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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太软 第五章

  浊水溪上游的溪面宽大广阔,水质清澈见底,水流时缓时急。  

  一月底的周末假日,难得晴空万里。一行识途老猿避开热门的溯溪点,在湍流中轻松涉水,打打闹闹着绕进人烟绝踪的支流,溯溪而上。  

  怪石嶙峋,天光云影倒映在澄澈如镜的溪面,夹岸的波斯菊迎风摇曳,沿途风景美不胜收。  

  不曾走过壮阔如斯的水路,夹在由七只男猿组成的登山队伍中,唯一的女性成员分外迷你,溯水的步子最不稳,情绪却最亢奋。行进困难的寇冰树喘着气,小心涉着水,一面欣赏优美的山光水色,又是叹息又是喘息,干燥的小嘴忙碌不堪。  

  “你叹什么叹啊,到底有什么好叹的,小心叹掉小命啦!”袁七英重重一叹。  

  盯梢了一路,他提心吊胆得很疲惫,干脆扶住全世界最会分心的女人就不放手了,不想她没还进袁家门,先守了袁家寡。  

  因为她老公不名誉累挂在浊水溪中,盯、到、累、挂、的!  

  “我……我……会小心……的,谢……谢谢……你。”  

  “你专心看路就是感谢我的具体表现啦!”有那么喘吗?  

  “哦……我……我知……道……了。”  

  真那么喘吗?袁七英握牢她的手腕,满眼狐疑,朝前方一串猿兄猴弟瞄了去。  

  只见四肢发达的猿人们吼来吠去,一如以往蹦蹦跳跳,活像刚被野放的一整批,都快活得很。这条水路明明没难度嘛,树儿真不耐操,居然给他喘成这样……  

  头好壮壮的袁七英低眸,研究寇冰树的发心片刻,学她哮喘几声,试图以同理心揣摩她很喘的心境。  

  “你……你……要喝水……吗?七……七英先……生。”听他喘得比自己厉害,寇冰树连忙想卸下背上的装备,拿水壶。  

  “我哪有要喝水,我看你比较渴吧!”袁七英拿出自己的水壶。“喏,喝水。”  

  “谢……谢谢。”有点小洁癖的寇冰树接过杯子,迟疑了会,想到他常帮自已解决喝不完的饮料,人家都不介意喝她的口水,她只好勇敢喝下。  

  味道一样耶!寇冰树惊喜不已。那,应该没什么大碍才对……这里没有厕所,小号还可以,大号就……她每次都苦苦忍回家再……  

  “看路,看路啦!喝个水你也能分心,真服了你。”害他神经一直抽一直跳。  

  可是,她想看巨石,想看原住民的古聚落……“对不起……”  

  袁七英不忍她灰心丧志,指着前方的巨石,安慰道:“越过那个弯,前面有个小瀑布,攻上瀑布,我们的目的地就到了。搭好帐篷,天色应该还早,我带你四处绕一绕,顺便猎看看有没有山——”猪字无论如何都挤不出口。  

  想起上次在大霸尖山,她抱着死猪默默垂泪的模样,好象他是罪大恶极的刽子手。袁七英当下决定把猎山味向兄弟们赔罪一事,隐下不说,省得她的妇人之仁又泛滥在不该泛滥的地方,麻烦就大了。  

  今晚要面对五股势必轰轰烈烈爆发的怒火,已经够麻烦。  

  他得节省力气,只要撑过晚上必然的一顿毒打,他就能像恶心老女人最近经常恶心唠叨的——许给树儿一个金光闪闪的未来啦,  

  “反正等一下我们去拔野菜啦,”袁七英粗率一摆手,草草混过。  

  “真的吗?”寇冰树小媳妇般的愁眸一扫,双眼炯炯照亮,眸光簇簇动人。  

  看她开心,袁七英也回以一笑,伸出手,寇冰树毫不犹豫地回掌一拍。  

  唔?快快乐乐得像各带一串蕉出门远足,在前头活蹦乱跳的一群猿,乍闻后方传来奇异的巴掌声,蓦然顿步,火速转过头。  

  什么……那是在干什么?那两个被不干不净的东西附身了是不是?  

