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门铃响起时,雨婵还以为是天泓忘了东西又跑回来,她开门正打算好好取笑天泓一番,却只见门前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太太。
老太太二话不说,迳自走进大厅,拿出一叠薄薄的纸张,亮在雨婵眼前。
老太太面无表情地说话了。
也许,她的声音是平淡无奇的,但对嶽雨婵而言,从此,她的世界便毁灭了。
她的世界,再也没有光亮与温暖,只剩下一望无际、黑漆漆的无底深渊。
“我是天泓的奶奶,看清楚,这是什么?”老太太道。
她发出狰狞的笑声。
“离婚证书。附带一张飞往台湾的飞机票,就在今晚,从伦敦机场起飞。”
东王李雯的面容恍若是撒旦一般,她接下来说的话,句句鞭打着嶽雨婵脆弱的心灵。
“你以为你是谁?拜讬!你才十八岁呢!少不更事的黄毛丫头,你当真以为我的孙子天泓会对你真心?你竟妄想当东王家族的大少奶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我的天泓对你已经腻了,他讨厌你了,他想赶你走,他再也不要你了,了解吗?”
“不——”雨婵崩溃地跪在地上。
“别不相信,他在离婚证书上签好字了,他向我坦承,他只是一时迷恋于你,我的孙子嘛!我真是太了解他了,风流惯了,喜欢用花言巧语骗女人,一旦得逞,不到三个月,又会移情别恋,另结新欢。坦白说,你不是第一个案例,之前,我替天泓‘善后’数十次了。你瞧,你们结婚不也才三个月吗?”
“你真是个傻瓜,男人是信任不得的,哪个男人不会变心?
不会背叛女人?我的孙子们也没有两样,他们不知道已让多少女人心碎、哭瞎了双眼,你可千万要看开啊!”东王李雯边说边观察雨婵,她不得不惊讶她身上所散发的味道,的确不像红尘俗世间的女子。
“你还年轻,还有一片光明前途等待你呢!别陷在情感的泥沼里,与天泓分手吧!回到台湾,你还可以重新开始,不会有男人知道你在英国的韵事,你一样可以找个好男人,再结婚生子,你会有一个好家庭、好丈夫、好孩子,天泓要我转告你,他深深地祝福你。”李雯边诉说着狠毒的谎言,边将那张离婚证书摆在雨婵的眼前。
“签字吧!别再逼天泓了,大家好聚好散嘛!你再对天泓纠缠,也是徒劳无功的,因为,他又看上另一个女人了,你再也留不住他的人、他的心。讲难听点,现在的你是一文不值。”
雨婵含泪的大眼,瞬间转变成深不见底的黑潭,眼神缥缈,仿佛毫无生气的空壳。
半晌间,她扯下离婚证书,既不签字,也不说话,只是用力扯碎、撕毁那张纸。然后,她欠起身,用仅剩的自尊支撑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东王李雯更是火上加油,乘胜追击道:“站住!别忘了机票。”李雯尊贵又傲气腾腾地走向雨婵,尽管雨婵有一千个不愿,飞机票还是塞到她那孱弱的手心中。李雯就像是条毒蛇,当你被毒蛇咬一口时,你已无力反抗了,此时的雨婵,已快一命呜呼哀哉!
东王李雯又道:“天泓怕你会赖在英国不走,特别交代我,要我嘱咐司机,载你到机场,而且,司机及随从要亲眼看你登上飞机,飞回台湾,天泓不愿与你再纠缠了。”她淡淡地道。“我已派了司机、车子,在门外等你。”
雨婵!雨婵!
你想说什么呢?
你想反驳什么呢?
事实已摆在眼前,天泓真的?弃你了,他不要你了。飞机票已握在你的手中,外头的司机也已准备好,你再也没有置喙的余地了。
曾经有过的承诺,那些海誓山盟、钟爱一生的话语,此时此刻,竟比这张飞机票还不值呢!过去的种种只是一场梦?
他口口声声的“我爱你”,竟让你轻而易举地交付终生给他,结果,换来的却是——比野狗还不如的下场。这就是她掏心掏肺,全心全意爱天泓的结果?
