打从来接任班导的第一天起,她看他就是不顺眼。拿现在来说吧,她又看不得他那副「天下为公」的博爱样。明明知道同学们对他的孺慕,却又摆出一副无辜的「纯情」,简直是讨厌极了。
「莫名其妙!」她咕哝着。
「嗯?」赫威风昂藏一七八的身高,不得已弯了下来。「班长?」
江瀞随声的转了脸,在四目交接的一剎那,不忘再瞪他一眼,才叽叽咕咕的把答案说了一遍。
这世上怎能有如此明亮的眼睛呢?赫威风在遭遇瞪眼事件后,反射到大脑的第一个指令。而非常可笑的,他竟为了贪婪这道指令带来的惊艳,总是不厌其「瞪」的出招,而江瀞也不负他所望的,没有一次是和颜悦色。
「……今天课就先上到这里,下课后,学艺记得来拿回周记,下个礼拜要段考,星期天别玩太疯,下课。」
「起立、敬礼……」江瀞清亮的嗓音响起。
教室一隅掀起某阵骚动。
「借我看……我先看啦……」
「喂!别弄坏了,那是我跟别班借的。喂!小心点……」
不用看,也不用猜,一定又是「赫老师」的「玉照」。
「他真的很帅哪。」
又开始了大白天的「群众万人梦呓大游行」。
「对啊,要不是他有女朋友了……哇,那真的是……」
「不知道他女朋友长什么样子,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简单哪,妳下次有空到导师休息室,他的桌下就压着一张她的照片。」
「可是我听别班的说啊,他桌子那张照片是他妹妹耶!」
「他妹妹?」似乎有人清醒,但随后又陷入「昏迷」队伍中。「他有恋妹情结?!」
「真的吗?那不正好,他应该也才25、26岁吧,配我们……哎,我们几岁啊?」
「虚岁18,实岁17。」
「算18好了。才差七岁耶,刚刚好,呵呵……」
此时此刻,江瀞总会班长鬼上身的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救救亲爱的手足姐妹们。
「那是学校要他摆的。」江瀞自认不擅八卦,偏偏她的话又都极具想象空间。
「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你们。」
「我们?!」大家看你、看我,又看向手中那张「得来不易」的玉照,喔!真是帅。
「学校就是知道你们会被他的外表所蒙蔽,所以才下了这道符咒,看有没有人能逃过这个劫数。」
「学校也太好笑了吧,」嗤之以鼻的声音出现。「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骗得了我们吗?」
「就是啊,就算真的有女朋友又怎样?哼!」激进分子不以为意。
「那……到底是不是他的女朋友?」保守派希望打有胜算的仗。
「不是。」
江瀞的斩钉截铁,却引来两方人马的一致口径:「江瀞,妳怎么知道不是?」
就说吧,我本无心意八卦,奈何八卦找上门。
几个礼拜前,也是周末的第三堂下课,按理学艺股长吴华萱要去领周记,谁晓得她打算第四堂课就跷头,哀求江瀞这个当班长的不要点她的名,顺便以「母后」的身分喝令她去帮她跑这趟腿,不得抗旨。
「报告。」江瀞在导师室前喊了一声。
周末,别说学生心不在,就连老师也一样,整个导师室空空荡荡,没见着没个人影。
她走到赫威风座位,翻了翻上头几本周记。嗯!有批阅的笔迹,掂了掂两手,本来转头就要走的,却仍止不住好奇心,歪着头研究起他压在玻璃下面的照片。
「明眸皓齿的女生。」她对自己说。不过瞎子也知道这女生即使不姓赫,也绝对跟他有渊源,这么像的一家人……这赫威风也真是够了,当所有人是傻子吗?「嗟--」
赫威风在茶水间就听见熟悉的清亮声,不会错,果真是他打从心底疼爱有加的江班长。本想上前跟她话几句家常的,只见她本光明磊落却又一下缩头缩脑的扮着鬼脸,这才站在角落,安静的欣赏她小女儿的娇态。
「怎么是妳来拿周记?」老师就是有这个好处,有优先问答权。
「学艺她在忙。」她的作贼心虚,完全反应在她泛红的两颊。