  一看见猿氏一族最小却最目中无猿的幺猿,一路上无耻巴着他们的“攀岩之花”不打紧,现在竟然得寸进尺,在光天化日、猿目睽睽之下,对他们罩着的女生动手动脚!  

  是可忍、孰不可忍!真是让猿忍无可忍!  

  他们顾念兄弟情义,忍辱负重,打算晚上再将不受教的最小只拖离女生视力范围,好好教他身为幺猿应该恪遵的基本伦常。可是……  

  “事实摆在眼前,七英的发情期就在这一两天。”发言猿冷着声音,做出痛苦的取舍,“他是我们挚爱的手足,我们很想护短,但是……”  

  “为了大局着想,尽快大义灭亲吧!”四猿目不转睛,恨恨地瞪着握住女生柔柔的小手,上下晃动,还笑得很无耻的下流猿。“我们有义务保护树儿不被蹂躏。”  

  “基于上述,少怀,去把七英给我拖过来。”  

  “喔。”扛着沉重摄影器材的一猿领命欲去,脚一顿。“你眼睛瞎啦!我这样怎么拖啊!有种你拖给我看!”  

  四双认真瞪着幺猿的猿目,不爽地纷纷拉回来,盯上发言失当的那猿——  

  “扛个摄影器材臭屁啊!你家有电视台了不起啊!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出来湖溪你扛着专业摄影机,是扛给谁负担,炫耀给谁刺目哪!你耍什么痴呆啊!我忍耐你这假私济公的家伙很久了!”  

  “我们没跟你这小鼻子小眼睛计较过,叫你做个事,你除了啰嗦推卸,正经事没干过一件!你抱怨个屁啊!”  

  “我没种?你就有种?不要以为你二头肌的线条练得比我美,老子就拖不动你!我没种?你有种!我姬玄不拖给你看,真被你瞧扁了!你看我怎么电你!”  

  炮声隆隆的四猿,两猿一组,气呼呼地将一路挨轰的失言猿架走。  

  “七英,你也过来!”游过深潭,堪察地形回来,领头大哥展力齐将闹内讧的兄弟招了去。“九二一之后路基塌陷,这里的地形稍微走山,无法高绕了,一定要架绳。潭水很冰,等一下尽快通过,免得失温……”  

  七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不时抬起头,凝望由巨大奇石群砌成的山谷。  

  巨石群拔地而起,直冲九霄,如鬼斧随意劈就,雄伟之中处处隐伏危机。  

  穿着密不透风的溯溪装与溯溪靴,寇冰树体质偏燥,加上一身重装备,热得她频冒汗。趁歇息空档,她掬水轻拍红扑扑的面颊。  

  凉风治溪面吹了来,拂得她心旷神怡。这里好美哦……   

  “树儿!”袁七英涉水回寇冰树身侧,粗犷的面容一改洒脱与粗线条。他扳正她的脸,直到两人的眼神胶着,才一脸严肃道:“前面的深潭不好走,我和力齐先去探路,我们会顺便架绳。”  

  “嗯。”被他如临大敌的态度感染,寇冰树有丝紧张。  

  唔?正在检查绳索的嘻哈五猿,无意间惊见幺猿又展开“摧花行动”。  

  五猿气急败坏地涉水回转,团团围住寇冰树,学袁七英指着前方水花四溅的小水潭,“七英猜拳猜输了,负责去那里架绳。树儿你要小心一点,七英架的绳子很不牢靠,曾经差点闹出人命。”  

  “我哪有!”袁七英恼火地将寇冰树的脸扭回来。“别听他们乱吠,我没有,你不用怕!安心渡潭。”  

  “还没有!你敢做不敢当,啊?”五猿忿忿不休,朝袁七英围拢了过去,开始大掀旧帐。“上次在大鬼湖你明明干下伤天害理的事!他恶意伤害我们,树儿。我们耶!他的拜把耶!因为他一时‘手软’,害我们遭受落石伏击,身受重创。你还敢做不敢当,啊?”  

