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木头的吱嘎声惊动了她,她抬起头瞥向德威,他正闭着眼睛坐在一张摇摆的安乐椅中,手搁在扶手上。他看起来多么疲惫,眼下有一圈黑影,颧骨下方也略显凹陷。
她也非常疲惫,这是漫长的一天,辛苦而毫无收获。
最后,他们一路沉默地驶回曼响顿。德威并没有直接送她去他家,反而先带她前往「查理的爱巢」。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丽薇认出这就是报上的那栋灰色建筑。
他的笑容冰冷。「我认为这里或许有一些蛛丝马迹。」德威解开安全带,伸手握住车门把。「走吧,亲爱的,我们很快瞧一眼——」
「我不要进去那里。」她打断他的话。
「你害怕会有摄影记者吗,不必担心。他们已经在一个星期前忙完了。」
丽薇瞪着挡风玻璃。「我要回家。」
「看到那栋公寓会令你睹物思人吗?」他抓住她的手腕,「看着我,该死。」
「不要恐吓我,德威,我不喜欢。」
他露出狰狞的笑容,「我相信。老查理是你喜欢的那种男人,乐意支付一切帐单,只要你温驯而热情地在他床上等候。」
「住口!」
他朝她低下头。「你到底有多么温驯与热情?」他的视线徘徊在她微启的唇上,「你总是发出那些会逼疯一个男人的轻微呻吟,就像我跟你做爱时那样吗?」
「你从来没有跟我做——」
「还没有,」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而充满承诺,不再愤怒。她感觉他的拇指开始轻抚她的腕动脉。「但是我一定会。」他们的眼神相遇,「你知道我一定会。」
丽薇知道她应该驳斥他,但他的话仿佛已经催眠她。她凝视着他,知道只要她轻唤他的名字,他的嘴就会落向她的……
德威突然放开她并转开身子,用双手紧紧抓住方向盘。「算了,」他平静地仿佛一切从来不曾发生。「我已经找过两次,不可能会漏掉任何重要的线索。」
丽薇紧紧握住发抖的手,注视他把车子驶回拥挤的街道中。
「今天晚上,我会派计程车去接你过来。在七点前准备好。」德威闷声说。
她望着他严峻的侧影,突然希望自己从来不曾答应他的提议。可是,现在她已经来不及反悔了。「七点不行,七点半吧!」她冷冷地表示,「而且我会自己搭计程车,谢谢你的好意。」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德威突然大笑,令她错愕不已。「记得准时就好,亲爱的,我不喜欢我的女人让我枯等。」
丽薇不曾提醒他,她不是他的女人,因为知道他必然会如何回答。
*****
她一直担心德威晚上的情绪。不过,从她抵达他家之后,他一直保持礼貌的态度。
现在,她瞥视他,知道他的礼貌只是希望获得她的合作,以便及早得知莉亚的下落。她叹口气,看着躺在地板上的那堆文件。她已经翻阅过每一张饭店帐单和餐厅收据,却仍然找不到任何线索。
「好运尚未降临。」
她抬起头,德威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对,我已经翻过两次,但我不记得曾经听莉亚提过这些地方。」
「你确定吗?」
「我尽我的最大能力,但是我跟她聊天时从来没做过笔记,」她注视德威站起来走向壁炉。「怎么回事,德威?你认为我在说谎吗?」
他耸耸肩,用火叉戳戳炉火。「我没有那么说。」
「对,你没有,可是你脸上的神情——」
「他都带你去哪里呢?」他突然问。
她眨眨眼睛。「什么?」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丽薇。」他放下火叉,转身面对她。「我刚刚想到,你和他必然去过某些特殊的地点,小旅馆或某个隐秘的约会处……」
「我相回家,」她冷冷地说:「这是漫长的一天,我已经筋疲力竭。」
「我不是想刺探——」
「不,你是在设法侮辱我。」她望着他,「也成功了。」
德威摊开双手。「我只是认为他或许带莉亚去过你们过过的某个地方。」
「我相信他必然那么做过,」丽薇冷冰冰地说:「举个例子,报上提过的那家餐厅,他们的西西里披萨很捧,而莉亚一向最爱披萨。」丽薇站起身子,「他一定带她去过。」
