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要把婚期押後。」
「你会胜任那样的工作吗?」
「我还不知道,王沛中,你问得真好,这不是那种下班可以搁下的工作,你看,婵新全身全神投入,终於拖垮了身体。」
「振星,我希望这只是你的三分钟热度,你很快会忘记,而我们会如期结婚。」
「你刚才的口气似我妈妈。」
「英雄之见略相同。」
振星己尽了大半瓶酒,感慨益多,「我以前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你看,有手有足--」
王沛中忍不住幽她一默,「还有脑。」
振星只得笑。
两人就此分手,各由各归酒店房间。
婵新已经睡了,振星踢到茶几一角,把她吵醒,她睁开眼晴微笑。
「对不起,我真是吵闹。」
「呵不要紧,正好告诉我事情发展如何。」
「你有兴趣知道吗?」振星大奇。
「咄,这样精彩的三角恋爱,我当然希望知道结局。」婵新用手撑着腮笑。
「你语气又不似修女了。」
「可是我像一个姐姐。」
「那并非一般三角恋爱。」振星气鼓鼓说。
「啊,你叫它什麽?」婵新笑。
振星十分苦恼,她无以名之。
「王沛中反应还不错?」
「是,他接受我的延期申请,但是婵新,我已知道我不爱他。」
「你爱谁,邓维楠?」f
「不,」振星坐在床沿,「我爱父母,我爱小王阳,我爱黄稀玉,我甚至爱张贵洪母子,还有,我爱你。」
婵新诧异说:「但你说的都是敬爱与友爱,并非异性之爱。」
「那可以等。」
「一个月之前你却欲急急成家。」
振星发呆,然後狡辩:「我还年轻,我有权改变主意。」
「最好不要伤害到任何人。」
「姐,你真是善良。」振星十分感动。
婵新嗤一声笑出来,「不过身边观音兵转来转去,前仆後继,也端是有趣。」
「婵新,我不希望离开你。」
「可是振星,相信你也知道,我们姐妹俩各有各的路要走。」
而且不是平衡线路,东一条西一条,这次相逢,纯属偶然,在交叉点上碰了头。
第二天一早,振星捧着电话嘟嘟囔囔与母亲说个不停,又叫婵新过去讲,又叫父亲同婵新讲,婵新一直叫她看表,她别转头笑,又不住说些琐碎之至的闲话,像香奈尔手袋其实在温哥华买还要便宜二十个巴仙左右啦等等,大半小时才挂线。
婵新说:「养你这个女儿真不简单。」
「只要肯同父母联络就还算孝顺。」
婵新缄默,过一会她说:「这是讽刺我吧?」
「你别多心,我不敢,我只是自嘲。」
「是,」婵新承认,「你不是那样的人。」
第二天他们搬到邓维楠的小别墅去住,振星总算有了归属感。
那日下雨,以振星本来的性格,可是要好好抱怨几句,可是周振星已经过试练,她此刻认为雪雨风都是自然现象,应该与之和平共处。
一进门,连婵新都赞叹:「多麽舒服的小屋子。」
厨房里都已经放好吃的食物。
振星边吃冰淇淋边做意大利面。
今眼看到有契安蒂酒,连忙开了瓶豪放地喝。
十分开心,只是怕瘦子进来,变为胖子出去,不知大门够不够宽。
下午,王沛中来看一看,也啧啧称赞。
「捩星,将来我们结婚,公寓也装修成这样。」
振星冷漠地问:「公寓,什麽公寓?」
「咦,海滩路那幢两房公寓呀。」
「你几时买的?我怎麽不知道。」
王沛中模摸後脑,「不是你的嫁妆吗?」
周振星为自己羞耻,经济不能独立就妄想结婚,竟打算把开销转嫁到父母身上,真正卑鄙。
「那公寓是家母的养老金。」
王沛中听懂了,「那,我试问我爸是否慷慨解囊。」
振星摆摆手,根本不想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不要说是租金,连天天填满冰箱她都做不到。
「回到温埠,头一件事,便是找工作。」
「好工作不易找。」这是蝉新。
「谁说要高尚职业,接待员我都做。」
「早上八时正风雨不改穿戴整齐了要到办公室。」
「我明白。」
「那麽,我支持你。」
王沛中跌坐在沙发里,这两个星期内已发生了澈天大变化,只瞒着他一个人。
不不,不止两个星期了,王沛中想清楚,自从这个周婵新进门以後,周振星就变了。
直至今日,她已变得他不认得她。
他与振星已相处了三年,可是婵新出现才个多月,这个与振星分开已多年的半姐对振星竟有那样大的影响晌力,始料未及。