他拉开座椅坐下,不以为意的说:「赫凛凛,我妹。」
「啊?!」她的视线越过一叠本子又落在桌上的玻璃。「喔,很像啊,像双胞胎。」
「是吗?」他喜欢她这种朋友式的口吻。通常学生和他说话要不就是必恭必敬,要不就是小鹿乱撞的脸红心跳,唯独她是全不把他这个老师放在眼里。朋友,比较像他们师生俩的关系。
「在女校教书是有些麻烦。」他侧着脸,又露出无辜的表情。
「麻烦?哼!那也是自找的。」她努努小鼻子,不甘示弱的又如了句:「况且你还乐在其中。」
「没有。」赫威风坚决的否认,在江瀞不及继续拆他的台时,他便狠狠地丢了一枚炸弹。「如果照片里的人换成是妳,我就承认我是乐在其中。」
炸弹一秒后在心湖爆开,可想而知的爆发力在第二秒之后,只见有人气红着脸,甩开头飞也似的离开导师室。
什么老师?江瀞咬着牙,老喜欢在口头上占她便宜的登徒子!她气这样的人,更气自己的伶牙俐齿在重要时刻却失了灵,只能傻傻地任他吃豆腐,偏又有口难言;而对众姐妹的「爱意」,她要是多说一个字,只有两个下场--一是被视为公敌,二是被当成花痴。
因此,她选择三缄其口。这还不够,她甚至来个斧底抽薪,除了在课堂上不可避免的碰面外,能闪人的,她绝对不会上门去白白送死。
但,总有闪不过的时候。
「临时动议。」班会的例行讨论后,司仪宣布了议题:「秋季旅行」
日期:十月九日、十日
地点:阿里山
带队老师:赫威风老师、李美珠老师
底下所有人哇的笑得痴傻,要和天下第一温柔、第一帅的老师出游耶!怎能不笑呢?江瀞抵着额,心底难免诅咒起上个学期的班导。其实这旅行是在上学期敲定的,也向学校备了案,结果一个暑假结束,班导就不小心的给她怀了孕,那也就算了,偏偏她害喜得严重,加上胎位不正,非得留职停薪在家安胎,才会让赫威风有机可趁,接了班导的位置,连带旅行的领队老师已一并接了去。
康乐彭丽蓉似乎非常满意大家的反应,笑在眉梢的扬着音,一一宣布注意事项及行程。
「别忘了,下个星期二之前把各组名单交来哟,散会。」彭丽蓉做了结语后,大家也开始互相吆喝组员,以便旅行可住在同一房间。
「江瀞、江瀞……」彭丽蓉从人群中把她拖了出来。
「澎澎,妳要和我同一组吗?」尽管带队老师不合她意,但能和大家一块出游的兴奋倒是足以弥补这小小的缺憾,不碍事的。
「我当然跟你同一组。」彭彭丢给她一个「废话」的表情。
「那还有母后、苹苹、王艾……」江瀞数着人头。
「我不是要跟妳说这个。」澎澎按住她的手指头说:「我刚刚去训导处想确定一下报备的部分,教官说带队老师换了,得再重写一份。」
「干嘛重写?」
「因为要确保我们的安全啊,不然如果出事,他来个死不认帐,怎办?」
「妳担心他死不认帐?」还颇吻合赫威风的性格。
「不是我担心,是学校要他签什么切结书的……」
「切结书?」
「对啊!譬如说他迷恋我的美色,然后夜袭我,我就可以拿这份切结书,逼他娶我,哈哈哈。」澎澎微胖的身躯因大力发笑显得抖动。
江瀞翻了翻白眼,搭着她的肩。「彭丽蓉小姐,妳会不会想太多了?」
「那很难说哟!」
「他不会喜欢妳这种型的啦!」
「那他喜欢哪种型的?」
「他……」槽!总不能说他喜欢的是她这种型的吧,何况真实度有待商确。「好了,这不是重点,妳找我做啥?」
「我找妳啊……嘿嘿,妳陪我拿切结书去宿舍给他好不好?」
赫威风住在学校提供的教师宿舍,距离校区有十分钟摩托车的路程,虽说步行有些远,但仍见祟拜者不辞辛苦的「晃」到这偏静地带,然后「巧遇」赫老师而笑得灿烂如花。
「不好。」她不暇思索的拒绝:「妳那么喜欢他,这正是个机会,干嘛拉我去?」
「拜托啦!我一个人去会害羞。江瀞,妳是班长哩,这份切结书如果放学之前没给教官就不能去了哪,好不好啦,拜托拜托拜托啦!」
江瀞找了个荫凉的地方坐下。那个死澎澎,肯陪她来已经不错了,还想叫她一起上楼找他,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哼!门都没有。