曾经不断地提醒自己:爱情不是女人的全部,没有了爱情,人生还是有生存的意义——在没认识天泓以前,雨婵还可以斩钉截铁、胸有成竹地这样认?。但是,如今,对天泓视死如归的爱,让她彻底明白——当失去天泓的爱后,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别回头,千万别回头,全身弱不禁风,四肢无力,这都不打紧,尽管你已快昏倒了,你的眼前是一片黑,一片模糊,但是,你要用万分之一仅剩余的精力,大大方方、?头挺胸地走出这扇门、坐上车,直到上了飞机?止。
懦弱不是你的作风,你是个冷在骨子里的美人——这是天泓常挂在嘴边的话。
所以,要哭,要死,要……都等上了飞机,关了门,让大家看不到自己的脆弱的一面。直到离开英国前,你都是“冷感美人”。
雨婵笔直地向前走,向前迈开大步,她那罕有的冰冷气息随之散发出来,让东王李雯看傻了眼。
雨婵那股不屈不挠、坚韧的个性,像个永远不倒的不倒翁。在她身上,东王李雯仿佛看到年轻的自己,这一刻,她对雨婵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东王李雯眼见雨婵由泪眼婆娑,转眼间抹去泪水,当雨婵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孔出现时,老成世故的东王李雯已了然于心——嶽雨婵对天泓彻底死心了。
很好,这样,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雨婵就是这样气宇轩昂地走出大门,再也没有流下一滴泪水。东王李雯明白——哀莫大于心死,雨婵用她仅剩的一点傲气,走出两人的爱巢,离开了天泓。
望着窗外的宾士车载着嶽雨婵离去,东王李雯终于松了口
气。是的!是的!雨婵会走出天泓的生命,她要让天泓一辈子再也找不到雨婵。这样,她的孙子就不得不屈服于命运,也会另外寻觅合适的伴侣。
东王李雯的眼神飘到了窗外那雾气缭绕的伦敦街上,心思却仔细注意着宁静大厅中的电话,她期待着电话铃声快点响起。
她的手紧握着皮包,想到皮包内那张七位数字的支票,她不禁摇头失笑了。唉!原本最后的打算是,倘若雨婵依然对天泓纠缠不休,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愿,李雯就要拿这张支票打发她呢!可是,情况却出乎李雯的意料之外,因为,离婚证书已经轻易粉碎他们灿烂美丽的爱情了。嶽雨婵的自尊与骄傲,使得东王李雯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赶走了她。
唉!爱情,果真是不堪一击啊!
从下午到黄昏,东王李雯耐心等待着默默守候在电话机旁,直到电话响了,她执起话筒,确确实实听见仆人的保证:嶽雨婵已搭上飞机离开英国,并且航空公司也收到指示,不得透露嶽雨婵离境的消息。
东王李雯不疾不徐地挂上电话。
脑海中还得意地想:太好了!我的孙子天泓终于又属于我了。不会再有女人抢走他了。
当夜幕低垂,万籁俱寂时,天泓才兴高采烈地拿着完好如初的玉镯飞奔回家。但是当他推门而入时只见室内空空荡荡的,雨婵居然没有出来迎接他的归来。雨婵人呢?不祥的感觉袭击而来。
在大厅的一角,传来东王李雯冷冷的威严的声音。“那个婊子,拿了两百万,拍拍屁股走人了!”
天泓闻言顿时心摧神毁,三魂七魄全散至九霄云外。
“不!不!不可能!雨婵不可能背叛我!”他不由得大吼大叫,他不相信这种说法。
下一秒,他已转身跑出去了,四处寻找着雨婵……幸福在此刻烟消云散,剩下的是无止尽的疯狂。
他先冲到英国国家出入境管理局询问雨婵到底出国了没有。
但是,回答却千篇一律。“没有,东王先生,她没有出境,她的人还在英国。”
天泓闻言,喜忧参半,即刻,他开始派人在英国各地寻找她,无止无休地找寻。而他的心也在寻找中一点一滴的失落。
日复一日,他就像个遊魂似的在街上遊荡,直到三更半夜,他才回到东王豪宅,他不去公司,不问世事,满心满意只在乎雨婵……三个月后。
东王李雯佯装一脸伤心欲绝地神色,告诉天泓说:“那个贱女人已离开英国了,我刚得到讯息是:她已搭飞机去了美国——”
然后,她摆出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求求你,天泓,清醒些吧!别?一个女人而弄得怀忧丧志。你看你,变成什么模样?
振作吧!我求求你!我的孙子,我不能没有你,你也要想想,还有整个东王集团需要你啊!”