王沛中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放弃周振星,二,容忍周振星。
说实话,他认为家里若是付得起,拿点嫁妆不算什麽,王沛中家兄弟姐妹众多,人人结婚,都由父母资助,兼打本做生意.没有什麽不对嘛,如果振星不愿意开口,由他主动好了,若振星坚持独立,那麽,也别有风味,他不反对。
问题想通了,但遭振星抢白,深觉无味,便自动告辞。
他一走,振星也内疚。
一切都是她的馊主意,此刻又怪到王沛中身上。
振星自书架上摘下那只色士风,坐到门槛上,对着露台试着吹奏。
她在中学时选乐器时坚选色士风,曾受同学揶揄,到正式学习之际,又不肯痛下苦功。
此乃周振星本色。
父亲说:「振星女孩子弹小提琴比较有气质,如果你愿意我可买只好琴给你。」
母亲说:「我无意见,自由散漫不拘,只要她自己高兴。」
振星试着吹奏起来。
像一个人温柔呜咽的声音,色士风这样唱:奇异救恩,何等伟大,救赎罪人,我本盲目,如今得见,我本盲目,如今得见。
振星心中烦恼,一腔愁苦。尽发泄在乐器中。
婵新看着露台外潇潇雨,心如止水。
她一向在祷告中只希望有一颗平静的心,不再渴求什麽,只望享受上主已赐给她的福气。
可是看到年轻的振星那样彷徨,倒也恻然,总要到若干年後,振星才会发觉,她如今的烦恼是多麽微不足道。
振星终於放下乐器。
第二天地把姐姐送进医院。
一切程序已经熟悉,她不再那麽紧张。
她握住婵新的手,婵新笑,「振星,你着实服侍了我这麽些日子。」
「嘘。」
「振星,我要你知道,我小时候希望达成的愿望,此刻我已完全做到,我没有遗憾。」
「你在说什麽!」
手术床已被推走。
这次没有人陪,振星买了一大叠杂志逐本闻赞,个多小时後,她的手提电话响起来,王沛中要到这个时候才醒来。
振星没好气,这是名符其实的少爷兵,打仗不能靠他。
他赶到,医生也自手术室出来。
振星忙前去听病情。
医全满面笑容:「修女的胄大可再用三十多年。」
振星松一口气。
只要她那尊胃尊肠不在她们的父亲面前崩溃,一切好商量。
王沛中完全像个外人,他只得以外人口气说:「你很爱她。」语气纳罕。
振星说:「她是我姐姐。」
「不止是这样。」
「她是我所最尊重的人之一。」
差不多了。
婵新苏醒,疲乏地笑:「这样缝缝补补,不知还能过几年。」
「五十年吧。」
「真的?谢谢你。」
「这次不完全复原,不准出差。」
婵新清澄的眼睛看向天花板,「这次我也伯了,非遵医嘱不可。」
王沛中这时候对振星说:「过两日我要到台北去一趟。」
「请便。」
「从台北我将直接飞回温埠。」
「那我们稍後再见。」
「振星,你几时回去?」
「要看姐姐几时康复,沛中,回到温埠,叫秘书把所有有关结婚事务取销,已付定金,由我家赔偿。」
王沛中完全处被动,哑口无言。
「沛中,日後见。」
这样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走?一则工作在那边等他,二则男子汉大丈夫不便苦苦哀求,他转身走了,自背影看,肩膀腰身都是僵硬的不甘心的。
婵新说:「他还是受到伤害了。」
振星叹口气「已经够好了,我原应把戒子也还他。」
「那不行,」婵新笑,「指环一去,邓维楠会有所误会,可能得寸进尺。」
「婵新,你真是玻璃心肝,水晶肚肠。」
「谢谢你。」婵新仍然微微笑。
「最後一个问题,就让你休息,张贵洪为何向我要女装大衣,他的女友是谁?」
婵新笑,「你看你,多管闲事。」
「我是凡人,爱说是非。」
「你猜是谁?」
「不知道。」
「还会是谁呢。」
振星忽然明白了,「王淑姑,小王阳的母亲!」
婵新点点头,「镇人都知道这件事。」
振星十分感动,「那张贵洪倒是真豁达,对小王阳也真好,淑姑总算拣回些运气。」
「且别乐观,张妈并不高兴。」
「小王阳是什麽身份?」
「孩子的父亲是杭州人,并没有背起抚养女儿的责任,淑姑带着幼儿过活,颇受歧视。」
「嗯,单身母亲。」
「对,就是这个词儿。」
振星笑,「他们会有幸福的。」
婵新揶揄她:「这种第六感还是用在自己身上好。」
「我?我当然没问题,求仁得仁,是谓幸福,婵新,各人所求的不一样是不是?」
婵新拿她没折,只是笑,可是笑了伤口会痛,抑或应该说,不那麽痛。
没与振星重逢之前,婵新已经多年多月与笑绝缘:世上苦难那麽多,有什麽好笑?