她抬眼望望四周,私立高职就是这么有钱,光一个教师宿舍盖得像别墅豪宅似的,花木扶疏的庭院,气派挑高不知几米的中庭,据说还有健身房、视听室、游泳池什么的,公共设施如此讲究的套房,难怪学费要那么贵,想想这些「学脂学膏」全让那些当老师的给拾去享福,尤其是他,想到这一砖一瓦也有她的一分一钱时,她就有股莫名的气。
「江瀞,妳在这儿做什么?」一个语气惊喜的声音自门口传来。赫威风骑着他的变速自行车,在转进地下室的弯道旁,看见她娇俏的身影。
星期三下午没课,他习惯性的骑着车到附近的书店逛逛,不可避免的,总会遇到几个学校的学生。
他也知道自己在这堆女孩中造成什么样的骚动,所以他也就尽量以「平易近人」的方式来引导她们往「邻家大哥哥」的方面假想他的立场及身分。这是他妹赫凛凛的心得。
「女校嘛,难免有这种问题。」赫凛凛一副过来人的嘴脸。「如果这时候,你采取不闻不问的招数肯定更惨。」
「为何?!」
「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盲目的,你不说话对她们而言是酷、是性格,想想有哪个人不崇拜偶像呢?因为偶像是神话的化身,是情感的寄托,是幻想的物化,所以,老哥你要当人,而且要当个平常不过的凡人。」
他采取了凛凛的战术。把他钟爱的黑色衣服收起来,换上详和的软色调;拨下额前的浏海,企图制造些「孩子气」来遮掩脸上棱角间流露的阳刚气息。虽然薄唇会稍微泄露他与生俱来的魅力,不过他也尽量以微笑唬弄过去。
他干嘛活得那么辛苦,当真是此处不留爷,爷就无处去了吗?当然不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几个月前在书店巧遇的女学生,江瀞。
那天,她穿著制服,老实说跟其它逛书店的女学生没什么两样,要不是她发现有人正偷书,且不顾一切的上前抓偷书贼,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注意到她。
她不算笨,找来个店员处理。但店员可能碍于没有亲眼看见,迟迟不敢动手搜小偷的背包,小偷似乎也明白有漏洞可逃,咄咄逼人的刻意挑衅。
「你有证据吗?没有,那凭什么搜我背包,小心我告你们书店诬陷、毁谤。」
小偷一边叫嚣,一边往门口走去,摆明恶人先告状后开溜。眼看偷书贼就要得逞,江瀞忍无可忍的上前往他身上一抓,他的背包就这么给扯了下来,里头零零碎碎的东西,显得几本书新的特别完整且刺眼。
「妳……」偷书贼终于恼羞成怒。
「先生,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不知道您要告我什么,蓄意手滑?还是步伐过大?」微笑的脸忽地正色起来。「即使到图书馆借书都还要填借书证,你这样一声不吭的拿走,对那些守法的人一点都不公平,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还看什么书呢?简直是蹧蹋了这些书。」说完,头也没回的走出店外。
赫威风和店里所有人一样,钦佩女孩的见义勇为,也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只是他不晓得每个人是不是也都跟他一样,注意到女孩那双清亮澈明的眼眸,并且深深为她着迷。
那时候他刚回国在找工作,学校寄给他一份面试通知函,他还在考虑要不要这份工作……这下非但不用考虑,他还会下一番苦心以求面试顺利。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让他通过面试,成为学校教师;更得意的是,他居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找到她,而且还是她的班导。世界上有太多美妙的事正在时时发生的,可不是吗?