  “你们吠个屁!你们有资格吠吗?我那天发高烧到三十九度,你们还逼我纵走、攻顶兼架绳,我当然手软!那种情况谁不手软啊!啊?冬天耶!零下五度的寒冬耶!在海拔超过二千三百公尺的深山,缺氧的状况下!你们有没有一点人性!”  

  “什么人性?我们没有啦!有就不会跟你这没人性的东西结拜了!”五猿被不懂事的小猿气得蹦蹦跳。“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有没有常识,有没有听过‘以毒攻毒’啊?要不是为你好,我们干嘛绕远路,还特地挑选最艰险偏僻的兽径纵走,啊?我们跋山涉水,把一个小时可以抵达的路程,钻成三个小时,只为了把你体内的毒素操出来,你懂不懂得我们的一片心意啊!啊?”  

  “你……你们……”跟畜牲为伍多年,他夹缝中求生存,居然活下来了。“树儿,别理这些强词夺理的废材!”袁七英气到欲辩乏力,把寇冰树被扳开的面容转向自己,一脸严肃与正经,他继续交代道:  

  “那个小瀑布有伏流,水流湍急,冲力强,你游过来的时候,觉得支持不住就不要硬撑,喊一声,我下去背你上来。”  

  “你莫名其妙,管树儿要怎么撑!”把寇冰树变形的脸从袁七英掌下夺回来。  

  “树儿,你爱怎么撑就撑,尽量硬撑!我们挺你到底!”  

  那……能不能先放开她的脸……好痛哦……  

  隐约瞧出一丝端倪的某猿,搭着幺猿冷冷一笑。“你今天很反常,姓袁的七英,你是哪根葱姜蒜,凭什么一直对树儿疲劳轰炸!”  

  袁七英没了耐性,冲口挑衅道:“她是我未来老婆,不行啊?你们有意见哪?”  

  闹烘烘的浊水溪,一片死寂。一分钟之后,五声震天的咆哮同时爆开  

  “姓袁的!有种你再说一遍!”  

  “我怕你们啊!”袁七英猖狂的态度不知收敛,一不做二不休地叫嚣:“我和树儿预定二月底结婚,你们是招待,不敢来的是歪种!要杀要剐,随便啦!怎样!”  

  山雨欲来的浊水溪,再度一片死寂。两分钟之后,”记迟钝的惊呼飘起——  

  “咦?二月底!真、真的吗?”  

  正欲互开杀戒的六猿一顿,低眸上致瞪向正中央的迷糊准新娘。  

  寇冰树脸上的惊讶转为惊惧,不懂自己为何突然成为目光焦点,直觉地躲到近来混得颇熟的幺猿身后。此举,无疑助长了幺猿嚣张不可一世的气焰,并间接证实他刚刚并非假藉起乩,胡乱转述没人听得懂的神话。  

  深觉不受尊重、伦常已丧的众怒一发不可收拾,瞬间核爆!  

  “哈哈……哈……哈……哈哈……”  

  六对暴凸的怒眸,阴郁地向笑声来源缓缓溜去。  

  只见“猿家班”老大展力齐像戏棚下的观众甲,蹲在溪畔啃苹果,不是很尽心尽力压抑他可耻的笑声,显然乐在其中。  

  力齐这白痴……被蒙在鼓里不爽到顶点,五猿阴沉作结——  

  知——道——这——件——事!欠——电!  

  拳头握到会抖,五猿拖着态度嚣张的幺猿,转身,怒气冲冲地朝笑容僵硬的猿老大快步杀去。  

  悠悠的浊水溪畔,刮起一道腥风血雨……  

  ☆☆☆  

  皎洁的月光,洒在宁静的溪床,洒在熊熊营火,也洒在一票伤兵残将上。  

  展力齐从溪边装水回转,拿出炉具,准备煮咖啡,并迅速环顾营地一圈。  

  营地里,除了五只神速成立“记恨联盟”的孤家寡猿,一看到他就恨恨掉开头以外,引爆流血冲突的准新人消失无踪影。  

  公的那只他不管,展力齐张望着小帐篷,只关心他从小罩到大的小妹妹。  

  才七点半就跑去睡,树丫头今天真的累坏了……  

  难得她今天走了一天还行有余力,趁几个大男人互捶的时候,发挥她过人的水性,泅泳过潭,悄悄架绳完成。在男人们挥拳相向,一边暴力渡潭的同时,乖巧安分的树丫头安静走开,一个人四处采野菜料理晚餐去。  