可是自振星处她学得一个道理:反正是苦,不如笑了再说,虽然振星也有笑不出的时候,不过胜在恢复得快,一下子反弹,连诉苦都是嘻皮笑脸的。
有振星在身边,日子过得特别决,这鬼灵精,真是一个宝贝,生她娶她的人,不愁
寂寞。
看护进来请访客出去。
振星说:「我去理发,沛中嫌我丑不要紧,不过,他既然看见,世上其余男士想也不盲,我得打点打点自己。」
像香港那样的地方,换一副头脸也没有困难,钻进美容院,可以一整天不出来。
年纪轻,面皮要恢复旧观比较容易。
但是,眼角那几条鱼尾纹怕不是来度假的,它们已经移民定居,拿到护照大概也不
打算走了。
回到小别墅,振星收好穿腻了的卡其裤与皮夹克,换上新买的套装及半跟鞋。
电话响了。
是母亲的声音:「怎麽一回事,婚礼延迟?」
振星硬着头皮,「王沛中这家伙没出息,与你泣诉了?」
纪月琼说:「我巴巴地请了两位社会贤达做证婚人,此刻怎麽办?」
「妈,让我来处理,一定摆得平。」
「我同你爸乘八二八明日抵港,你同沛中来接飞机吧。」
「不不不!」振星大急,「不要来,不用劳民伤财,我已经超过廿一岁,我知道自己做什麽。」
纪月琼厉声道:「你确实知道吗?」
电话已经挂断。
振星喃喃咒骂:王沛中你这蛇虫鼠蚁,我同你没完没了。
门铃一响,那虫豸已经找上门来。
因有伯母撑腰,得意洋洋。
振星怎麽看他怎麽觉得他讨厌。
王沛中却笑咪咪,「振星,道套湖水线衫裙把你衬得色若春晓。」
那是很厉害的赞美了,王沛中平时不大说出口。
振星说:「爸妈明天来。」
「我知道,我的父母也是明天来,他们与我住同一问酒店。」
「什麽!」
「结婚,并不是两个人的事。」玉沛中心情奇佳。
「我不打算在最近的将来结婚。」
「大家面对面讲清楚最好不过。」
「我不习惯出席大场面。」
王沛中忽然说:「能在这个美丽的都会商洽婚事,也是缘份。」
「王沛中,为何惊动老人家?」
「振星,我这个儿子,同你这个女儿,都欠父母良多,故此不得不让他们参予我们
的私事,我们不比那种十多岁出来打天下的子女,他们靠的是自己血汗泪,当然不必对
家人买帐。」
奇怪,王沛中居然说得有理。
他们的父母付出那麽多,当然有权干涉。
「我妈会宰了我。」
「不会的。」
「你怎麽知道?」振星悻悻然。
「要宰,在你宣布要结婚时就可以宰了。」
振星沉默一会儿,「你说得对。」
「谢谢天,我也有对的一天。」
「那,蝉新二度手术就瞒不过家父了。」
「他可以承受,你放心.婵新也正在康复中。」
对,每个人,包括王沛中,都是好人,就剩周振星是个反角。
她缄默三分钟,忽然想起,一出戏,人人都是好人,那多闷,非得有个大花脸来插科打诨不可。
周振星又笑了。
到飞机场迎接父母的时候,还是紧张了。
她问:「为什麽叫启德机场,啥人叫启德,有何德可启?」
王沛中看地一眼,不语。
「两班飞机分别由台北及温哥华同时抵达,那多好,一接接两对父母。」
王沛中仍然不发一语。
振星刻意打扮过,浑身亮丽。
「台湾叫中正机场,新加坡叫彰宜机场,」周振星自言自语,「上海叫虹桥机场,
都好听,是不是?」
「来了!」
王沛中一个箭步上前。
两对父母几乎肩并肩一起出来。
倒底有一定年纪,有点倦态。
振星内疚,他们为她,自零岁直烦到今年二十一岁,这笔儿女债也真够瞧的。
说不出话,只得紧紧握手。
他们一致同意「有话慢慢说,先回酒店休息」,不比年轻人,上飞机前一小时还在
办公室,下了飞机叫部计程车又直赴分公司。
纪月琼心细,问道:「这是谁家的司机与车子?」
「朋友。」朋友是邓维楠。