“奶奶——”面对东王李雯,一个念头浮现心头,他面色如土地问道:“是不是你用钱逼走雨婵的?”无论如何,他一定要问清楚。究竟为什么雨婵会突然失踪?这个答案恐怕只有奶奶最清楚。
东王李雯露出讥讽的笑容,她神色自若道:“我可没有逼走她啊!我只是拿着两百万问她:你要钱,还是要天泓?”李雯耸个肩。“她当场决定,拿了两百万的支票就走。”她一脸无辜状。“乖孙子,我只不过是‘试探’她一下嘛!谁知道,她竟是这么见钱眼开的女人?”李雯骂道。“这种女人,哼!根本不值得你?她伤神伤身,放心吧!你只要忘记她就好了,奶奶可以帮你物色更好的豪门千金……”
东王李雯接下来的话,天泓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独自一人啃噬那已被千刀万剐的心——他要怪谁?
他该恨雨婵?还是奶奶?还是那堆花花绿绿的钞票?
也许他谁都不能怨。只是——痛苦难耐。对雨婵的爱,对雨婵的思念……在他心中煎熬不已,雨婵真是这样的女人吗?他相信奶奶的确会拿钱让雨婵选择,但雨婵真的会选择钱吗?可是若非如奶奶所说,那么雨婵又到哪儿去了?在这一连串的寻找中,他不得不相信雨婵是有意躲避他,奶奶的话和雨婵离开的事实他不得不相信了。
心如死灰的东王天泓终于恢复了正常。但这只不过是表相,其实,他只剩一具躯壳。他如往常般工作、回家……不过,他私下并没有放弃寻找雨婵。无论是天涯海角,无论海枯石烂,他一定要找到她。
此刻雨婵的思绪已全然混淆不清了。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她恨天泓,她恨天泓的忘恩负义,她恨……可是,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提醒自己,她无法恨天泓,因为她是这么的爱他,爱他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无怨无悔。
我对天泓是“情到深处无怨尤”,我——怎会恨他?
我无法恨他,连一点一滴都不能。
我究竟该怎?办?天泓不要我了,我……真能佯装潇洒的一走了之?不当作一回事,再重新开始吗?
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没有天泓啊!
上帝,我好想死,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过下去啊!
上帝帮助我,求你帮助我,我快崩溃了,不如死了算了……天啊!雨婵陷入前所未有的椎心之痛。突然间,她将杂乱无章地意念凝聚成一个想法,凝聚成三个字——忘了他!
忘了天泓吧!将他忘了,忘了他曾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忘了你们曾热恋、结婚,甚至分手……将天泓丢出你的脑海,就当你不曾认识他,不曾到过英国,不曾和他有过生死相许的爱情……对!对!我无法忍受这种被?弃的致命打击,让我——忘记他吧!那么,也许我还可以重新活过来。
我要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忘了天泓。
我要忘了我到过英国,我要忘了我认识过他,我要忘了他曾是我的丈夫,我要完全忘了这三个月来的一切。
这些念头就这样无时无刻盘旋在雨婵的脑海中,如梦魔、如魔咒,失魂落魄的她不停地喃喃自语着:“我要忘了他,我要忘了他……”
从坐上飞机到回到台湾这十几个钟头里,雨婵就像个疯子般,她那“我要忘了他”的“誓言”,与她共同度过了没有天泓的第一天,然而遗忘哪有这么容易?想从飞机上跳下去的念头仍然浮现心中,结束自己的生命也许反倒是一种解脱。
好不容易,她终于挨回台湾了。
在飞机一落地时,雨婵对着白云霭霭的蓝天暗自祈求着:“求求你,不管用尽任何方法,请让我忘了他,让我忘记一切吧!求求你,求求你……”
她不知道是怎?回到木栅的家的。
呆呆愣愣的她,仍是浑浑噩噩的,仿佛是个魂飞魄散的人,在她的身上已找不到半点生气,只剩下她口中那句:“我要忘了他,我要忘了他……”然而所有的回忆仍如潮水般湧来,她快窒息了。
她站在家中的阳台上,凝望着天空。
今天的天气有点反常,过去的雨婵其实是很喜欢这种天气中的味道的。
天空泛着金黄色,反照在大地时,周围一片澄黄,让雨婵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古代的时空中,空气中还有股潮湿的味道。这种天气很棒。不燥热,不寒冷,给人温暖舒适的感觉。
多适合出遊的啊!但适合她吗?