  就在男人们终于遭受天谴,从滑溜的溪石一摔而下,痛得哎哎叫的惨烈时刻,他这个身手非凡的小妹妹,相当了不起,已独力完成一顿丰富得要命的野菜大餐,并以她暖呼呼、香喷喷的温柔女人心,接纳他们这挂鼻青脸肿的带伤男人心。  

  了不起呀!树丫头,干得好!不愧是山林涵养大的好孩子,不愧是他展力齐罩大的优秀丫头,娶到树丫头的男人是上辈积德,祖宗有保佑呀,嘿嘿!   

  五只记恨猿猝闻嘿嘿声,急忙回头,以不甘心的眼神暗杀得意洋洋的展力齐。  

  “树丫头咧,睡了吗?”展力齐丢出废话,测试兄弟们捉狂的程度。  

  五猿以具体的行动回答对方无耻的刺探。  

  端起餐具,他们背转过身,以鄙视的大屁股面向无耻之人,同时决定等先斩后奏的幺猿一回来,就跟他歃血断义。  

  拜把那时,他们滴了多少血,老幺都得加——倍——滴——还!  

  “七英也跟着去睡了呀?”两人感情已经进展到这种程度了吗?”展力齐老神在在,一个劲的哼着风凉话。“难怪这阵子两人同进同出,恩恩爱爱……”  

  “我们哪有!死力齐,你少给我乱吠!”擦澡回来,袁七英抖颤着冻僵的身躯,把花费好一番工夫才找着的饭后水果扔在五猿背后,语气僵硬地求和道:“你们屁股下面有桑椹,自己夹去配饭吃啦!”  

  有自尊的猿背一挺,五猿动也不动,不为廉价的嗟来食所惑。桑椹?哼!以他们受委屈的程度,好歹要多加一串芭蕉吧!有没有道歉概念啊,死家伙!  

  “你们要不要吃啊,闹什么鸟脾气!”擅长发火,不擅安抚人的袁七英恼羞成怒。“只不过晚了一点告诉你们,又不是结完婚才补请你们喝喜酒。我对你们已经很仁至义尽,法律明文规定排行最小的不能先结婚啊?莫名其妙!”  

  “谁莫名其妙啊!”吃得最快的少怀猿弹跳起来,把手上的空盘要帅一甩!    

  锵!  

  “嗯……”一声不堪梦里也遭惊吓的碎呓,从不远处飘了来。  

  怜香惜玉的含泪猿眸从蓝白小帐篷心痛地回转,众猿起身,不分敌我,由四面八方飞扑向行为失当的那猿,将他压倒在地,捣住大嘴,闷闷地海扁一顿。  

  营地的火光被错落有致的拳风挥得一闪一闪。五分钟之后  

  “有没有搞错?”也不想想人家树儿今天多操劳,人面畜牲!下午只不过说你两句,你记恨到现在,还无耻的牵连树儿!邪恶废物!”  

  众猿一扁暂释前嫌,围坐营火旁,吃饭配桑椹,开始结算另一笔帐。  

  “姓袁的死七英,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对树儿下药,把我们单纯可爱的队花吃了?”这是姬玄唯一想得到,树儿愿意屈就他的原因。  

  “要我说几遍,是树儿向我求婚,我正好欠树儿一份恩情就答应了,干嘛说得好象我强抢民女!”他们怀疑的样子激恼袁七英。“我是不帅,自认为条件也没差到哪里去,不用霸王硬上弓,也有女人肯嫁行不行!”  

  “少废话!谁在跟你吠什么门当户对、金童玉女配啊!”绯郎从行囊中变出一条洒满核桃的巧克力蛋糕,均分七块。“你做事偷偷摸摸,事先都没打声招呼,婚事已成定局,我们无力可回天才爆料。你存何居心啊!你才二十六岁,不对,今年二十七岁,何必拖着树儿跟你一起送死!”  