周舜昆则问:「婵新呢?」
振星答:「她很好,我同她天天见面。」
这时,王沛中的母亲讲了两句福建话。
振星马上看一看王沛中。
沛中说:「讲你比照片更漂亮。」
振星忙用国语答:「伯母才美呢,皮肤比我们都好。」
伯母笑了。
振星说的是实话,上一代妇女诚然驻颜有术,照说王沛中是幼子,王伯母说少已接
近六十,不知怎地,看上去犹似中年人。
据说那是因为她们不夸张,没有大动作,少说话,不乱笑,饮食又有节制,又无夜
生活之故。
什麽都是要讲牺牲的吧。
照这种情形看来,周振星到了三十岁,已经可能比母亲及伯母老相。
到了酒店,两对父母分批回房休息。
纪月琼一把拉住女儿。
「葫芦里买什麽药?」
振星拍手笑,「妈妈说话真有趣,都有典故吧,想古时华人的药一定装在古怪的容
器里,让病人模不着头脑。」
「少扯淡,从实招来。」
振星泄了气,老老实实对父母说:「我的计划有改变。」
纪月琼恼曰:「你有什麽计划?不过去到哪里是哪里。」
周舜昆在旁劝道:「其实做人不外如此,俗云人第不如天算。」
振星忙上前陪笑脸,「妈妈一生英明神武,巾帼不让须眉,没想麦虎母犬女,真是
丢尽了脸,什麽地方都不用去。」
纪月琼瞪女儿一眼,「你倒是道尽了我的心声。」
「妈妈,知母莫若女嘛。」
周舜昆咳嗽一声,「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振星收敛了嘻皮笑脸,摊摊手,「生活中原来还有许多其他有意义的事有待实践。」
纪月琼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三年大学已经启发了你。」
周舜昆劝道:「你别老讥讽地,她会反感。」
纪月琼看着丈夫,「奇怪,为什麽没有人来怕我不高兴。」
「唉,你我是这个家庭的奴隶,有何作为。」
噫,父母开始唱双簧矣,事态略见严重。
「妈,取消婚约又不是离婚。」
「错,离婚是无可奈何,取消婚约乃出尔反尔,儿戏之至。」
振星悻悻然,「见仁见智耳。」
周舜昆摆摆手,「我站在女儿这一边,无论怎样,我支持振星。」
振星鼻子一酸,低下头来。
纪月琼咦一声,「奇怪,我有说过要逼女儿出嫁吗,留她在身边有什麽不好?」
振星完全放下心来。
周舜昆又惋惜道:「不过也许将来就碰不到比王沛中更好的人了。」
「沛中的确不错,不过那一等级的人才还是很多的,即使终身不嫁,一个人也有一
个人的好处。」
周振星只觉自己幸运,她朝父母拱手鞠躬,「谢谢支持,谢谢各位。」
婚礼就这样非正式无限期押後。
周氏伉俪陪着王氏贤夫妇倒处吃同逛,分手之际依依不舍。
王太大当面称赞纪月琼:「这麽时髦的一个人,对我们这些阿巴桑毫无架子,真正
难得。」
这时纪月琼亦觉得亲家是豪爽磊落的生意人,怪不得发了大财,深觉婚事不成是宗
憾事。
无奈她不得不尊重女儿的意愿。
纪月琼想起多年多年前的事来,一日上午,她正淋浴,忽然发觉有人偷窥,呵原来
是两岁多一点的振星,正笑咪咪在浴帘外张望,接着取过搁在一旁的浴巾,双手捧着递
给妈妈呢。
当时纪月琼的眼泪就飞涌而出。
当然她要支持振星,她们是母女。
不要说是这种小事,再大的事故,责备管责备,支持还是支持。
振星也没闷着,她悄悄接姐姐出院,急急安排父亲同她见面,这边又要应付王家三
口,还得随时要听邓维楠的消息。
不是不累的。
如有选择,周振星情愿做三十日苦工,打扫洗熨煮,蓬头垢面,在所不计。
她真捏着一把汗,悄悄同婵新说:「幸亏你没事,要是有什麽三长两短,可叫我怎