「你是在暗示莉亚躲在一桶蕃茄酱里吗?」
「不,」她望着他,他的眼中有一丝笑意。在几秒之后,她勉强绽开笑容。「这是一个好点子,至少可以解释一个人如何凭空消失。」
「只有三流的电影才会出现这种情节。好吧,我会请侦探社的人调查每个地方,不过,我们还必须试试另一个方法。」
丽薇疲惫地叹口气,「等你想出来时,再告诉我吧。」她弯腰穿上鞋子。「麻烦你帮我一个忙,打电话给楼下的门房,请他帮我叫部计程——」
「她喜欢哪些东西呢?」
她停顿下来,「哪些东西?」
「她喜欢运动吗?喜欢滑雪、溜冰,那类的玩意儿吗?」
丽薇沉思片刻。「不,」她缓缓地说:「至少在我们小时候从来不喜欢。」
「艺术呢?」德威俯向沙发拿起一本杂志。「亚期朋有一场音乐盛宴,她会有兴趣去参加吗?」
「莉亚?」她微微一笑,「我很怀疑。」
「你呢?你喜欢艺术吗?这就是你学室内装潢的原因吗?」
她望向他,他的视线突然变得专注,令她的心跳加快,她连忙转开视线。「你能不能打电话要门房帮我叫部计程车?」她站起身子,「如果你想起任何与莉亚有关的……」
「见鬼的莉亚!」
她惊讶地瞪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厌倦听到她名字,厌倦想起那个王八蛋查理和他肮脏的小游戏,更厌倦……」他紧抿双唇,伸手揉揉额头。「你说得很对,」他在沉默许久之后说:「这确实是漫长的一天。」
丽薇点点头,「对,所以我要回——」
「我们需要的是喝一杯。」
喝一杯?她知道这个提议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她会被拥进他的怀里,因他的吻而……「丽薇?你想喝什么?」
「什么都不想喝,」她很快回答:「除了咖啡以外,我喝任何饮料都会当场睡——」
「咖啡听起来很棒。」德威的笑容轻松自在,「只可惜,我的厨子不在。」
丽薇扬起眉毛,「你是在告诉我,你的厨子不在时,你就不喝咖啡吗?」
「只喝即溶的,」他夸张地皱起眉头,「不要那样看我。」
「我无法相信。这是光明的二十世纪,没有人告诉你君子已经不再远庖厨了吗?」
「嘿,我会炒蛋,也会烤牛排,甚至知道沙拉里的莴苣叶应该用撕的,不是用刀切。」他绽开笑容,「但是,我煮不出像样的咖啡。」
本来她要回应他的笑容,但是她提醒自己他是她的敌人,而且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敌人。
「我上一次煮咖啡是在我念大学的时候。」他轻轻一笑,「我的室友要我脱掉鞋子,以确定我不是拿袜子当滤网。」
丽薇撇撇嘴,「真是一大悲剧。」
德威点头,「是啊,尤其是我的厨房里明明有最上等的咖啡豆时。」
她注视他许久。喝杯咖啡会有什么可怕之处呢?何况,他说得对,她确实需要喝杯咖啡提神,否则她连计程车都上不了。
「你应该有磨豆机吧?」
德威露齿而笑,「电动或手摇的?你可以挑一样。」
这次,她允许自己微微一笑,「应该说,你可以挑选一样:你磨豆子,我煮咖啡。可以吗?」
「一言为定。」
*****
德威把咖啡豆磨好交给她之后,就坐在流理台尽头的高凳子上,注视她忙碌地烧开水,并将量好的咖啡豆倒进滤网中。「你小时候希望长大后成为艺术家吗?」
她困惑地望着他,然后放声大笑,「我?」
「是啊。在你成为室内装潢师之前,你是否希望成为夏卡尔第二?」
「我学过雕塑,」她清清喉咙,「我指的是,在许久之前,我考虑过,但是——」
「但是?」
她耸耸肩,「但是我没有天分。噢,我可以做一些不错的小东西:小狗、小猫、小人,这类的东西,但是,我永远创造不出伟大的作品。」
「啊。」他微微一笑,「你因为无法重塑米开朗基罗的大伟像而放弃雕塑。不过,绝大多数的艺术家都无法做到。」
她也绽开笑容,「我的意思是,我无法创作好的雕塑品,无法改变任何人的人生,也无法——」她的声音消失。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怀抱着艺术之梦,甚至连莉亚和她的姨婆都没问过,可是,这个男人,这个闯入她人生的陌生人,却提起这个问题,而她也回答了,她从来不曾向任何人表白过自己的任何心思。