江瀞当然不会知情这些,否则此刻绝不会瞪着眼,狐疑的问:「你从哪里来?」
瞧他一身休闲服、牛仔裤,活像个大学生似的,一点也没有老师的刻板架子,
又不晓得去哪里招摇撞骗……喔!怪不得澎澎上去那么久还不下来,本尊在外头逍遥,可怜痴情女彭丽蓉就这么傻傻地在楼上枯等。
「是来找我的喽?!」当了她的班导后,发现这小妮子之所以有如此明亮的双瞳,原因在于她单纯却不失慧黠的善良,让他一点一滴的逐步认识她,甚至培养出一些攸关于和她的默契。
就是讨厌他这股「自以为很熟」的鬼屁默契,趁着四下无人,她违背师道的,光明正大的睨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准备上楼去解救那块「望师石」。
「等等,妳上哪去?」不由分说的,他一手拉回她的身子。
像通了电似的,江瀞全身麻了起来,唯独留下唇舌勉强可以运作自如。
「喂,做什么?」她没有挣扎,麻了嘛!
「问妳上哪儿?」不着痕迹的,他把她又拉近自己些,感觉到她的气息。啊!真好,在这初秋的午后,和光一样的女孩并肩呼吸。
「你住几楼?」她不打算浪费任何一分一秒在这和他呼吸同样的空气。
「五楼。」比起她的急躁,他的温和显得友善极了。「顶楼还有个小花园,夏天乘凉、秋日赏月……」
她没好气的再瞪他一眼,就只知道耍这种文人气息来骗骗这群小女生。「乘凉?!你要再晚个几分钟回来,我看就要有人中暑,身亡在你家门口了。」
她转身又要跨步走,才发现他根本没松手。「放开我,哎呀!你这人……我叫你放开我。」
好不容易掰开似八爪鱼的纠缠,三步并两步跑到五楼时,果然看见了一个人。
喔!不是,是一只狗,一只垂头丧气的澎澎狗。
「江瀞,怎么办,老师好象不在耶!」澎澎看到救星。
「他不在就算了,明天上课再给他签就好了。」她看着澎澎额上的汗珠和胀红的两颊,有时她还真气这些同学,也不想想,赫威风他好歹也是个老师耶!想和他有什么未来?简直是痴人说梦的莫名其妙!
「可是……人家千里迢迢的来,就这样回去吗?连见他一面都不成。」文艺少女鬼上身喽!