雨婵低头俯视阳台外,停靠路边的那辆小车子,自她去英国后,已整整三个月没有开过那辆红色小汽车了。
没有理由的,她一把拿起锁匙,出了门,坐进那辆她心爱的车子内,这辆车和这幢二十余坪的房子,是父母亲所留下的唯一遗物了。
车子要开往哪里?雨婵不知道。
她机械化地一迳往前开,对经过的一切视而不见,凭着直觉跟随着那股潮湿气息,恍若要将她带至死亡的温床——就在令她措手不及的一霎间,她的车子冲向桥墩,往下翻覆,金属撞击声伴随着全身的剧痛而来,她跟着车子掉进水中,身上的鲜血汩汩不停地流入潺潺的溪水中,扩散而稀释开来。
就算是在死亡边缘,雨婵的唯一意识还是:这辈子,我不再认识东王天泓……我不认识东王天泓——我不认识东王天泓——她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平安活下来,她唯一的念头只有——忘记他……忘记他……驾驶了台日本进口车的周世成正巧经过,他亲眼目睹了这场车祸。他是一位中年人,经营着酒家生意,由于老成世故,所以在黑白两道都十分吃得开。
他见状,火速地执起行动电话拨给医院及警察局,在等待的空档间,他秉“救人第一”的理念,下车奔向墩旁,意图救起奄奄一息的车主。
可惜,车子已沈入河水中,车主不知是死是活,周世成在一旁心焦如焚,又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警车及救护车相继而来,救难人员立即潜入河水中,拯救雨婵。
经过一番折腾,在十多分钟后,雨婵总算被拉出车子外。
救护车又呼啸而去了……而周世成则被警方留下,略做车祸现场笔录,毕竟,他是唯一的目击者。
在周世成心底,他诧异着那女子惊人的美貌,不由自主地对雨婵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对警察直言他所看到的。“我想……她应该是寻死吧!那辆车就这样的冲下河中……根本就是在自杀……”
送到医院的雨婵在手术室中急救了十几个钟头后,总算从鬼门关捡回了一命。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喘息,她还要开数次刀,手臂、大腿、胸部、腹部几乎都要开刀再治疗。唯一值得庆倖的是她的脸,居然奇?的完好如初,一点伤都没有。那张脸,还是一样的美。
重伤的雨婵整整昏迷了一个月后,才醒过来。由于她没有亲人探望,所以她的身分是个谜。
当她终于清醒,再度睁开眼睛的?那间,那双眼眸冷得让病房中的医生及护士不禁打了个寒颤。
因为,那眼神居然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如冰霜一般。
“小姐,你——”她的主治大夫李医生说话了。“你叫什么名字”?他关心地问。
“我……”过了好久,她还是不吭声,脑袋中一片空白,眼瞳中充满迷惘。“我……”
“你是谁?”医师又再问了一遍。
而她接下来的话,再度吓了李医师一跳。
她道:“我……我不知道我是谁。”
“这——”医生及护士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眼前这女孩——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这太匪夷所思了!
一年后。
望着“黑美人大酒店”那闪亮亮的招牌,雨婵实在无法置信,自己也会有沈沦堕落的一天。
而导致这一切的是发生在她身上一桩莫名其妙的事,她居然不知道自己是谁。简单说,她其实是得了“失忆症”。
一年前那场险些让她成为亡魂的车祸,使她脑部遭到严重撞击,一度,她甚至丧失了全部的记忆,后来,医院向警方求助,警方依照肇事的车牌号码查询,找到她的身份,她才知道自己叫嶽雨婵。靠着一些过去的家居生活照以及医疗机构的协助,雨婵断断续续找回片段的回忆。可是,发生车祸前的三个月,无论怎?样,她却一点也记不起来。她不知道那三个月她做了什么、她在哪里。虽然,警察告诉她根据入出境记录,那时她应该在英国。
雨婵总算活了下来,可是,为了“生存”,为了“活着”,雨婵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大笔昂贵的医疗费。即使雨婵?
售房子,依然不够偿还积欠医药费的一半。
这笔庞大的债务,真是让她心急如焚。
人在走投无路、山穷水尽时,往往只好向命运低头。对于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女孩来说,除了靠自己姣好的外貌之外,还有什么方法能快速地获得金钱?
雨婵陷入痛苦的挣扎中。
从小到大,道德与伦理深植她心中,洁身自爱的观念让她无法接受娼妓这一行业,但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陷入那种淫乱的场所,这都怪命运的捉弄吧!