「怎么回事?」
「没事,」她转开视线,「我——我只是以为我听到开水滚了。」
他滑下凳子,来到她的身边,一阵微颤窜过她的背脊。「我来帮点忙吧。」他的肩膀轻轻拂过她的。「你从来没有想过利用那些小雕塑品开创一番事业吗?」
她的呼吸为什么如此困难?丽薇清清喉咙,「什么——什么小雕塑品?」
「小猫和小狗啊。」德威靠着流理台,凝视着她的脸庞,「必须有人来做。」
她为什么答应留下来煮咖啡呢?开水为什么还不滚呢?他为什么要站得这么近呢?「必须——必须做什么?」她愚蠢地问。
「必须做那些小纪念品啊!」
「你要加奶精和糖吗?」
「不需要。」
「餐巾呢?它们摆在哪里?」
「我去拿。」他走开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你不能靠那些小东西维生吗?」
「那并不适合我。做那些小东西没有什么不对之处。但是,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那不能称之为艺术。」她发出尴尬的声音,「听起来很假,对不对?我不是有意——」
「听起来很真诚。」他的声音轻柔。
她转头注视他,他眼中的神情令她的脉搏加快。
「丽薇。」他轻唤,水壶在此时发出尖锐的哨声。
「这足以吵醒死人。」她笑着回答,转回身子忙碌地准备咖啡。
德威在啜饮一口咖啡后,发出赞叹的声音,「你从学校里学来的吗?」
「不,是贝家的厨娘费太太教我的。」
「你和你姨婆亲近吗?」
「不亲近,在我双亲去世之前,我们几乎没见过面,而且……」丽薇变得沉默,她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呢?他对她的人生根本不感兴趣。「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问题,德威?」
他微微一笑。「你觉得是为什么呢?」他柔声反问她。
他当然是想撷取线索以便找到莉亚,因为他知道莉亚与她的过去紧紧相连。不过这个想法却令她沮丧至极。「很晚了,德威,」她礼貌地说:「谢谢你的咖啡,可是——」
「别走。」他伸出手,用手背轻触她的面颊。他的肌肤炽热如火焰,突然之间,她猜想着他全身是否都如此火热,他的唇和……
她很快站起来说:「我必须离开。」
他也站起身子。「丽薇。」他的声音沙哑而急切,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庞,「今晚留下来陪我。」
「不行。」她低语。
「留下来,」他再次要求,手指埋进她如云的秀发中。「你知道这是你想要的。」
她确实想留下来,所以使情况变得更加糟糕。她要他,要这个认为她是荡妇的男人,她从来不曾如此渴望过男人。一阵战栗窜过她的全身。她守身如玉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投入艾德威这种男人的怀中吗?他比其他想勾引她的男人聪明,也比他们阅历丰富,但他仍然视她为玩物。不,她不能那么愚蠢。
她伸手按住他的前臂,往后退开。「你太抬举你自己了,」她冷冷地说:「这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变得非常僵硬,颊上的肌肉抽动一下。「不要这么做。」他柔声说。
「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回家。」她迎向他的凝视,「你愿意帮我叫计程车吗?还是我自己叫?」
他们站在那里,凝视着对方,聆听秒针滴答地走着,然后德威的眼眸变得冰冷。
「没有必要,我会亲自送你回家。」
她张开嘴准备争辩,但是他的眼神告诉她最好三思而后言。
「谢谢你。」她僵硬地说。
在抵达她的住处后,德威告诉她明天早上七点会去接她,因为他们还有文件要清查。然后,他不理会她的争论,迳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