「澎澎,妳办休学了?」
「休学?没有啊,江瀞妳在说什么呀?」
「还是赫……老师离职,得绝症不久人世了?」
「呸呸呸!江瀞,不要诅咒他。」
「既然妳没休学,而他依然健在,那只要妳每天来上课不就可以天天见面了嘛!」天晓得,她干嘛拼命安慰她。
「可是我还是想看一看他住的地方……」
「彭--丽--蓉,」江瀞的耐性终于用光。「妳到底走不走?」
「好……好……好啦。」和江瀞认识一年多,澎澎算是了解她的。虽然江瀞的身长只有160,秀气的骨架,配上她巴掌大小的瓜子脸,理应是个软脚虾的柔弱躯壳,却又同时镶着一颗嫉恶如仇的心,及数百条直直冲的神经。耐性对她而言是外层空间的产物,没有一天会派得上用场,也因此,她获得了「火车头美少女」的封号。
瞧!此时这火车头正拽着她的同学,疾步往楼下冲去呢。
才冲不到五个阶梯……「老师!」澎澎眼尖的发现在四楼转角的人,顺道也踩住了火车头的煞车。
从澎澎叫那一声老师起,江瀞的脸就鼓到现在。
「江瀞,江瀞……」澎澎像哈巴狗似的在放学途中不断地重复叫着她。
「不要叫我!」她面目憎恶的吼了一句。
「别这样嘛,江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妳就别生气了嘛!」
生气?她没有在生气,只是气爆了。
在梯口遇到他之后,他开始殷切的招呼他的两名学生,只是其中一名毫不领情的坚持站在门口。
「江瀞,」澎澎扯扯她的衣摆。「妳真的不进去。」
「嗯!反正他写完就会拿出来了。」几乎忘了到这儿的目的。
「可是……」她觑了觑门的另一边。「老师说他要泡东西请我们喝耶!」
「那妳去喝啊,我在这里等。」说完,一屁股的蹬坐在往顶楼的台阶上,这下更难请得动了。
赫威风探了半个身出来。「康乐、班长,妳们怎么不进来?」这是赫威风另一招,叫学生的职称,以提醒师生的关系,拉远某些距离。
「嗯……我们……我们……」
「我们在这里等就好了。」江瀞扬起下巴,打马虎眼的说。
赫威风摆摆手,无所谓的笑说:「好,那妳们等我一下,马上好。」
话才刚说完不到一分钟,屋里又传来他沉稳的嗓音,随着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切结书。「康乐,这里……要签名盖章吗?」
澎澎不疑有他的上前,偏着头,脚步也跟着偏到门的另一边去。
这个笨蛋澎澎!江瀞托着腮,决定不去坏了她同学的怀春梦。
偏了头,发现楼梯口似乎透着光线,想起刚刚赫威风提到的顶楼。无妨,上楼去瞧瞧。
光线是透过一扇古色古香的木门进来的,她不禁暗暗佩服,这人果然「伪君子」到家,连平淡无奇的一道纱门,他都有本事弄得如此与众不同。哼!待她瞧瞧那片见鬼的花园,一定更哗众取宠……一推门,眼前的景象让她忘了下一句的刻薄字眼,瞠目结舌的盯着这座所谓的「小花园」。
枕木、碎石及韩国草铺盖了整座楼顶的地面,几个台阶营造出前后层次感。爬满紫藤花的木架旁,挂着大小不一却美感、协调性都极佳的各式盆栽。羊齿、金鱼草、波斯菊、非洲菫,还有一些她认不得的植物,清清爽爽的在一隅绽放着芳芬。
木架下放了两张也是用大块枕木做成的躺椅,浑然天成的没有一丝毫的匠气味;而另一处的座椅则是在一棵长了几粒柠檬的柠檬树下,享受酸甜的沁香。
舍不得这美景,顾不得是不是良辰,还是谁的地盘,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躺在串串紫色铜铃下,仰着天……哇!如果现在是晚上,想必一定看得到满天星光。
嘿!人间仙境哟,只可惜良辰即逝。身后一阵窸窣声,她便狠狠地被摔出「桃花源」的回到了现实。
来着何人?当然是赫威风。他倚在纱门旁,嘴角一抹笑似乎在说着:瞧!果真是夏天乘凉、秋日赏月的最佳选择吧。
「你上来做什么?」他们之间总是以问答题作为开场。「澎澎呢?」
「回去了。」他知道学生相互之间的称呼。
「回去了?!」倏的,她站直身子,瞪着双眼说:「她怎么没叫我?放我鸽子。」
「她说是妳放鸽子。」他成功的转移她的注意力,悄声的闪到她另一边的躺椅上。
「我哪里放她鸽子,我人不是还在这儿吗?」
「没有人知道妳在哪里。」
「那你怎么会上来?」
「因为我看见阳台上有光。」他的光--江瀞。
「光?」她平静的沉思了两秒,随即又爆炸开来:「赫威风,你明知道我在这儿,为什么不告诉她?!」生气起来就口不择言了,直呼他的名讳呢。
「因为我是赫威风,妳是江瀞。」他半卧在躺椅上,无恃也无视她的叫嚣。
他在废话吗?