雨婵嘲笑自己,也许这是她的命吧!为了还债,她还有什么办法呢?她深深呼吸了好几气,注视“黑美人大洒店”的招牌许久,许久。她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周世成满脸诧异地注视着雨婵。他认得她的,当时,是他报警救了雨婵。
想不到,一年以后,他竟又遇见了她。
“你认得我吗?”他柔声问道。
雨婵一脸倨傲。“我该认得你吗?”她没有什么情绪地回答着。
毫不掩饰的孤傲及冰冷。
周世成不禁摇头一笑。“也难怪!你是不认识我的,当时,你正在生死边缘呢!”他略略清清嗓音,解释情由。“……是我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小姐,是我救了你——”
“是你救了我?”雨婵瞪大双眼,蓦地,她双眸濡湿,相当激动地问:“你为什么要救我呢?为什么当时不让我一死百了呢?你可知道,我现在活得多痛苦?我住院近十个月,开刀不下十余次,身上留了许多疤痕,还欠了好多钱……”
“小姐!”周世成赶紧安慰她。“好死不如歹活啊!蚂蚁尚知苟且偷生,你要乐观一点,一定有别的法子,看开些。”
“是的,是有别的法子!”
雨婵歇斯底里地叫嚷着。“就是来你这黑美人大酒家当酒家女——”
她的处境相当可怜,周世成不由得同情起她来。
唉!难道,这就是人生?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嶽雨婵那超凡绝俗的美,是根本不属于那种灯红洒绿的风月场所的,可是天意弄人……“小姐,”周世成一脸真诚。“我是这儿的老板,既然从前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这表示我们有缘分,你要到我这儿上班,我当然义无反顾的答应你,更何况你有倾国倾城的容貌。
我很欢迎你加入‘黑美人大酒店’。明天就来上班吧!”
雨婵注视着他,许久许久,虽然她内心仍在挣扎,不过——她还是不得不屈服于命运。
一个月后。
才仅仅做了一个月的雨婵,已声名大噪了。
这女孩,只有十九岁。长得真是没话说的美,就像个洋娃娃般,长到腰的秀发,水汪汪的大眼,樱桃小嘴,微翘的小鼻子,美的干净、美的精致,让人不由得会兴起保护她一辈子的欲望。
她的花名叫“小婵儿”。
外表美得傲视群芳,可是骨子里,她却冷得像块冰。
“小婵儿,来!干杯!”客人要她敬酒,小婵儿照喝不误。
“笑一个嘛!从没看你笑过。”客人使出浑身解数,想逗她笑。
“我只陪酒,可不‘陪笑’,对不起!我笑不出来!”小婵儿仍是一脸无动于衷,冷冰冰的模样。
有的客人不死心,故意挑逗她,抚她的大腿,吃她豆腐,她只是将客人的手拨开,还带点讥讽道:“对不起,你激不起我的‘性’趣。”很多酒客来“挑战”她,但都败兴而归。
她很傲、很冷,这种味道,却正好搔到那些酒客心坎里的痒处。
她于是获得了“冷感美人”的称号。
周世成曾经相当担心小婵儿这种态度会得罪客人,不过,他的顾虑是多余的,因为,小婵儿的“冷感”,反而让她红得发紫,俨然是黑美人大酒家的首席公关小姐。
看来这年头的人还真怪!周世成不禁摇头失笑。
来酒家的客人,不就是要找最棒的“服务”吗?他们不是需要善解人意的女孩来“伺候”他们吗?不过,偏偏小婵儿不吃这套。她冷淡的神情,对任何事都毫不在乎的姿态,竟吸引了无数的客人反过来“讨好”她。周世成只好承认,人的心理或许真有些变态吧!他们喜欢看小婵儿那种不屑的眼神,还有那被浇一桶水的感觉,他们越得不到小婵儿的青睐,越是疯狂癡迷她,这种“得不到的最好”的心态,就是小婵儿走红的原因!也因为周世成明白她可怜的身世,也懂得她的洁身自爱,所以,他总是保护她。
雨婵不容许自己真的堕落下去,她最大的极限就是陪酒,她不愿出卖肉体,拒绝跟客人出场,以至于也惹来一场腥风血雨。
一夜,一位喝醉酒的客人,借酒装疯,当着?目睽睽之下想要强吻雨婵的胸部。“小婵儿,你好美啊!你就像蜜糖一样甜
蜜,陪我吧!就在今夜……”不但毛手毛脚,嘴里也不干不净。
“放开我!”雨婵张牙舞爪地用力推开客人,客人冷不防摔在沙发上。她激动道:“请你尊重我!”
“尊重你?”客人不怀好意地大笑,“妓女就是妓女,还谈什么尊重?佯装什么清高、圣洁?笑死人了,好!你开个价码,我付白花花的钞票,买你的身子,要多少?你说!