  “你口气很勉强哦!”展力齐祭出拳头,“你占了便宜还给我卖乖呀!啊?我的树丫头乖巧纯洁,是世间难得的无价宝,可不是菜市场任人叫价的地摊货,你最好给我搞清楚状况,不然别娶!”  

  “是她向我求婚的,什么别娶!什么你的丫头!”孤口难敌众嘴,口才拙劣又缺乏耐性辩解,袁七英一径臭着脸,幼稚强调:“我管你们的!反正树儿将是我老婆,她是‘我家’的树儿。”  

  “为什么故意冠上‘你家’?”舔完肿指顺舌而下,舔着肿肘的少怀听不下去了。“他妈的,我就知道七英这死家伙最爱现上定会这样炫耀,我恨不公平!我恨差别待遇!我誓死反对树儿委屈下嫁——唔唔唔……”  

  再抓一把桑椹将聒噪的大嘴填密,宁一评估着脸红脖子粗的拜把幺弟,温和哼道:“咱们里面我排行第二,今年三十四岁,我都不紧张了,你猴急个屁呀,七英。论女人,你以前交往过的几个女人都不差,你急什么?说个理由来听。”  

  “我哪里急了!我只是顺其自然,时机到就结婚不行吗?啰哩叭唆,结婚需要什么理由?笑话,”袁七英被兄弟们一点都不觉得好笑的眼神,耻笑到上火。“当初力齐要结婚,怎么你们都没意见,我结个婚而已,你们吠这么久!”  

  “几天不见,你干嘛堕落到自贬格调跟变态比?”讲到知情不报的老大,虚长袁七英两岁的扬平就有气。“秀儿家的情况特殊,力齐是喜欢充老大的糟老头、死变态!从小就染指秀儿,嘴上推说不要,却频频对未成年少女上下其手。这种病态哪可能放秀儿去爱别人?”  

  “是是,兄台教训的是。”展力齐识时务,态度温良得像一杯白开水。  

  他才不像某蠢蛋,说不过人家就发火,”发火绝对就硬碰硬,皮粗肉硬也不能这么碰法。也不想想自己寡不敌众又没立场,耍气魄也得看场合,七英这白痴!  

  “看吧,力齐也承认自己病入膏肓,秀儿还坚持下地狱陪他,那是她伟大!我们尽过人事,现在是听夭命随他们去。他们这对已经无药可救,你和树儿不同,大大的不同。你中毒不深,有机会回头,趁大错还没铸成以前,孩子,回头吧!”  

  难得平日嘻嘻哈哈,看起来脑袋空无一物的哥儿们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地力劝自己慎思,袁七英不得不承认,他有点感动了。  

  “他要考虑多久啦,天都快亮了,谁催催他啦!”大嘴巴的少怀按捺不住,屈肘撞撞左旁的姬玄。“他到底要不要饶了树儿?早知道树儿有意嫁人,我就下手了……我们说好公平竞争哦,你最会耍贱,别忘了……”  

  姬玄溜了下脸色无故爆红的老七,对心焦的兄弟回以眨眼。“好啦好啦,嘘。”  

  袁七英的感动瞬间消失,愧疚感连带蒸发,“反正!你们负责招待,该怎么做静候书面通知,事情就这么敲定!”  

  “什么叫就这么敲定啊?你摆了我们一道,以为区区一堆桑椹就能摆平你不尊重我们、残酷伤害我们的事实吗?事情没那么简单!”  

  猿家班老三姬玄,老四腓郎,老五少怀,老六扬平,联手将给脸不要脸的老七架往溪底,开始要狠——  

  “我要烤溪虾!”  

  “那我溪哥!”  

  “给我溪蟹好了!”  

  “干完这票,我们扯平,你们以后少在树儿面前给我啰啰唆唆!”袁七英好汉做事好汉当,挣开他们,甩开保暖的鞋袜,硬着脾气走入黑漆漆的浊水溪。赤脚一沾溪水,他就差点冻死。“手电筒给我拿来!死小玄子,你到底想好没有?”  