麽同父亲交待,所以我同你都得好好活着,千万不能死,死了没交待。」
婵新一想,却是事实,内心不禁恻然,说到孝道,振星这家伙比她明白得多。
周舜昆问女儿:「你这样四海为家,要到几时呢?」
婵新笑笑答:「教会即为我的归宿,我没有流浪的感觉。」
周舜昆说:「说你同妹妹不像呢,才不是,两个人回答起父母的问题来,均滑不留
手,避重就轻,讲了等於没讲。」
这时振星忽然谦虚起来,「呵姐姐胜我多多。」
周舜昆瞪她一眼,「你俩旗鼓相当,不相伯仲。」
振星只得噤声。
周舜昆吁出一口气,「若要好,老做小,我只得尊重你的选择,恭敬不如从命。」
纪月琼劝道:「这话说得赌气了。」
婵新只是陪笑。
幸亏不久都走了。
壬沛中陪地老爸老妈回台北,周舜见陪妻子到新加坡探亲,只剩她们两姐妹留在香港。
振星搔搔头,「曲终人教,怪寂寞的。」
蝉新却问:「有什麽办法不叫父母失望?」
「有,立刻找两头好人家,我同你即时嫁过去,各人生一对孪生儿,一半过继给周
家,哈哈哈哈哈,以後一辈子快快乐乐,富富泰泰的过,没病没痛,没有烦恼……」
婵新嗒然,「世上没有这种人吧。」
「有些父母是不知道的。」
「我们的父亲呢?」
「大抵也不知道,可幸他愿意包涵我们。」
「我们真幸运。」
振星抗议:「那是我的口头禅。」
婵新看着振星,「你不打算回去了吧。」
半晌振星才说:「听说香港找工作容易。」
「难怪天天在那里翻开南华早报。」
振星已用红笔圈出数十份聘请广告打算行动。
她说:「我想陪着你。」
「振星,我不怀疑你的诚意,可是我劝你莫以我为重,下一站我可能会调到南美洲去。」
「那麽,或许我想在邓维楠身边。」
婵新领首笑,「倒底还想近着熟人,不敢全盘独立。」
「听王沛中说,反正婚期取消,他爸妈要把他拘回台北去帮家里大量设计改建旧屋。」
「听,你可能永久失去他。」
「我知道,失去他是十分可惜的一件事。」
「怎麽,又後悔啦。」
「可是,我并不真想得到他。」
婵新看着妹妹那患得思失的样子,不禁庆幸自己毋需选择。
所有选择到头来一定都是错的,因为当时间过去,失去的全会变成最好的。
当下婵新说:「你不同,你有福气,你永远会碰到更好的。」
「那更令我心惊胆战,受宠若惊。」
邓维楠再见到周振星的时候,发觉她已经改变了。
振星刚见完工,一身打扮无懈可击,化妆明艳,举止文雅,换句话说,此刻的周振星同银行区一般行政人员无甚分别。
在杜邦分公司就起码有百多名。
邓维楠有点失望,他怀念那个毛燥豪迈穿着脏靴子的周振星。
振星自他眼神中看出他的意愿,不禁轻轻道:「人是要适应环境的。」
「你何必呢,我们要为生活,不得不作出迁就,你,你大可做回你自己。」
振星大为讶异,「我,我总得长大呀。」
邓维楠摇头,「太多少年老成,周振星不必成为一份子。」
「多自私。」
邓维楠笑了。
「说说你找工作过程。」
「机会是很多,可是新人的薪酬并不如传说中好,工作性质也很拉杂,生活程度非
常之高,做它十年未必有节蓄,还有,交通挤,上班十分不便,相当吃苦。」
「意见中肯。」
振星自嘲,「早知如此,不如结婚。」
这一句话提醒了小邓,他发觉振星手上那枚大钻戒已经收起来。
「怕老板觉得你太阔气?」
振星不知怎麽说才好,先咳嗽一声,「我们协议押後婚期。」
小邓一怔,不动声色,「延至六七月?」
振星抬起头,很怅惘地说:「不,也许永远结不成了。」
「你感觉好似很复杂。」
「我不舍得。」
「为何改期?」
振星摇头,「真的,不是时候」