雨婵的反应相当骇人,下一秒,她边叫?着:“你去死吧!”边执起水果刀,往客人的手臂上刺过去——“住手!”千钧一发之际幸亏周世成及时出面,用他圆滑的手段解决了一切。“对不起!对不起,请大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小婵儿,她今天心情不好……这样吧!今天的酒钱不算,这一桌算小店?大爷陪罪的……”
客人还是谩为了好久,好久。
当一切终归于平静时,周世成回到休息室见到了泪眼婆娑,哭得痛不欲生的雨婵。
周世成看她那副梨花带泪的模样,心中也颇难过,便乘机“暗示”道:“如果你想早点跳开这个火坑,那你就要赶快还债,等到无债一身轻时,你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这里了。”
雨婵抬起冰冷的眸子注视着周世成。
周世成轻声道:“我言下之意,你应该明白,其实,你若愿意这么做的话,你将会赚到更多的小费,以你的姿色,只要你愿意稍微牺牲一点,钞票就会像雪花般飞来。老实说,这儿有很多种,那些女孩,荷包赚满了,就到国外去,开创自己的另一片天空,在异地,谁又知道她丑陋的过去呢!”
“不——”雨婵面有愠色。“我不容许自己那么下贱。”
周世成摇摇头。“我明白,你与她们的确有天壤之别,你出?的气质,也使得我不经意地想特别保护你。”他坦白道。
“我的意思并不是要你陪那些客人上床,若你真要那么做,我还阻止你呢!你就像个天使,像一张纯白的纸,一般人是配不上你的。可是,若你愿意‘转换’一下想法的话,用别的方式,即使你不出卖肉体一样可以赚到不少钱。”他若有所思地道。
“好好想想吧!”
雨婵认真地想了一夜。虽然内心挣扎不已,但终究敌不过现实的考量。她将自己的心冰封起来,显现出一张冰霜罩面的容?。当隔夜雨婵再来到酒店时,周世成看得出来:雨婵已将自己冰封得更深了。
只有这样才能麻痹吧!
这也许是个最好的方式了。因为,从此以后——当客人对她毛手毛脚,不怀好意时,那张依然冷若冰霜的脸,会用冻得让你毛骨悚然的声音道:“要摸可以,一次五千,否则免谈。”
这样一个晚上下来,雨婵的小费高得吓死人。
不过,摸归摸,雨婵却没有丝毫反应,不但没有快感,没有兴奋,在那张美丽的容?上,浮现的反倒尽是嘲弄讥讽。有时客人受不了一再被小婵儿“玩弄”在股掌间,自然也会恼羞成怒,对她冷嘲热讽一番道:“哼!你真是性冷感!”
性“冷感”——冷感!?
雨婵对这个称号嗤之以鼻,但脑中却突然出现一个念头:你是冷在骨子里的美人——天啊!这几个字才浮现,一阵晕眩袭击来,雨婵头疼剧烈,她用力甩甩头想恢复清醒。
她发现只要她试图回想起那句话,立刻就会感觉到整个头仿佛要爆炸似的。痛得她用力握住椅沿,好像要把椅子给掀过来一般。
她脸色已是苍白如纸,只得思忖道:“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只要不想,我就会没事,我的头就不会痛了。”她在潜意识中拒绝去回想和那些话有关的记忆,也因此,封在心底的“他”,就离她越来越远了。
只要她不去回忆她的头就莫名的不痛了,她赶紧闭眼休息,轻轻喘息着。
周世成关心的声音立刻传来。“雨婵,你怎为了?”
她双眼微睁。“没事,只是有点头痛!”她硬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
“我看,你是太累了,平日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每天又日夜颠倒的生活。拜讬!你这副骨瘦如柴,外加面黄肌瘦的模样看在客人眼里,搞不好他们还以为我周老板虐待你这个‘冷感美人”呢,到最后客人来找我算帐,我怎?办?”他打趣道。
“哈!你真幽默!”她勉强起身,还是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我一定要回家休息了!身体撑不下去了。”突如其来的头痛,几乎把她的体力给掏空了。
“好吧!赶快回家休息吧!虽然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不过,一切有我。”周世成老神在在地道。
雨婵露出释然的笑容,她明白,其实周世成是很在意关心她的,他就像她的父亲一般,而他也当她是他的女儿。
周世成是个很好的长辈,他心地善良,常常帮助人,实在令人想不通为何他会来做这种世人觉得肮脏下流的行业?