  “我哦?”姬玄扬扬眉毛,眼珠子做作地溜转一圈。“给我两尾溪鳗,一公一母,我这个人颇有保育观念,看看而已。如果可以附带一尾小鳗,我受创的心灵会恢复得更惊人。当然啦,不强迫,你自己看着办。”  

  先行点完菜的三猿深感惭愧,决定立刻跟进:“我们也跟小玄子一样,各一公一母,我们想看看浊水溪的鱼虾长什么样子,生长环境差不差。如果可以附带它们的儿女各一条,我们会更容易遗忘被拜把‘捅一刀’的痛苦。”  

  妈的……存心整他!就不信以他袁七英混迹山溪近二十年的好身手,会栽在没血没泪的死家伙手上,岂有此理!  

  猿家班老大、老二居高临下,欣赏蹲在溪中忿忿捞鱼的幺弟。  

  哥儿俩以逸待劳,清闲地喝咖啡,大聊是非。  

  “七英喜欢树儿吗?”  

  展力齐惊讶地瞪向语出惊人的宁一。“废话!不喜欢他会娶她吗?问这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自己的兄弟,怎么你还摸不透他的性情?”  

  “少打马虎眼。其它兄弟我不敢保证,七英的话,别人直着来他直着回去,别人拐弯来,他照样直着回去。”  

  “总之是直来直往,一根笨肠通到底,你干嘛废话一堆。”展力齐摇摇头。  

  “你很了解七英嘛,力齐。既然藏不住心事,我们怎么不知道他喜欢树儿?”宁一将酸酸甜甜的桑椹,一颗一颗均铺在巧克力蛋糕上,煞是美丽。  

  “你认为以七英的鲁钝,他知道什么叫喜欢吗?不然他以前那些女人是怎么离开他的?还不是因为七英太钝!”  

  “不是七英受不了她们太粘人,将她们赶跑的吗?”  

  “我说一句,你反驳一句,姓宁的,你这是冲着我来喽。”  

  “知道就好。”宁一从火堆中抓起一枝柴火,向右一挥,轻松地退敌成功。  

  “七英的性情既然不难猜,难猜的就是你了。你明知他常冲动行事,脾气一上来,所有逻辑在他身上一律失效。这小子一冲动就语焉不详,解释不清就干脆翻脸,做错事还死不认输。我看他不见得是喜欢树儿才娶她,你同意吧?”  

  “抱歉!这你得问七英,哥哥我不予置评。”展力齐撇得一干二净。  

  “少跟我来这套,你当我是头脑简单的笨七英,随便唬唬都信你啊。”宁一接过曼特宁咖啡。“事涉树儿,你这个家伙爱充大哥,不可能不置评。说吧,你明明可以阻止,为什么放任七英胡搞瞎搞?”  

  “人家闪电结婚为什么就一定是胡搞瞎搞?你这是什么变态死逻辑?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没谈个十年八年恋爱,不肯轻易入洞房。”  

  这就是他最不爽七英的地方……宁一将咖啡浇在巧克力蛋糕上。  

  七英这小子是冲动行事派,单细胞生物,决定事情从不经过大脑、从不深思超过三分钟,却都能扭转劣势为优势,让他这凡事习惯深思熟虑的人,很恨!  

  “承认吧,七英是莽撞,却不失为一诺千金的好汉子。”展力齐笑道。  

  “我同意,全世界没有人比他更强调责任的重要性。”  

  “他答应了,就会好好疼惜树丫头。”  

  “这我也附议,他已经把树儿归为他那一国,当成他私属的责任在照顾,不容我们这些‘外人’插手。”一来一往间,宁一渐渐理出头绪。“所以,你为了让一手罩大的树丫头后半生有个强而有力的依靠,不惜牺牲自己的拜把,顺水推舟?”  

  “讲这样!哥哥我是乐观其成,不到顺水推舟,又没人能逼他们。而且谁强迫谁,还很难讲咧!我家的树丫头还哭哭啼啼,万般不乐意嫁给死七英咧!”  