「如果今天我是老师,妳是学生,我可能就看不见这道光。」他体贴的解释,可惜遇到一只正在听雷的小鸭子。不怪她,毕竟发动攻势的人是他。
「江瀞,我想追妳。」他一直不是温吞的人,要与不要他分得很清楚,也决定得很快速,只不过外型及环境总让人以为他是个「慢郎中」,如今下了这么一帖又猛又辣且不知下场会是如何的挑战书,他想是有必要澄清一下他的个性,至少在她面前,他要她认识真正的赫威风。
「你说什么?」花架上的麻雀吱吱喳喳,扰了她的听觉吗?她听到了什么?追她?她的「老师」想追她?
「我要追妳。江瀞。」他改了个动词,也改了之前嬉闹的语气,沉稳、坚定且具攻略性。
师生恋?!这是闪过她脑海的唯一念头。没想到她江瀞一生「正气凛然」,竟也会扯上这种不伦之恋,天哪!
「你疯了吗?」不过很快的,她想起事件的起源不是她自己,赶忙把罪恶感丢回给祸首。「我是你的学生耶,赫老师。」
「那只是暂时性。」
「什么暂时性,没听过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你……」不知怎地,面对他自信满满的笑脸,气居然虚弱起来。
「好,那妳告诉我,妳曾拿我当老师看吗?嗯?」
「我……废……废话。」气更虚了。
「喔,那我再请问,刚刚是谁指着『老师』的鼻子大喝赫威风的啊,江同学。」
他撑起上半身,坏坏地抓着她的小辫子。
「你,可恶极了!」又是一个甩头走人,但这次她并没有得逞。
他伸手拦住了她,而且还是以打横抱的姿势。没办法,他半躺的高度刚好足以让他轻松的搂过她柔软的腰身。
「呀!」她失控的叫了一声,眼见她的脸愈来愈靠近他的胸膛,努力保持平衡却徒劳无功地还是摔进他的颈窝。一阵属于男人刮胡水的肥皂味划过她鼻息间,她熨热的全身彷佛着了火似的,滚烫的使她以为自己会这么羞愧而死。
舍不得她一个人表演独脚戏,赫威风侧过脸,望向深埋在颈窝的后脑勺,伸手掠了掠她鬓边的发,感受到她的不安及紧张,他无意造成如此的窘迫,宁可她破口大骂,也不喜见到她的无措,这让他觉得他像个专门欺负弱女子的地痞流氓。唉!
两情相悦的共同认知,看来他得多费点心力了。
身上的人开始有了动静,蠕动的试图挣开他铁环一般的拥抱,出于反射动作的,他反手箍得她更牢。温柔的开口:「认栽了,好不好?」
「认什么栽?」她闷着头、闷着气、闷着一肚子的莫名其妙和委屈。「就凭你信口开河的胡扯?!」
会还嘴表示恢复正常「供电」,他聪明的放了手,知道怀抱着一个火力发电厂是件危险的事。
「信口开河?」他整个人坐起,望着弹跳到「千里」外的江瀞:「妳放心,妳要的行动和事实,我会一样不缺的送到妳眼前。」
江瀞面对着他,不晓得自己碰上了怎样的对手,也不晓得再接下来的日子她该怎么过,她只清楚的知道,从此以后的每天,她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来上学,来面对操控在这个人手中的任何变量。
上学是不得已的,但若要她去旅行也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嘿,省省吧!
她宁可躲在家里睡大头觉。于是,秋季旅行的照片里,始终没见江瀞芳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