问他时,他总是笑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嘛!”然后,他会用一副正经八百,十分严肃的口吻教训雨婵。“小婵儿,千万别自甘堕落,若你真被蛇(钱)吞噬了,一旦沈陷,很容易是非不分,如同掉落万丈深渊而无法自拨,当良心与现实双双折磨你,等你看清一切想回头时,恐怕已遗恨很多时——”
雨婵明白他的话。
也许周世成年轻时,会选择酒家这个行业,是逼不得已的。或许为了某些原因,他想快速发财,只好选择这种不正当的方式。等他赚够了,可以收山时,却已沈沦在钱海里而犹豫不决。想跳出来,却又觉得缚手缚脚,相当不舍,因为,钱太诱人了,只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即使明知这个圈子龙蛇混杂,可是,却也无法自主了。
他的可悲,雨婵完全能够体会。
日子久了,感觉也逐渐麻痹了,她对是非都快没概念了。
一开始,被客人摸来摸去,还有些罪恶感。可是,当那花花绿绿的钞票落入她的口袋中时,她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甚至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何错之有?
我拿我的肉体赚钱,有错吗?况且,这也算是正大光明的“交易”啊!我也要忍受自己的“牺牲”,被陌生的男人侵犯……而纵使有千百种的理由,归根究底还是一个字害死人——钱。
我希望我不会沈沦,不会迷失,我希望我还能保有一丝理智,上天,求求你,别让我堕落,让我还存有那一点点忏悔的心吧!雨婵不只一遍地在心中想着。
也许,为了自己不得已的选择!雨婵总是让自己孤独地活着。这种孤独算是一种惩罚吧!
在酒店里,想包她做情妇、小老婆的中年男人如过江之鲫,她却总是不?所动地拒绝了。
凭她亮丽的外表,就算走在路上,也不乏年轻的公子哥或大学生热烈地搭讪及追求,雨婵也总是一笑置之,冷淡地拒绝人家。
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忍受内心寂寞的煎熬,在她这应如花开般灿烂的年纪,她却活得比同年纪的女孩要苦上一百倍。
别的女孩在享受青春时,她却在红尘中翻滚过日。这难道是宿命?
周世成目送雨婵的离去,看着那孱弱的背影,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就这样时光飞逝,转眼又过了一年。
雨婵已二十岁了。
一年来的日子如公式一般。
永远遥遥无期的债务,让她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
每日清晨回家,吃烧饼油条果腹,睡个大头觉起床吃泡面、喝牛奶,再上个妆——阳春得不能再阳春的妆!雨婵省得连保养品都不买,她只有一支口红,不但当唇膏使用,还当涂脸颊的腮红用。她实在是天生丽质,不用打扮都让人惊豔。
她的宵夜是在酒店吃的,体贴的周世成总是会招待这些公关小姐,尤其是!雨婵。他知道她泡面度日,所以总是准备好一点的餐点,?的是怕雨婵营养不良。不过,雨婵的身子依然很虚弱,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说得好听是摇曳生姿,跟林黛玉一样。
这两年,雨婵唯一的朋友,就是一些和艺术有关的杂志与书!雨婵酷爱艺术,尤其是西方艺术史,她几乎是倒背如流,她也喜欢欣赏书画,可惜,这种颇具深度的兴趣,在酒店这种地方是找不到知音的!
而她另一项乐趣,就是早上睡觉时算算墙上的数目字,每当少个零时,她就乐个半天,因为,这表示她离开洒店的日子又往前迈了一步。不过,过一会儿,她又忧愁不已,上面的数字,不论如何,照她还钱的进度,还得要一段时间。
她常常这样患得患失,惶惶不安地入眠。
她是将心思放在金钱的数字上,而忽略了月历上的阿拉伯数字,今天,其实不过,记不记得有差别吗?反正,在这世上,她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
中山北路上出现一辆红色的积架跑车。
车上坐着三名超级大帅哥。这三位是东王家族的公子们,分别是老二天炜,老三天尧,老四天威。
天炜开着这辆车,一脸若有所思、魂不守舍的模样。
天尧坐在侧座上,唠叨个不停。“拜讬你专心一点!小心被别的车子撞到了,马路如虎口,知道吗?车子可是不长眼睛的……”眼看旁边的机车几乎与积架车相擦而过,天尧觉得心跳停止,好似已被摩托车撞到一般。“你在干?!天炜——”虽然住台湾已两年,天尧对台北的交通还是敬而远之。
天威坐在后座,也快忍无可忍了。“天炜,你今天怎为了?
这辆车可是我们特别买给大哥天泓的,难得天泓要来台湾,想他在英国,都是开这种代表英国绅士风范的积架车。这台车可不便宜呢!你别先撞个稀巴烂!”天威“特别”提醒他,他实在不明白二哥天炜今天是怎为了,一脸心不在焉的。
然而天炜对这些话却仿佛置若无闻,还一语惊人地道:“你们觉得我看女人的眼光准不准?”今天的他,实在怪怪的!