  “我也把树儿当妹妹在疼,我能体会你不惜一切保障她未来,希望她有好归宿的邪恶心情。不过,”宁一以与魁硕外型迥异的优雅,温吞地解决掉蛋糕,站起身,掸了掸裤子。“七英决定娶树儿,除了个性上的残缺不全,应该与他的母亲脱离不了干系。你可别适得其反了。”  

  展力齐一楞。“怎么说?”  

  他们几个都知道,七英那个天下无敌浪漫妈,在他六岁时,为了追求私奔的浪漫情怀,选择在一个风雨交加的闪电夜晚,浪漫留书,与她现任的丈夫浪漫私奔。  

  严格说来,七英妈谈不上拋夫,只能算是弃子。  

  七英的父亲在他两岁时因病辞世。七英妈私奔之后,小七英由他终身未娶的大伯扶养长大,直到他十五那年,七英妈才又在一个凄风苦雨的闪电夜晚,回家寻求儿子的浪漫谅解。  

  七英妈是个天真的老甜甜,戴着玫瑰色镜片望世界,活在自己甜美的幻梦中,她只是始终没走出来,要别人去配合她的格调而已。  

  本性上的行为偏差,人人有之,对于守寡的单亲妈妈,他的标准本来又比对一般人更宽松一些。这几年相处下来,发现七英妈当年的行为确实是本性使然,所以他不予置评,但力挺七英到底。  

  七英妈目前错只错在,严重低估了她无心弃子对儿子造成的伤害,不了解儿子不原谅她的理由所在。不知道问题的症结点,自然也无从对症下药,这位甜甜妈又老爱以个人的浪漫格调弄巧成拙,才会忙了十几年,与七英毁损严重的亲子关系仍旧原地踏步。  

  七英这小子,不仅不谅解他母亲,表达怒气的方式也跟他的脾气一样,独树一帜。七英妈回头那年,他一怒之下愤然舍弃七英妈所取原名,改名七英。  

  据袁家大伯生前透露,这孩子原本属意的名字是:弃婴。  

  由此可证,七英的脑袋……果然只是装饰用。谁会激烈到以堪称智障的手段,提醒自己永志不忘被弃之辱啊!不知要惩罚谁,蠢猪一只!  

  幸好他和树丫头一样,傻人有傻福,天生贵人多。  

  当年户政事务所好心的阿姨,不忍呆瓜少年郎一冲动成千古恨,终生遭人耻笑,苦劝他回头不成,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大笔一挥,帮他换了谐音字。  

  七英,就此诞生……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展力齐由宁一的暗示,推敲出一个有点可笑的想法:  

  “别告诉我,七英矜持这么久之后终于大彻大悟,决定原谅他老妈,所以拉树丫头进去帮他缓颊。”他有理由相信,猪脑袋是想不到这一层的。  

  “或许吧,谁知道!他天生狗屎运,就是有误打误撞中解决难题的超能力啊。”  

  宁一耸耸肩。“破冰的第一步总是最难跨出的,你和你老爸当年不也一样矜持得莫名其妙?对七英来说,已无所谓原不原谅。这几年他母亲以她的方式费力修补母子关系,你忙着制造下一代巩固国力,当然没注意,七英近来对他母亲不耐烦的态度渐渐有在转变,他逐渐以自己的方式做出了响应。可惜七英妈忙着制造浪漫,感应不太到。”  

  “她只想听七英叫妈妈,只要妈妈一叫就春回大地、风调雨顺了。七英那别扭家伙偏不叫,有什么办法?我们帮他叫过啊,又没用!”他们是不介意吃点口头亏啦,脸皮薄又容易上火的某家伙很介意就是了。  

  “七英是面恶心慈的善良货色,很难真正去记恨谁。他叫不出口,可能是因为找不到适当的时机,少了适当的媒介推推他吧。”  