振星很坦白地倾诉:「小邓,此刻人人都觉得年轻的周振星可爱,鲁莽都值得原谅,可是过了二十五岁,这可爱将会用磬,届时怎麽办,我总得充实自己,不趁现在趁几时?我不愿一生做个草包。」
「可爱的草包。」
「小邓,谢谢你。」
邓维楠看着地,渐渐她会学得精刮、世故、圆滑、把利害放第一位,名利放第二位,不消三五载,就迷失自己,像所有人一样,营营役役,为很小的事失意,又为更小的事得意。
他知道,因为他也是他们其中之一。
可是叫周振星不长大,又是何等残酷之事。
邓维楠伸出手去,轻轻拨动振星额角的碎发。
他温柔地问:「有没有人怀疑我是第三者?」
振星哑然失笑,「你愿意扮演这种丑角吗?」
「振星,为了你,任何事。」
这种话,即使是假的,听了也舒服,何况邓维楠不是说假话的人。
「维楠,有一间美资银行,在此训练伙计,预备稍後派驻温哥华,他们一看我的情况,就乐了,认为我非常适合,我得到那分工作的成数很高。」
「以後你就得早睡早起。」
谁说不是。
自郊外的小别墅出来,起码要一小时才抵达银行区,中饭吃便当,六时下班,回到家天色已晚,要准备明日功课,最好早早上床。
「你说我会习惯吗?」
「当然你会,周振星,派你到戈壁或是火地岛你都会开花结果。」
振星撇撇嘴,「我就是怕你会那样说。」
终於讲到正经。
婵新出来说:「邓先生,我们总得付房租给你。」
邓维楠知道越推会越烦,於是爽快地答:「好呀,一季三千港元,我只是租两个房间给你们,其余地方,我自己也要用。」
婵新知道他不在乎,笑道:「太便宜了,每月三千吧。」
「这样吧,一口价,每季三千六,租不租拉倒。」
振星抬起头,「妈妈说山海经里有个君子国,就是这样谈生意。」
邓维楠说:「君子国好像是镜花缘里的传说。」
振星问:「什麽叫镜花缘?」
「这是中国人的禅,」婵新解说:「镜中花,水中月,都不是真的,是虚无的幻觉。」
振星骇然,「呵那多伤心。」
「所以镜花缘其实即是无缘。」
「唏,一本小说何必用到这样悲哀的名称。」
婵新笑道:「悲剧容易动人嘛。」
邓维楠连忙说:「租金就这样谈好了。」
婵新说:「过几日我会到教会去听指示。」
振星说:「她们修女也分等级,并非天下大同,侈女之上有高级修女,然後升为首席修女再有总级顶级修女,大抵也免不了有人装模作样,仗势凌人,只要是人,就有人的劣根性。」
婵新瞪振星一眼。
振星说下去:「婵新一样要小心侍候这些人。」
邓维楠在振星耳边说:「明知何必故问。」
通常他只能逗留半天时间,傍晚总得乘飞机回去,即使因公事留多一日,反而要住到酒店。
周振星总是顺利地得到她要的一切,包括那份工作。
一声想学好粤语,十个八个男同事扑上来表示一三五二四六下了班都有空,还有,星期日全天侍候。
受训只需八个礼拜,但是每天时间相当长,有时忙至晚上八时,是她自己要跟着上司倒处跑。
婵新问:「男同事喜欢你吧。」
「喜--欢。」怪声怪气。
「女同事呢。」
「也喜欢。」
婵新奇问:「何解?」
振星笑嘻嘻,「她们觉得我笨,衣着头面又不如她们光鲜,况且,几个礼拜後就要走,没有威胁性。」
婵新叹日:「有眼不识泰山。」
第二天,振星驾车送婵新出市区到教会报到,然後上班,约好婵新中午在一间咖啡室等,以便接她回去。
等等了大半小时,不见人影,振星急了,只後悔没把手提电话交给婵新。
正在彷徨,婵新出现了。
振星迎上去,谢天谢地,可是慢着,为什麽她脸色如此难看,急问:「婵新,你没有事吧。」
婵新坐下,喝一口咖啡,苦笑,「有,很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