“看女人?”天尧闻言倒真的大吃一惊。“二哥,你该不是花心又犯了吧!你可别对不起二嫂喔!”
“喔——”天炜反应激烈。“别胡扯!你想害我啊!我对雨凝可是一片真心,天地可表——”
“是吗?”天炜摆摆手,把车停在黑美人大酒店前。“里面有一名酒女,长得很像——”
话未毕,天尧已一拳挥向天炜。“她妈的!你胆敢背叛二嫂,和别的女人不三不四——”
天炜捂住面颊哇哇大叫。“天地良心!别冤枉我,我是说,我是说……”
“说什么?”天威的脸也凑过来了。“你怎?会又上酒店?结了婚的男人还去酒店,你的心态有待说明!”
“别误会我,我是前天晚上和雨凝开车经过这儿,看到有一名女子,很像嶽雨婵,她走进这家酒店,嘿——我可没进去,只是在外面看着她。我怀疑,她是,她是——”
“是大哥的妻子?”天尧两眼圆睁。“你是不是看错了?那个小丫头不是失踪好久了吗”
天炜捂着头。“所以,我才问你们,我对女人的记忆及印象如何?”
“一流的。”天威肯定答道。“二哥,你可是‘内衣王国’的国王呢!各种环肥燕瘦的女人,你几乎只要略窥一二,就能深入你的脑海中,更何况像嶽雨婵那种大美人,你一定是过目不忘。”
“可是,毕竟也事隔两年了。”天炜迟疑着。“人都会变……”
“你想干?呢?”天尧想起来就不胜唏虚。“拜讬!嶽雨婵离开的这两年,大哥几乎是痛不欲生地度日——”
“所以!”天炜理直气壮道。“我们都结婚了,如今,只剩下大哥孤单一个,我总是替他难过,他不能再生活在奶奶的阴影下,我希望能找到嶽雨婵,让他们再次相聚。”
“可是,你确定那个酒家女真是嶽雨婵?”天威不置可否。
“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你只是经过,然后就碰到她,也未免太有缘了吧为何且,就是中山北路上。”
“问题也就是在这儿,我怕我认错,若她不是嶽雨婵,只是很像嶽雨婵,这不就丑大了吗?可是,往另一方面想,找到这名酒女,让大哥见她,也许……不管如何,我一定要他们碰面,如果她不是嶽雨婵,也没关系,搞不好,她可以‘代替’嶽雨婵,在大哥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但若她是嶽雨婵,这不就更让我们拍手称快吗?”天炜说得振振有辞。
“话虽如此,不过——”天尧挥挥手,无奈道:“你们应该知道,大哥自从岳雨婵离开他,已对女人了无兴趣,我们能有办法骗他上酒店吗?”然后又坚定地说:“更何况我也不上酒店,我跟雨烟保证过,结了婚后,绝不到异色场所。虽然我以前在日本是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可是现在我可是标准的新好男人!”
“我也是。”天威举手赞同。“我原本就不喜欢到烟花场所,所以我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我只要雨婕,爱就是不能背叛她。”
“你们每个人都说得冠冕堂皇,那我呢!我也只忠于雨凝,我也是不碰酒店的啊!不过,为了大哥,大家不能破例吗?一切只?大哥,只?嶽雨婵与天泓这一对有情人也不行吗?”天炜气急败坏地嚷道。
三兄弟面有难色地互视许久。
终于车子又疾驶在高速公路上,他们正往桃园中正机场前进,准备接从英国来台湾的大哥天泓。
当然,在这一路上,他们三兄弟已开始思忖这个伟大的计划。
飞机上,头等舱里。
他看起来一副贵族气派,一望即知是个身分不凡的大人物,正坐在这架波音七六七飞往台湾的飞机上。
他有着轮廓分明的五官、浓密的黑发及一双炯然的湛蓝眼珠。体型高大,英姿焕发,如古代传说中的美男子一般。
除了俊美的容?外,他还有股傲视群伦的气势,有着东方人的拘谨、老练,和精干,也有着西方人顷刻间的爆发力,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综合在他身上,虽然矛盾,他却能驾驭得很好,使他看起来如君临天下的神只一般,任何人见到他,都不由得服从他。
但他不是神祗,他只是个人,而且是一位很不平凡的世界级商业巨子。
只是,他并没有富家公子玩世不恭、嘻戏人间的轻薄样,相反的,在他脸上却常常看到一种与他身分不协调的深沈、痛苦的神情。