  “你当我们是死人啊!”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老大哥心生不痛快。  

  “你再继续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很快就会是了。”宁一气定神闲地撂狠话。  

  “我可不是好打发又健忘的七英。在你提出令人满意的弥补方案之前,我会经常说溜嘴,次数频繁地不小心提醒其它兄弟,你曾经帮着七英隐瞒我们的事实。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的《国语字典》里,没有‘事过境迁’这句话。”  

  “没有不会找个识字的帮你写上去啊,笨!你可别逼哥哥我下杀手……吵什么?”下方突然掀起阵阵骚动,吵断哥儿俩唇枪舌剑的好兴致。  

  宁一跟着转望溪边,看见发狠赎罪的袁七英跳上岸,拚命抖动他冻僵的手脚。  

  在其它人你一言、我一语刺激下,不堪被激的他脸色臭不可闻,转身,又不甘示弱地冲入冰冷溪水中,咬着牙,继续埋头苦干。  

  “七英肯结婚,让我相当意外,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疑惑的语气不自觉流露对兄弟的关心,引得展力齐赞许的侧目。  

  “吉人自有天相,他与树丫头的婚事,说不定是蠢七英与母亲破冰的唯一契机。”展力齐饶富兴味,“七英适应力强,没问题啦。你还是帮我操心树丫头,万一她嫁过去以后倍受欺凌,夹在母子中间难做人……”  

  “你不会让七英袖手旁观,那是不可能的天方夜谭,你少废话。”宁一没好气地打断他。“当了老爸之后,你不仅智力退化,想象力也跟着八点档狗血化了。”  

  “要不要看我家宝娃的最新画面?”展力齐强迫中奖地拿出数字摄影机。  

  “昨天才上贵府叨扰令媛满‘两个月’的水酒一瓶,往后还有十个月的水酒要叨扰,你给我省省。”宁一瞄都不瞄,掉头就走。“力齐,我不会坐视任何人利用七英的优点占便宜,即使那人是我的拜把老大,也不例外。”  

  “你有病啊,吃亏的是树丫头吧。”他家宝娃真是无敌可爱,不愧是他展力齐的种!啊,可爱到笔墨难以形容的超级境界……  

  “明知道她吃亏,你不阻止,问题一样出在你身上。”宁一一口咬定他。  

  “你这家伙对我真的很有意见,没看过心眼比针眼更小的男人。”晚安哦,宝娃,老爸回去再补念故事给你听,要忍耐,明天相距千里的咱父女就可团圆啦!  

  展力齐嘟起肥唇,狠狠吻住镜头内睡意正浓的心肝宝贝,语音模糊地哼着:  

  “怎么,你不看好这桩婚姻吗?”  

  “已婚男人的脸嘴,真是令人厌恶透顶。”看不惯他轻慢的态度,宁一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  

  宁一这家伙……昨晚八成又求婚未遂,导致身心失调……展力齐赶紧打开摄影机,捕捉兄弟狰狞的真面目,以备不时之需。  

  啧!爱情长跑真麻烦,亏宁一有耐性一跑就是十年,简直……神经病!  

  像七英和树儿这样多么干脆爽快,多么一了百了呀!大受七英的愚勇刺激,难怪宁一要歇斯底里了。自己瞻前顾后、想这想那,太龟毛的结果,最后还不是什么都干不成?当初还敢耻笑他对小秀的感情太闷骚,这无耻之徒!  

  宁一与七英这两对对比分明,简直就是实验与对照组。七英是横冲直撞,希望无穷大的实验组;宁一这组,则是对照来千万别重蹈覆辙的毫无希望组。  

  展力齐见宁一观望一会,忽然朝闹烘烘又凉飕飕的溪边开步走去。“你干嘛?”  

  “没干嘛,也该轮到我向七英大仙许愿了。”宁一微微笑。  

  “你打算许什么鸟愿?”摄影镜头因展力齐幸灾乐祸的恶笑而上下晃动着。  

  “不能太招摇,多少要顾虑其它兄弟的心情,那就苦花鱼三代同堂喽。”  

  “哈哈……哈……哈……”宁一……获胜!哈哈……  

  “至于你,我会花点心思想一想,以示对老大的敬重,别急。”  

  何必客气……直接杀人灭口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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